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年輕的將軍負手立在軍帳前,面南而立,目光幽遠,墨色長發和紫色戰袍一起隨著獵獵寒風而動。 身著銀白鎧甲的甲士走上前去,拍了拍一身紫色戰袍的年輕將軍,道,“好不容易得空,不在帳內休息,想什么呢?” 面向南邊而立的年輕男子沒有轉過頭,只是語氣平靜地道,“這個時令,長寧該換春衣了吧?” 甲士大笑,沒有回答,反而問道,“子瑜兄是思念心上人了?” 葉瑾轉過頭,劍眉微蹙,語氣頗有些嚴肅,漆黑的眼睛里卻含了幾分笑意,道,“楊扶,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br> 喚做楊扶的甲士也不生氣,用肩膀撞了一下葉瑾,揶揄道,“你那點心思別人不知道,我楊扶還不知道么?睹物思人這種事,我也干過?!?/br> 睹物思人么…… 葉瑾下意識地按了按心口,護心鏡里,是一方做工精細的絲帕。 葉瑾出生便是在般若寺長大的,自幼便比尋常人少那么一點多情,多那么一絲冷漠。因著武將世家,就連那一絲冷漠也順理成章地成了無情。 從前出征,葉瑾從來不會思鄉。 一夜征人盡望鄉的情形,在他天生薄涼的思維里,不過是軟弱的表現。 可是這一次,他卻常常夢見長寧,夢見她。 那個厲害的小姑娘,他有些想念。 她有沒有換上春衣,長寧城里是不是已經染上了□□,這些既不是戰策也不是兵法的,他原本以為沒有用處的想法,卻難以抑制地滋生著。 出征北疆他原本并非是唯一人選,是他請愿的。 那時候他在葉府,心卻常常不知道去了哪里,沒來由地就發了呆。 葉瑾太清楚,雁門公府和大司馬府的立場。 當他終于意識到不能這樣下去時,北疆剛好燃起了戰火。 簡直就是上天贈予他斷念的機會。 然而出征后,思念卻越發清晰起來,如同一團亂麻終于找到了理順的由頭,一下子明了起來,變成了一條長長的線,綿延地伸展向遠方。 線的那端連接著什么,葉瑾不愿意想。 “有這時間,不如看看怎么擊退北戎?!比~瑾冷冷地扔下一句話,目光投向遙遠的天際。 楊扶大笑,葉瑾與他算是生死之交,沒人比他更了解葉瑾的性格,薄涼清傲得很,不知道哪家千金,竟然入了他的法眼,待他回京,定要好好瞻仰一番。 “扶倒是還真要多嘴一句,子瑜兄,聽扶一句,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啊,別等那小姐出了嫁,你后悔都來不及?!?/br> 出嫁…… 葉瑾修長白皙的手指慢慢收緊。 她今年,已經十四歲了。 若是她知道了他的心思,會等他么 不,若是叫她知道了他的心思,會逃開吧。 葉瑾想起每一次撞見他,她都是那副緊張得不得了,恨不得馬上離開的樣子。 他有點恨她。 明明是她闖進他平靜的世界里攪渾了一池春水,卻無辜地想要離開。 離京前,他送她回家,其實是想早存了心思拜訪秋長天的。 他想要一個保證,保證這不知歸期的漫漫征程結束后,她還是她,不是任何人的所屬物。 即使他沒有立場沒有身份要求,即使他知道即便秋長天不答應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是他要離開的。 不是么。 那個久經沙場的男人在聽完他隱晦的表達之后,竟然只是高深莫測的笑了。 “葉瑾,你知道你是誰,她是誰么?”那時秋長天這么問他。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都忘記了。 只記得最后,秋長天大笑道,“好,我便等著你來娶她?!?/br> 出門就撞見了她。 他深深地看著她,想要把那怯怯的小臉刻在心底,再也不忘記。 她卻別開了臉。 秋景濃,你什么時候才能懂我的心思呢。 遠處,狼煙再起,年輕的將軍轉身走進帳里。 朱色的軒窗半開著,暖洋洋的日光從窗間的縫隙射進來,正照在桌前依偎在一起的兩個少女身上。 穿著水紅色長裙的少女正用力地奪另一個青衣少女手中的信封。 “秋jiejie,你就給我看看吧!”葉璇第一千次地央求道。 秋景濃掐著一封沒開封的信,一邊躲閃一邊搖頭。 坦率地講,她甚至不知道該怎么辦。 秋景濃收到一封來自邊塞的信。 