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而殿中羅士信將高鴻與宋朗的情狀陳述一回,因看景晟與景寧君臣兩個臉上都有驚詫之色,只以為他們不信,便又道:“此等怪力亂神語,臣原不該有辱圣聽,然事涉太后,臣等不敢不報?!?/br> 要說只阿嫮那一昏,便是有前回被魘事例在,景晟到底是打會走路會說話就叫乾元帝帶在身邊教導的,心上也是將信將疑,不想羅士信又來說了這番,怎么不叫他顏色變更。也是景晟少年老成,唯恐高鴻與宋朗兩個自知犯了死罪,要拿這些鬼祟事來博個僥幸,是以注目看著刑部尚書道:“依朕所知,這兩個現在刑部大牢,各自關在何處?”刑部尚書奏道:“回圣上,為防串供,高、宋二人各自關在牢房東西兩頭,并不能交通說話?!?/br> 景晟嘴唇抿成一線,把三人看了好一會,終于道:“朕知道了,爾等且退下?!贝送讼?,景晟站起身來,一掌重重拍在案幾上怒道:“大膽沈如蘭!便他真是冤枉的,首惡李源已死,與母后何干!竟來蠱害母后,當朕不敢使他永世不得超生么!”景寧忙勸道:“圣上且息怒,如今先救母后要緊,等母后醒來甚做不得?依著臣所見,您不若親自問一問高、宋二人再做計較。僧錄司道錄司也叫他們預備著?!本瓣梢б灰а赖溃骸皽??!?/br> 高鴻是個聰敏人兒,從前沈如蘭那場大禍,他心上也知道蹊蹺,且又聽自家妹子說過,沈如蘭在乾元帝登基上出過大力,當時就疑心是乾元帝過河拆橋,借著李源陷害將沈如蘭除去。如今到了乾元帝兒子跟前如何敢這樣言講,他本就有重罪在身,再將乾元帝說成個反面無情的君主,便是能救得太后,也必定保不住性命,是以叫景晟提問時,將一切過失都推到了李源身上,只道是: 當年廢后李氏十分不賢,又愛嫉妒,自家不能產育便容不得已生育的側室庶妃們。先帝明見,故而雖廢后為永興帝所賜太子妃,先帝踐祚后,以其不賢故不愿立她為后。其父李源老jian巨猾,不知其用了甚手段竟是哄得沈如蘭肯與他做戲,把克敵首功讓與李源。而后沈如蘭叫人揭發通敵,更在家中搜出書信來,想沈如蘭也是戰功赫赫的大將,便是真的通敵,又怎么肯將這樣要命的證據放在家里,必定早早銷毀,想來是叫人陷害的。如今沈如蘭冤魂現身,親口言說是李源所為,都說鬼能通神,想來是不差的。 景晟聽著高鴻這番說話,臉色漸漸鐵青。高鴻看景晟臉色不愉,只以為景晟不大肯信他的話,忙又道:“圣上,李氏父女甚是狠毒,晉王就在他們手上吃過大虧?!闭f了便將高貴太妃與徐氏推演的李庶人如何陷害景淳的事說了,又道,“李氏父女的心可大,為著先皇疼愛太后,李庶人也沒少為難太后,進而買通了道婆詛咒先皇與太后。也是先皇與太后娘娘福澤深厚,才沒叫李氏父女得逞?!?/br> 高鴻只以為他將一切罪責都推在了李源身上,依著景晟的年紀,未必能覺出與乾元帝有關來。不想景晟年紀雖小,心思卻是靈醒,知道連著高鴻也明白的事父皇又怎么能不明白?即明白還要順水推舟,想來是沈如蘭有事叫乾元帝十分忌諱。