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
雖護國公府無有乾元帝身邊東西,可乾元帝說來算是護國公府的女婿,他的手跡倒是盡有,甚而連乾元帝生辰也知,只不曉得具體時辰罷了。小唐氏便將乾元帝的一紙手書、生辰的年月日都寫了下來,交在了春華手上,交予張氏。 張氏接著這幾樣,知道來人所求甚切,便拿喬道:“太太,你為難人哩,你這些東西不大對路,我要多費多少心思在內,也不知成不成呢?!?/br> 春華便將兩錠五兩重的金子擱在桌上,道是:“你若是做成了,還有重謝?!北藭r金價與銀子是以一兌十,這兩錠金子足有十兩,折算成銀子便好有一百兩,且日后還另有謝銀。張氏心上算了算,做得這一筆,都好收山了。是以張氏臉上滿是笑容,只道是:“只我是個善心人,看你可憐,便做這一回。只是若是不成,這定金可是不退的?!闭f著就將金錠收了。春華將張氏瞥了眼,微微一笑道:“你放心?!毙闹袇s道,不管成不成的,你即接了這個還想活么? 張氏哪里知道春華心思,又滿臉笑容地道:“物件兒太太是帶回去嗎?”春華哪里敢帶回去,叫護國公夫婦看著了,小唐氏也保她不住,便道:“擱你這里罷,你多念念經,若是靈驗了,你一世都不用再辛苦?!闭f了站起身來,將帷帽戴在頭上,開門出去。 張氏自為作弄了個極大方的蠢貨,連著幾日都買了肥鴨羊肚家去吃,正是滿心得意的時候,至于春華要她做使夫婦和睦的符一事已叫她拋在了腦后,哪知道就有差役在這時上了門,一根鐵鏈將她鎖拿了,道:“你頭一個男人客家大郎是怎么沒的?往堂上說個明白罷?!睆埵下犞@句,臉上頓時雪白,連聲道:“病死的,病死的!當日還是我那婆婆做的主,街坊們都知道哩?!?/br> 差役哈哈了幾聲,將套在張氏脖子上的鐵鏈一扯道:“你家男人的墳叫野狗刨了,骨頭都散了。里正報在縣衙,縣尊請你去一趟,說個明白?!睆埵下牭眠@話,身上不由抖了抖。差役們當慣了差使的,看著張氏這樣,便知她果然中心有愧。 卻是張氏頭一個婆家人原就只有婆婆與丈夫兩個,客大郎死后不過六七年,他的寡母也一病沒了。當時張氏已叫譚氏賣與了呂屠夫,不說張氏畏懼呂屠夫,便是不畏懼呂屠夫,以張氏為人也不會再顧念前頭人家,故此那婆婆還是相鄰幫著收斂安葬的。 可相鄰們能幫著安葬卻不會幫著照看墳墓,日長天久的,客大郎與他母親兩個的墳頭叫風雨侵蝕了,尤其客大郎葬得早,這些年下來幾乎都平了,就叫覓食的野狗刨了??痛罄杉邑?,下葬時,用的是口薄棺,棺壁之薄比之紙糊也好不了多少,又過了這十幾二十年板壁,自然早就腐朽了。再叫野狗這一折騰,連著里頭客大郎的骸骨一起散了一地。 這種葬得淺,棺材薄的,叫野狗刨了盡有,骸骨散了也就散了,收斂起來就完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偏客大郎的骨頭竟做了淡黑色,分明是叫毒死的。 ☆、第214章 巫蠱 作者有話要說: 不如來猜一猜,張氏是怎么入局的? 看著客大郎尸骸有異,就有人報去里正處,里正親自往墳地上勘看,果見客大郎的薄棺曝露在外,尸身早化作一具枯骨,若不是一旁歪倒的墓碑上有名有姓,幾乎不能知道是誰,看著景況可憐。更可憐的是,客大郎的頭顱也滾在了一旁,與四肢分散著,骨殖都做淡黑色,里正看著這樣,情知有異,便報了官,官府依例遣仵作勘驗尸骨。 《洗冤集錄》有云:“生前中毒而遍身作青黑,多日,皮rou尚有,亦作黑色。若經久,皮rou腐爛見骨,其骨黲黑色?!笨痛罄墒∽龅谏?,分明是生前中毒所致。即是中毒,便是人命案,勢必要查。雖客大郎死了有二十余年,其母也已亡故,可當年鄰居尚在,就有知情的。 