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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昭華未央在線閱讀 - 第86節

第86節

    是以朝云一回來,陳婕妤看著她衣著打扮與出去前一模一樣,臉頭發絲也沒亂一根,心上不免失望。到底不肯輕易死心,便使人往外遞消息,說是乾元帝對著朝云青眼有加,將她留了好一會。

    雖陳婕妤的承明殿的人雖叫乾元帝由上而下換了個干凈,陳婕妤在外頭的人脈,卻還有幾個,其中一個恰是那位藍內侍。這藍內侍從前做到內給事,如今因過降職,如今只任著閑職,手底下也有幾個人,做旁的事不成,可拿來說幾句傳言倒是不礙的。

    不想她這里的話出去了還沒半日,就全然變成了另一個模樣,又或者這話更來勢洶洶,將前頭那不溫不火的傳言都蓋了過去??汕邦^的傳言還好說是不關痛癢,后頭這個,帝后兩個無論哪個當起真來,可都是了不得的事,性命也不知道保得住保不住,只不曉得是哪個恨毒了她,是謝皇后還是高貴妃。

    陳婕妤這里真疑心有人害她,高貴妃就歡歡喜喜地來了承明殿。

    說來,自陳婕妤叫乾元帝從淑妃一下降到婕妤之后,高貴妃便想來瞧她,只可惜乾元帝不許人探望,只得徒喚奈何,好容易因玉娘冊后,乾元帝將陳婕妤放了出來與玉娘朝賀,因著這個,高貴妃在說那句“茲遇皇后殿下膺受冊寶,正位中宮,妾等不勝歡慶,謹奉賀?!辟澃輹r也是歡歡喜喜地。

    而后高貴妃便時不時地往承明殿走上一回,一時說著:“晉王與他的王妃倒是和諧,如今啊我也沒甚盼望的了,只望他們早些兒開枝散葉,我也就安心了。哎呀,我可是忘了,吳王的王妃,可是名門閨秀哩,與吳王正是天成一對,婕妤也是盼望著他們早些兒成親的罷?!币粫r又說著:“我也是沒指望的了,婕妤若是沒了,瞧在吳王臉上,圣上自然是會追封一回的,總不好兒子是親王,婕妤還是婕妤罷,指不定就把淑妃位還你了,我呢,加個謚號也就頂了天了?!?/br>
    這高貴妃出身軍戶,打小兒身邊都是這樣尖酸潑辣的媳婦婆子,聽慣了這樣刻薄的言語,自是信手拈來。如今高貴妃的品秩遠遠高于陳婕妤,且她如今也不希冀著帝寵,自然是毫無顧忌。無論甚話,回回都能將陳婕妤氣得心口疼痛。

    這回高貴妃聽著傳言,她倒是性子直爽,知道陳婕妤母子有大志氣,這樣有損帝后聲譽的話,他們母子還真說得來,是以搖搖擺擺地又來了承明殿,便是陳婕妤托病也擋不住她。

    不想也是實在湊巧,高貴妃進得陳婕妤寢殿時,恰好朝云正要退出來??粗哔F妃過來,朝云已屏息退在一旁屈膝行禮,還是叫高貴妃看著了,高貴妃因笑道:“這模樣兒不差呢,眼圈兒還有點子紅,你莫不是就是那個朝云?“

    朝云聽高貴妃叫破了自家名字,只得過來見禮,口稱著“貴妃娘娘”拜了下去。高貴妃“嗯”了聲,認真將朝云看了幾眼,笑吟吟地道:“我瞧著你也不是那等輕浮的人呀,怎么圣上見了你一面,你就到處說圣上青眼你呢?”

