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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昭華未央在線閱讀 - 第121節

第121節

    玉娘在椒房殿偏殿見的馮氏,看著馮氏拜下,玉娘便叫宮人將她扶住,賜了坐。馮氏謝坐,斜簽著身子坐了,低著頭道:“太后娘娘宣妾來可是有什么吩咐?”

    玉娘默不作聲地將她看了回,方對左右一看,殿中服侍的宮人們立時魚貫退出??吹萌硕甲弑M了,玉娘方慢慢地問道:“高氏之兄高鵬曾送了個女孩子給大哥,可有這回事?”馮氏來時想過千百種玉娘宣她的緣由,可再怎么猜想,也沒料著是這一樁,頓時將頭抬了起來,張大了雙眼瞧著玉娘。玉娘看馮氏臉上有驚惶之色,不禁皺眉道:“有句話,從前的不曾問你,今兒你老實說,大哥可收用過那個女孩子沒有?”

    馮氏聽見這句,直嚇得魂飛魄散,她原本就只挨著一點凳邊兒,這一嚇,徑直從凳子上滾下來,幾乎是五體投地地跪在玉娘面前,不住地叩首道:“妾不敢瞞娘娘,絕沒有!”玉娘臉上一絲笑容也無有,把一雙點漆一般的眸子盯在玉娘身上,馮氏嚇得雙手抖有些發抖,又不明白玉娘為甚提這個,想了想,終咬牙道:“妾敢拿著阿驥與寧姐兒賭咒,只看著那張臉,您哥哥,不,不,世子爺就不敢收養!是以才將她轉贈與了齊瑱?!?/br>
    玉娘輕唔了聲,又側首瞧了回馮氏,臉上忽然一笑道:“嫂子,頂好你不曾騙我,你若是哄了我,可休怪我不念骨rou情分了?!庇衲镎f話依舊溫和,只聽在馮氏耳中,便如刮骨鋼刀一般,嚇得她瑟瑟而抖,玉娘方擺手令她退下。

    馮氏抖抖索索地起身,正要退出,玉娘忽然又道:“出了這個門,就將這事忘了?!瘪T氏身上復又一抖,忙不迭地答應。出得椒房殿的門,馮氏才覺著自家雙膝酸軟,竟是連挪步也勉強。

    卻是當年高鵬將一個面目與她相似的女孩子送與謝顯榮,馮氏來與她說過。玉娘得知后,遣了人去將這女孩子的來路細細摸了回,只知她是高鴻的外室卿卿買得,本名喚做阿花,記不得自家的來路,除著這個再摸不著其他,玉娘又怕打草驚蛇,只得罷了。

    如今陳奉一提著阿花名字,玉娘便福至心靈。雖世上喚作阿花的女孩子不知凡幾,可又喚做阿花,面目又與她相似,年歲也彷如,只怕就是個無巧不成書了!只是若是謝顯榮先收用過了,此事便再不能提及,只好當那阿花沒了,是以玉娘特將馮氏宣了來,先做盤問。

    玉娘忽然提及,馮氏猝不及防自來不及扯謊,且聽馮氏肯將她一雙兒女把來發誓,玉娘這才放了些心,只她是個仔細的,過得兩日,又將陳奉宣了來,要從高鴻外室卿卿處核查阿花來歷。

    玉娘處事素來妥帖謹慎,從前盯著高鴻,是要捏他們兄妹把柄,待后頭高貴妃改弦易轍,再不敢與她爭馳,玉娘依舊叫人盯著高鴻兄弟兩個,不肯放松,以備不時之需。

    說來這高鴻倒是個多情的,雖家有嚴妻,卿卿如今也是年老色衰,再不能半開門替高鴻做掩護,高鴻依舊回護卿卿,安排卿卿帶了個小丫頭與婆子,假稱是個死了丈夫的寡婦,因無子女,為公婆所不容,是以搬來西城獨居。卿卿自洗凈粉黛之后,便長年門戶緊閉,就是要采買些日常所需也都是那婆子出面,自家與那丫頭絕不露面,是以左鄰右舍的,倒還說她安分。

    如今陳奉聽著玉娘要問卿卿這個,他也是個聰明的,轉念竟就猜著了,臉上也露出些驚異來,與玉娘道是:“不想天意弄人若此。太后娘娘且耐心,奴婢這就使人問去,必不會打草驚蛇?!庇衲镌手Z。