如今要替他雪冤不難,左右李源已死,同高鴻所說一,可將一切都推在李源身上,只說父皇是叫jian佞蒙蔽也就是了,可世上不少聰明人,未必看不出其中蹊蹺,到底有損父皇一世英明。 景晟竟是為難起來,到底乾元帝待他與其他兒女不同,便是景琰,乾元帝再疼愛她,也不過廣其封邑,增其食戶,加其體面,使幼女的身份超脫其他兄姊之上,很少親身帶她。唯有景晟,會得自己走路,斷了人乳之后乾元帝便常帶在身邊教導,連著“天地人”三字都是乾元帝親自握了他的手教導的,是以感情十分深厚,景晟怎么忍心叫一生看重名聲的父親在死后還要背上個屈殺忠良的名聲。且高鴻所言未必就是全情,許他為了將功贖罪,編排些故事來也未可知。 所以景晟令人將高鴻還押牢房,又將自家太傅太師請了來密談,足足過了一個多時辰才將門打開,兩位重臣以禮告退。景晟自家在殿中坐得會,趙王景寧坐在側面,兩個都默不作聲。 過得好一會景晟方道:“宣趙騰?!比缫饪粗瓣赡樕贤赋銮嗌珌?,而素來靦腆和氣的趙王臉上也是頗為陰沉,分明是氣得厲害,不敢遲疑,趕忙領旨出殿。他知道趙騰若是不休沐多半在宮中值守,是以腳下飛快地往神武營駐守的蘭林殿走了回,果然尋著了趙騰,便將趙騰宣了來,依舊是君臣閉門而談。 兩位太師太傅與景晟說話后,景晟面色陰沉,可說話時倒還安靜,而趙騰進去沒一會,里頭就傳出瓷器破碎之聲,轉而又聽著景晟怒聲道:“趙騰!攀誣先帝你知道是個什么罪名?!你當真以為你受先帝倚重,朕就殺不得你嗎?” 因景晟年少,聲音本就尖銳,這時又是大聲怒吼,這幾句話便清晰地傳出門外,叫在門外輪值的內侍與軍士們聽得都聽得顏色變更,幾乎恨不得自家不在此處,一個個將頭深深地垂了下去。 卻是趙騰在景晟傳問他時,清清楚楚地將他何年何時受乾元帝密旨潛伏在沈如蘭身邊,探聽他一舉一動,并回報與乾元帝事奏明。身為帝王,在素有功勞的大臣身邊安插眼線這等詭譎行為可說是喪德之舉,舉動若是傳揚開去,必定有損乾元帝英名,是以景晟勃然大怒。他本就憂心阿嫮病情,再叫怒氣一激,哪里還掌得住,親手將桌上筆架筆洗硯臺花瓶等物一件件砸在趙騰身上。景寧雖也嗔怒,可他素來為人溫柔,倒還能勸慰景晟,又與趙騰道:“趙將軍慎言?!?/br> 可趙騰仿佛鐵了心一般,憑景晟如何暴怒,竟是毫不松口,更道是:“臣還有下情回奏。當年沈如蘭沈將軍有一女,靈慧過人,素得沈將軍鐘愛,便是先帝也頗稱許。沈將軍獲罪后,圣上原想保全她,不想沈小姐性烈,口出不遜,先帝無奈,只得賜死。臣愧對沈將軍,不忍其遺孤做個孤魂野鬼,是以將其尸身偷出,想讓他們父女葬在一處,不想沈小姐竟還有一口氣在,臣便將她遠遠送了出去?!?/br> 景晟聽在這里,氣得手腳冰涼,幾步沖到趙騰面前幾乎把手指著趙騰鼻尖道:“你這是欺君!朕殺了你!”說了左右一看,要尋寶劍利器,無如殿中雖也裝飾有寶劍,卻是未開封的,便是景晟使出吃奶的勁兒劈頭蓋臉地砍去,也不過在趙騰頭臉上留了幾道紅印罷了。 趙騰依舊跪得紋絲不動,一面吃著景晟毆打一面道:“臣原本要將此事帶去地下,然今日圣上動問,臣已欺瞞了先皇不能再對不住圣上,故而實情招承,便是圣上因此要了臣的性命,臣也毫無怨言?!?