    ☆、第267章 失手

    這些日zigong中的流言朝云如何不知道,若是乾元帝曾關注她一二,倒也罷了,或能因禍得福,乾元帝進而憐惜她,因此有一番造化也未可知,偏乾元帝連著眼角也不曾夾過她,白白背了這個虛名,倒還叫人嘲笑,朝云心上如何不怨。這時聽著高貴妃出言諷刺,就將一股子委屈都勾了起來,長長的眼睫顫了顫,落下兩滴淚來,辯道:“奴婢不敢。圣上與殿下都是天神一般,奴婢是土里的人,哪里敢有妄想呢?!?/br>
    高貴妃聽著朝云這話,把袖子掩口笑了幾聲與一旁白著臉的陳婕妤道:“瞧瞧,這小嘴兒真是會說話哩,定然是婕妤調/教得好?!?/br>
    陳婕妤只做聽不懂高貴妃這是高貴妃在譏諷她,咬著牙過來見禮,高貴妃將手擺一擺道:“罷了,瞧你這臉白的,可宣了御醫沒有?哎呀,我可忘了,如今你是該宣太醫的人了。只是不管是御醫還是太醫,你總要對自家的身子上心些,吳王眼瞅著可是要成婚的人了,你要真倒下了,可怎么好?!?/br>
    陳婕妤雖是長年無寵,也在李媛與高貴妃雙重威壓下坐到了淑妃位上,自覺聰明過人,若不是橫空出來個謝玉娘,這會子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只可恨自家一時失察上了謝氏那個妖精的當,才落到今日這個地步,高氏這淺薄跋扈的蠢貨倒是依舊占著貴妃位,陳婕妤的心氣如何能平?偏高貴妃又一回回跑來嘲諷她,陳婕妤忍得辛苦,今日聽著高貴妃又來譏諷,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子惡氣撞上來,直與高貴妃道:“妾聽不懂貴妃娘娘說的甚?!?/br>
    高貴妃哼了聲,自顧在榻上坐了,左右一看,又指著朝云道:“你過來?!背撇蓬I教過高貴妃厲害,聽著她召喚,身上不由一抖,又抬頭瞧了眼陳婕妤,卻看陳婕妤將臉側轉,只得咬牙走到高貴妃身邊:“娘娘?!备哔F妃對著朝云勾了勾手指,朝云只得將身子彎了下來,叫高貴妃拿兩根手指捏著下頜,托起臉來。

    說來朝云倒是真生得有幾分顏色,長眉秀目,瓊鼻櫻唇,因才落過淚,眼圈兒微紅,瞧著倒也楚楚可憐。高貴妃似笑非笑地與陳婕妤道:“你聽不懂我的意思,我倒是知道你的心。這么個人擱在手邊,不用怪可惜的,不管她是個什么下場,終歸與你沒壞處呢?!闭f著放開了手,和顏悅色地與朝云道:“倒是可憐了你?!?/br>
    陳婕妤忽然道:“貴妃娘娘這是替殿下來問罪的嗎?”這些日子陳婕妤的忍氣吞聲叫高貴妃幾乎忘了陳婕妤曾是陳淑妃,將她踩落塵埃的卻不是她高氏,因而聽著陳婕妤這句反問,不由得一頓。陳婕妤不待高貴妃回過神來,將朝云往身后一扯,做出副護衛的姿態來:“朝云不過是領著妾的吩咐,往圣上面前請示了兩回罷了,話也不曾說上幾句,宮中縱有傳言,與她有甚相干?還請娘娘明鑒?!?/br>
    高貴妃忽然吃了陳婕妤這一堵,頓時把臉紅了,將坐下的榻一拍,喝道:“我不過來問他一句,你就把這樣一串子話來堵我,陳婕妤,這是什么道理?莫非你身邊的人,我問不得嗎? ”

    陳婕妤緩緩地道:“若娘娘是領著殿下的旨意,妾自當據實回稟,便是朝云也由得殿下處置??赡锬锶羰亲约襾淼?,娘娘是貴妃,妾自然也要聽從娘娘教訓,可妾殿中的宮人,卻是娘娘問不得的了?!?/br>
    便是高貴妃單純直爽些,也知道玉娘難惹,不然也只用幾年就做成了她將近二十年魂牽夢縈不能做成的事兒,是以到底不敢說是謝皇后喚她來問的,心上也怕陳婕妤拿著此事做文章,將玉娘扯進來,是以霍然站起身來,臉上漲得通紅,嘴唇抖了兩抖,終于冷哼了聲道:“好,好,我問不得!”說了抬腳便走,才行得幾步就將腳站下了,對著朝云看了眼又將陳婕妤一瞥,終于拂袖而去。

    陳婕妤看著高貴妃叫氣走了,長出了口氣,跌坐在錦凳上,只覺雙手依舊氣得發抖,一抬眼,卻看著朝云小心翼翼地站在一邊,一副含淚帶屈的模樣,將將息下去的一口惡氣就撞了上來,將高貴妃沒喝的那盞熱茶端了起來,朝著朝云劈面就扔了過去。

    朝云哪里料得到素以溫柔模樣對人的陳婕妤會得陡然發難,且又離得近,叫那茶盞正擲在額頭,臉上叫熱茶燙得通紅不說,額角也叫砸破了個口子,鮮血涔涔而下,身子晃得兩晃,就跌在了地上,殿中服侍的眾人一時嚇得呆了。

    陳婕妤出得手時就后悔了,再看朝云這幅模樣,更是心涼。宮人們有過,自有宮正司訓問懲罰,再不然,也是交由暴室處置,再沒有妃嬪自家動手的道理。她已將謝皇后得罪狠了,從前謝皇后為著賢名不好拿她作甚,如今自家把這樣一個把柄擱在她面前,她還能不用嗎?