    沒過幾日,陳奉便使了個內侍,便是當年那個能高來高去的武勇。武勇即能高來高去,卿卿所住之處又甚淺窄,又怎么攔得住他,竟叫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擄了出去,扔在了一處破廟。

    武勇能得著陳奉信任,自然是個有能耐的的,卿卿便是在風塵中打滾過的也沒吃過甚苦頭,又怎么熬得過武勇的手段,沒過半個時辰,已是武勇問甚她答甚了。

    武勇為著怕卿卿疑心,故意把高鴻從前的一些不法事來問她,又將翠樓來歷混入其中,故意問他,高鴻送了多少女子給人做眼線,果然就套出了實話,翠樓不過是卿卿無意間得著的,因她嬌柔美貌,性子軟弱好拿捏,又不知自家來歷,倒是個把來送人的好人選。當時高貴妃與玉娘斗得厲害,已落了下風,高鴻便將翠樓送與謝顯榮,翠樓起先也曾送出過幾封信來,只可惜不久就叫謝顯榮轉送了,再后頭就失了聯絡。

    得著卿卿的招供,武勇將她劈暈,又把卿卿送回了房,臨走前又把一盆冷水潑在卿卿面上將她激醒,笑瞇瞇地與卿卿道:“若是高大人知道了你將他許多秘密告訴了我知道,他會怎樣待你呢?你要不要試試?”說了不待卿卿回答已從窗口竄了出去,轉眼攀上屋檐,踏著瓦片,仿佛一只靈貓一般,轉瞬就去遠了。卿卿原還想著告訴高鴻知道,再一瞧這蒙面賊的身手,哪里敢提。

    又說武勇將卿卿招供回了陳奉知道,陳奉次日就求見玉娘,將卿卿的說話告訴了玉娘。至此,玉娘就有七八分把握,齊瑱的小妾翠樓,恰是真玉娘。只齊瑱因與月娘合離故,得罪了謝家,如今才做得光州知州,還不知有無續娶,翠樓如今又是怎么個境況。

    因光州知州是為五品,其妻按例也應有五品誥命,玉娘便使人往封驗司走了趟,不意竟未查著齊瑱妻子的誥命。轉念一想,倒也明白了。齊瑱有個寵妾庶長子在不說,得罪的是皇后母家,便是進士出身,進益也難,疼愛女兒,要些體面的人家也不肯把女兒給他。商戶們自然不計較這些的,可齊瑱已是官身且是再娶,齊伯年、顧氏夫婦自做不來他的主,耽擱下來也是有的。

    雖玉娘猜著翠樓即是真玉娘,只也不能就此肯定,而能認出真玉娘的,唯有佩瓊,自家的親生骨rou且又不是年幼分別,還能分辨不出嗎?是以頂好想法子叫佩瓊與翠樓見上一見,也好定準。

    只這里有兩樁,其一,若翠樓是玉娘,能叫佩瓊與她女兒重逢,自是喜事,可若是不是呢?從前尋不著時也就罷了,若是有了希望,再叫她失望,可也太可憐了些。再則,便是翠樓即是玉娘,也不好把她身世告訴她知道哩,她若是玉娘,宮中的太后又是哪個,總要另編個身世與她才好。

    ☆、第376章 會面

    作者有話要說:  居然還網審,不給改,好不容易才等到審好。

    陳奉與玉娘計較已定,便退出了椒房殿,到得休沐日,陳奉依舊出宮,還象前回一般換了衣裳,又往佩瓊寄住的庵堂來,一般舍下了香火銀,叫主持喜得眉花眼笑,方與佩瓊單獨說話。陳奉便將真玉娘的下落說與了佩瓊知道,只道是:“也不能說就是她,可也有幾分信兒?!?/br>
    佩瓊聽說,滿臉是淚,哭了聲:“我可憐的兒?!痹贌o他言,只是流淚。原是佩瓊口中不說,心上卻是隱約知道自家女兒是怎么沒的蹤影。若是玉娘還在,阿嫮又怎么以玉娘之名回謝家!連偷梁換柱之計都行不通,又談甚報仇。

    當時佩瓊看著病得昏昏沉沉的阿嫮,想著送阿嫮來的人所言,左右玉娘已是不見了,倒不如依計而行,許還能光復家業,是以咬牙認承。待得阿嫮除得護國公府,登上后位,佩瓊心上就常把自家女兒想起,不知她是生是死,下落何處。如今聽著玉娘許是有了蹤跡,怎么能不放悲聲。