/br> 景晟聽得趙騰這幾句,更是氣得雙眼發紅,將寶劍扔在一邊一腳又一腳地踢在趙騰身上,直至精疲力盡。發泄得這一通,景晟心上怒火漸息,倒是更確定那沈如蘭的鬼魂所言句句是實,父皇都安排了眼線在他身邊,可見防他防得厲害,即是這樣,李源遞了借口來,順水推舟地要了他的性命實在是再自然不過。 若是昭雪沈如蘭冤情,傷的是父皇英名,豈是人子兒臣所為?可若是放過此事,母后又怎么辦?沈如蘭的冤魂即現了身,不叫他出了氣,怎么肯輕易放過母后,不若,不若請了僧錄司與道錄司的主事來,令他們推薦能人將沈如蘭的鬼魂打得飛灰湮滅也就是了。 景晟得了這個計較,倒是來了精神,指了趙騰道:“朕一回料理你?!庇峙c景寧道:“五哥,你去宣道錄司僧錄司兩個主事?!本皩幭仁谴饝宦曊鋈?,忽然又站住了,臉上帶些驚恐之色地與景晟道:“圣上可是要做法拿了沈如蘭的冤魂?”景晟道:“不如此,難道真替他昭雪?父皇的顏面何存!” 景寧大急,顧不得君臣有別奔至景晟面前,連著敬語也拋在了一旁,急道:“若道錄司僧錄司拿不下沈如蘭呢?若是激怒了沈如蘭的冤魂,拼個魚死網破呢?元哥兒,父皇不過是受jian人蒙蔽,娘可是性命攸關!” —————————————————————————————————————————————————————————— 阿冪最近很忙,所以更的都很晚,對不起大家。 其次正文阿冪以后會放作者有話說里,主要是快結文了,防下盜。不過作者有話說里的字數絕對會比大家買的字數多, 今天阿冪算了算這里是3500字左右,正文放的 大概就3000字。 《殷書·李庶人傳》 明帝李庶人,京兆人士,父護國公源,母唐氏。李氏少而端麗,長而文雅,恒帝稱許之,明帝登儲,冊為太子妃,乾元三年立為皇后。 及乾元七年,時明帝端定后以賢孝入宮,賢而慧,端且麗,帝甚憐愛之,兩年數遷,及至宸妃。 其時庶人李氏、庶人王氏、庶人陳氏漸次愛疏、潛懷恨, 俄爾譖毀,帝弗納其言,而宸妃恩寵日隆,李庶人終日惴惴,不能自安。 李庶人母唐氏,宛西候昳小女也。因庶人失帝意,深恚恨帝與宸妃,故與護國公源子敦武、媳唐氏密謀,共挾魘鎮,蠱及明帝,以謀太后尊位。然事泄,帝以大理寺卿羅士信、刑部尚書柳葆春與大理寺卿徐杰考案之。護國公源與妻唐氏、子敦武、媳唐氏供詞相連,祝詛魘鎮,大逆無道,奪爵毀劵,闔族盡誅,雖歲余嬰兒亦不能免。李氏廢為庶人,遷居永巷。因畏罪,以為鬼神震怒,惶惶不可終日,終自戕,別葬。 《殷書·皇后傳五·明帝端定后列傳上》 明帝端定后謝氏諱玉娘,東安陽谷人士,承恩公逢春之季女也。逢春妻馬氏,嘗病篤,藥石罔效,將死。后時年四歲,哀毀啼哭,與佛前發愿,愿清修為母祈福,旋入甘露庵潛修,后母果漸愈。陽谷有異士,善觀人,聞之嘆曰:“孝感天地焉,必有厚?!?。后既漸長,姿顏姝麗,動有法度,人皆異之,遠近聞名。 乾元七年,后時年十五,帝聞后賢孝名,召入宮。 后初為才人,再進美人,帝以后“容儀恭美”,“柔德有光”故,賜嘉號曰“昭”,來年晉婕妤。