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陳淑妃將景和的手臂抓著,恨聲道:“娶甚!若不是她自家在外頭宣揚,高氏又怎么能知道她給我做了東西?這樣只會弄小巧的人,也配做你的王妃!半路兒叫她丟個人,損了名節,我瞧你父皇拿什么來賜婚!” 景和萬沒想著陳淑妃竟要出此下策。乾元帝分明是知道了他意圖納高門貴女為王妃以做助力的盤算,這才打算將吳芳蕤賜與他做正妃。他老老實實地娶了吳芳蕤也罷了,若是吳芳蕤出了什么事兒,只怕乾元帝頭一個就會猜疑他。一旦叫乾元帝起了疑心,日后只有更艱難的。 在景和心上,其實早就拿定了主意,娶了又能怎樣?譬如水火無情,再譬如,生產時一尸兩命。只是前頭總要做個歡喜的模樣出來,叫人以為他們鶼鰈情深,日后吳氏殞命,才好說是吳氏時運不濟,猜疑不到他頭上去。 是以景和便勸陳淑妃道:“母妃,吳氏,父女都是聰明人,知道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吳大用又十分肯出力,倒是比娶個不知根底的強?!?/br> 陳淑妃哪里是景和這一句話就能勸服的,還要再說,景和的臉色已沉了下來,淡聲道:“母妃您到時只管謝恩就好,外頭的事有兒子cao心呢?!?/br> 景和生得面如冠玉,長眉秀目,只嘴唇薄了些,平日看著只覺得秀麗溫雅,今日將臉一拉,眼角眉梢便帶出陰沉來,就是陳淑妃看著也有些膽怯,竟真的住了口,到底氣不平,想了想便哭道:“你怪我么?你知道高貴妃她說甚?!她要我一輩子與她低頭!還有合歡殿那只妖精,圣上還沒下冊后旨意呢,就擺出皇后的嘴臉說話,也不怕李庶人的陰魂不答應!我的兒,你若是不能與我爭氣,叫她們給我低頭,我便是死了,也不能安心!” 驀然從陳淑妃口中聽著玉娘,景和的眼角微微一抽,臉上卻依舊帶些笑,輕聲道:“母妃,好好兒的,您說什么死呢?便是您不說,我也會叫您揚眉吐氣的?!标愂珏@才緩緩吐出一口氣,一只手依舊掐著景和的手臂,盯著景和的臉道:“我的兒,你休怪我逼你,你天資聰明,合該你坐那個位置,做一代圣主明君,給那些看不起我們母子的瞧瞧!”景和滿口答應,又安慰了陳淑妃幾句,這才從承明殿走了出來。 景和到了承明殿外便站下了,手指微微一捻:若他是她,必定會趁著賜婚圣旨還未下前,或將吳氏殺了,或壞了吳氏名節,總要吳氏做不成他的王妃。到時他那個好父皇會將罪名加給誰?若他是她,更會趁著這個當口,在父皇跟前進些言語,另賜個還不如吳氏的王妃給他,叫他有苦說不出。 只要等到賜婚圣旨下后,吳氏便算是皇室中人,不再受吳府供養,而是在吳府另辟居所,與吳府諸人隔絕,另由宮中賜下尚宮、掌事、宮女、太監服侍吳氏起居,并有侍衛護持。到時莫說是外人了,便是吳大用夫婦輕易也見不著女兒。以她的聰明,前頭若是沒得手,到了這時也會收手,也免得萬一折了人手,引火燒身。等著賜婚圣旨下后,他也要送她一份大禮,只不知她接著那份大禮是個什么模樣?會不會將他恨個切齒? 景和想在這里,微微一笑,回身向身后一看,他隨身內侍王智碎步上來,將腰一彎,輕聲道:“殿下?!