    陳奉心腸早叫磨得硬了,可看著佩瓊這樣,倒也陪著落了幾滴淚,又與佩瓊道:“那翠樓固然與玉娘像,可也只是承恩公世子夫人所言,總要你去看一眼的好?!迸瀛傄幻媸脺I一面道:“要如何做,你說便是?!标惙盥犝f便將玉娘的謀劃與佩瓊說了,佩瓊想一想道:“就如此罷!”陳奉又與佩瓊交代幾句,這才退出。

    過得數日,佩瓊便與主持偽言父母托夢,道是住處遇雨漏水,言畢啼哭不已,只言自家不孝,生不得見面,死不曾上墳,要往家鄉一行。庵堂的主持自然不好攔著佩瓊盡孝,不獨不得不答應,還要遣個小尼姑來陪送佩瓊,佩瓊自然不能答應,與主持道:“我去去即回哩,不用勞煩小師傅?!庇衷诜鹎包c了長明燈,道是為父母祈福,主持看著銀子,自然歡喜,滿口答應了。

    又說佩瓊往光州去,雖不要庵中尼姑伺候,可身邊也有陳奉使出來的人,恰是那個武勇。曉行夜宿,并不敢耽擱,便是路上辛苦至極,可一想著能與女兒相見,也是心頭雀躍。一路無話,不過半月便到得光州。

    光州從前在梅佳治下時,街面上頗有幾個橫行的地痞,待得梅佳獲罪入獄,新任的知州齊瑱雖不好說是一文不取,卻勉強說得上公正兩字,也能算是個明白官兒,尤其有前任的梅佳做個例子,倒顯出他難得來。

    只這位齊知州與眾不同,因他寵愛一個喚做翠樓的小妾,因而與前妻合離,如今后宅一應事務都交在了這位翠姨娘手上。據說翠姨娘倒是個安分的,雖齊知州一子二女都是她所出,也并不見她驕狂,頗為溫和憐下,也肯周濟貧困,是以家下人等倒還肯服她。只翠姨娘頗肯信佛,每月初一十五總要往城外佛光寺進香。

    這日翠樓的馬車才出得城,忽然從岔路里竄出一頭黑驢來,直直闖來,眼瞅著就要同馬車撞在一起。也虧得趕車的車夫手勢熟練,才將拉車的馬控住,而那頭黑驢已闖到了車前,這才看見那驢上空無一人。不待車夫喝罵,就聽著一個外鄉人喊道:“你這破驢子!將我媳婦甩下馬來,我非剝了你的皮不可!你站??!”驢子哪里聽得懂人話,唏溜一聲撒開蹄子跑了下去。

    追在驢后的外鄉人這時也氣喘吁吁地趕到路邊,氣喘吁吁地叉了腰,沖著黑驢跑下去的方向一頓兒罵。

    翠樓在車內聽著不像,不由將眉一皺,正要使丫頭出去問話,忽然聽著女聲道:“我與你說這驢子賣得便宜,怕是不好,你偏不信哩,如今可好,害我摔得這腿可疼,你來扶我一扶?!庇致犌邦^那男人道:“那不是為著省錢么!要不是為著尋女兒,我也不能剩這個錢呢?!甭曇纛D得一頓,又道是,“媳婦!你可還能不能走?!蹦菋D人又道:”走不得哩,以落腳鉆心的疼呢?!?/br>
    替翠樓趕車的車夫喚田大壯,倒是光州本地人,見這對外鄉夫婦忒地啰嗦,不免少了耐心,喝道是:“你們倆個外鄉人!便是要哄人也要張開眼瞧瞧車里坐的是哪個!這是我們知州的如夫人!你們倆個外鄉人還不走開些!再要哄人,先就報官!”

    話音未落,翠樓就聽著那男子道:“咦,是個官太太么?!這可好了,媳婦,你有車坐了。這位太太您行行好,我媳婦是要去佛光寺進香的,不想那畜生發脾氣把我媳婦的腿摔得壞了,您好心捎她一捎罷?!?/br>
    翠樓再是好性兒聽著這樣歪纏的話,也要做惱。只她本性到底溫婉,便于跟車的小丫頭道:“紅柳,你與他們些碎銀,好叫他們雇輛車?!奔t柳答應聲,掀簾出去,看著車前果然有一對而兒夫婦,年紀都在四十上下,身上衣裳雖是平常的布衣,卻連一個補丁也無有,可見是不窮的。且婦人黛眉秀目的倒是有些兒顏色。更仿佛哪里見過一般,倒是叫紅柳生不起惡感來。