乾元九年冬月,后誕皇四女,越國長公主也,帝甚悅,冊為賢妃,未己,又以愛故,進宸妃,典儀比照冊后儀。 乾元十年月,李庶人因巫蠱事廢,帝心屬后,每欲立后為小君,后哀懇泣讓,自言德不足稱,請立名門淑女,帝堅不許。 乾元十一年冬月,帝以宗正為主使、禮部為副使,冊宸妃為后,詔曰:咨爾宸妃謝氏,承戚里之華胄,升□□之峻秩,貴而不恃,謙而益光。以道飭躬,以和逮下,四德粲其兼備,六宮咨而是則。法度在己,靡資珩佩;躬儉化人,率先絺纮。行合禮經,言應圖史。宜配天祚,正位坤極。 后有姊,亦賢孝,服侍翁姑勤謹,帝善之,以縣君褒之。后聞焉,肅容拜曰: 妾曲蒙圣上禮待恩寵,托身紫宮,尊貴已極;妾之父兄,皆列朝廷,雖為幸進,尚曰勤謹;然妾之阿姊,身無寸功,何敢忝居爵位。乞圣上勿再加恩,使妾憂惶晝夜,不安坐臥。 乾元十二年菊月,后有妊,帝喜,赦天下,減賦稅。 乾元十三年秋月,后誕皇子,行六,即景帝也。帝喜欲狂,以景帝出自正嫡,身份貴重,諸皇子皆不能比,賜名晟,彌月即封榮王,同月,冊皇五子寧為趙王。十四年春月,立為太子。 趙王寧,帝五子也,母淑媛凌氏,凌淑媛產子而亡,時后為婕妤,憐王生而失母,照拂一如親生。帝嘆曰:“慈也,善也,有婦如此,復有何憂?!?/br> 方俊濤要不是親眼看著,絕對想不著方才那個兇神惡煞的流氓會有這種討好的,謙卑的神色:“小姐,大哥的車子在門外,他在和這里的老板打個招呼,吩咐我們先來接小姐?!薄拔胰ツ孟峦馓??!绷謰呦蚧瘖y室,才把手放到門上,門就開了。 化妝室里頭走出個身材凸是凸,凹是凹,穿著紅底大花牡丹旗袍的艷女來,一雙涂著金色眼影的美目把林嫮生上下打量了幾眼,涂得嫣紅的嘴唇里吐出一句話來:“林小姐,真想不到你這樣不聲不響的人有這么硬的后臺,虎頭幫的人都幫你壓場子,可是我勸你也不要太得意了,上海灘上還是杜懷信杜老板說了算?!闭f話的正是來換衣裳的徐艷晴,走廊里的話她是聽得清清楚楚。 林嫮生眉頭微微皺了皺,也把徐艷晴上下打量幾眼,反問:“上海灘上杜老板說了算,又關徐小姐什么事?” 徐艷晴脂濃粉艷的臉上一僵,又笑道:“不過好意提醒聲林小姐,方才被你們架出去的那個男的,可是青幫的入門弟子?!?/br> “這樣啊?!绷謰崃祟^笑了笑,眉眼盈盈,像是漾開的春水,眼角眉梢竟透出幾分媚意來:“那就多謝徐小姐費心了?!毙炱G晴還待要說什么,林嫮生已然從她身邊走過,自顧取了大衣穿好,又從她身邊經過,倒像是徐艷晴這個人不在場一般。徐艷晴在百樂門一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幾時碰過這樣的軟釘子,看著林嫮生出去的背影,跺了跺腳。 林嫮生走出百樂門舞廳時,就見一輛杜森博格靜靜停在百樂門舞廳外,七彩霓虹燈倒影在黑亮的車身上,在初冬的深夜多了幾分暖意。 杜森博格上下來一個男人,二十七八歲年紀,帶著金絲眼鏡,看著林嫮生的眼神都是帶著笑的,一手拉著車門:“阿嫮?!?/br> “陸凌桓?!