    陳婕妤也是個機敏的,忙做出副驚惶的模樣道:“還不去宣太醫!就說是我傷著了?!庇质谷巳シ龀?,“我一時手滑,不提防你在我身邊,竟就傷著了,偏還傷在了臉上,可叫我怎么安心呢?”

    朝云也不知是臉叫熱茶燙得疼還是額角叫砸破的地方疼,耳中聽著陳婕妤這番虛情假意的話,連著牙關也都了起來,也虧她竟是能吞下氣去,反與陳婕妤道:“奴婢知道不與婕妤相干,婕妤也是氣著了?!?/br>
    陳婕妤自家是個量窄的,聽著朝云這話自然不能信,只是這回還得順著朝云的話道是:“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只管放心,御醫署自然有藥,總不叫你毀了臉就是了?!?/br>
    不過是說這幾句話的功夫,按在朝云額角的帕子已叫鮮血濕得透了,朝云頭腦有些昏昏沉沉地,聽著陳婕妤的話,迷迷糊糊地點了點頭。陳婕妤便使人將朝云扶回她的屋子,自家捏著帕子等著太醫過來。

    太醫起先聽說陳婕妤傷著了,到底是宮中貴人,不敢耽誤,連忙拎著藥箱子趕過來。到得承明殿內殿,卻看陳婕妤好端端地坐著,心下詫異便將來傳話的小太監瞧了眼,還是陳婕妤道:“并不是我傷著了,只是我一時手滑,將茶盞磕在了個宮人頭上,將她額角磕破了。女孩子家家的,臉面要緊,且又是我的過失,交予奚官局我如何安心。是以請了太醫過來,還望瞧著我的面上,替她治一治?!?/br>
    聽著這樣的話,太醫倒也不好說也不字,只能滿口答應,陳婕妤便使了個宮人將太醫引到朝云房中,自家捏著帕子在殿中一面看著小太監們將染了朝云血漬的地毯換去,一面計算著下一步該如何動作。

    太監們才將地毯換好,太醫便回來了,先見過陳婕妤。陳婕妤道:“太醫,她的傷可要緊不要緊,你萬勿盡心,不叫她留疤的好?!辈幌肽翘t嘆息了聲道:“臉上叫燙著的還罷了,看著雖紅,連著水泡也沒燎起一顆,涂幾日藥,不要見光,慢慢就好了。只是額角的傷處?!碧t說著禁不住抬眼瞧了眼陳婕妤,依著他的醫道,自然瞧得出那傷處頗深,絕不是輕輕磕著能造成的,“又深且闊,臣已替朝云宮人止了血,敷了藥,留不留疤痕的,臣只好說盡人事,聽天命?!?/br>
    陳婕妤聽了,不由自主地將手上的帕子握緊,雖朝云到她身邊沒多久,也露出了心氣來。便是她臉上不留痕跡,也不能保證她不銜恨,真要毀了容貌,那東西必然做反,因此只覺著心上微微一沉。到底陳婕妤也是穩得住的人,強做鎮定地賞了太醫,自家坐著想了回,起身走在妝臺將臉上的妝容都洗了去,卻在眼下摸了些胭脂,瞧著仿佛是才哭過的模樣,轉身將身后宮人太監們一個個瞧了過去,輕聲道:“隨我去見殿下?!?/br>
    陳婕妤在椒房殿前求見時,玉娘正看著景琰寫字,聽著陳婕妤過來,先將景琰保姆叫了來把景琰帶了下去,這才將陳婕妤宣了進來。

    又說陳婕妤走進椒房殿,恭恭敬敬在寶座前拜了四拜,玉娘也不為難她,看著她參拜畢,便道:“起罷,賜坐?!标愭兼ブx座,走在一旁斜簽著身子坐下,醞釀了回只等著玉娘問她過來作甚,便將來前想好的那一番說辭托出,偏就聽著玉娘在上頭閑閑地道:“如何婕妤一眼圈兒紅紅的?莫不是哪個叫你受了委屈了?”