本昂偷溃骸百n婚圣旨下前,著戚銧帶人看住吳府,若是吳家女眷有什么閃失,提頭來見?!蓖踔谴饝宦?,轉身出去安排,景和又站了回,這才移步回廣明殿。 許是戚銧安排得當,許是人根本沒想著對吳芳蕤動手,一連數日都是風平浪靜。七日后,賜婚圣旨下,冊靈臺郎徐珍嫡長女徐清為皇長子正妃、冊刑部左司郎中嫡長女吳芳蕤為皇次子正妃,遣使節持節往兩府宣詔。 這兩道圣旨驚掉了多少人眼目,吳芳蕤還好些,其父其祖雖官職不顯,到底也是官宦人家,吳芳蕤從前也在外走動,頗有幾分美名賢名,知道的都說與皇次子也算得上郎才女貌,至于吳芳蕤身份略低了些,可世上又有哪家女孩子的身份能與皇子匹配?看得過去也就罷了。 唯有徐清,在圣旨下前竟是沒一個人知道她,如何忽然冒了出來,不獨冒了出來,還做了皇長子正妃。雖說皇長子已與大位無緣,可依著他的身份,日后至少也是一個郡王,若是新皇再寬容些,賞他一個親王位也是有的。倒叫這不知從哪來的徐清做得了郡王妃,親王妃去。 因此就有好事的去摸徐清來歷,徐清的來歷并未瞞著人,要瞞也瞞不住,不久就叫人摸了個清楚明白,知道了徐清原來是高貴妃母家嫂子的內侄女兒,其祖不過是個平民,其父也只做得個八品芝麻官兒,實在是提不起。都是因為皇長子是高貴妃親生,有了這層關系,徐清才能做得皇子妃。 平常的女孩子忽然翻身做了皇子妃,到底是街坊談資,漸漸地徐清在眾人口中也變了樣貌,倒成了個絕色佳人,一回隨著她姑母徐氏入宮給貴妃娘娘請安,偏巧給大殿下瞧見了,大殿下愛徐清美貌,苦求了貴妃,這才做成了這段美滿姻緣。 這故事倒是許多人喜歡,口口傳說不止,家中有女兒的對徐清稱羨不止。不想有一日,街坊又在傳說徐清事跡時,都說是奇緣。有一人笑道:“這有甚?我一兄弟,在宮中當差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 我是思想寶寶之母 扔的一顆地雷。 ☆、第236章 擋路 百姓們的好奇心從來都旺盛,不然也不會整日價東家長西家短地聚在一起傳說。更何況聽著這人有兄弟在宮中當差,能知道宮中□□。哪個百姓不好奇他們頭上那個皇帝整日價在做甚的,只是無從打聽罷了,這會子聽著有人的兄弟在宮中當差,能知道秘辛,都圍攏了過來。 有個四十來歲的男子人雖隨著人群擠了過來,臉上卻是個不相信的模樣,啐道:“是個人都說他有親眷認得貴人哩。我也好說我侄女夫家二嬸子的娘家侄女在娘娘身邊哩?!边@一圈繞得眾人笑了起來。就有人接口笑道:“得你們倆都認識貴人,我們是認不得的,不若兩位說來我們開開心,可你們不能看著咱們心熱就哄咱們?!边@話說得無人不笑。 前頭夸口的那個想哼了聲,道:“我哄你們有甚好處?你們想聽啥?!” 說來如今也算四海升平,百姓們安居樂業,并不很為著生活辛苦,才有閑情湊個熱鬧,聽著這人夸口,擠在最前頭的是個瘦小的漢子,聽著這話,怯怯開口道:“宸妃娘娘是不是和天上神仙一樣好看?!边@話倒是問到眾人心里去。 宸妃的出身并不曾瞞著人,都知道她父親原先不過是個商人,家中也不是巨富,以采女入宮,就這樣的出身,不過五年就將從前的皇后逼到了絕境,竟詛咒起皇帝來了,以致送了合家性命。