據查,客大郎死時尚不足四十,正是壯年。且客大郎從來健壯,平日里連著噴嚏也少打,得病前還能挑百十來斤的擔子,不過睡了一夜就病得起不來床沒過兩日就死了,當時鄰居們都有些可惜,也有疑心的,只是人家老母都不說甚,他們做鄰居的又有甚好說。 聽著這話,府尹便有疑問,道是:“爾等疑心什么?”回話的是個老漢,自稱姓吳,五十來歲年紀,黢黑的臉皮,因十分地嘴碎,便有個名號喚作八哥,叫得極為響亮,倒是本名反而無人叫起。 這吳八哥回道:“老爺不知道哩。這客大郎買了個老婆,那時候才十四五,長得花骨朵一樣。只是那媳婦不安生哩,日日打扮得十分出色,在街上走,有小后生拋她眉眼也肯接,和人說說笑笑的半點沒忌諱??痛罄梢凰?,我們就說這媳婦守不住,沒想著才過倆月就改嫁了哩,嫁了一個賣酒的鄭員外做小,穿金戴銀使奴喚婢地好不快活,只是那鄭員外的老婆厲害,眼里揉不得沙子,將她又發賣了?!?/br> 吳八哥還待再說便叫府尹打斷了,府尹只問:“客大郎的媳婦如今在哪里?”吳八哥倒是知道,便將張氏所在說了,又講了些張氏如今做的營生,可說是講得繪聲繪色滔滔不絕。府尹已不耐煩再聽,拔出火簽來命差役將張氏拘來問話。 張氏心中有病,到得堂上,看著堂上府尹威風赫赫,左右差役如狼似虎,已然怕了,不待府尹問話只滿口的喊冤。 府尹看著有趣兒,就問她:“冤在何處?”張氏大著膽子道:“民婦前頭丈夫的事不關民婦的事哩?!备c頭道:“你前頭丈夫什么事?”張氏看著府尹和藹,心倒是定了些,回道:“那客大郎是民婦頭一個男人,后來還是他娘活不下去將民婦賣了,民婦和他又沒個子女,他的墳如何和民婦沒甚相干哩?!闭f著舉袖做個擦淚的模樣,又偷瞧了府尹一眼。 做久了親民官的甚人見不著,是真老實還是假老實,是真委屈還是喬模喬樣,一眼看過去總能看個七八分,府尹見張氏目光游移,知道她必定有詐,便只看她哭不出聲兒。張氏假哭了回,看著府尹不出聲,訥訥地將手放了下來。府尹看著張氏將手放下,忽然就喝道:“客大郎的墳塌了與你無關,那他的骨殖都做黑色與你有什么干系?!?/br> 張氏聽著這句,臉上頓時一白,也是她裝神弄鬼久了,片刻就鎮定了下來,又哭道:“民婦不知道,當時民婦那個婆婆也在呢,若民婦搗鬼,她就一個兒子,指著大郎養老的。我婆婆哪能放過我呢?;蛘?,或者是叫雨水泡爛了?” 府尹聽著張氏這番話,愈發覺著張氏狡猾,不動大刑量也不能招供,拔火簽擲下就命打。差役們將張氏拖到堂下,一頓板子捱下來,張氏滿口地嚷起了冤枉,直說府尹是要屈打成招。府尹便是做老了親民官的人,也少見這樣的潑婦,當時臉紅耳赤,正要發怒,叫刑民師爺扯了袖子。 師爺道是:“老爺,便是張氏親自毒死了她前夫,如今時過境遷,她抵死不認,您能耐她若何?左右她做的道姑營生,私底下難免行些鬼祟事,不若往她家搜一搜,若是能搜點子什么出來,也好成全她?!备犝f就點了頭,先將張氏還押牢房,又命差役們往張氏家中搜檢。 差役們借著火簽,一幫子人呼啦啦地又往張氏家去,一頓兒翻檢,搜出諸如頭發,指甲、荷包等物,又有多張生辰八字,并鬼畫符數個,金錠兩個,銀兩銅錢若干,一個包裹包了提了來見府尹。 府尹拿帕子包著手將包裹里的東西一一翻看了,忽然手一頓,揀起一片紙來,寫的也是時辰,可只有年月日并沒有時,只覺有異,便多看了眼。這一看,府尹的臉色就變了,做朝廷官兒的自家頭上那片天的年庚月份還是知道的,乾元帝的年庚分明能與他手上這片紙上年庚月支對上。 看著這個,府尹的手都在抖了,又在包裹內略略一翻,又叫他發現了乾元帝手跡,這一嚇那還了得,頓時坐在椅上出不了聲,一旁的師爺也是魂飛天外。