绷謰⑿χ蚰禽v杜森博格走去。 陸凌桓等著林嫮生上車坐好,輕輕關上車門,這才回到駕駛位上,轉回頭來又笑:“那個花牌是我的錯,我沒想到阿德會這么夸張?!?/br> 林嫮生皺了皺微翹的小鼻子:“陸先生,我還以為是哪個暴發戶?!贝巴馄卟实哪藓鐭粼谒變舻男∧樕贤断伦兓玫墓庥?,有種驚心動魄的妖魅,看得人心動。陸凌桓很想伸手過去擋著照在她臉上的光,也好叫自己的心跳可以慢一點,終究忍住了:“以后不會了,就罰我請阿嫮吃宵夜吧。師母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br> 林嫮生聽見師母兩個字,臉上的笑容就淡了許多,垂下眼看著自己修長白皙的手指:“mama還在生氣嗎?” 陸凌桓很想問她,為什么不肯接受他的幫助,哪怕是看著他曾經是林教授學生的份上??墒强粗@樣帶著委屈的神情,到了嘴邊的話又忍住了:“沒有。師母哪里會真生你的氣。我找到個地方,可以吃紅油抄手,我已經試過了,味道還算正宗。你要不要去試一試?” 林嫮生是正宗四川人,嗜辣,聽見紅油抄手幾個字,臉上亮起了笑容,用力點了點頭。 看見林嫮生的笑容,陸凌桓的嘴角也揚了起來,回過身去開車。在兩輛克萊斯勒保護下杜森博格消失在夜色中。 陸凌桓聽見林嫮生在后座輕輕哼唱,那歌詞是這樣的:眼波流,半帶羞,花樣的妖艷柳樣的柔。眼波流,半帶羞花樣的妖艷柳樣的柔。無限的創痛在心頭,輕輕地一笑忘我憂。紅的燈,綠的酒,紙醉金迷多悠游。眼波流,半帶羞,花會憔悴人會瘦。舊事和新愁一筆勾, 眼前的淚痕伴煙酒,是煙云,是水酒,水云飄蕩不止留。 詞曲妖媚纏綿,像是一團絲線緩緩地在心上編成一張網,然后把心牢牢地套住。 就在車剛開到這十字路口的那刻,陸凌桓看見十字路口的拐角處閃過一道冷光,這是開了刃的砍刀映著月光的反射。他甚至來不及同林嫮生講一句坐好,腳下油門一踩,擁有八個氣缸的杜森博格在瞬間發動,黑亮的車身在銀白色的月光下象一道黑色的閃電向前射了出去。 就在杜森博格離開的那一刻,十字路口兩邊沖過來兩輛標致敞篷車,每輛車上都搭載著三個粗壯的男人,手上擎著長長的砍刀,刀刃在冬夜的街頭閃著寒光,追著杜森博格就沖了下去。原本跟在杜森博格后的克萊斯勒竟被隔了開來。 第一輛克萊斯勒上的阿德知道,如果杜森博格上只是大哥還好,偏林小姐也在,林小姐要是有了什么損傷,那就有□□煩了,所以跟得十分緊,五輛車子就在深夜的大街上風馳電掣地追擊著。 好在杜森博格的車速遠超過標致,在開過兩條馬路之后,也就把標致甩了開去,再轉過兩個彎,已然看不見那兩輛標致,可同時阿德他們的那兩輛克萊斯勒也不見了影蹤。 看著四周都安全了,陸凌桓這才靠著路邊把車慢慢停了下來,回過身去看林嫮生,她雙手緊緊抓著椅背,臉上一片雪白,細白的牙齒在嘴唇上咬出了道血印來。陸凌桓來不及下車,直接爬到后座,掰開林嫮生緊緊抓著椅背是手指,將她抱進懷里,覺得她纖細單薄的身子瑟瑟發抖,抖得他的心也跟著抖了起來。 “阿嫮,阿嫮。