這樣的宸妃真像是戲文里的演的那些妖妃,手段這樣厲害,如何不叫街頭巷尾的傳說,是以聽著那瘦小的漢子出口打聽,自然都有興趣。 先頭那人不動聲色地與后頭那人換了個眼色,方道:“宸妃娘娘那樣的貴人在她身邊服侍的,哪個出去不叫人奉承,只可惜我兄弟沒福氣伺候?!?/br> 后來那人就接口嗤笑:“你別是不知道罷?!鼻邦^那人聽著這話,站了起來,將手在桌上一拍,怒道:“哪個不知道!你們知道故大將軍沈如蘭么?” 沈如蘭雖死了□□年,因沈家遭遇慘烈,倒也叫人憐憫,在京中倒還有很有人知道,果然就有人接口道:“好端端地說宸妃娘娘,你說甚沈如蘭哩?!澳侨撕吡艘宦暎骸拔夷切值?,從前見過沈將軍父女,沈家大姑娘的面目,生得與宸妃娘娘脫個影一般,不知道的,還當著是嫡親姐妹哩?!?/br> 沈家大姑娘和宸妃娘娘像是嫡妻姐妹?莫非宸妃娘娘就是那沈家的姑娘?若是如此,那當今的膽兒也真夠肥的,敢留著這么一個女人在身邊,哪日宸妃娘娘想起舊怨,可是要出大事的。眾人面面相覷,一時都不敢出聲。 后頭那人看著眾人噤聲,把鼻子一哼,冷笑道:“你這話是甚意思?宸妃娘娘是沈家姑娘?也不怕風大扇了你的舌頭。你當圣上是傻的么?還你兄弟見過沈將軍,你兄弟知道沈將軍府大門朝哪里開么?你知道沈家有幾個姑娘么?”說著又豎起一根手指來,“沈如蘭就那么一個親閨女?!?/br> 前頭那人臉漲紅了,硬著脖子道:“我只說像,可沒說是,你休要這樣攀誣我!”說了竟是拂袖而去??粗@人走了,后來那人還哼了一聲,與眾人道是:“你們也瞧著了,那個人不知從哪里聽著一句半句就來出顯擺,扯不下去知道溜,倒也是個機靈的?!?/br> 這倆人前后一做戲,便叫人覺著后來這個十分可信,眾人一邊滿口地稱許他是個有真消息的,一邊將此人圍得更緊了。一時七嘴八舌問起來,有問皇帝相貌的、有問皇帝愛個什么的、也有問宮中其余妃嬪們事的,許是叫前頭人那句宸妃酷似沈家大姑娘嚇著了,竟就沒一個人再問,饒是這人有意將話頭慢慢引向宸妃,也會有人出來將話岔開。一時間這人竟是束手無策,眼瞅著再說下去倒是沒個收場,只得推說家中還有事,站起身來出去了。 他這一走,聚攏的人群漸漸地就散了,也有兩個漢子,從人群中出來,一前一后地向外走去。 到得大街上,瞅著左右無人,兩人才聚在一塊兒往城西行去,到得一間雜貨鋪子前站下腳,一個往里一走,另一個卻是進了雜貨鋪子邊一家筆墨鋪子。這兩家鋪子外頭看著門臉兒都不大,里頭貨色也平平無奇,可兩家都是前店后住家的格局,叫一掛布簾子隔開了。 進得雜貨鋪那漢子,只滿口嚷著:“掌柜的!前兒你賣與我的香油,我媳婦說你摻了水,連著狗也不要聞!今兒你不給我講個明白,我再不能罷休!” 這樣的小店通常雇不起人,都是掌柜自家看著,聽見有人喧嚷,連忙過來賠罪。那掌柜五十來歲人,中等身材,花白頭發,一笑起來,臉上滿是皺紋,只說是:“昨兒忙昏了,給您打錯油,小老二再給您打過就是,您恕罪,恕罪?!蹦侨艘宦粪洁熘S著掌柜進去,又引著這人往簾子后頭去。 進得后院,便看見一個小院兒,用圍墻與隔壁隔斷,偏又有兩間青瓦房是依著圍墻而建,偏隔壁也是一般格局,如此一來兩幢青瓦房倒也相鄰。