到底是師爺老道些,將手指在記著乾元帝年庚的紙片兒上點了點,又與府尹道:“老爺,您即刻求見宗正,將這請宗正辨別了,若是在下沒猜錯,怕是天送與老爺的大功勞,?!?/br> 皇帝的時辰八字知道的人極少,官員們頂多曉得個年庚月支,可宗正卻能知道。府尹看了回,一咬牙將乾元帝手跡與年庚六字袖了立時趕往楚王府求見楚王。 楚王踱出來時還有些兒愛答不理,正說:“你自作你的親民官兒,尋孤做甚?!北憧粗烁f上的兩個紙條兒,臉上頓時變色,將紙條往袖里一塞道:“你在這等著,我去見圣上?!碧_要走又折了回來,將府尹一拎,“你一塊去?!?/br> 楚王求見乾元帝的牌子遞進來時,乾元帝才握著玉娘的手皴一塊湖石,聽著昌盛來報說宗正楚王求見,眉頭一皺道是:“什么事兒?若是不打緊,叫他明兒再來?!庇衲锫犞踹^來,又一算時間,隱約猜著是事發了,便勸道:“楚王殿下一貫兒沉穩,不能無事打擾您。您去罷,妾在這等著您回來?!鼻勐犝f,將玉娘的鼻子點一點,笑道:“楚王沉穩?這意思是我不沉穩了。你的膽兒愈發地大了?!钡降走€是聽了進去,要水洗手又換了常服。乘著肩輿到了宣室殿。 宣室殿前楚王正團團轉,看著乾元帝過來,與府尹一塊兒過來參拜。乾元帝下得肩輿將自家這個皇叔打量了回,看楚王臉上發紅,額角隱約有汗,其張皇形態大異尋常,不由驚異道是:“皇叔這是做什么?” 楚王從袖子將兩片紙取出遞在了乾元帝面前,自家的時辰八字乾元帝如何不認得,自家的手跡自家也清楚,看著這兩樣,乾元帝眉頭就皺了起來道:“這是什么?”楚王便將府尹如何來見的他與乾元帝回了,而后叫府尹將前情后事與乾元帝回奏。 乾元帝聽著在個道姑的家中搜出這些,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這必定是有人行巫蠱之術,要害他性命!。莫說乾元帝是個皇帝,便是個常人,見有人拿著他的時辰八字做耗也要發作,乾元帝果然大怒,一腳將書案踹翻了,急宣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入朝。令二人隨府尹回去提審張氏。 這回張氏叫府尹提到大堂上,還未過審先就捱了一頓板子,直打得三魂不見了七魄,連喊冤也不敢了。再一瞧擲在她面前的種種,只以為是從前替人畫符消災的事發,頓時哭道:“這是民婦哄人的,民婦哪里有這等本事呢。老爺即怪,民婦再不敢了?!毙滩坷湫Φ溃骸叭蘸蟮娜蘸笤僬f,你先瞧瞧這個?!闭f著命差役將乾元帝的六字送到張氏面前,問道:“這是哪個與你的?一起的還有什么?” 張氏哪里知道這是要命的東西,瞧著這張特出的六字便道:“這是個太太送來的,說是說求夫婦和睦的,可她不知道她男人八字,只拿了這個來,哦,還有她自家的八字?!北銓⒋喝A是幾時來的,來了幾回,怎么說的,又留了什么下來一一回了。 刑部尚書聽說,便將從張氏家中搜來的包裹遞下去,片刻就翻了張紙出來,上頭是個女命八字。刑部尚書接了這張一瞧,眉頭一動,將八字遞了與大理寺卿一看,口角帶些笑道:“真是求夫婦和睦的?”張氏渾然不知厲害,還道:“民婦是哄人的,民婦要有這個本事,民婦早給自家尋個好男人了?!?/br> 大理寺卿聽著一皺眉道:“堵嘴,拉在一旁?!眱蛇叢钜圻^來將張氏的嘴一堵,將她拖在了一邊。堂上余下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府尹三個。刑部尚書先道:“這張女命八字,若是本官沒算錯,今年不足二十?!?/br> 十九歲,宮中得意的宸妃正是這個年歲,說來倒可能是她。只是來尋張氏的那個婦人是在宸妃冊封以后,宸妃已是無冕之后,寵擅專宮,又何必再多生枝節?