卻不是秋長天的家書,而是來自北疆。 來自葉瑾。 他為什么要給自己寫信,秋景濃想不通。 “你等我拆開,一定給你看。一定?!鼻锞皾馑闶亲屃瞬?,一面手疾眼快地拆了信。 素白的紙箋上只有一句話。 東風不顧荒蕪地。 葉璇見她愣了一愣,探身搶過了那張紙箋,卻左瞧右瞧沒看出來什么端倪,不禁喃喃道,“瑾哥哥這是什么意思?” 秋景濃卻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前一世,她記得,長寧城曾經廣為流傳過一句殘詩。 東風不顧荒蕪地,一寸相思一寸灰。 一寸相思一寸灰。 葉瑾寫給她這樣一句話,究竟知不知道下句。 這個人,上一次莫名其妙地托她哥哥秋意南帶給她玉佩,美其名曰叫她替代保管,這一次又莫名其妙地給她寫信,還是套在了寫給葉璇寫的信里,叫她轉交給自己,搞得神神秘秘。 到底要怎樣呢。 “不過秋jiejie,你會嫁給我瑾哥哥么?”葉璇很快就不再糾結于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來,而是轉向了另一個話題。 秋景濃打了個激靈,也不知道這孩子腦袋里都在想什么,道,“干嘛這么問?” 葉璇用小手托著下巴,嘟嘟囔囔地說道,“因為瑾哥哥想要娶秋jiejie啊……” “你哥哥什么時候說要娶我了???”秋景濃幾乎就要跳起來了,大聲道。 “瑾哥哥就是要娶你啊,他不是把玉佩都給了你么?”葉璇眨巴著漂亮的大眼睛,無辜地說道。 “誰說……”秋景濃原本想要訓斥她,話到嘴邊卻停住了,道,“那玉佩是……” “前些日子娘親說的,那玉佩只能給未來的良配啊?!比~璇解釋道。 秋景濃無語問青天。 “你哥哥只是交給我保管,待他回來,還是要還給他的?!鼻锞皾庠噲D解釋清楚,卻發現那姑娘根本聽不進去。 “那秋jiejie想要嫁給瑾哥哥么?”葉璇鍥而不舍地問道。 秋景濃卻被她問住了。 嫁給葉瑾么? 秋景濃從來沒想過嫁給任何人,過了年關,她就已經十四歲了,家族的大難也快要來臨了,秋景濃沒心思想那些風花雪月。 “秋jiejie?”葉璇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說話呀?” 秋景濃垂下長睫,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來。 “不,我不想?!?/br> 葉璇沒想到秋景濃會拒絕的這樣干脆,一時間也呆愣了片刻,才喃喃道,“那我瑾哥哥太可憐了……” 太可憐了…… 若是大司馬府依然遭難,你才懂得什么叫做可憐罷。 罪及三族呵。 因著過了年,重生后的壓抑沉重慢慢地被壓在了心底,秋景濃已經很久沒有回憶起過去那些可怕的記憶了,然而今日被葉璇提醒,秋景濃就怎么也高興不起來了。 前一世里的血流漂櫓天地變色還在眼前那么明晰,告訴我,你這唯一的清醒者如何當做一切都沒發生過? 葉璇又在秋景濃的院子里待了半天,便被雁門公府的人尋回去了。 秋景濃獨自一人坐了一會兒,想了想,托青流往陳留公府送了一張箋,束起長發,換了一身男裝,便出了門。 還是成昔樓。 那店小二見進來的公子頗為豐神俊朗,穿戴又華麗非常,自然是二百分的殷勤,秋景濃隨著小二上了二樓,便隨便尋了個座位坐下來。 不一會兒,便從樓下上來一個白衣少年,頗為風雅地直奔秋景濃而來。 “怎么”白衣少年坐下來,便開門見山地問道,“急匆匆地叫我出來?!?/br> “沒什么?!鼻锞皾膺肿煨α诵?,“葭伊,敢不敢陪我喝點酒?” 誰說過的,酒是個好東西啊,一醉解千愁。 “你還有心思喝酒???方才北疆傳來捷報,葉瑾連越四級,直接進為上開府儀同大將軍了?!标戄缫撂智昧饲们锞皾獾哪X袋,“你二哥秋意風不過才是大將軍,比葉瑾高一級而已?!?/br> 秋景濃抬手飲下一口茶,笑道,“那又如何我?們家現在可還能加官進爵?” 秋長天已是大司馬,長子秋意云為上大將軍,次子秋意風官低一級為大將軍,六子秋意南年歲尚小,還在太學,以后定要走文官之路的,還有何可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