    田大壯看得紅柳出來,便知道自家翠姨娘又動了慈悲心腸,只得住了口,看著紅柳要下車,還搭了把手,只輕聲勸道:“咱們佛光寺又不是甚出名的地方,哪里值得外鄉人過來?”紅柳也道:“姨娘心軟,你又不是不知道?!闭f著紅柳已下了車,來在那對兒夫婦面前,帶了笑說:“我們姨娘說了,這位奶奶摔傷了,走不得路原也可憐,只是車廂狹小,怕是坐不得人哩。這點銀子你們拿去,雇輛車罷,可不要嫌少?!闭f了拉起婦人的手,將銀子往她手上塞。

    這一塞就叫紅柳覺出了異常,原是這個婦人衣裳樸素,頭上也無甚插戴,看著是平常人家,可那只手卻是十分白皙,連一個繭子也無有。平常人家的婦人,哪里來得這樣的手!

    紅柳覺出異常來,不由對田大壯瞧了眼。田大壯本就覺著這對兒夫婦鬼鬼祟祟地,看著紅柳看他,更是得了主意,就來推兩人,滿口道是:“快走,快走,別擋了我們姨娘的路?!彼硇胃叽?,那男子卻是個干瘦身形,叫他這一推,當時就往地上倒去。他手上原扶著那個婦人,他一倒,自然連著那婦人一塊兒倒了下去。

    田大壯待要喝他們裝佯,那婦人已哭道:“大爺,您不帶便不帶罷,何苦推我們哩。唉喲我的腿呀?!蹦悄凶右步腥碌溃骸敖o官家姨娘趕車的車夫也這樣兇狠哩,媳婦,媳婦,你還起得來么?!碧锎髩雅溃骸拔彝频靡膊簧跤昧?,你們自家站不住,關我們姨娘什么事!好不曉事!”

    翠樓在車內聽著吵得實在不像話,只得掀了窗簾露了臉,與紅柳道:“你扶這位奶奶起來,看看能不能走,若是實在走不得,替她請個郎中罷?!彼@一露面,那對兒夫婦便再不開聲,尤其那個婦人直直地將雙眼盯在翠樓臉上,口唇翕動,卻是發不出聲來,呆滯地由著紅柳將她扶起,卻是這對兒夫婦正是武勇與佩瓊。

    原是他們來光州前,陳奉便與他們說了盤算。卻是陳奉以為,齊瑱即是知州,家中也有錢,必定所需仆從甚多??升R瑱是遠赴光州上任,自然不能在身邊帶上許多仆從,必是從光州本地雇傭,武勇與佩瓊兩個,正好尋個機緣混進去并不為難。

    不想齊瑱家中人口簡單,齊家因得罪了承恩公府,便是為著奉承承恩公府,也有人愿意為難他,更何況生意場上本就爾虞我詐,齊伯年連吃了幾個虧,將家業折損了一半去,齊瑱官俸也有限,是以家中使用的仆從并不多,武勇與佩瓊兩個來了幾個月也不能混入,只得另辟蹊徑。

    倒是翠樓,雖只是個姨娘,因齊瑱無有嫡妻,她又是個憐貧惜弱,肯周濟人的,是以在光州倒也有些兒名聲,連著她每月初一十五都要往佛光寺進香的習慣也好算是人盡皆知。

    武勇與佩瓊打聽得這個消息之后,便去買了頭黑驢來,守在路旁,待得看著掛著齊字的馬車過來,便將驢放出,武勇又裝模作樣地趕了出來,佩瓊緊接著跟了過來,倆個一唱一和地將翠樓的馬車堵在了路上,務必要瞧一瞧翠樓的真容。

    可等著翠樓掀開窗簾露了面,佩瓊仿佛靈魂出竅一般,直出不得聲。

    佩瓊與女兒玉娘分別足足一十八年有余,分別時玉娘尚且不足十五歲,年齒尚稚,可到骨rou連心,佩瓊又怎么能忘卻玉娘容貌。白日還罷了,到得晚間,想是佩瓊思念玉娘太甚的緣故,玉娘竟是常常入夢,更是隨著年華流逝慢慢地長大。

    是以翠樓這時一露面,叫佩瓊看與夢中幾乎分毫不差的容貌,自是神魂不屬,只呆怔怔地看著翠樓,雙眼中淚珠兒滾滾落下,莫說是行動了,便是開口也不能。紅柳來扶她時,她也是渾渾噩噩地由著紅柳將她扶開。