好了,好了,不怕不怕,都過去了,沒事了,有我在,沒事了?!标懥杌傅氖中睦锩苊艿娜呛?。 還不等林嫮生回答,刺耳的槍聲掠過杜森博格 ☆、第390章 威逼 作者有話要說: 景晟原是個孝順的,只在他心上父皇與母后都一般要緊,更有樁隱秘的心思,若是乾元帝的名聲有損,他是人子且是即位的新君,臉上上也不好看,是以一心要求個兩全之法。這時叫景寧一叫破,到底他尚年輕,臉上倒也紅了,站下腳道:“依著你的意思如何?” 景寧將左右一看,見內侍宮人們都不在左右,壓低了聲音與景晟道:“沈如蘭且有遺孤在哩,您不若假托母后懿旨,道是父皇托夢,倒是雖沈如蘭當年有過失,實是與朝廷有功勞的,故而不忍其后代飄零。如今著有司尋其后嗣,若有在生者,復其籍貫,賞與家產,以全君臣之誼。如此,沈如蘭之冤不雪也似雪。依著臣所見,他要雪冤也不過是放不下家人,看著家人能回來得享平安,也就安慰了?!?/br> 景晟沉吟一回,終于點頭道:“也是個法子?!毙值軅z計較定當,景晟復又回到殿中,看著趙騰依舊跪在,想了想,走在趙騰面前彎了腰道:“朕問你,你可知不知道沈家小姐如今的下落?” 趙騰抬頭,雙眼盯在景晟面上,竟是瞧不出景晟喜怒來,便不敢將翠樓下落告知,過得一刻方道:“沈小姐僥幸不死之后,也不知幸與不幸,竟是將前塵往事都忘卻了,已然嫁了人出京去了,如今何在,臣也不知?!?/br> 景晟對趙騰這番話一個字也不信,盯著他瞧了回才道:“你是父皇心腹愛將,卻欺瞞了他十數年,朕想殺了你?!壁w騰原就是解了佩劍入殿的,聽著景晟這話,也不為自家辯解一二,只是慢慢地將盔甲脫下,整整齊齊地放在面前的地上,與景晟叩首道:“臣謝恩?!?/br> 說來趙騰也是個可憐人,幼年叫父親拋棄,與母親相依為命,困苦度日。不過七八歲上,母親垂危將死,他小小年紀連著養活自己也不能,哪能為母親延醫治病,只得眼睜睜看著母親病故。因他常年忍饑挨餓,是以長得瘦小,便是賣身為奴,也叫人挑剔不要。若不是因緣際會,叫個老蔣的火頭軍撿了回去,險些就做了乞兒。 那火頭軍正是沈如蘭的下屬,自家無兒無女的,偶然見著趙騰,憐憫他是個孤兒將他帶回了軍中,哪成想,竟是給自家主將帶回了個殺星。 趙騰性子天生就是個堅韌的,受著這些磨難之后愈發地執拗起來,可說是認準了一件事便不肯回頭。他自以為自家母子落到這個境地,無非是那男人涼薄無情的緣故,再也不肯認他為父,一意復仇。是以在軍中倒是跟了其余軍士習武cao練,很吃得苦。 老蔣身為火頭,自然餓不著趙騰,他又cao練努力,五六年功夫已褪去從前瘦小模樣,顯出英武模樣來。從來軍中攫升說難也易,說難也易,只消有軍功。只彼時大殷疆域平安,無有戰事,是以趙騰依舊不過是個低階軍士,不得出頭。不想轉過年來,趙騰叫彼時還不是太子的乾元帝遇上,得著他青眼,替他在沈如蘭面前說了情,趙騰自家也是個有見識決斷的,就叫沈如蘭提拔到了身邊。 不久朝中就出了大事,乾元帝遇刺,雖無有實證,可人人都知齊王嫌疑最大。他在永興帝諸子中居長,其母萬貴妃又有寵愛,只消身為嫡子的乾元帝一沒了,太子位自然是他的。