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乾元帝聽著謝逢春這幾句辯解與密使所奏恰能對上,這才算是真真將心放下,臉上神氣不由自主地一軟,謝逢春也是個狡猾的,看著乾元帝臉上松動,只以為乾元帝是為著玉娘,忙又哭道:“臣,臣也是為著娘娘呀。娘娘薄命托生在賤妾的腹中,打小受了多少冷眼委屈,連說話也不敢高聲,她到底是臣的女兒,瞧著這樣,臣哪有不心疼的,是以,是以,臣想搏一搏,若是娘娘運氣好些,日后便沒人敢小瞧她,并不是有意欺瞞。圣上若是要降罪,也只求降與臣一人,勿怪娘娘。娘娘還要照應小公主啊?!?/br> 說來這些日子乾元帝雖不往合歡殿去,也常問玉娘起居飲食,知道她這些日子來雖閉門不出依舊受了不少冷言冷語,因玉娘身份不明,乾元帝只得硬起心腸來不理,心中到底不舍得,這時再聽謝逢春哭訴玉娘在家時受的種種委屈,哪里還舍得計較玉娘出身,只是謝逢春當日以庶充嫡,往輕里說也是個戲弄君父,不加以懲治,縱得他膽大,日后還有什么不敢做?便以謝逢春御前失儀為由,罰俸一年,降承恩候為承恩伯,又指了跪在一旁默不出聲的孟姨娘道:“勿使見人?!敝x逢春聽著乾元帝不叫孟姨娘見人這話,便知乾元帝依舊回護玉娘,不忍讓她叫生母的出身拖累,喜心翻倒,領旨謝恩,帶著將頭臉都裹住的孟姨娘出宮去了。 乾元帝這里打發謝逢春出去,自家就往合歡殿來,來的路上心中想了許多見著玉娘時的情景,想玉娘性子柔順可愛,只消哄上幾句,自不能與他計較生氣,可真見著玉娘的面時,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卻是玉娘接著乾元帝過來的旨意,散了長發一身素衣在殿前跪著,竟是個脫簪待罪的模樣,乾元帝本就心懷憐惜,再看玉娘這幅模樣,哪里還受得住,急命住輦,也不要太監攙扶,自家躍下軟輿,急急奔到玉娘面前,伸手就去攙她,口中直道:“你這孩子,這樣冷的天穿成這樣跪在這里,可是要急死我嗎?” 玉娘見著乾元帝這口氣,雖不知當中詳情,卻也曉得事是了了的,便不肯順從,只道:“妾有罪,還請圣上降罪?!鼻蹖⒂衲锏碾p臂一握想要將她強行扶起,只覺手中瘦骨嶙峋,頓時后悔莫及,強將玉娘扶起,又勸道:“是有人行了讒言,我誤會了你,哪里是你有罪?!?/br> 玉娘見乾元帝又自稱起了我,便知乾元帝心中悔了,她素來是個擅用人心,哪里肯放過這個機會,頓時扯著乾元帝袖子哭道:“妾也曾問過圣上,妾有何過,圣上絕口不提,妾滿心惶恐,日夜難耐,飲食無味,日日望著圣上過來,妾好請罪,可圣上又絕足不來,圣上竟是忍心,圣上就是不念著妾,難道連孩子們也不念了嗎?”玉娘從前哭起來,都是珠淚盈盈,如嬌花帶雨,今日卻是全不顧儀態,放聲而哭,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凄凄慘慘戚戚的模樣,倒是更叫人憐惜。 乾元帝本就后悔,叫玉娘這一哭,更是氣弱,一面扶著玉娘往殿內走,一面哄她,道是:“你要加我罪名前也該問問你自己,便是我不來,你如何拿自己身子與我賭氣,不肯叫楚御醫扶脈呢?要是你們母子有個什么,你叫我如何安心?” 玉娘聽這話便知乾元帝又退了一步,愈發地不肯饒讓,順勢哭道:“妾以為圣上不要妾了?!边@話忽然覺得腹中劇痛,腳上發軟,又有一道熱流涌出,便住了口,低頭看去,只見一股鮮紅緩緩從裙下漫出。 