    陳婕妤叫玉娘問得一愣,捏著帕子飛快地瞧了眼玉娘,卻看她半靠著椅背,臉上淺淺低帶著笑,一雙秋水眼正瞧過來,心上竟是一抖,忙把眼垂了下來,斟酌了一回措辭才道:“妾的委屈不算什么,妾只是替殿下不平?!?/br>
    玉娘笑一笑道:“這倒是要多謝陳婕妤了。我倒是想知道,我有什么事兒,要婕妤替我不平呢?”

    陳婕妤一咬牙道:“殿下可知宮中近日的傳言嗎?”玉娘側了側螓首,將手指慢慢地在寶座的扶手上敲了幾敲,陳婕妤的心跟著這幾下敲擊跳了跳,就聽著玉娘慢慢地問:“這事兒與婕妤有甚相干?莫非婕妤知道那傳言的始作俑者是誰嗎?”

    陳婕妤雖知玉娘不是個好相與的,可深心里未免有玉娘是依仗著乾元帝偏愛她才有今日的能為,若是她有乾元帝的寵愛,未必比玉娘差的念頭,可今日與玉娘一接上話,便覺著玉娘的話句句都不好接,隱約就覺著自己來錯了。

    ☆、第268章 算計

    陳婕妤想了想,方才小心翼翼地答到:“妾并不知道始作俑者是誰,可貴妃娘娘卻為著這事去了妾那里,尋著朝云說話?!庇衲锖邝聍竦捻右粍?,慢條斯理地道:“她尋朝云作甚?”陳婕妤輕輕舒了口氣,答道:“回殿下,貴妃娘娘為著宮中傳言來的,真是一片兒孝心?!?/br>
    玉娘素指點著額頭,黑黢黢的眸子在陳婕妤臉色一轉。原來是為著高貴妃過來的。高氏三番兩次去尋陳婕妤晦氣,玉娘知而不禁。陳婕妤如今式微,不獨奈何不得高貴妃,還得分了神去應付她。以陳婕妤的脾性來說,多半兒不會即時發作,總會忍耐許久,哪日抓著高貴妃的錯漏再發作出來,也好顯得她清白無辜。想是,高貴妃今日終于有把柄落在她手上了?

    是以,玉娘笑微微地道:“哦,她是怎么有孝心了?”陳婕妤明明是正話反說,可到了玉娘這里,偏就當正話聽了,陳婕妤便是知道玉娘是故意為之,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回道:“朝云是妾宮中的人,便是她與那流言有涉,也該交予宮正司訊問,妾絕不阻攔??少F妃娘娘親來問朝云。妾也知道她是好意為著殿下,可實在魯莽了些。知道的是貴妃娘娘一片孝心忠心為著殿下您,不知道的,怕是以為貴妃娘娘這一回是領了旨辦事的,有損殿下賢名?!?/br>
    玉娘眉尖微微一挑,口角露出笑容來,陳婕妤果然是個有韌性的,到了這副田地依舊不肯罷休哩,這番話一面說著自家無辜,一面兒將她與高貴妃都扯了進來,饒有興致地問:“那婕妤是知道呢還是不知道?”

    陳婕妤再沒想著玉娘全然不按著常情走,可宮中規矩,皇后問話,妃嬪們不能不答,只得回道:“殿下賢良寬厚,天下盡知?!庇衲镄Φ溃骸澳膫€要聽空話,婕妤只告訴我,你是知道呢還是不知道?!标愭兼ブ坏么鸬溃骸版允侵?,高貴妃去妾那里,與殿下無涉?!庇衲稂c了點頭:“你算是苦主,你都信著了,便是有糊涂的人又能如何?!?/br>
    陳婕妤聽到這里,起先以為玉娘兜了那樣一個是為著回護高貴妃,不由得心中暗嘆玉娘到底是小家子出身,便是做得了皇后,行事也無有氣派。她如今是中宮皇后,圣上又偏心她,她便是拿著身份壓人又能如何?正想接話,心上忽然一抖,不由自主地又瞥了眼玉娘,卻見玉娘瞧也不瞧她,轉了頭正與新任的長秋監金盛低聲說話,偏那金盛忽然抬眼看了過來

    陳婕妤手心就沁出冷汗來,口中卻是干澀的厲害,勉強道:“殿下說的是?!?/br>
    玉娘仿佛沒聽著一般,自顧與金盛又說了幾句,這才轉向陳婕妤道:“我并不愛與人計較,婕妤也是知道的,所以婕妤更該謹言慎行才好,你回去吧。吳王可是快成婚了?!标愭兼ヂ犞衲镞@話,只覺得咚咚的心跳聲響如擂鼓,強自鎮定著行禮告退。待得出了椒房殿,仿佛后頭有人追趕一般,連著回頭瞧一眼也不敢。