且若是宸妃,她還能不知乾元帝時辰八字? 大理寺卿將袖一攏,慢聲道:“她說夫婦恩愛就夫婦恩愛么?”府尹到了這時,已是一身冷汗,將張氏涉嫌殺夫的事說了:“這般狠毒老道的婦人,下官也不以為她肯替人祈福哩?!?/br> 三個略一商議,定準了主意,將僧錄司、道錄司兩位主事請了來,使他們驗看從張氏家中搜檢出的幾道符。兩個主事看了都道是大兇之符,有詛咒人斷子絕孫,也有詛咒人一病而亡的。 聽著這個,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就命在張氏的家中再搜檢一回,這回是連著米缸與水缸也翻了個底朝天,便在水缸下頭發現了一處新挖的土,將土掘開,看見一個油布小包,打開油布包露出兩個白布人偶來,人偶的頭顱、心口、腹部、四肢處都釘著鋼釘,翻過人偶,一個上頭是時辰八字,一個上頭只有年月日。 看著這兩樣東西,刑部尚書、大理寺卿與府尹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這是有人以巫蠱詛咒乾元帝與宸妃。三人后心都叫冷汗沁濕了,顧不得天已交二鼓,將這些臟東西一包,回合了僧錄司、道錄司兩個主事,一起請見乾元帝。 ☆、第215章 謀局 作者有話要說: 又說乾元帝彼時已在合歡殿歇下了,聽著內侍報說刑部尚書、大理寺卿與府尹帶了僧錄司與道錄司兩位主事夜半叩閽,便知是查了眉目,當即起身。玉娘實則并未睡著,聽著乾元帝一動也就起了身,跪在牀上要替乾元帝著衣,乾元帝將她按下了,道是:“我去去就來,你只管睡?!眳s叫玉娘扯了袖子,拿剪水雙眸看著。乾元帝心上一嘆,俯身在玉娘額上一親:“好孩子,聽話?!庇衲镞@才松了手,瞧著乾元帝由宮人們服侍著著了衣裳,抬腳出去了。 阿嫮一直目送著乾元帝直至沒了人影,方嘆息了聲。自死里逃生之后,她心心念念要叫護國公府也嘗一嘗家破人亡的滋味。為著這個想頭,阿嫮舍身伺仇,不惜屈從乾元帝,千種算計百般謀劃,鋪排下一張大網,終于將護國公府網在其中。 說來這場局能做成倒是多虧得那位嘴碎的吳八哥。不是他酒后啰啰嗦嗦地將張氏從前的經歷到處與人說,也不能輾轉傳到阿嫮耳中。阿嫮早有陷護國公府入局的打算,聽見張氏其人,只覺這是老天有眼,要使用李源血債血償。是以先安排了人往張氏處,假托丈夫偏愛小妾,要治死小妾。張氏為重利所惑,自然滿口答應,喬模喬樣地做法咒人。 而后玉娘又叫她的人選在菩提寺與張氏交割,當日又引了小唐氏去求符,故意叫她聽著這場好戲。從來愚夫愚婦們最信這些鬼祟之事,又是親耳聽著的,且那時李媛也叫她逼得步步后退,立足不穩,小唐氏與李媛即是姑嫂,又是表姐妹,更是榮辱與共,休戚相關的一家子,聽著這樣的事哪能不心動? 且張氏此人四十余歲,經了多少事兒,哪怕是單拿一樁出來都是個故事,何況她是一撞接一樁,一件接一件,又有許多鄰舍,生平來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絕不是哪個能安排下的,足能盡去疑心。只消張氏入了小唐氏或唐氏的眼,不怕她們不入心。 只到了行巫蠱這些事兒,大半都到了窮途末路,破釜沉舟的份上。這里倒是要多謝乾元帝,乾元帝此人,偏心至極,可說是愛者抱在,含在口;惡者于地還嫌礙眼。玉娘即是他如今心愛之人,他便肯護持,是以玉娘又捏著李媛為人太過方正的短處,裝哭佯笑,步步緊逼,直叫乾元帝以為皇后處處為難玉娘,容不得她。便要扶玉娘為正,也免得玉娘日后遭李媛毒手的意思。 (上接作者有話說) 只到了行巫蠱這份上,大半都到了窮途末路,破釜沉舟的份上。這里倒是要多謝乾元帝,乾元帝此人,偏心至極,可說是愛者抱在,含在口;惡者于地還嫌礙眼。