第106節
前世那些她最不愿想起的記憶紛至沓來,闊別重逢地闖進她的夢里。 寧靜午后突然闖進來的禁軍,陰暗潮濕的天牢里凄厲地呻/吟叫喊,月光下蜿蜒流淌的鮮血,還有手起刀落的迷惘與傷痛。 秋景濃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突然想起這些舊事,嫁給葉瑾以后,她已經幾乎將前世種種全都忘記,只以為自己是撞了大運,才遇得到葉瑾。 檐上的雪在久違的晴天下開始漸漸融化,匯成縷縷細流,自檐上滴落下來。 行刑那日的鮮血呵,就是這樣的吧,潺潺流過刑場,無悲,亦無喜。 秋景濃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雪水,一時間忘記了時間,就連紫衣風流,面若冰霜的俊逸男子走過窗前,都完全沒有注意到。 ☆、第104章 往昔秘事 “在想什么?” 身后冷不丁地傳來一聲詢問,秋景濃下了一跳,扭頭,就看見那人微抿著唇,正坐在一旁看著她。 一見她回神,葉瑾伸手便將她撈過來抱在懷里,還是習慣性地將頭埋在她的頸窩處,懷抱柔軟溫暖。 葉瑾心緒不寧的時候,總是喜歡將頭埋在她發間,叫她看不到他的表情。 可秋景濃知道,這個時候他一定很難過。 纖細的手指輕輕撫上那人黑亮柔順的黑發,秋景濃柔聲問道,“怎么了,子瑜?” “沒事?!比~瑾悶聲回答道,“方才那烏師吐了些事情,不知真偽,已經吩咐下去查了?!?/br> 秋景濃怔了怔,猜想那烏師該是說出了什么嚴重的事情,才叫葉瑾情緒如此波動,腦海里想起一件事來,想要問他,又覺得這事若是她問,這別扭的家伙恐怕要吃飛醋,也就生生壓下了。 門口響起叩門聲,是青流隔著門通報,“何公子來了,正在書房?!?/br> 何煦啊…… 已經半月有余,何煦雖然沒有痊愈,但是行走已經沒有問題,只是不能使大力氣,因此尚且居住在大司馬府。 只是何煦喜靜,重傷之下又多有忌口,年夜那日也不曾和她們同席而食,只一個人在暖閣里孤孤單單的吃年夜飯。 是了,何煦自打能夠走動,便從書房搬去相對更加溫暖的暖閣去了。 秋景濃想到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過了除夕,又是因為她才受傷,心里總是過意不去,甚至不敢去見他。 今日,也許是聽了烏師松口,來和葉瑾商議的。 葉瑾放開秋景濃,隨即拉住她的手,道,“走,我們去書房?!?/br> 秋景濃原也想知道那烏師究竟說了什么,便點點頭,穿上鞋子隨葉瑾去了。 何煦從前便瘦,此番在刀刃上滾了一遭便更加瘦削起來,就像個紙片人,風一吹就要被刮走了。 大司馬府的人參靈芝幾乎都給何煦進補了,也終究還是沒能叫他恢復得更好些。 不過何煦臉色卻是比半月前好多了,精神頭也足,正站在窗前看外邊屋檐滴水。 聽見身后有響動,何煦回過頭來甚至想要彎腰施禮。 好在葉瑾幾時走過去制止了他。 背上的傷還沒好,哪講得那么多禮節。 葉瑾將他拉坐到一旁的軟榻上,和秋景濃坐在一處,問道,“就這么閑不???” 何煦無奈地笑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潤,“在暖閣做甩手掌柜太久了,心里有些無趣?!?/br> 慕子寒的烏師全軍覆沒了,葉瑾托了寧朔侯上奏,說何煦是病了,想必慕子寒也不知道何煦受傷一事。 只是如今朝中局勢究竟到了哪一步,光靠楊扶楊授和其他人,是遠遠不能完全掌握的。 何煦想要快些痊愈,好重回朝堂之上。慕子寒那日既然敢派出烏師,下一步會做什么,沒人能保證。 “那烏師可吐了什么?”何煦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看葉瑾神色并不輕松,應是說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若我說,七夕前刺殺阿濃的人便是烏師,你可會信?” 秋景濃手腳冰涼。 七夕前…… “可那時候在位的是先皇,他怎么會……”何煦不敢置信地搖搖頭,烏師只聽皇帝一人吩咐,慕子宸對秋景濃的感情,外人不得而知,他何煦一直看在眼里,如論如何也不能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來。 “除非,那時候烏師就已經聽命于慕子寒了?!比~瑾還沒說話,秋景濃搖搖頭打斷他的話。 絕對不會是慕子宸。那時候她見到他,第一句問得就是這個,慕子宸否認了的。 他不會騙她。 秋景濃相信。 