    陳婕妤幾乎好說是逃回了承明殿,她到底有些心虛,叫玉娘那句“婕妤更該謹言慎行。吳王可是快成婚了”嚇著了,險些就以為玉娘知道了她的所為。吃了兩盞guntang的熱茶,出了一身的汗,才將心定下來,暗中苦笑:她是皇后,若是真疑心這自家,哪用言語敲打,徑直處置了又能如何?圣上還能為她和他心尖子上的皇后為難不成?想來不過是故弄玄虛罷了。

    陳婕妤定了神,這才覺得里頭的褻衣都濕透了,正要起身更衣,忽然想起,她這回去椒房殿,是為著將朝云受傷的事推在高氏身上,前頭高氏如何不過是引子罷了。哪成想,說了那許多話,只在原地打轉,一句也沒切中關鍵。若是要再去回椒房殿,玉娘未必肯見她,可若是不去,朝云受傷頗重,那是瞞不住人的,到得那時,玉娘若是以她御下嚴苛,無故毆傷宮人來罰她,便是外頭御史們知道了,也要贊謝皇后一聲公正平和的。陳婕妤復又坐立難安起來,想了想,就要手書一封使人去請景和來與他商議一二。

    才將筆提起,陳婕妤莫名地又想起了方才金盛那高深莫測的眼神,手上一抖,一滴墨落在書箋上:莫不是她實情是懷疑了,可不肯只發作她一個,是連著景和也不肯放過的意思?是以故意放她回來,待她招了景和來說話時,暗中使人竊聽,好抓他們的錯處?便是他們母子沒說甚話,如今后宮都在她手上,她要做什么還不容易嗎?陳婕妤想在這里,哪里還敢寫信下去,遠遠地將筆擲了出去。

    因陳婕妤才將朝云的額頭砸破,殿中服役的宮人內侍們看著她又要發怒的模樣,都遠遠退在了一旁,不敢近前。陳婕妤瞧著這些人瑟縮的模樣,又想起自己用熟用慣的人手不知叫乾元帝調去了哪里,心頭的惡氣哪里還忍耐得住,正要發怒,就聽著腳步聲響,她使了去服侍朝云的小宮人杜鵑垂頭走了進來,在陳婕妤面前跪了,戰戰兢兢地道:“婕妤,朝云jiejie,朝云請您過去,說是有下情回稟?!?/br>
    陳婕妤聽見這句,臉上鐵青,待要問一句“她是個什么東西,竟敢叫我過去見她!陳奉就是這么教她規矩的嗎?”忽然就收住了口,臉上也漸漸地鎮定下來,慢慢地道:“你莫怕,起來說話?!?/br>
    說來陳婕妤生得面目柔婉,言談舉止也一副溫柔大度的模樣,不然也不能這些年來都叫人以為她是光風霽月的性子,這時放柔了聲氣,果然溫柔動人。想來杜鵑初來乍到,年紀也小,這才輕易地叫陳婕妤哄住了,果然站起了身,到底還是不敢抬頭,道是:“回婕妤的話,朝云jiejie吃了藥,睡了會子,將將才醒,聽著婕妤您回來了,催著奴婢來請您,說是有話與您說?!?/br>
    陳婕妤嘆了口氣道:“原是我失手,便是她請我去,我也該去瞧瞧她的,只是我才從皇后殿下那里出來,衣裳還沒換,你先回去,我換了衣裳就過去?!倍霹N答應一聲,歡歡喜喜地蹲了蹲,轉身就出去了。

    一時杜鵑回到朝云房中,與靠在大枕頭上的朝云笑道:“婕妤說就是jiejie不請她,她也要來的哩,這會子正換衣裳呢,換了衣裳就來?!背坡犝f,厚厚敷著青色草藥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輕聲道:“是,她自然是要來的?!彼m是婕妤,親手無故毆傷宮人,若是皇后殿下要與她過不去,她也要領罪哩,指不定連著婕妤份位也保不住,又怎么敢不來呢。

    陳婕妤進得朝云房來,就看著朝云半躺在牀上,臉上厚厚敷著藥,將五官都遮蓋了去,只露出咕嚕嚕轉的眼睛來,額頭層層疊疊地包了白布,驀然看去,哪里還有半分平日的秀美,倒似鬼魅一般,腳下不由得一頓。

    朝云看著陳婕妤孤身進來,轉頭與杜鵑道:“你出去,婕妤有話與我說哩?!倍霹N雖是年小單純,可看著陳婕妤與朝云兩個的模樣都有些異樣,遲疑著不肯出去,還是叫朝云推了一把,這才一步一回頭地走了出去。