玉娘即是他如今心愛之人,他便肯護持,是以玉娘又捏著李媛為人太過方正的短處,裝哭佯笑,步步緊逼,直叫乾元帝以為皇后處處為難玉娘,容不得她。便要扶玉娘為正,也免得玉娘日后遭李媛毒手的意思。 至乾元帝收回李媛冊寶那道旨意下去,玉娘便知護國公府幾已無路可走,唐氏還有些老辣,小唐氏更是靠不住,便使人看住了張氏處,果然看著小唐氏與張氏聯絡。待得她叫乾元帝冊為宸妃,玉娘便知大事底定。 張氏那里有人盯著,瞅著張氏余春華一敲定,玉娘便使人將她前夫客大郎的尸身刨出,待得張氏叫官府拿去,玉娘已將事先做好的人偶埋下,又將八字換過,張氏的針線字跡,玉娘早使人竊出,模仿得分毫不差,便是尚功局的尚宮來看,也分辨不出,待得人偶啟出,張氏自是百口莫辯,收買她的小唐氏自然也沒了活路。 以乾元帝的多疑,如何肯信詛咒乾元帝一事是小唐氏所為?如何肯信是小唐氏自家的主意?有了這個證據罪名。護國公一家子百口莫辯,便是有人不信,要去探查,也查不出甚來,只有板上釘釘地落實罪名的。 只可恨如今眼看著就能達成所愿,可恨身份所限,竟不能親見赫赫揚揚的百年國公府轟然倒下,總是有憾。 刑部尚書、大理寺卿等五人在溫室殿前等候,實則沒等多久,只是心上墜著大事,不免焦急,好容易看著乾元帝御輦過來,忙過來跪接。乾元帝將他們看過眼,一言不發地從他們身邊經過,五人急忙跟上。進得殿來,大門轟地一聲闔上了,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還罷了,府尹少見天顏,自然害怕,連著手也有些抖。 一時間駕畢,乾元帝只問:“如何了?”大理寺卿越眾而出先將在張氏處搜得的證物小心翼翼地奉上。昌盛過來接了,轉奉與乾元帝。乾元帝看著看著那兩個人偶時臉上鐵青,乾元帝他自家的時辰八字他如何不知?玉娘是他心尖子上的人,她的時辰八字他又如何不知?這倆個人偶一個是他一個是她,再看人偶形狀,這都不用僧錄司道錄司的出來作證,只長了眼的都知道,這是巫蠱,這是要他們的命呢。 大理寺卿看著乾元帝臉上十分難看,心上跳得擂鼓一般,只得硬著頭皮將如何審的張氏,張氏如何不肯招認,又如何查抄的張家,在何處起初這兩個人偶回了。又有僧錄司道錄司的回奏,張氏所畫之符俱都是大兇之符。 到了此時,乾元帝心上已然認定是護國公家所為。乾元朝無有太后,太子,害死了他,那李氏還是皇后哩,自然是她做主。在他將李氏禁在椒房殿中,收了所有冊寶后,明白些兒的都知道,李氏這個皇后已然有名無實,早晚被廢,護國公府因此搏上一搏也不出奇。說來這人偶在妖人家中搜出而不是護國公府授出,也恰合了護國公老謀深算的性子。 只這些都是乾元帝心證,要將護國公一家定罪,只這些證物與口供遠遠不足。因乾元帝早使了趙騰與高鴻兩個暗查李源,若真是護國公府的人所為,此二人必然知道是哪個,是以急命宣趙騰與高鴻。 趙騰與高鴻夤夜奉旨來見,見著從張氏家中抄來的東西,高鴻臉上變色,惱怒著李源等狠毒膽大,做下這等悖逆事來連累他。要知,他叫乾元帝指使了盯著護國公府的,竟不能再預先發現,乾元帝若是要拿他問罪,倒好說一聲瀆職了。趙騰卻是事中人,玉娘的人往張家做手腳,都少不了趙騰網開一面,這會子看著事情發作倒也鎮定,只他常年一張冷面,倒也不叫人覺著有異。 趙騰與高鴻兩個是早知春華往張氏處走動的,這時見事發,少不得實說。只高鴻為著推卸責任,還辯道:“臣看著那婦人在護國公府與妖人兩處走動,原該奏與圣上知道,只苦無真憑實據,臣等白辛苦一回也就罷了,只恐打草驚蛇,倒是誤了圣上大事?!?/br> 乾元帝也不問趙騰與高鴻如何沒早來報,只消有了趙騰與高鴻的話,便好定準護國公府中人與此事有涉。