待得進了后院,漢子便將臉上倨傲的神色收了,沖著掌柜一彎腰兒,賠笑道:“老爺子真是神機妙算,算準了有人要拿著娘娘身世說事哩?!闭f著便將那兩個自稱宮中有親眷的人的話學了一般。莫看此人相貌帶些粗魯,心卻細,竟是學得一字不差。 掌柜的聽了,冷笑道:“一個男人家弄這些小巧手段兒,他趙家的氣數也不過如此?!睗h子笑道:“到時趙家的江山由將軍的后嗣來做,也算是改天換日了?!闭乒竦哪樕蠋С鲂┬θ?,摸了頜下花白胡須道:“休要得意!如今不過是我們在暗皇帝在明,才叫我們得了這些好處,若是一時不慎,叫皇帝起了疑心,哼哼,只怕是死有期。咱們久受將軍恩澤,為著將軍舍命也是應該的,若不能替將軍復仇張目,萬死莫贖?!?/br> 漢子叫掌柜這一番話說得再不敢笑,端肅了神色道:“是?!闭乒褡叩揭粋€大缸前,移去了蓋子,舀了兩勺香油裝在一個瓦罐中遞與漢子,只說是:“回去罷,將咱們聰明能干的二殿下看住了,別叫娘娘一個人辛苦?!?/br> 那漢子恭恭敬敬地道了聲是,雙手接過瓦罐,轉身走在前頭,掌柜隨后而行。到得店門前,掌柜又翻轉臉皮,做出個誠惶誠恐地模樣對著漢子賠罪,漢子瞅了眼四周,大聲道:“再有下回,我把你鋪子也砸了!”言畢,氣勢洶洶地摔門出去,到得店外,便看著筆墨鋪子里也出來個人,正氣哼哼地道:“你們恁地不會做生意!便宜些賣給我又能如何?賣了與我,你們也好早些去進新貨,豈不是便宜!”正是他的同伴。 筆墨鋪倒是有個小二,聽著方才趕出去的人喧嚷不休,到底年輕不能忍氣,還追出來道:“五十文一支的筆,您老十文就想拿走,還只買一支,真是好大生意,我們掌柜一家子可靠著您賞飯吃哩!” 那人臉上通紅,把個手指著小二,滿口說著:“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眳s拿眼梢瞧了眼漢子,兩個眼神一對,又把臉轉開,漢子抬腳先走,由得那人繼續與小二爭執。 又說景和原是安排了兩個人往民間去傳說玉娘身世。他也知道利害,并不敢直說玉娘即是沈昭華,盤算著將此事往鬼神之說上引,只說是沈家姑娘的鬼魂附在了宸妃身上。妙齡女子夭亡,冤魂不息,附在旁人身上歸來復仇,莫說是民間傳說,便是唐人傳奇里也有好些個。 這樣的故事,愚夫愚婦們即愛看自然也愛傳說,只消給他們一點子暗示引誘,由他們的口中說來,還不知要衍生出多少稀奇古怪的話頭來。民間言論真要到了上達天聽的程度,早在民間沸沸揚揚了。宸妃身上有了這樣的故事,便是朝臣們不問宸妃來由,乾元帝還如何立她為后? 景和之所以要從民間下手,是因為流言若是從民間傳揚開的,就難追查甘愿,傳得越是熱鬧,越是難查起源。景和本以為自家這個盤算也算精妙,玉娘雖有智計盤算,到底是深宮婦人,手上能用的人脈不足,就是有所預判,也沒有許多人手能安排周全,卻不想他安排下去的人竟是鎩羽而歸,待要再鋪排一場,乾元帝那里又有旨意下來,卻是乾元帝終于封皇長子景淳為晉王,皇次子景和為吳王,享郡王俸。又令工部以親王規制建造王府,著宗正與禮部監制籌備郡王郡王妃冠服、儀仗等。 