    紅柳原以為這對夫婦是來訛詐的,不想那婦人看著自家姨娘便發起呆來,仿佛叫姨娘嚇得魂飛魄散一般,自然滿心疑問。紅柳不由得先回頭看了眼翠柳,見翠姨娘依舊是平常的容貌,因是要去廟里進香,臉上連著一絲脂粉顏色也無有,倒也端莊秀美,哪里有半點可怖之處。而后再回頭將那婦人瞧了眼,不由陡然將雙眼張得大了。

    卻是佩瓊與翠樓是嫡親母女,面龐兒自是十分相像,便是隔了這些年,一個是年華老去,一個正當盛年,可眉眼的相似之處卻還分明。紅柳初見佩瓊時已覺眼熟,只是想不到翠樓頭上去,這回兩張面龐同時叫她看著,可不就認了出來。

    只紅柳到底也懂事兒,并未當面嚷破,只加意安慰幾句,這才返身回去。到得馬車上,紅柳耐不住又往翠樓去看了眼,愈加覺著面貌相似。

    那位哭得可憐的婦人,倒像是二三十年后的翠姨娘哩。

    ☆、第377章 天性

    紅柳心上雖有所覺,到底自知身份,不敢把翠樓與個來歷不明的婦人相提并論,又聽得翠樓問她,道是:“那婦人如何了?”紅柳回道:“想是真摔著了,婢子扶住那婦人往旁去時,她身上都軟了呢?!贝錁锹犝f將窗簾又挑開一線,往后看去,卻看那婦人還站在當地,把眼盯著自家馬車。原是母女天性,翠樓驀然見著佩瓊,雖是認不得她是哪個,只覺那個對著自家馬車垂淚的婦人甚是可憐,心上頗是放不下,想了想竟是道:“停車?!奔t柳聽說,依言吩咐了田大壯。

    馬車將將停穩,翠樓已吩咐道:“將那婦人請上來罷?!奔t柳不意翠樓竟作此語,只以為不妥當,因勸道:“姨娘,那對夫婦到底是外鄉人哩,為人是好是歹尚且不知呢,您就將那婦人請來,怕是不妥哩?!辈幌氪錁且桓膹那皽厝崮?,皺了眉道:“你哪里來的這許多話!叫你去你便去!”

    紅柳待要勸幾句,無如翠樓臉上已帶出怒色來,只得住了口,掀簾子出來。田大壯因問紅柳道:“紅柳姑娘,可是姨娘有甚吩咐?”紅柳將嘴一撇,臉上露出些不耐煩來,把鼻子哼了聲道:“有甚事?能有甚事!姨娘叫你將馬車趕回去哩!”

    田大壯張了張嘴,朝著車廂瞧了眼,到底不敢駁回,只得扯著韁繩圈轉馬頭將馬車往回趕。

    又說佩瓊驀然見著翠樓的面,哪能不傷情,直哭得淚流滿面,武勇雖有心機手段,到底是個打小凈身的,叫他殺人越貨還使得,哪里會得哄人,正在一旁手足無措之際,聽得馬蹄踏踏,抬頭看去,卻是翠樓的馬車回轉過來。武勇忙扯了佩瓊衣袖道:“你莫哭了,她回來了?!?/br>
    佩瓊抬了淚眼看去 ,果然看著坐著自家可憐女兒的馬車緩緩行來,心上更是酸痛,心知要忍住悲聲,一時哪里忍得住,只得把帕子捂了臉。

    馬車到得佩瓊與武勇跟前,田大壯將馬勒住,抬了下頜道:“喂!那對兒,算是叫你們哭出禮來了,我們姨娘心善,頂見不得人委屈哩,肯帶你們一程,還不上來,傻呆著做甚?!”

    佩瓊聽說,自是正中下懷,正要答應,袖子已教武勇扯住,就聽得武勇哼了聲道:“這位太太雖是好意,可我們夫婦雖窮,也知道分寸哩,不敢打擾?!闭f著裝模作樣地扶了佩瓊要走,暗中將佩瓊手臂一托,佩瓊也是個機靈的,便又哭道:“當家的,我腳疼哩,實在走不得?!?/br>
    翠樓坐在車內,聽著田大壯的說話盛氣凌人,心上已是不喜歡,再叫佩瓊委委屈屈一哭,更是難耐,又推了紅柳出來說話。紅柳心上雖不情愿,奈何拗不過翠樓堅持,只得再跳下車來,來在武勇與佩瓊身邊,堆了笑臉兒與佩瓊說話:“這位奶奶,您腿傷得厲害,還是先請個郎中瞧瞧的好。佛光寺旁的不說,當家的主持倒還懂些醫道哩,請他與您看上一看,您也好放心不是?”