即是護國公府中人,護國公李源又如何脫得了干系?當時便下旨,令趙騰領軍將護國公府圍住,無論男女老少一概扣留,不許走動。使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為左右,查問護國公李源陰謀魘鎮乾元帝與宸妃一案。 護國公府中諸人這時早已睡得熟了,唯有小唐氏也不知怎地,眼眉跳得厲害,坐臥不定,一顆心仿佛要從嗓子眼蹦出來,只叫了春華來服侍,又低聲道:“你往那家去,可有人見著你了?”春華倒是還鎮定,只笑道:“少夫人放心哩。奴婢換了裝去的,那婆子還口口聲聲地喚著奴婢太太呢。那婆子做慣了這等事,想來也是周密的,且那些東西奴婢也沒帶回來,只擱在那處,沒名沒姓的,誰又能知道呢?” 小唐氏嘆了口氣道:“罷了,這回不管有沒有效驗,再沒下回,也省得提心吊膽?!贝喝A只覺小唐氏膽小,又要想富貴又不敢冒險,哪里來這樣便宜的事呢?口中只不敢辯駁,唯唯稱是。小唐氏又道:“你斟盞熱茶來與我吃?!?/br> 春華正要去斟茶,還未走到窗邊,只一抬頭,便看著半邊天空亮如白晝一般,又有馬嘶人聲,臉上也白了,正要轉過頭來說話,就聽著腳步聲響,卻是唐氏房中的丫頭和瑞急急來見,道是:“少夫人,少夫人,夫人叫世子快起哩,神武營將我們府圍了?!?/br> 小唐氏聽著這句,再看外頭景況,兩眼向上一插,頓時向后便倒,春華與和瑞兩個扶之不及,小唐氏直直摔在地上。李敦武也聽著了動靜,披衣起床過來道:“好好地神武營怎么將府里圍了?”和瑞哪里知情,只說:“國公爺已往前頭去了,喊您也快去哩?!崩疃匚漕櫜坏眯√剖?,只叫了丫頭們過來將小唐氏扶進內室,自家將衣襟一掩匆匆將腰一束便出去了。 春華看著小唐氏面如金紙地躺在床上才有些怕,抖了手在小唐氏鼻下一試,還不等她將手縮回,就看著小唐氏把眼一張,探手抓著春華道:“你去瞧瞧?!贝喝A也有些兒膽寒,忙說道:“是,是,奴婢這就去?!币幻嬲f著話兒一面從小唐氏手中抽出手來,低著頭向前沖,才出得房門,就看著一群黑甲武士擎著火把過來,身上的黑甲也叫火光照應得透出了血色,一時腿上也有些兒發軟,又想尋個地方躲起來,又想進去告訴小唐氏知道,游移不定間,黑甲武士們已到了眼前。就有兩人分左右將她一架,一柄火把在她面前一晃火光耀目,照得春華看不清人。只聽著人問:“這里是護國公世子夫人的居處?” 還不待春華點頭,小唐氏房里的丫頭們已四散奔逃,只是這些丫頭往日也算是養尊處優,肩不能擔擔手不能提籃的,又遇著這樣的景況,驚恐之下哪里走得動,不過片刻就叫武士們按著了,連著小唐氏也叫從屋內“請”了出來,也是乾元帝并未下明旨褫奪護國公爵位,小唐氏還是世子夫人,是以壯武將軍寧嶠還許她穿件衣裳。 小唐氏的手抖得都不能將衣裳穿起,還是寧嶠許兩個丫鬟進去服侍著才將外套穿上,扶著丫頭的肩走到外間,強自鎮定道:“敢問將軍我們家犯了何事,要這樣興師動眾?!睂帊⑽⒁恍Γ骸胺蛉说茸龅氖?,如何來問本將?到得大理寺正堂,夫人自問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便是?!币粨]手便命帶走。 到了這時小唐氏要再猜不著是她使春華去張氏處的事事發便是個愚蠢至極的了,只她還有些僥幸之心,暗道:“總是祝禱夫婦和睦并無惡心。等到了堂上,我與大理寺等說清也就罷了,總是我一人之過,便是將我治罪我也無怨。即不是巫蠱,便不能罪及家人,便是圣上也要講理哩?!?/br> 小唐氏這實則都是叫她娘教呆了,竟忘了這天底下的規矩都握在皇帝手上,講理二字從來不是皇帝的做派。