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書逝知道,大事不好了。 何煦說得對,若是他毫無弱點,他們才要擔心,因著這人若是失去了理智,他們毫無辦法。 葉瑾看看他僵硬的表情,臉上露出一個似笑非笑卻寒意滲人的神情來,道,“你若無事可做,去查查云國近來的動向罷?!?/br> 書逝尷尬地應下,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尋了個由頭便速速離去了。 何煦坐在一邊沒動。 葉瑾若是醒來便急著找秋景濃,他不會驚訝,可是偏偏他一字未提,卻莫名地叫人覺得壓迫。 想了想,何煦決定先開口,“我去叫楊授去查少夫人的動向?” 葉瑾搖搖頭,道,“阿濃失蹤的事,先別聲張,我自己處理?!?/br> 何煦聞言心中高懸的大石塊才算落了地。 “我迷糊間聽說,大司馬府那個姨娘姓柳?” 何煦點點頭,回答道,“正是秋五小姐的生母?!?/br> 葉瑾蹙起長眉思量片刻,道,“你博聞強識,可還記得柳尚書祖籍何處?” 何煦想了想,道,“應是成安郡……” “去查查柳姨娘的底細?!比~瑾輕飄飄地說道。 何煦點點頭,忽然像想通了什么,道,“你是說……” 葉瑾頜首,道,“恐怕要出大事了?!?/br> 何煦沉默。 長寧城的局勢……似乎變得有些微妙了。 一夜無話。 七月初三,新帝即位,大赦天下,舉國沸騰。 接連不斷的國喪叫大興的百姓對長寧皇城心生疑慮,此時新帝做出大赦天下的舉動,也算是對惶惶不可終日的黎民一個安慰。 大興皇室子嗣稀薄,慕子宸即位,分封二皇子慕子寒為寧王,賜府邸于長寧城內,邑萬戶,其母林貴妃下于寧王府,為林太貴妃。 追封先太子慕子宴為惠帝,封先太子妃葉璇為明德皇后,尊生母河西王氏為皇太后,改年號為閔和。 秋景濃是聽來送飯的玉蘿錦說到此處,手中的飯碗還是忍不住抖了幾抖。 閔和。 這一年,她十五歲,這一年,是閔和元年。 即便慕子宴已死,大司馬府還是逃不過閔和元年的一場浩劫…… 慕子宸卻并沒有如他前夜所說來看她,每日忙著處理恭帝留下的爛攤子,倒是了卻了秋景濃一樁心事。 秋景濃一個人住在偌大的宮殿里,除了玉蘿錦,并沒有其他的人可以交流。 她雖對玉蘿錦從前的行為心懷芥蒂,可是幾天下來,倒也能心平氣和地和她說話。 那女人倒依舊是一副冷言冷語的模樣,可是但凡秋景濃問她,還是會回答。 比如現在,秋景濃試圖從她嘴里套出些有用的話來。 “明德皇后如今可還與太后住在一處?”秋景濃無聊地擺弄著手指,似是無意地問道。 “明德皇后有孕在身,年紀又小,自然和太后娘娘一處?!?/br> 秋景濃嘆了口氣,幽幽道,“既然同在宮中,為什么我不能去看看阿璇?她如今心里必定難受至極?!?/br> 玉蘿錦掃了她一眼,嫵媚的臉上露出一個“你當我傻么”的神色,道,“秋景濃,你別瞎費力氣了,我不會帶你去太極宮的?!?/br> 那就是說,這一處大殿不在太極宮中? “可是慕子宸這幾日都不曾來過,我實在無趣?!鼻锞皾鈬@了口氣,蹙起眉毛。 “他將我軟禁在此,連個人聲都聽不見。我雖沒見過世面,卻也知道皇宮里必定人來人往,難不成他把我放在這冷宮里便不管了?” 玉蘿錦聽她這樣抱怨,冷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不看她,“你當我就有趣么?和你待在一處,卻見不得他一面?!?/br> 玉蘿錦沒有否認這里人跡罕至,還抱怨見不到慕子宸,理應不是皇帝常居的長樂宮。 而長樂宮人多眼雜,慕子宸若是不想要別人知道她在宮中,必定不會把她置于長樂宮。 她自然也不可能在東宮…… 那么,唯唯只剩下一個,九華宮。 恭帝時九華宮便是妃嬪的居所,恭帝駕崩,沒有子嗣的妃嬪們多半都賜死殉葬了,九華宮自然便空了下來。 秋景濃想著,縮了縮脖子,把自己抱成團,嘟囔道,“怎么覺得涼嗖嗖的……” 玉蘿錦嗤笑了一聲,道,“秋景濃,你怎么這樣沒出息?不過是處死了幾個妃嬪,有什么好怕的?” 