    佩瓊這才將掩面的帕子移開,只做個不敢答應的模樣,把一雙淚眼瞧著武勇。武勇又做個無可奈何地模樣,跺足道:“好了,好了,你上罷!這嬌氣的,哪個受得住你?!笨谥凶鰝€不住埋怨的模樣,到底將佩瓊扶到車上,紅柳又從武勇手上接過佩瓊,扶著她進得車廂。

    翠樓看著佩瓊進來,臉上先就現出一絲微笑來,指著對面的座兒與紅柳道:“扶了這位奶奶坐好,她腿傷了,經不得顛簸哩?!迸瀛偘央p眼盯在翠樓臉上,眼中含些淚,將心上百種情思忍下,顫巍巍地道:“民婦謝過姨娘?!狈阶?。

    佩瓊在車外時,因她離得遠,且又把帕子擋了臉哭,是以翠樓不曾看清她的容貌,這一回離得近了,翠樓便將佩瓊的眉眼瞧得清清楚楚,頓時驚訝。她自家生得個什么模樣她還能不知道嗎?眼前這人的眉眼,竟是與自家有些兒仿佛哩。

    翠樓看得佩瓊面目,心上不知怎地,只覺得親近異常,仿佛許久前曾與眼前這位婦人交好過。只她到底也在齊瑱身邊久了,多了些兒心思,因此小心翼翼地問道:“聽口音。你仿佛不是光州人氏?!?/br>
    佩瓊抬眼看在翠樓面上,輕聲答道:“姨娘說得是。只是我是流落在外的人,家鄉故人,都是前塵往事了?!?nbsp;因聽佩瓊說話斯文,與身上裝扮不合,翠樓心上更有些兒忐忑,又問道:“流落在外?我方才聽著尊夫道,你們是出外尋女兒的,如何來了光州?若是有甚線索,不妨告訴我,許我還能幫得上忙哩?!?/br>
    佩瓊臉上忽然現出一絲淺笑來,輕聲道:“民婦騙了姨娘哩。外頭那個,并不是民婦的丈夫,民婦要尋的也不是民婦的女兒,民婦娘家姓個嚴?!?/br>
    聽著佩瓊這話,紅柳已搶到了翠樓面前,張開雙臂做個護持的模樣道:“你這婦人,你要作甚?!我們老爺可是本地知州!你若是要對我們姨娘不利!我們老爺饒不過你們!”

    佩瓊瞧也不瞧紅柳,依舊看著翠樓,看她臉容秀麗、肌膚細膩、雙眼有神,身上衣裳首飾也甚鮮潔精美,顯見得日子過得順心,心上倒也安慰,眼中含了淚,口角卻是帶些笑顏,依舊對著翠樓說話:“民婦是劫后余生之人,生死都不在心上呢,民婦要尋的是民婦的外甥女兒哩。人都道她死了,可是我尋不著她的尸身,想是叫人救走了。民婦的jiejie只留下這么一滴骨血,她是生是死的,民婦都就要找到她呀?!?/br>
    不知怎地,眼前婦人這段話聽在翠樓耳中,竟是鋼針扎心一般,眼中也撲簌簌落下淚來,纖手抓著紅柳的胳膊,一般盯著佩瓊看:“你到底是哪個?為甚你的話,我聽著傷心哩?!迸瀛傆挚薜溃骸懊駤D心上也一般傷心哩?!?/br>
    紅柳雖一貫知道自家姨娘雖也有些主意,可是個怯弱的,慣會對月灑淚,可哪里想著她竟叫人不認識的婆子一番胡說八道哄得淚落如雨,待要再呵斥那婦人幾句,又怕惹得自家姨娘更為傷心,只得勉強忍耐,轉臉來勸翠樓道:“姨娘,你哭得這樣,一會兒眼腫了,可怎么見人呢?”