他若是肯容情,便是你真行了巫蠱之事,他也能將你超脫出來;若是他不肯容情,便是好筆下超生的他也好叫你先去死上一死。 如今乾元帝看著人詛咒他與他心愛的宸妃玉娘,如何肯善罷甘休?自然明旨令嚴查。 護國公府從李源唐氏夫婦、李敦武小唐氏夫婦、李瑯,并李源那些庶子庶女等,以及護國公府下諸人叫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帶至了大理寺正堂。 護國公一家子要到了堂上方知春華所為,又聽小唐氏口口聲聲地辯道:“妾冤枉哩,妾不過使那唐氏做個祝禱,使用圣上與殿下夫婦和睦,哪里是詛咒之意。妾雖未與張氏見過,然舉凡種種都是妾的丫鬟春華與張氏交涉,大人若是不信,可使張氏與春華對質,便能分明?!?/br> 李源聽著小唐氏這番異想天開地說話,只覺得嗓子眼一股子腥甜,險些兒噴出一口血來。也是李源十分好強,硬生生將這口血咽下,轉臉問小唐氏道:“你久在深閨,如何知道外界的道姑?是哪個告訴你的?” ☆、第216章 定罪 乾元帝明旨令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查問巫蠱一案,先問的是小唐氏的丫頭春華。因護國公李源一家子尚未定罪,是以爵位還在,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便是審他們也得客客氣氣地??纱喝A不過是個丫頭,是以拖上堂時不等問話,先打上十棍,又抽了兩拶子,春華做得小唐氏心腹侍女,平日可說是養尊處優,一般地十指不沾陽春水,那受得住這樣的大刑,早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在誰想著往張氏那去時,春華都推在了小唐氏身上,又哭著辯說:“奴婢是宛西候家的家生丫頭,一身一體都是主家的。大姑娘要奴婢做什么,奴婢哪敢不從呢?!?/br> 有了春華這份口供后,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這才請護國公一家子上堂訊問。 雖護國公府涉嫌以巫蠱厴鎮乾元帝,到底沒定案,是以護國公身上爵位還在,便是唐氏與李敦武、小唐氏也一樣,依舊是護國公夫人,護國公世子,世子夫人,上堂有座兒,更不用下跪。只是小唐氏根本就不經問,不過叫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輪番問了幾句,便甚都說了,直氣得李源幾欲嘔血。 到底李源老辣,知道這回多半是小唐氏叫人哄了,不然她做閨女時固然大門不邁二門不出,嫁至他護國公只有更門禁森嚴的,莫說是隨意出門,便是這等傳言都進不了門,若不是有人故意在她眼前提及,她又是打哪里知道?且李源總是不信小唐氏能叫張氏詛咒乾元帝,一來巫蠱事為歷代嚴禁,她也是受過教養的閨秀,不能不知道;二來,那女命八字又是從何而來?是以又逼問小唐氏道:“你哭甚?一家子都要叫你害死,你哭甚?是哪個將張氏引到你眼前的?” 小唐氏原本就畏懼李源,叫他這么一喝哪里還說得出話來,白了臉兒瞅著唐氏。若是往常唐氏說不得要出來轉圜幾句,可今日聽著小唐氏這番說話,唐氏已是氣得雙手抖動,掙開李瑯的扶持撲在小唐氏面前在她身上拍打,喝道:“我與你說了幾回,這樣的事不可再提,你將我的話聽在哪里?我怎么瞎了眼替二郎娶了你這么個東西回來!”想及一家子將要遭受的滅頂之災恨不能撲在小唐氏身上,咬下她一塊rou來。小唐氏叫唐氏拍了幾下,心中愈發地惶恐,不由看向李敦武。李敦武臉上也是一片慘白,見小唐氏看過來,硬著心腸扭過臉去。