永興帝震怒,先后召見兩位皇子,不久之后便立乾元帝為太子。 從來帝王家奪嫡都是一場血雨腥風,延平一朝前例不遠,是以趙騰當時也信了是齊王所為。直至后來乾元帝召了他去,交代趙騰在沈如蘭身邊替他做個耳目。 沈如蘭與乾元帝的交往都在趙騰眼中,可說是忘年至交,連著沈如蘭的獨女也頗受東宮青眼,若不是年紀實在太小,只怕都要傳出入東宮為側妃的傳言來。如今乾元帝竟叫自己看著沈如蘭,趙騰起先不敢答應,還是乾元帝允諾等他登基之后便與趙騰母子雪恨,方將趙騰打動。 沈如蘭起先用趙騰是因著乾元帝說情,而后倒看出趙騰品行來,是個似愚實智的,又踏實穩重,慢慢地也肯信賴他。到得后頭,竟是不嫌棄他無父無母是個孤兒,要將獨生愛女許配他。 趙騰身世可憐,自幼掙扎艱難,養成了略陰冷的性子,阿嫮卻是千嬌萬寵長大的,驕傲明麗得似春陽一般。從來身在陰暗的人最抵受不住陽光的引誘,趙騰也是一般,不可自控地叫阿嫮吸引了去。 待得乾元帝要他舉發沈如蘭怨望時,趙騰也曾為沈如蘭求肯,無如乾元帝堅不允。到得后來,沈如蘭叫人陷害通敵,趙騰更替沈如蘭辯解,一般解說道是:“沈將軍為人明斷,怎么肯將這等要命的證據放在身邊不銷毀,必是有人陷害?!鼻鄹ヂ?,依舊以叛國罪將沈如蘭處斬。 趙騰不明白乾元帝為何這般絕情,直至與陳奉聯手將阿嫮偷出去之后,趙騰才從陳奉口中知道實情。 原是當年刺殺一案,實是乾元帝為齊王設的局,而替乾元帝出這條計謀的,卻是沈如蘭。沈如蘭替乾元帝謀劃也有私心,他的亡妻是當年卷入奪嫡案被殺的大將軍嚴勖的長女,其妻病故時還念著父冤未雪,是以沈如蘭為乾元帝出力,冀望自家能憑著從龍之功,待乾元帝登基之后,能求他為嚴勖雪冤。 不想這事倒成了沈如蘭的催命符,到底延平帝是乾元帝嫡親祖父,便是他真屈殺了嚴勖,乾元帝身為孫兒,也不好明著替嚴勖雪冤的。而沈如蘭同他又獻了這樣的詭計,若是真不遂他的意,叫嚷出來,他臉面何存!是以明知沈如蘭是叫李源陷害的,乾元帝也順水推舟了回。 趙騰潛在沈如蘭身邊原就是乾元帝的意思,算不得背棄沈如蘭,只他對阿嫮有情,又生就個不肯回頭的性子,不免自苦。是以在發覺阿嫮折返未央宮后,明知阿嫮來意,卻也不忍揭穿,更為著庇護阿嫮,做了她在宮外的刀??烧f若是沒有趙騰成全,阿嫮要拉下李皇后也不會這般容易。只護住了阿嫮,便是背棄乾元帝,而乾元帝替他出盡了氣不說,又將拱衛未央宮的神武營交付他手,十分信賴,待他可說是仁至義盡,趙騰心上自是飽受折磨。 到得乾元帝忽然昏迷不久駕崩逝,依著趙騰對阿嫮的了解,知道必是她的手段,忽然就心灰意冷起來:一面兒自覺對不住阿嫮,是他與乾元帝兩個,生生將一個驕傲**的阿嫮變成了無情詭譎的玉娘;一面又愧對乾元帝,乾元帝十數年來對他信任有加,可他卻是推他上死路的推手之一。 只他是個有始有終的,最后安排佩瓊出京,接翠樓回來,怎么安置,如何出面,一一安排妥當周全,更預備著翠樓喊冤之后,自家出面替她做個證人的,到底他是沈如蘭身邊人,見過沈家小姐。 