景和接著這道旨意,心上便是一沉。大殷朝立朝以來,皇子早些的十一二歲就好成婚封王,晚些的在十五六歲也都封王開府了,他還罷了,景淳卻是算是極晚了。從前乾元帝那里只壓著不動,便是朝臣屢有進言,乾元帝也只擱置不理。這會子忽然就要給他們兄弟兩個賜婚封王開府,分明是為著立玉娘為后鋪路。 ☆、第237章 膽子 作者有話要說: 說真的,你們真的對那將軍沒看法嗎? 景和即想明白這節便再坐不住,一旦玉娘被立為后,除非她與李媛一般自家作死,不然再無由廢后??梢月斆鹘苹珌碚f,玉娘勝過李媛百倍,以她的手腕心機,莫說不能自尋死路,太子位也必是她的囊中物。 如今再到外頭宣揚宸妃即是沈昭華,待到消息傳開,只怕為時已晚。如今唯有借李媛的遺筆生事,做,未必能有功,不做,便是坐以待斃。景和在書房中轉了多少圈,終于在洛神圖前站下腳,抬頭看了好一會,才道:“宣姜充?!?/br> 景和當即宣來姜充,只問他道:“那人可還在永巷?!本昂涂谥械哪侨吮闶撬屠铈逻z筆過來的那個周小平。姜充俯在地上道:“回二殿下,周小平還在永巷服役?!本昂陀謫枺骸八缃裨鯓??”姜充答道:“瞧著倒是常人一樣,只是瘦了許多?!本昂湍樕弦Σ恍?,道:“你去安排罷?!闭f著將李媛的遺筆遞在了姜充眼前,姜充心上一抖,到底還是雙手接過,給景和磕了個頭,彎腰退了出去。 自李媛自盡后,永巷令便加緊了對關在永巷中其余幾位庶人的看守。令服役的太監們分作幾班,日夜巡回,務必將朱庶人、王庶人、戴庶人看好了。王庶人和戴庶人還好些,朱庶人卻已有些瘋瘋癲癲。若是玉娘再見著她,絕不能認出這個蒼老憔悴,滿口牙都掉完了的婦人便是當日潔白壯美的朱德音。 朱庶人旁的還好,唯有一樁,但凡有人走近她的屋子,她必要撲到這人眼前,瞪著眼問:“你瞧見我兒子了嗎?我兒子!皇子!長得可像圣上了,你看見沒有?”若是人躲開她,她必以為是搶了她兒子的惡人,總要追上去,嚷道:“把兒子還我!不然我叫圣上砍了你的頭,誅了你九族!”只她從來追不上人,追不上也就罷了,自家嘀咕幾句也就完了。 這瘋癲的模樣,近幾日發作得愈發地厲害,卻是不再叫嚷兒子了,卻是見著個人就扯了問:“殿下昨兒來過了,你瞧見沒有?”見人不理她,又嘻嘻哈哈地笑道:“殿下說了,我的兒子是她帶過去養,叫我只管放心,哈哈哈哈,我怎么不放心呢,養在殿下身邊,日后就是皇后養子!何等風光體面?!?/br> 這些話聽在旁人耳中,只當朱庶人徹底瘋了,誰不知道李媛死了?誰不知道她那兒子落地七八個月早產落地就是了??陕犜谥苄∑蕉?,卻是徹骨生寒,李庶人可不是死了,所以將朱庶人的死鬼兒子養在了身邊! 周小平越想越是心慌,趁著晚膳后無事,悄悄地走來尋姜充說話。見著姜充的面兒,周小平來不及寒暄,直將姜充的袖子扯住,抖著聲道:“那血書,那血書你可燒了?”姜充見周小平面如土色,知道計成,故意做個惱怒的模樣來,冷笑道:“我早與你說多少回了,燒了!燒了!燒得的灰,我早丟進了凈桶,你要我拿出來給你瞧,我可拿不出了!” 周小平聽著這句,臉上才好些,顫聲道:“哥哥,不是我不信你哩,實在,實在太嚇人了?!