小唐氏見姑母與丈夫都不搭理他,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扯著袖子嗚嗚咽咽地哭出了聲。 李源瞧著小唐氏左顧右盼的模樣愈發有怒,只他也是個明白人,依著李源心思,小唐氏即叫人引誘,只消她講出引誘她的那個人來,雖說她是必死的,可護國公府指不定還能保全一二。不想他逼問了回,堂上的大理寺卿就是一陣冷笑。 大理寺卿姓個羅,雙名士信,名姓與唐初猛將羅士信一字不差。那羅士信悍勇異常,只少些謀略,后來中了劉黑闥jian計一命嗚呼。這位羅士信,看著樣貌也甚粗豪,可說是豹頭環目,心思卻縝密,不然也做不到大理寺卿這個位置上。 這時羅士信聽著李源逼問小唐氏,啊哈哈一笑,將驚堂木一拍,道是:“國公爺好大威風。雖說您是殿下親父,位在八議,只本官與柳大人即是奉旨查問,也只好請國公爺耐一耐將軍性兒,容本官等問過才是?!?/br> 八議制源自《周禮以八辟麗八法》,魏《新律》始創、兩晉因循、由漢而立,舉凡:親、故、賢、能、功、貴、勤、賓八類人“大罪必議、小罪必赦”,凡“流”以下刑皆罪減一等,唯犯“十惡”不在此法,以巫蠱詛咒圣上與宸妃,正是十惡中的“大逆、“不道”。是以羅士信出口一點也不容情。李源叫羅士信這幾句話說得滿臉赤紅,轉頭盯了羅士信一眼,到底閉了口。 羅士信方轉與小唐氏:“世子夫人,你與那張氏如何相識?”小唐氏雙手交握,抖抖索索地道:“我,我不認得她?!绷_士信哈哈一笑道:“世子夫人,你休頑笑哩。你即不認得那張氏,如何知道她能做這等事?” 小唐氏待要抵賴,又自覺人贓俱獲,她又無當面兒撒謊的長才,又存著她實則只存了祝禱乾元帝與皇后夫婦重歸和睦之心,便將她如何去菩提寺求平安符,如何聽著門外說話,又如何使春華跟下的事細細說了。 羅士信與柳尚書聽了,這倆是問老了官司的,都覺著那婦人與張氏出來的時機實在太巧,其中多半兒有奧妙,怕是故意說與小唐氏聽的。只小唐氏叫丫頭春華跟下去卻是無人教唆,可見小唐氏當時就對巫蠱之術起了意的。 李源與唐氏在一旁越聽越是心冷,便是那張氏是故意在小唐氏窗下說那些話兒,只小唐氏這番說辭,已好證實她是早有意此意,不然不能使春華那個賤婢跟下查看張氏在何處落腳。如今只好著落在張氏身上,看她是受何人唆使,故意到小唐氏跟前說那些大逆不道的事,誘使小唐氏上當。 李源便道:“二位大人即是問老了案子的,合該知道這等大案總要證據確鑿。便是家下人不肖,可那張氏是何來路,如何到的菩提寺,哪個教了她邪法,兩位大人就不問了嗎?” 羅士信將手在公案上一搭,笑道:“國公爺放心,便是為著圣上,本官與柳大人也會細細地查?!崩钤绰犞_士信這些話,眼角抽了抽,慢慢地道:“本公爺在八議,若是要定本公罪名,總要證據確鑿才好服眾?!绷_士信啊哈哈笑兩聲道:“還請國公恕罪,您暫時是回不去國公府了?!闭f著便請了趙騰與寧嶠上來,將護國公府一家子交在了他們手上。 這也是乾元帝知道李源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有些兒人脈,怕他窺著機會與人交流毀滅證據,脫了罪去,是以安排下趙騰與寧嶠兩個。固然趙騰是他心腹愛將,寧嶠也一般受他信用,有他二人在,便不能有異動。 又說羅士信與柳尚書兩個看著乾元帝這些動作,便知乾元帝要借著這一回釘死李源。只李源這個護國公也是傳承百年有余,從“八議”論定他罪名還要朝廷公議,再交乾元帝裁決。未為免物議,總要證據確鑿,張氏這節上,必定要交代清楚,便是李源不說,他們也要查上一查。至于李源能不能脫身,只好看天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