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第二日一大早,兩人還在床第間繾綣,遙遙地便從宮里下了一道旨來,命葉瑾攜爵赴任兗州總管,即刻啟程。 聽到這個消息,葉瑾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出任兗州? 慕子寒的烏師全軍覆沒,一夜未歸一人,想必他也有所忌憚,便想要一桿子將他支出千里,來暫時緩解禍患么? 反正葉瑾歸途遇刺,青天白日不少人都看到了,瞞也是瞞不住的,葉瑾索性聲稱自己下朝遇刺,腿部受傷,疾患不能上任。 慕子寒縱然不想將他留在長寧,也實在尋不得什么理由叫一個“腿部重傷”的權臣千里迢迢跑去兗州。 到了晌午,兩人和葉瑛正在吃飯,便有小廝來報,說是何煦醒了。 秋景濃當即放下了筷子站起身來。 何煦是為了救她才受的傷,若是他不醒,她總是放在心里惦記著。 葉瑾也跟著放下了筷子,吩咐葉瑛乖乖把飯吃完,便和秋景濃相攜去書房了。 因著何煦傷在背上,也不好移動,何煦昨夜便也就住在書房里,此時醒來,也是背朝上頭趴在床上。 聽說秋景濃要進來看他,何煦竟然還推辭了一番。 后來秋景濃想,大約是何煦一向以濯濯出塵,翩翩公子的姿態出現在她面前,有些不愿她看見自己這樣狼狽的樣子吧。 何煦臉色還是有些蒼白,嘴唇也有些發白,不過精神倒是很好,正匍匐在床上翻看著什么東西。 一見葉瑾和秋景濃的身影,何煦甚至想要掙扎著起身,不過幾乎立刻就被葉瑾按住了。 “怎么剛起來就看這些東西?”葉瑾伸手奪過何煦手上的東西,看了看,正是這幾日長寧各府眼線的密報。 何煦溫和地笑了笑,道,“我只是想找找看,上頭那位究竟是為什么突然要出動烏師對付你。若是搞不清楚,我安不了心?!?/br> “這些交給下面的人去辦?!比~瑾隨手將那一疊情報塞進袖子里,在床邊的小軟墩上坐下來,視線恰好與何煦平齊,道,“他敗了一次,短時間內不會再來一次,你就將心放回肚子里,好好在大司馬府養傷罷?!?/br> “可是告知了父親?”何煦畢竟是人子,醒來還是怕自己的老父擔憂。 葉瑾搖搖頭,道,“只是說你離了長寧有些事要做,沒外人知道你在大司馬府受了傷,府上的人嘴都很嚴實。你放心?!?/br> 聽他這樣說,何煦才松了一口氣,也許是出于某種他不愿意承認的私心,他更愿意在大司馬府養傷而不是京郊的別院。 秋景濃這才得空,清了清嗓子,道,“師父救命之恩,景濃……無以為報……” 救命之恩啊……何煦眼神閃爍了一下,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個恬淡的微笑,輕道,“不若夫人就當欠煦一個人情罷?” 秋景濃想想,好像也只有如此了,便鄭重其事地點點頭,算是定了約定。 “夫人可還安好?”何煦眼見著秋景□□力旺盛,似乎沒有被昨日的刺殺嚇壞,心中唯一懸著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 秋景濃忙不迭地點頭,道,“我很好?!?/br> 托了你的福,我很好。 何煦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低低地笑了,再抬頭是看著葉瑾,沒頭沒尾道,“怎么,你們二人終究還是和好了?” 原本以為會得到肯定的答案,沒想到葉瑾卻搖了搖頭,“我們從未決裂過?!?/br> 有些東西,只是缺乏一個契機罷了。 原來他和葉軒一樣,別扭起來數頭牛都拉不回來,任性起來也是沒什么理智的,不過自從有秋景濃在身邊,他固執偏頗的時候,倒是越來越少了。 何煦沒再接話,只唇邊的笑意絢爛奪目。 何煦養傷的這些日子里,慕子寒其實沒想就這么放過葉瑾,想要揪著葉瑾抗旨的罪由不放,可那日街上看見的人不少,誰都看見了葉瑾確實遇刺。 何況葉瑾因著這個由頭,已經多日不上朝了,更是捉不到什么小辮子。 慕子寒只得將遠調葉瑾的時間向后推延。 倒是坊間,漸漸開始傳言,說葉瑾遇刺是當今陛下受意,妒賢嫉能,心胸狹隘。 葉瑾是退敵千萬,決勝沙場的將軍,聲望極高,很快,這股“謠言”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播開來,慕子寒再想要針對葉瑾做些什么,也是束手束腳,無力得很。 千百雙眼睛就盯著葉瑾,若是他真出了不測,慕子寒縱然貴為皇帝,也難抵御悠悠眾口。 這便是百姓之力量。 秋景濃問過葉瑾,坊間的那些流言,究竟是他授意放出的,還是真的是百姓自覺的,得到的只是葉瑾意味不明的笑容 又或者,其實兩者兼備吧。 大約這個時候,慕子寒終于后悔那時與葉瑾做得交易,將葉瑾留到了朝堂之上。 在葉瑾遇刺到新年這段時間里,慕子寒唯一做得一件順心順意的事,便成功地并立了兩后。 彼時葉瑾不在朝堂,何煦又請病在家中,典禮司早就松了口,此時也不好說什么,人人自危的朝臣確實無人反對。 