秋景濃沒搭理她,兀自縮成團,把頭埋在膝蓋里,似是怕極了,嘴角卻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來。 必定是九華宮無疑。 既然知道了所處的位置,她便需開始琢磨怎樣才能穿出信兒去。 葉瑾一定擔心得要命。 錦苑湖心亭。 一片寂靜里唯有酒杯玉壺叮當的脆響。男子一襲藍衣,坐在月下郁郁獨酌。 晚風卷起藍色的衣袂和墨色的長發,竟然生出幾分孤獨的味道啦。 葉瑛蹦蹦跳跳地來湖心亭尋葉瑾時,看到的就是他孤寂的背影。 今夜明明就是七夕。 哥哥沒有和那個女人出去賞燈,卻一個人坐在這里喝酒。 說起來好久沒看到那女人了,哥哥也有幾天沒再露出笑容來,也不知道那女人什么時候能找到…… 葉瑛悄悄地走過去,看葉瑾行云流水地倒酒,舉杯,飲下,再倒酒。 平日里清雅倜儻的風韻盡失,反而顯出一種異樣的頹唐。 仿佛……他是刻意地想要將自己灌醉…… 葉瑛腦袋里閃過這個認。只一瞬,便搖搖頭打消了這個念頭。 哥哥從來不曾喝醉過,不是千杯不醉,而是哥哥絕對不會把自己置于失去清醒的境地,無論何時。 即便哥哥那么青睞那女人,那女人失蹤時,哥哥也沒有喪失理智。 葉瑛最崇拜哥哥…… 葉瑾完全沒有注意到躡手躡腳潛過來的葉瑛,只是機械地倒著酒。 七月初七。 到這一個晚上為止,他的阿濃已經失蹤了整整四天。 而他找不到她。 慕子寒蓄勢待發,幾番交鋒下來,似乎并不知道秋景濃已經失蹤,慕子宸那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去,線人來報慕子宸幾乎夜夜留宿勤政殿,沒日沒夜地處理先帝遺留下來的政務。 而阿濃的去向,無人知曉。 他還記得那日,阿濃真真正正屬于他的那日,她紅著臉頰說自己在七夕這日生辰。 過了這個七夕,她便及笄了。 那時他沒在意,意亂情迷間卻也想好了,這一日要給她怎樣的驚喜。 誰知道,她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他的阿濃……到底在哪里…… 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不過是一身的寂靜孤獨。 葉瑾從沒有像如今一般恨過自己的無能。 這些天他克制著,冷靜理智,就連爹爹葉域也看不出任何端倪,大司馬府那面還需要人盯著,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出錯…… 只有這一夜,唯有這一夜,他想要一醉方休,不再清醒。 葉瑛站在哥哥身后良久。 那個永遠不會露出脆弱的一面的男人,此時卻迷蒙著雙眼反反復復地念叨著 同一句話,“阿濃,你在哪里……” 葉瑛背過身去,小手攥成拳。 你在,哪里啊…… 七夕良夜。 自皇城門外開始綿延不絕的火樹銀花穿過大街小巷,一直蜿蜒到數里之外的城門。 街上熙熙攘攘地是成雙入對的年輕情人們。 千秋節和七夕節在大興算是最重要的兩個節日了,這一夜多半的府邸都是不禁夜的,因此即便已經入了深夜,街上依舊是人聲鼎沸。 長寧皇城高高的城墻上一動不動地立著兩個人影。 慕子宸一言不發,站在披著銀白披風的女子身后,一雙迷人的桃花眼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 很久很久以前,他想帶她來最高的城墻上看夜景。 看那萬里河山,看那不夜城的璀璨星火,就像銀河。 他曾經告訴過她,他喜歡站在高處,站在皇城之巔,俯視蕓蕓眾生,置身事外。 那時候他看見她。 帶著猙獰的鬼面具,身量還未足,提著裙子小心地躲避著莽撞之人,仿佛混在人群里立刻就會被不見。 可她又偏偏已經顯出出挑的氣度和風姿,后背挺得筆直,眼神明亮。 慕子宸以為自己是著了魔,就跟著這個小姑娘走了好久,幾次想要叫住她都暗暗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