    陳婕妤看著杜鵑出去,臉上露出些后悔的神氣來,緩聲緩氣地與朝云道:“你頭還疼么?都是我一時氣急誤傷了你,我這心上十分后悔。你只管放心,御醫署的太醫都是些有本事的,務必叫他們盡心治你,總能叫你盡復舊觀?!?/br>
    朝云輕輕哼了聲,與陳婕妤道:“太醫已和我說了,我臉上燙著的還罷了,額角這里,他只好盡人事了。婕妤當我蠢貨哄哩?!?/br>
    陳婕妤靜了靜,慢慢地道:“既如此,你待如何?便是你首告了我,我自然會因此再降份位,可你一宮人首告婕妤,你先有罪名,宮正司的板子也不是那么好捱的,你的性命也未必保得住?!?/br>
    朝云哼了聲道:“我容貌盡毀,莫說是宮里的前程沒了,便是日后出宮去,又能嫁去哪個好人家?我若是不告你,我又能有甚好處?”

    陳婕妤起先聽著朝云規矩也不守,竟是和自家你我起來,可見心上懷恨頗深,不由得咬牙,待要拂袖而去,又叫朝云那句“我有甚好處”給留住了,轉身將朝云仔細打量了幾眼,朝云冷著臉叫陳婕妤看。

    說來倒也難怪朝云,打發朝云借著請旨為名往乾元帝面前露面的是陳婕妤,傳乾元帝瞧上朝云除著自然還是她陳婕妤。這會子叫高貴妃揭穿譏諷了又拿朝云來煞性子,打罵也就罷了,做宮人的原也命薄身賤,偏是毀損了容貌。而朝云自覺容貌出色,聽著太醫說她額角叫陳婕妤砸破的那處多半兒要留下疤痕后,便將陳婕妤恨毒,立意報復。

    可誠如陳婕妤所言,便是朝云自家去告發陳婕妤傳言誹謗皇后,固然陳婕妤有罪,輕則降位,重則廢入永巷,可她以奴告主,多半兒保不住性命,是以朝云竟是個長遠打算。又怕陳婕妤不肯容她,如今拿著一副索要好處的面目對著陳婕妤,正是要陳婕妤寬心,以為她是個貪財的,好容下她來。

    ☆、第269章 欺瞞

    饒是陳婕妤行事近來糊涂,也是慣會做戲的人,不然也不能這數年只叫她一個淑妃得了賢名去,連著廢后李氏也不過是個規矩方正的平平之名罷了。若不是叫玉娘逼得到了絕處,就連她兒子景和也不再將她看在眼中,陳婕妤也不會張皇失措,行事昏聵起來,朝云這點子粗淺伎倆又怎么能叫她瞧得上,倒是叫陳婕妤拿定了主意,臉上卻是做出副叫朝云打動的模樣來,將朝云看了回,才道:“滿口的你我,掖庭令就是這么調/教你的?”

    若是陳婕妤一口答應了朝云,肯許她好處,朝云反要生疑問,反倒是這句,叫朝云放下心來,把鼻子輕輕一哼道:“婕妤若是肯憐下,我還能不恭敬嗎?”陳婕妤聽了這句,臉上就露了一絲笑容來。

    果然到得晚間,陳婕妤那里就賞下東西來,計有銀一百兩、金鑲珠鐲子一對、芙蓉釵一對、銀絲緞一匹、另有珍珠一小匣,送東西來的小宮人道是:“婕妤說將珍珠磨成粉,敷在臉上能使肌膚白嫩?!?/br>
    朝云看著這些東西才算是放了心,其他東西還罷了,唯有那匣子珍珠,倒是有用。陳婕妤即肯把珍珠賞她,又說了對臉上好,想來一時不會動她了。只消能拖上一些時日,她自有法子叫陳婕妤再信她。

    又說,杜鵑瞧著鋪了半桌的東西,探了手在閃著銀光的緞子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又將手縮了回去,臉上紅紅地偷瞧了朝云一眼。

    因這兩日來杜鵑照顧周到,且朝云日后也用得著她,索性大方一回,笑說:“這銀絲緞做裙子好看呢,等我起來了,我們一人做一條?!倍霹N臉上更紅了,眼波閃了閃,又急急擺手道:“婕妤賞jiejie的,杜鵑怎么好要呢?”說著眼光又朝著銀絲緞溜了過去。朝云一副兒好姐妹的模樣道:“你都喊我jiejie了,jiejie送你一條裙子又能如何呢?便是婕妤知道了。也不會怪罪你的?!倍霹N這才喜笑顏開,滿口稱謝,又與朝云道:“我去瞧瞧jiejie的藥好了沒有?!闭f了轉身急急奔了出去。