    翠樓一面拭淚一面與紅柳道:“你不知道,我心上難過呢!”原是翠樓因佩瓊這一番哭訴,便將她自家經歷想起。她自一病醒來,便忘了自家是誰,更忘了父母家鄉,又落在歹人手上,若不是他們要留著她的清白身賣個好價錢,只怕早叫那些人糟蹋了。后來雖跟了齊瑱,得著他的憐愛,又有了兒女,可來歷身世依舊是一片模糊,是以聽著佩瓊說尋外甥女,不免想到,她的親身父母許也在這樣尋她,可不要萬箭穿心,由不得她不落下淚來。

    紅柳又哪里知道,還要勸解,翠樓一面兒哭一面與她道:“你且走開,我與嚴奶奶說幾句話?!奔t柳還待再說,佩瓊已走了過來,拉了翠樓的手道:“說句得罪姨娘的話,若是我那苦命的侄女兒還活著,也該是姨娘這個年紀哩,也該是姨娘這般好樣貌,好人品哩?!?/br>
    翠樓叫佩瓊拉著手,心上竟是有些兒安慰,不獨不怪佩瓊出言莽撞,還拉著佩瓊在自家身邊坐了,含淚道:“若是上天有眼,看著嚴奶奶這樣虔誠,也要使你們姨甥團聚的?!?/br>
    佩瓊看著日思夜想的女兒就坐在身邊,哪還耐得住,抬起手來用自家手上的帕子替翠樓拭淚,口中又道:“那民婦就借姨娘吉言了?!?/br>
    到了這時,翠樓心上已對佩瓊很是親近,竟是改了口,反手將佩瓊的手握著:“嚴奶奶,你隨我一同去進個香,求一求佛祖保佑你們姨甥早日團聚?;貋碓賹⒛馍砩嫌猩鯓擞浉嬖V我知道,我好說與我家老爺知道?!闭f了又抿了抿唇。臉上現出一絲淺笑來,“我們家老爺也是個肯講義氣的呢?!?/br>
    佩瓊看翠樓提著齊瑱時,眼角眉梢帶些笑意,眼神兒溫柔,她是在風月場中打過滾的,看見這樣還有甚不明白的,無非是齊瑱待著翠樓不錯,是以翠樓提著齊瑱時才能有這樣溫柔嬌羞面目,一時竟就覺著,左右齊瑱是不肯繼娶的,便是將來改了初衷要娶正妻,那時翠樓的兒子端哥兒也已長成,能做翠樓依靠,還怕著甚呢。她即有這樣安穩生活,又何苦把個悲苦身世告訴她知道,惹得她傷心難過呢?

    轉念又想,翠樓雖是小時清苦,可自到齊瑱身邊,齊瑱也算個有良心的,她再沒吃著苦頭,這些年也算平安順遂??捎衲锬?,十數年來,玉娘在宮中殫精竭慮、苦苦掙扎,好容易才有了今日,看著是風光無限,至尊至貴,可心上只怕已是苦極了,只靠替母家伸冤撐著哩。如今她已將前路鋪好,只待翠樓出首,就好為沈家昭雪,若是翠樓這時退縮,玉娘未必受得住呢。

    因佩瓊心上心思百轉,混沒留意著馬車已到了佛光寺前。田大壯將馬車停下,紅柳先出了車廂,轉身要來扶翠樓,不想翠樓竟是回身道:“嚴奶奶,你腿還走得么?紅柳,你來扶一扶?!?/br>
    ☆、第378章 引誘

    紅柳不意翠樓還要她來扶佩瓊,只得勉強過來將人扶下車。佩瓊本性聰明又歷練了這些年,一眼掃過便知道這個丫頭心上不情愿,只做個不知道,還堆了笑臉與紅柳道:“都是我不中用,自家站不住,這會子還要勞累姑娘?!?/br>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叫佩瓊這般言笑晏晏地一講,紅柳也不好再掛個臉,只得也堆出個笑臉來與佩瓊道:“嚴奶奶言重了,難得你與我我們姨娘投緣,年紀又大,我扶你一扶也是應該的?!?/br>
    佩瓊有意借紅柳的口傳些話,便又與紅柳道:“你們姨娘端地好相貌,又是一身的氣派,若是你們不喚她姨娘,我還當是哪家人家的官太太哩?!奔t柳聽著佩瓊夸贊翠樓,也是喜歡,臉上一笑道:“我們姨娘與官太太也不差什么呢?!迸瀛傄颤c了點頭,又將紅柳也夸說了番,只說紅柳的樣貌瞧著就是個善心的,日后也能得個一心一意的好夫婿:“我年紀大了些愛胡說,這人哪,嫁的夫婿未必要如何有錢如何有勢,能做個正頭夫妻,一夫一婦的比甚不強,做人小星的,要與正室夫人低頭,可也難過哩?!敝闭f得紅柳滿面通紅,卻是不出口阻止。