這是小產了?玉娘心上忽然一片寧靜歡喜,轉臉對乾元帝瞧了眼,雙眼一闔倒在了乾元帝懷中。乾元帝看著玉娘這樣,知道不好,顧不得玉娘身上流血,一把將她抱起一面急喝道:“速宣御醫?!?nbsp;,一面向殿內沖。 待得將玉娘放在牀上時,乾元帝才看著玉娘臉上白得如同雪雕一般,裙子下半截已叫血染紅了,不用御醫來乾元帝也知道,這胎大半是保不住了又說自乾元帝與昭賢妃生分以來,雖沒有加罪的旨意下來,合歡殿這些日子來也幾乎好說死氣沉沉,自金盛以下人人不敢多說一句話多走一步路,好容易看著乾元帝復來了,話又說得帶些悔意,分明是事過了。而昭賢妃又有身孕,圣上日后自會愈加憐惜,合歡殿只有更勝從前的,不想變起俄頃,昭賢妃竟是小產,還是金盛催著,眾人才動作起來。 昌盛與金盛兩個又過來將乾元帝勸至內殿外,昌盛因看乾元帝袍角上沾著血,一面命金盛將乾元帝留在合歡殿的衣裳來與他換,又叫小太監打了熱水來與乾元帝洗手。乾元帝只由他們動作,卻是一言不發。 乾元帝這會子自是又恨又悔,恨的是李源讒言污蔑,以至于他誤信讒言,害得玉娘傷心若此,傷了胎脈?;诘膮s是,明知玉娘任性不肯叫楚御醫服侍,怎么就順了她的意思呢?若是強令她服從也未必會保不住孩子。如今看著一盆盆血水從殿內端出,臉上也是一片蒼白,牙關卻是咬得緊緊地。 又說御醫們聽著乾元帝在合歡殿急召,連氣也不敢歇一口,一路拎著藥箱子奔來,只昭賢妃這一胎終究沒有保住。 乾元帝雖早料著這一胎兇多吉少,聽著這話,還是聽著回報,還是心上一沉,又問:“賢妃如何?” 這回來的是慣常給玉娘請脈的楚御醫與另一位姓諸的御醫,兩個人你瞧我我瞧你,到底玉娘的脈是由楚御醫專司,便由楚御醫回道:“所幸胎兒尚小,與母體傷害不大,娘娘好生調理,可告無礙?!鼻勐犞?,慢慢點頭,又問:“可知是男是女?”楚御醫回道:“還辨不清?!?/br> 乾元帝正要說話,就看著殿門外人影閃動,卻是諸妃嬪們聽著乾元帝又來了合歡殿。合歡殿緊接著就宣了御醫,還一宣宣了倆,便知道昭賢妃出事了,一個個都趕了過來,一面是要瞧個底細,一面卻是要在乾元帝跟前露個面,到底乾元帝與昭賢妃別扭了這些日子,哪個知道他們還能不能和好呢? 不想她們這一露面,正做了乾元帝出氣桶,只看乾元帝霍地站起身,一腳踢去,將跪在面前的楚御醫踢翻在地,搶了擱在他腳邊藥箱子朝著殿門口擲去,一個擲完尤不解氣,又將諸御醫的藥箱子也扔了出去,,怒喝道:“都與朕滾!再叫朕看見你們,暴室有的是地方與你們??!” 諸妃嬪原是來露臉討好的,看著乾元帝這般橫眉怒目地模樣,驚懼萬分,顧不得儀態婉轉,一個個跌跌撞撞地跑開,頓時做了鳥獸散。 乾元帝看著人都散了,這才回轉身來,在楚諸御醫兩人面前轉了幾圈才道:“你們就在偏殿住下,隨時伺候。賢妃若能痊愈,朕記你們一功,若是不能,你們的差也當到頭了?!币膊幌肼牫t等表個忠心,揮手叫他們退下,自己站了回,才邁步向內殿走去。 ☆、第208章 切齒 玉娘這一暈至晚方醒,才睜眼時只覺身在云端一般,遠遠地似乎有人喚她,又道:“娘娘,御醫說了您只需好生保養,日后還能再懷龍胎,如今好生保養才是?!庇钟腥藢⑺敕銎饋?,舀了什么送到她嘴邊喂她喝下,即苦且澀,仿佛是當年喝的那杯鴆酒一般。玉娘皺了皺眉,將臉轉了開去,那勺子又靠了過來,玉娘又要避,卻聽著有個聲音道:“母妃,乖乖吃藥呀。阿寧吃藥就很乖,meimei,你也叫母妃吃藥?!惫挥钟袀€軟糯奶氣的聲音道:“娘,不吃藥不乖?!?