    杜鵑從朝云這里出去先往承明殿的小廚房去了回,看著朝云的藥還在爐子上煎著,推說著腹痛,便從隨身的小荷包里摸了幾十個銅錢來往看火的小太監手上一塞,便從小廚房的后門溜了出去。

    從承明殿后殿出去,便是一叢桃林,間雜種著幾樹梨花,春日時燦爛如霞,常有人影??蛇^了春夏,這處雖不好說人跡罕至,卻也是少人行了。杜鵑往這里一過,竟是一個瞧見她的人也沒有,兩個一繞,便到了清涼殿下,瞅著四下無人,在石壁上一摸,將一塊青石抽了出來,又從袖口摸出個紙片來放了進去,又把青石依舊堵好,依著原路返了回去。

    杜鵑這頭才走,就有個內侍模樣的轉了出來,在杜鵑方才呆的石壁前摸索了回,將那塊青石抽出來,掏出紙條來看了,依舊放好,沒事人一般地晃走了。

    卻是玉娘當日看著朝云一副兒要在她面前露頭的架勢,吃不準她來路,便使陳奉去查,不幾日就摸著了朝云身世。朝云是京都本地人,家中也過得去,并不辛苦。只朝云是個庶出,偏她嫡母十分方正嚴厲,凡事只拿規矩與她說話,雖不至苛待,可也絕難討好,而她父親又是個萬事不管的,是以朝云的日子算不得不好,卻也不好說舒心。

    只是朝云卻是有些志氣,以為嫡母不喜歡她,到得朝廷采選宮女的時候,雖知道是要去吃苦的,便買通了守著后門的婆子,悄悄跑出去要掙個前程,到其父母知情待要攔阻時,朝云已然入選。只是那時的朝云十一歲,而大殷朝的宮人們一旦進宮,便不許家人探望,故而她的父母也有五六年不曾見過她了,又有玉娘的先例在這里,是以哪個知道這個朝云即是彼朝云?

    這樣的消息擱在玉娘與陳奉面前,幾乎好說無用,是以陳奉只好使人留意著朝云,而杜鵑正是到了朝云身邊,陰差陽錯地入了陳奉的眼。不想這個看著不過十五六歲,一說話就臉紅的小宮人竟是暗中與清涼殿有聯絡。不想都八玖年了,乾元帝江山早已穩定,這位萬貴太妃依舊不能安分。

    萬貴太妃不能安分,與玉娘來說,可謂利弊參半,若是利用得當,以萬貴太妃對乾元帝的厭惡,自然是個好助力,可難保萬貴太妃不會為著叫乾元帝難受,將玉娘推出來。陳奉想了一日,才將這個消息遞到了玉娘面前。

    說來萬貴太妃雖是先帝永興帝晚年的寵妃,也是未央宮中位份最高的太妃,可因乾元帝要磨搓她,假托萬貴太妃與先帝情深,情愿在清涼殿中為先帝祈福,竟是一步也不許萬貴太妃出來。是以玉娘與這位萬貴太妃竟是一面也沒見過。這時聽著是她,倒也想一想,又與陳奉道:“先帝駕崩之后,萬氏便遷居清涼殿,將有九年,那杜鵑才多大,如何能是她的人,我只不信?!?/br>
    陳奉笑道:“大將軍都故去多少年了,不還有您嗎?萬氏在宮中經營二十余年,若是連著這樣的手段也沒有,又如何叫咱們圣上記恨若此?!?/br>
    玉娘凝神想了想,展顏道:“既如此,那就由得杜鵑去,千萬不要驚動了她?!标惙钗⑽⒐斯?,卻拿眼光在玉娘腹部一轉,將頭垂得更低些,慢慢地道:“殿下如今懷個太子,便是萬事大吉了?!?/br>
    由嚴勖的重外孫子、沈如蘭的外孫坐他劉家的江山,再替自家曾外祖父,外祖父昭雪沉冤,這才是真正的大仇得報。若是真有這一日,他們這些跟著嚴將軍出生入死的兄弟就是立時死了,也能含笑泉下。