北銓⒅焓说脑拰W與了姜充聽,“她從前可是絕口不提那人的,至多,至多罵罵宸妃娘娘與貴妃娘娘,這幾日張口必是那人,可不嚇人!” 姜充冷笑:“一瘋子講的話,你也肯信!怨不得你這些年都在永巷呆著,便是我想替你在二殿下跟前求個情開府時將你帶出去,你這模樣,叫我怎么開得出口!” 周小平聽著姜充肯提攜他,頓時喜心翻倒,倒是將害怕李庶人鬼魂一事也拋開了,纏著姜充道:“好哥哥,你也知道兄弟,平日還好,只怕那些東西。再說,只要吳王殿下將我帶出去,離了永巷,便是那人做了鬼,也尋不到吳王跟前不是?” 姜充聽著這話,臉上一肅,喝道:“閉嘴!太廟未祭,冊書未接,大印未成,二殿下可還不是吳王呢,你這樣胡沁,只會給殿下惹禍,哪個敢帶你走!” 周小平聽著姜充這幾句,忙拍了自家嘴:“叫你放屁,叫你放屁?!庇峙c姜充陪了笑臉道:“哥哥,瞧著兄弟和您是老鄉的份上,您提攜提攜,兄弟必不忘您的恩情?!北阋埥涑跃?,“小弟前兒得了些汾酒,正要給哥哥送些來?!?/br> 姜充聽說,正是求之不得,臉上笑道:“也不用送來了,我到你那里吃就是了?!敝苄∑秸怯星蠼渲畷r,自然滿口答應。 周小平與姜充兩個手挽著手到了周小平在掖庭的住所,周小平取出兩個陶瓶來,又從柜子里拿了一小碟糟鵝掌,一小碟油炸花生來,與姜充對飲起來。兩個才喝了沒幾杯,就聽著遠遠有人道:“你們這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瞧不上我是御女,哼哼!我兒子可是殿下親自撫養的!日后必是太子!皇帝!到那時,我叫他砍你們的頭!殿下可說了,她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卻是瘋瘋癲癲的朱庶人不知為著什么又胡言亂語起來。 隨著朱庶人的胡言亂語,周小平整個人瑟瑟而抖,連著筷子也拿不穩,抖抖索索地落在了桌上。姜充便做個瞧不起地模樣道:“你也是個男人!竟怕個瘋子怕成這樣!”周小平抖衣而顫,卻道:“咱們,咱們如今還算男人么?咱們沒了根的,陽氣不旺,陽氣不旺啊?!?/br> 姜充聽著這話,故意做個惱怒的模樣,摔杯起身與周小平道:“我與你去瞧瞧,看看到底有沒有鬼!”說了不顧周小平掙扎,拉了他就向外走。兩個一個向外走,一個向后躲,一路上糾纏掙扎了回,姜充終于摔開手指著周小平道:“朗朗乾坤,你怕甚?!你再這樣,我可不管你了!” 周小平張了張口,待要說出怕李庶人的鬼魂回來尋他算賬,又想說自家是聽著姜充的話才對李庶人惡聲惡氣,李庶人的鬼魂也該尋他報仇才是,到底理智還在,不敢開口應承,把頭垂了下去,再配著姜充義憤填膺地模樣,瞧在一旁圍觀的人眼中,便是周小平做了什么錯事兒,自家做賊心虛。是以姜充氣沖沖出門,倒還有人送他,又有個太監拍著周小平的肩道:“你到底做了甚?說來咱們也好替你參詳參詳?!?/br> 周小平正要說話,忽然聽著朱庶人尖利的聲音嚷道:“殿下,殿下?!甭犞@兩句,周小平竟是將唇邊的話都吞了回去,一把將那個好心的太監推在一旁,低頭往自己睡房沖去。