不過無論對于長寧的百姓,還是對于大司馬府,并立兩后之事,都是毫無影響的。 秋景濃知道秋景裳原本就是個空架子,也對慕子寒的寵愛得失絲毫不感興趣,因此并不在意。 地牢里關著的那個尚且活著的烏師也查沒鬧騰出什么大動靜,葉瑾未在提及,秋景濃漸漸也不再關心,只一心一意地置辦過年的事宜。 何煦傷的太重,雖然過了半個月,已經可以下床走動,若說看不出來,還是太勉強,因此,這個年,何煦大約要留在大司馬府和她們一起度過了。 轉眼就到了臘月,秋景濃也合計起年夜飯的事情。 李氏去了明信庵,正逢新春佳節,秋景濃想,無論如何都要將她請回來,還有葉軒,自那日以后就不見他來過,也是一個別扭的人。 若說葉府的這三兄弟的共同點,決計是別扭。 不過……她的子瑜似乎要好一點…… 秋景濃雙手拄著下巴趴在窗臺上看著窗外簌簌飄落的小雪,一瞬不瞬,不知道在想什么。 葉瑾就倚在她身邊,頭枕在秋景濃的腿上,微蹙著眉毛翻著一冊本子,看得認真。 榻下離兩人不遠的地上擺著一個火爐,爐中的炭燒的正旺。 也就是因為屋內的炭燒的旺,秋景濃就算開著窗,臉色也紅撲撲的。 青流輕手輕腳地推開門,朝秋景濃示意了一下,便走到香爐旁,換了里面已經燃盡的香屑,又重新點著。 這兩個人靜靜偎依的樣子,叫她想起四個字。 神仙眷侶。 青流這么想著,微微有些失神,就聽見清朗的聲音在微醺的空氣里響起來,打破了一室靜謐。 “在想什么?” 秋景濃眨眨眼睛,將目光收回來,還是用手托著腮幫子,一雙美眸燦若星辰引人遐思,“沒想什么,發發呆而已?!?/br> 今年的雪仿佛格外地多,三天兩頭便落一次,倒是忙壞了院子里灑掃的府丁。 葉瑾抬手扯過一個白狐裘的毯子給秋景濃丟過去,見后者不為所動,只得撐起身子,親手給她圍了個嚴嚴實實 “臘月里開著窗子,寒氣重,小心著涼?!?/br> ☆、第99章 雪中溫情 秋景濃整個人被白狐裘毯子圍得嚴嚴實實,臉色稱得越發紅潤起來,轉了轉亮晶晶的眼睛,道,“其實我有點熱……” “想做什么?”葉瑾看她眸光閃動,就知道她又在合計著什么,反正已經起來,索性將手里的本子丟到一邊,專心致志地看著她。 秋景濃被看穿了,咧著嘴笑了笑,突然就翻身從榻上滾了下去,趁著葉瑾還沒有反應過來,伸手便把他往榻下拉。 葉瑾果然是毫無防備,一個趔趄差點被秋景濃從榻上拽下來。 青流覺得事情的后續發展大概是外人不宜觀看了,躡手躡腳地準備退出去,就聽見身后響起女子響亮的聲音。 “青流你先別走,去把兜帽披風拿來?!?/br> 秋景濃說完,轉頭又對微微發愣的葉瑾說道,“子瑜,我們出去賞雪吧?!?/br> 從前在秋府,下了雪她總要去出去玩雪的,崔氏雖然刻板,倒也不拘著她。 去年的冬天沒怎么下雪,秋景濃心情不佳,尚且不知道未來如何飄搖,過得甚是索然無味??涩F在不一樣了,葉瑾就在她身邊,秋家也馬上就要回來了,未來再有種種坎坷,她都毫無畏懼。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啊。 為什么不高興一些? 賞雪? 葉瑾笑著點點頭,瞟了一眼窗外飛揚的雪花,這人只是想出去賞雪么?怎么看都有玩上一番的心思呵。 這邊,青流已經麻利地從里間的柜子里尋了兩條滾著雪白毛邊的兜帽披風出來,正走到榻前。 “你去叫阿瑛也出來吧?!比~瑾吩咐道。 那個孩子恰恰也喜歡在雪里玩耍,和這個小姑娘心性的嫂嫂倒是志趣相投。 秋景濃一聽更高興了,抓起兜帽披風仔細地給葉瑾穿上,踮腳將帽子也帶上,退后一步瞇眼端詳一番,竟然伸手在葉瑾臉上戳了一戳。 嗯嗯,這般挺拔風姿,這般風華絕代,真是賞心悅目極了。 手還沒收回來,就被那人捉住,送到嘴邊吻了吻,寵溺道,“你也快些穿上,我們便出去?!?/br> 秋景濃臉頰粉了粉,趕忙自己動手披上披風,和葉瑾走了出去。 伸出手,任由涼涼軟軟的雪花落在素白的手心里慢慢融化,秋景濃湊近一株青松,伸手便要折。 一連著下了幾日的雪,連錚錚傲骨的青松都被壓得彎下來,秋景濃將樹枝壓低,猛地松開手,那積壓在松枝上的雪便悉數彈落在她身上,涼涼的晶瑩一片。 秋景濃玩得不亦樂乎,冷不防地被人從背后拉了一把,回頭,正對上葉瑾無奈的神情。 “若是著涼了,我可不叫府醫給你煎藥?!?/br> 秋景濃皺皺鼻子,哼,他又來管教她! 兩個人相攜著剛走沒多久,就看見幾道門外筆直地朝著邊沖來的白衣人影。 小小少年從上到下都是一片白色,幾乎要融進這一片白雪里,黑亮的眼睛里一片星光。 “兄……兄長……”葉瑛氣喘吁吁地打了聲招呼,看了一旁微笑的秋景濃一眼,卻沒說話。 秋景濃一挑眉毛,“嘿,你這小沒良心的,還是我提議出來賞雪的,連個招呼都不打?!?/br> 葉瑛也不說話,離秋景濃還有幾步,突然抬手飛過一個雪團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