    玉娘聽著陳奉這話,不由自主地將手按在了腹部,過了片刻再抬起頭來與陳奉道:“下去罷?!标惙盥犞衲锓路鸩幌矚g,只得住口,行禮而退,到得殿門前又回頭瞧了眼玉娘,待要開口解勸幾句,想了回,還是退了出去。

    到得晚間乾元帝過來,與玉娘一塊兒用了宵夜,又與玉娘一塊兒去看了眼已睡下的景琰。帝后兩個攜手回在寢宮,玉娘坐在妝臺前卸妝,乾元帝在一旁看著,只覺玉娘旁媚側妍,風流婉轉,便站在她身后賞鑒了回,親自動手替她除了幾根簪環才罷。

    到得晚上歇息時,玉娘便將陳婕妤過來的事兒與乾元帝說了,又帶些惱怒地道:“她即不知傳言是哪個主使的,到我跟前說這些作甚?莫不是她也以為我忌諱那個朝云,容不得人嗎?!”

    乾元帝瞧著玉娘粉面微紅的模樣,哈哈笑了回,撫著玉娘肩背道:“真是個傻孩子,她想說不是她呢??山心阆葐栔挪恍拍?,她表白的話就不好出口?!庇衲锼菩欧切诺仨搜矍?。乾元帝對著玉娘,少有脾氣,見她還笑道:“這眼神兒,一副兒你又哄我的模樣,這天下也只有你敢不信著我了,可見都是我平日太縱著你了,養得你膽兒肥了,正該好好教訓教訓才是正理?!?/br>
    玉娘嬌嗔道:“我不過是疑了您一回,這都過去多久了,您還拿著說。若不是我將您當做丈夫,我還能吃那個醋嗎?”乾元帝雖叫玉娘搶白了回,依舊十分喜歡,笑道:“這話我愛聽?!闭f著將玉娘抱入懷中,在她額頭親了幾親。

    乾元帝臉上略有胡茬,刺得玉娘又痛又癢,往后躲,又把手去抹臉,拿眼瞪乾元帝,嬌憨的模樣似只小貓一般,逗得乾元帝心癢難耐,翻身將她壓住,放開性子胡天胡地了回。好容易云收雨歇,乾元帝將玉娘抱進凈室清洗了回,又出來事,牀上已整理干凈了。乾元帝將玉娘放回床上,扯過錦被來裹住抱進懷中。

    玉娘將將要閉眼,忽然張開眼與乾元帝道:“圣上,吳王成婚時,可請不請萬貴太妃出來?”聽著萬貴太妃的名頭,乾元帝眉頭一皺:“好端端地你怎么想著她了?萬貴太妃要給父皇祈福,不便出來?!庇衲锫犞勐曇綦m不喜歡,卻沒多少怒氣,便做出副顧慮地模樣道:“這是我頭一回主持皇子婚禮呢,怕禮數上差了,叫人說嘴。若是說我不懂事也就罷了,要是連累了圣上,叫我怎么安心呢。到底萬貴太妃是為著父皇祈福的,說來,我還不曾見過她呢?!?/br>
    乾元帝聽著玉娘這些話,頗為無奈。說來,景淳成婚時因先頭的皇后已廢,新后未立,是以一概事務都是由宗正與禮部主理。這些人都知道乾元帝不喜萬貴太妃的緣由,自然沒人敢到他面前觸這個霉頭??捎衲镉謴哪睦锶ブ肋@些?乾元帝自家不能與她說,旁人自然更不敢,也難怪玉娘會說出這些話來。且這回又是玉娘頭一回主持皇子婚事,想仔細周到些也是有的,倒不好怪她。

    是以乾元帝耐了性子哄玉娘道:“景淳成婚時,便去請過她了,萬貴太妃清凈慣了,不愿意出來,我們就不要去打攪她了?!?/br>
    玉娘聽著心上嘆息一聲,頗為失望。原是玉娘自是知道乾元帝拘著萬貴太妃的緣由,本來也不欲與萬貴太妃交往,可今日聽著萬貴太妃叫乾元帝關了這些年,手上依舊能有個杜鵑,而以杜鵑的年紀,自然不能是萬貴太妃調理出來的,那么必然還有旁人,

    若要摸萬貴太妃的人脈,從杜鵑身上摸去可謂事半功倍,還不一定有所成。倒不如雙管齊下,杜鵑固然要盯著,萬貴太妃這里也要摸上一摸??伤缃癖闶窃佥p車簡從,也是前呼后擁地許多人,如何能去見萬貴太妃?先不說行動張揚,便是乾元帝知道了也不能喜歡。因而便有意趁景和成婚,叫萬貴太妃出來回,看看能不能尋出紕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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