    原是佩瓊趁著紅柳扶她又將紅柳打量了回,看紅柳面目清秀,眼神兒清亮,再有在車中紅柳也一意護著翠樓,可見是個心正的,這才說了那番話,又看紅柳雖有些兒臊,卻是不曾著惱,更是放心。

    一旁武勇看著佩瓊已與紅柳搭上了話,這才過來與佩瓊道:“媳婦,你也太不懂事哩,那太太叫姑娘扶你是她心善,你倒當起真來了?!闭f著過來從紅柳手上接過佩瓊,紅柳這才趕上幾步,去扶翠樓。

    翠樓在前行走時正將佩瓊勸紅柳的話聽在耳中,齊瑱雖只有她一個,可到底她是個妾,見不得人哩。齊瑱做官這些年,外頭夫人太太們的交際應酬,她從來都去不得,哪個夫人太太愿與個側室交接呢?便是如今齊瑱做得知州也是一般。且她從來是個多思的,不禁又想到,如今還罷了,孩子們還未長成,待得日后議婚,哪家女眷愿與她一個姨娘說話哩。若是愿與她個姨娘論交的,必是要攀附齊家的,這樣的人家結了親,可不是委屈孩子。

    翠樓心上千思百轉,不知不覺地落下淚來,連著紅柳過來扶她也無知覺。倒是紅柳看著她又落淚,便問:“姨娘,你怎地還哭呢,仔細傷了眼?!庇职雅磷觼硖娲錁遣翜I。翠樓搖了搖頭,自家把帕子來拭淚,又與紅柳道:“我無事。那嚴奶奶在后頭嗎?”

    她這話不說還罷,話出了口倒叫紅柳想出緣由來,嗔怒道:“那婦人好不曉事,明知您是姨娘,還說那些話!”翠樓道:“哪里就關她的事,莫不是她不說,我就不是姨娘了?不過是她說得都對!只可恨從前無人與我說這些?!碑斈昴邱T太太,在她面前可是不住口地夸說嫁與齊瑱有多少好處。如今回頭再看,齊瑱雖也好算個良人,可到底委屈了孩子們。

    紅柳不想翠樓竟是這番說話,也只得噤聲。又聽翠樓道:“嚴奶奶腳上有傷,我們走慢些等等她?!币幻嬲f著,一面自家就站住了腳,回過頭去看時,就看著佩瓊叫那個樣貌平凡的男人扶了過來,翠樓想起佩瓊與她道,那男人并不是她丈夫,便又使紅柳去扶她。紅柳心上雖不情愿,也只得順從,過來扶了佩瓊,一行人緩緩行到佛光寺正殿前。

    佩瓊與翠樓兩個先進殿燒香禱告了回,知客僧便捧了香火簿來請兩人隨緣施舍些銀兩。翠樓先寫上數目,又把銀兩投入知客僧身邊小沙彌抱著的小木箱中,便讓佩瓊。佩瓊一樣寫了個數目來,又把一錠雪花銀投入木箱,總有五兩模樣。

    知客僧不意眼前這個衣著樸素的夫人手面兒倒大,阿彌陀佛了聲,與佩瓊道:”女施主慈悲,佛祖必能保佑女施主得償所愿?!迸瀛傃壑杏趾藴I與知客僧道:“若能如大師吉言,信女必定與寺中諸位師傅,人人做上一套僧衣?!贝錁谴藭r對佩瓊已是十分好感,接口就道:“嚴奶奶這樣誠心,佛祖必定知道的?!?/br>
    因翠樓與佩瓊添的香火銀子都多,知客僧親自送到殿門前,因看佩瓊腳上有些不靈便,又道:“這位女施主可是扭著了?鄙寺主持一手好推拿,若是女施主不急著趕路,貧僧去請主持來?!迸瀛偰樕献鰝€遲疑神色來看翠樓,翠樓自以為是佩瓊怕耽擱她,還笑道:“瞧瞧,我都忘了。我原也說過要請主持瞧一瞧的?!迸瀛傔@才道:“那就勞動主持了?!?/br>
    知客僧便引了佩瓊與翠樓兩個進了間客房,使小沙彌倒茶去,還笑道:“鄙寺有幾樣素點還能入口,兩位女施主稍厚?!闭f了合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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