不想事情別生波折,那與高鴻串謀倒賣鹽引的宋朗因寵妾滅妻叫人告了,偏這人糊涂到不可救藥的地步,連著殺頭的事也與小妾說,終于被小妾喊破,連著阿嫮安排好讓他在喊冤事上出力的高鴻也一并下了獄。 阿嫮當機立斷,仗著謝顯榮曾任過大理寺少卿,熟悉刑部大牢,又是被她故意冷落了這些年,早就焦躁不安,必然會抓住機會表忠心,使謝顯榮尋了個戲子扮做沈如蘭冤魂去嚇那宋朗,自家在宮中也做個叫鬼魘的樣兒來。兩下里一配合,又有從前被魘過的例子在,不怕景晟景寧兄弟倆不信以為真。 景晟一旦確信,必定要查問詳細,趙騰身為乾元帝心腹,又是在沈如蘭身邊呆過的,景晟必定要問他。阿嫮又使陳奉遞與趙騰一封信,卻是要趙騰主動招認當年他將沈如蘭之女偷出宮去一事。 若是只替翠樓做個人證,說她肖似當年沈將軍之女并不是大事,可招承自家偷走了乾元帝賜死的罪臣之女,又將她遠遠送走,罪犯欺君,性命也未必保得住。 繼李源一門、乾元帝之后果然就輪著了他! 她難道不怕他惱怒之下在景晟這個小皇帝跟前將一切都揭破嗎?固然他是個死,固然她是景晟親娘,景晟不會將此事公之于眾,可母子情分必定就此斷絕,為沈氏、嚴氏昭雪也會化作泡影。 想來阿嫮是料準了他舍不得,他舍不得她半生委屈化作流水,他舍不得她傷心失望。阿嫮對他的心意知道得清清楚楚,就好比阿嫮雖是明白乾元帝待她如珠如寶,依舊狠得下心要乾元帝性命一般,她也要他去死。罷了,都為她驅使了半世,再為她驅使最后一回也就是了,總是他對不住她在先。 是以趙騰在景晟召他問話時,將前情說了個明白,便是吃著景晟毆打也不出一聲,這時聽著景晟道是要殺了他,不獨不絕悲涼驚恐,竟有些平安歡喜,想道:“等沈將軍得著昭雪,當年屈害沈將軍三個人也死盡了,想來她的氣也就出盡了,日后也好安安穩穩地做她的太后,平穩度日?!?/br> 景晟道要殺趙騰,不過是一時激憤,到底他打五歲就跟著趙騰習武,也有半師之誼,且是十八年前的舊事,若是趙騰求肯幾聲,也未必定要治他的罪,不想趙騰竟是一副求死的模樣,更將景晟激怒,正要說句:“你要死,朕成全你?!本吐牭玫钔馑坪跤腥诉B滾帶爬地沖了過來,又有軍士們攔阻的聲音,而后就聽得一把尖利的聲音道:“圣上!圣上!太后娘娘醒了!” 景晟聽著這句再也顧不得趙騰,同景寧同時沖到殿門前,喝到:“開門!”就看殿門緩緩打開,果然看著內侍少見金盛立在門前,頭上的帽子歪了不說,臉上也是一片雪白,看著兩人出來,竟是五體投地地跪在地上,放聲大哭。 景晟與景寧兩個聽著母親醒了本是滿心歡喜,待看得金盛這副做派,心上不由得都往下一沉,景晟先問道:“太后如何了?!” 金盛看著新帝與趙王兩個出來,整個人往地上一撲,哇地一聲哭將起來,一面兒哭一面兒嚷道:“圣上,圣上,圣上!太后忽然醒了,只是不認得人,連著長公主殿下也不得了。圣上,殿下,您們去瞧瞧罷!” 金盛口中的長公主自是越國長公主景琰,實是太后親女,太后連著她也不認得了,可不叫人怕,是以金盛急忙來報與景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