所以,慕子寒究竟是有多恨她?兩次都是要她的命,為什么總是這樣鍥而不舍地要她的命? 葉瑾點點頭,道,“最好的解釋是,烏師當時還未被稱之為烏師,只是慕子寒秘密訓練的一支利箭,必要的時候,才放出來使用?!?/br> 烏師早就消失在了無盡的歷史長河里,而如今這支烏師,是慕子寒即位以后才重新命名出現的…… 這也是為什么九華宮難時,慕子宸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原因。 因為他手里并沒有烏師,因此更何來烏師叛主一說。 “若說此番他想要斬草除根,七夕前那次刺殺未免理由牽強了些?!焙戊惆欀?。 “牽強?”葉瑾冷笑了一聲,“那時先帝根基尚且不穩,若是……” 回頭看了一眼坐在一邊仔細聆聽的秋景濃,將她的手拉在手中,繼續道,“若是阿濃死在雁門公府,你說,先帝會怎樣?” 會怎樣,想必殺了葉瑾的心思都會存吧。 慕子宸本就是個風流不羈的人,朝綱君威在他眼里,半兩銀子都不值,若是那時候秋景濃真的死在雁門公府,勢必要與葉瑾決裂為敵。 而葉瑾……也不會好到哪里去吧。 若是朝中局勢亂了,究竟是誰能趁虛而入呢? 慕子寒早就打算好了要篡位,只是時機一直不成熟罷。 何煦轉瞬明白過來,立刻肅容道,“大司馬切勿因此生恨……” 事關秋景濃安危,他真怕這人失去理智,做出弒君謀逆的事情來。 秋景濃點點頭,慕子寒要她死,終究還是和她們秋家害了柳遙脫不了干系。那是她父親秋長天欠下的債,既然秋長天死了,她來還也有情可原。 葉瑾卻只是云淡風輕地搖搖頭,撫慰道,“你放心,我不會如此沖動行事。這人倒是說了不少線索,我已吩咐人去追查了,等你好了,還要你主持大局?!?/br> 何煦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坐在一旁的秋景濃心里卻在想另外一件事。 她終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即便只是推測。 九華宮那日,慕子宸之所以沒有能夠逃脫,想必是烏師的手筆了。 秋景濃見識過慕子宸的身手,也知道他絕非看起來那般,是個聲色犬馬的浪蕩皇子,能逼他就范,想來也實在是無計可尋了。 慕子寒將他逼到這個份上…… 纖細的手指慢慢收緊。 “怎么了?”葉瑾感受到秋景濃的異樣,側頭去問,卻看見后者燦若星辰的眼睛里蒙了一層水霧。 葉瑾垂下眸子。 —————————————————————————————————— 是夜。 正值青沙守夜,夜色太濃,青沙睡不著,便坐在檐下的臺階上對著滿天的星光發怔。 因是新月,還并未有十足的光輝蓋過星光,才能看見許多原本就暗淡的星辰。 青沙托著下巴眨了眨眼睛。 可是憑什么星星只能做星星呢?憑什么呢? 一聲凄厲的尖叫突然劃破寂靜安寧的夜。 青沙嚇得一哆嗦,才反應過來這聲尖叫來源于身后緊閉的房門,來源于寧錦閣。 一股涼氣猛地涌上來,青沙條件反射般地跳起來,轉身便去敲門。 應聲聽見葉瑾的聲音,“來人?!?/br> 青沙推開門便快步跑了進去,轉過屏風,進了內間,入目是床帷半掩的大床。 葉瑾穿著白綢襯衣,半坐在床上,懷里窩著一個月白衣衫的女子,整個頭都埋在葉瑾懷里,只看見肩頭一聳一聳地仿佛在啜泣。 葉瑾一面摩挲著她的長發,以免柔聲道,“乖,不怕,不怕……” 這是怎么了? 青沙有些呆愣,床上那人見她進來,冷聲道,“去吩咐廚房做些安神湯來?!?/br> 呃……做噩夢了?青沙應下連忙退出去了。 秋景濃從前在府上做姑娘時,也沒因為做噩夢有過這么大反應啊。 青沙一面走一面合計。 這邊,秋景濃慢慢停止了啜泣,哽咽著抬起頭,眼睛里還閃著淚花,道,“子瑜……我夢見你離開我了……” 葉瑾也是微微一怔,伸手抹去秋景濃眼角的淚滴,柔聲道,“傻瓜,你是我的命,我怎么舍得離開?” 秋景濃只一味地搖頭,拖著哭腔道,“不是,你不是不要我了,是……是死了……” 說著,眼淚“刷”地又流了下來。 葉瑾被她的眼淚搞得慌手慌腳,他最怕她哭了,秋景濃每一次哭,都叫他針扎一般的心痛。 “阿濃,你只是做了個噩夢?!比~瑾將她緊緊地摟在懷里,仿佛誓言一般,“我不會這么輕易地死了,阿濃,為了你我也不會這么早就死了?!?/br> 后者只是拼命地朝他懷里鉆,淚水漸漸浸濕了衣衫。 說不出哪里不對,葉瑾只覺得這時候的秋景濃有些不對勁,她雖然柔弱,可并不軟弱,并不至于這樣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