進得房間周小平便將房門栓上,靠在門上不停地顫抖,好一會才定下神來,爬到床上扯開被子將自己嚴嚴實實地裹在其中,一心想要入睡,可又怎么睡得著。 好容易熬到天邊露出魚肚白來,周小平爬起身來,對著銅鏡一照,只覺自家臉上滿是青灰色,雙眼都凹了進去,竟是一副鬼魂纏身的模樣,心上更是害怕,走到門前,將門閂拉開,人與他說話也聽不著的模樣,腳下飄云一般地走了出去。他這一出去,再叫人發現時,卻是一具沉在了水井中的尸身。 又說因乾元帝從前不肯分封景淳景和兩個常有大臣們上書勸諫,更有御史著這個當做豎立剛直名聲的法門,也不斷上書,一個月總有好幾道本章,為兩位皇子張目??汕鄄幌刖按揪昂蛢蓚€封王開府有了自家的勢力,日后對玉娘母子形成威脅,故此任憑大臣們如何上本,只置之不理。如今他立玉娘為后有望,便又覺著兩子在宮中礙眼,恨不能叫他們即時遷出宮去。 只是王府建制,豈是倉促可得,便是匠人們用命,一座王府建成少說也要四五個月。倒是工部尚書有些主意。奏請將東安郡王府改成新王府,只說是東安郡王府如今正空關著,二王如今的爵位都是郡王,恰好合適,不如拿來規制整理翻修一番,如此一來工部新建的王府只剩一座,自可大大減少工期;二則也為朝廷減少開支。 卻是大殷朝有例,無子國除。指的是爵位傳承,若是沒有嫡子,便是有庶子也不能繼承爵位。朝廷若是有恩,通常在宗族里擇一個嫡出的充做嗣子承繼爵位;朝廷若是無恩,收回爵位也是有的。而東安郡王只有兩個庶子并無嫡子,東安郡王死后,永興帝并未指嗣子與東安郡王,而是將爵位收回。爵位都收了,東安郡王府自然也收了回來。 乾元帝聽說,當即準奏。只這座翻新的王府卻叫乾元帝指給了景和。 原是乾元帝雖是嫡子,可敬賢皇后早亡,永興帝又十分寵愛萬貴妃,萬貴妃所出的齊王在一旁虎視眈眈,乾元帝可說得位不易。正是因為這個緣由,便是景和有些才名賢名 ,乾元帝也知道自家這個兒子的真實面目。 若是從前,有這么個有野心又聰明的兒子,乾元帝縱是不大喜歡,也不妨礙他看一看這兒子有多大能耐??扇缃袂蹪M心都在玉娘母子們身上,他得位后是怎么對的萬貴妃,便怕景和得位后一般對待玉娘,是以有意打壓。 乾元帝聽著高貴妃講出吳芳蕤的事后,便明白了景和母子心思,先是有意將吳芳蕤冊為吳王妃,再將東安郡王府賜與景和,兩樁事單看都不要緊,可合在一處看,便是告訴朝臣們,固然皇長子早不得圣意,可皇次子吳王景和一樣不得乾元帝歡心。 不想乾元帝這頭才預備著收拾景和,永巷令卻再次負罪請見。 ☆、第238章 自解 卻說周小平的尸身叫人在井中發現,因他這些日子以來一直精神恍惚,仿佛見了鬼一般,都只當他是迷迷糊糊中失足落井,倒也沒有人起疑心。只將他的尸身擱在一邊,先去他房中尋幾件衣裳與他裝裹,好抬出去的。 哪里知道去挑揀裝裹周小平的衣裳的小太監卻在周小平的衣柜最下頭發現了一塊白帛布,上頭洋洋灑灑許多字,字跡鮮紅,仿佛用鮮血寫就。 翻檢出血書的小太監并不認得字,只好拿來與永巷令看。 永巷令倒是識得些字的,看見這封血書竟是李庶人遺筆,上頭寫的內容可說是聳人聽聞,直嚇得永巷令魂飛天外。 固然李庶人是廢后,然她的遺筆是必要奉與乾元帝的,若有私藏隱匿,便是個不敬??芍苄∑揭恍⌒√O,哪里來的膽子將李庶人遺筆私自匿下?更或者,李庶人的遺體是周小平先發現的,又是詭異地吊死在牀上。莫不是,李媛并不是自家尋的死?莫不是是周小平動的手?怪道周小平這些日子來神神叨叨,一副做賊心虛地模樣。 永巷令越想越是害怕,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待要去尋陳奉求個主意,又知事涉宸妃娘娘,茲事體大,唯恐陳奉心狠,將他拋出來頂罪,好保全他自己。永巷令想了許久,竟是不知會陳奉一聲,自家跑了來與乾元帝請罪,又將李庶人的遺筆奉上。 乾元帝聽著永巷令絮絮叨叨的訴說,捧在手上那封血色淋漓的遺筆,不由將眉頭深鎖,看了昌盛一眼。 昌盛會意,從永巷令手上接過李媛遺筆,他雖心上好奇,卻是一眼也不敢看,小心翼翼地奉與了乾元帝。乾元帝皺眉拿過,隨意掃過眼,順手往書案上一擲,待要再問永巷令幾句,眼光恰好在血書后端掃過,看著的正是李媛訴說玉娘如何肖似阿嫮之言,又問乾元帝,若玉娘真是阿嫮,必是處心積慮,前來報復。帝當千萬小心的話。 乾元帝看得這幾句,臉上也陰了下來,又將李媛遺筆抓在手上細看了回。李媛前頭那番情真意切的表白全然不在乾元帝眼中,乾元帝看著的只是“若玉娘真是阿嫮,必是處心積慮,前來報復?!币粫r間竟是覺得頭痛欲裂。 難道玉娘真是阿嫮?處心積慮地到他身邊,費盡心思地搏他寵愛,只為著有一日替沈如蘭報仇雪冤?是了,那日李演武揭發李源構陷沈如蘭一案,如意那個嘴碎的搬了與她知道,她明顯有些不喜歡。當時只以為是玉娘心善,如今看來,莫不是切中她心中隱痛? 可玉娘如何會是阿嫮!且不說玉娘有生父有生母,她那生母更與她相像,便是阿嫮要冒名頂替,她再聰明也不是神算子,又如何得知那孟氏與她肖似,可冒充她的女兒? 且玉娘與阿嫮兩個人除著面目相似,性子完全南轅北轍。若玉娘是阿嫮,他與阿嫮有傾家覆巢之恨,以阿嫮那桀驁剛烈的性子,即到了他身邊,哪里能容他活在世上,必是辣手無情??捎衲锓置魇菋汕拥囊粋€人,無語先笑,怒不高聲,戚容楚楚,時時刻刻都溫柔體貼得很。 是了,玉娘也是識字的,寫得一手好簪花小楷,據玉娘自家說,是她在甘露庵寄居時替尼姑們抄經練的。阿嫮寫的卻是顏體,又是慣用的左手。兩個筆跡也不相似。 再有,玉娘拼死也要為他生下寶康,若玉娘真是阿嫮,必是處心積慮,前來報復,又怎么肯為著一個仇家的孩子,險些丟了自家性命? 他劉熙堂堂聰明天子,還能看不出一個人是真心還是假意嗎?必然是李媛這毒婦懷恨自家闔家因魘鎮被殺,臨死報復,惡意中傷玉娘,意圖離間他們夫婦,前頭那些假惺惺地甜言蜜語,不過是為著哄他相信最后的謊言罷了。 這毒婦與她父母一般是蛇蝎心腸,竟還用血來寫,分明是心懷怨憤!這樣刻毒的心腸,叫她死得那樣容易,還得了個全尸,倒是便宜了她。若早知她是這樣的毒婦,合該與她的家一樣,推在刑場,身首異處才是。 昌盛與永巷令看著乾元帝臉色忽青忽白,哪里敢出聲,尤其是永巷令,身上的中衣幾乎叫冷汗浸透了,依舊俯在地上一動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