/br> 這是?玉娘凝了凝神,循聲看去,卻見腳邊趴著兩個孩子,張了烏溜溜大眼對著她看,正是景寧與景琰。若是只看著景寧也就罷了,只一看著景琰,玉娘忽然覺得心頭一酸,靠著珊瑚身上向景琰探出手去:“阿琰過來?!?/br> 景琰見玉娘叫她,歡歡喜喜地從玉娘腿邊爬上撲進玉娘懷中,小手在玉娘臉上一抹,嘟起粉嘟嘟地小口在玉娘臉上吹了吹:“娘,阿琰給娘吹吹,不痛不痛?!本扮晷?,只曉得保姆與她說娘病了,她就如保姆素日哄她一般哄著玉娘,卻引得玉娘淚流滿面。 原是玉娘看著乾元帝反面無情,就起了心思,怕哪一日她叫乾元帝看破真情,她自家大禍臨頭死了也就罷了,可孩子怎么辦?景琰因與乾元帝是一個生辰還好些,腹中這個多半兒要白白受苦,是以這一回小產,雖不好說是玉娘故意為之,卻也有她不肯保養,暗中放任的緣故。 就是這幾日來,她便一直覺著小腹隱隱下墜作痛,后腰酸痛難當,她是產育過一回的,早知不妥,只是不肯叫御醫來保養。今日乾元帝來時,她一哭一鬧,也不知是她的幸亦或是李家的氣數已盡,當著乾元帝的面兒小產就了。當時看著足下漫開的鮮血,再見乾元帝眼中的驚痛,玉娘便知這一胎不會白掉,是以不獨不覺心疼反而歡喜寧靜??蛇@時叫景琰這一叫一吹,仿佛心上都叫人挖空了一般,疼痛難當,抱著景琰放聲而哭。 自從沈家破門之后,種種悲憤委屈怨恨如累石一般積在玉娘心上,墜得她幾乎透不過氣,偏生連個訴說的人也沒有,這時終得肆意一哭,哭聲凄切,直如杜鵑啼血有說不盡地悲苦凄涼。 景琰叫玉娘一哭先是嚇著了而后便跟了一塊兒哭,連著玉娘腳邊的景寧也一面哭一面爬過來,將玉娘的一條胳膊抱著,母子三個哭做一團,連著合歡殿殿中服侍的宮娥太監們看著這一幕,也不由得催下淚來。 乾元帝這時正從后殿回來,原是趙騰與高鴻兩個有急報,這才出去了回,他去時玉娘還未醒,回來才至合歡殿前,就聽著殿內傳來的凄切哭聲,只以為是玉娘如何了,唬得險些兒魂飛魄散,跌跌撞撞地下了肩輿,徑直撲進殿來,卻看著玉娘母子三個抱在一塊哭,心上先是一松,而后百味陳雜。站了會才走到玉娘牀邊,使宮人們過來將景寧與景琰抱走,自家將玉娘抱入懷中,輕輕摸著她玉背安慰,又覺掌下是突出的脊背,瘦得一點rou也沒有,愈發心疼,柔聲勸道:“乖孩子,好了,我們不哭,你只管放心,我們的孩子不會白白沒的。乖了,哭傷了眼可怎么好呢?是不是?乖孩子不哭了?!?/br> 乾元帝一面勸哄一面取了帕子來替玉娘拭淚,不想手擦到玉娘腮邊時,玉娘檀口一張竟是咬在了乾元帝手上,細白的牙齒都切入了皮rou中。乾元帝吃痛,立時就要甩開,可玉娘心中怨恨深深重重,這一口咬得十分用力,乾元帝越甩她便咬得越緊,是以這一甩不獨沒甩開反倒沁出了血來。 兩旁的宮人們見著昭賢妃竟是發狂一般咬了圣上,忙要過來拉,不想乾元帝叫玉娘咬得痛了,倒是想起她暈倒前那死氣沉沉般的一般,方才哭又是那般慘烈悲戚,心上一軟,只道是委屈得狠了讓她出個氣也好,竟沒再掙扎,不獨沒再掙扎,反揮了左手叫眾人退下。 玉娘是才小產的人,本就大傷元氣又痛哭過一場,狠狠咬了乾元帝,也算是出了口氣,這氣一泄心上一松,人便又倒了下去。 乾元帝看著玉娘復又倒下,又急命宣御醫,所幸楚諸兩個御醫都在偏殿候著,可謂轉瞬而至,兩個交替著請了脈,都道昭賢妃這一哭將心中的郁結哭了出來,與日后來瞧倒是好事。 玉娘在乾元帝跟前,從來都是副嬌怯婉轉的模樣,尤其才進宮時,仿佛聲大些都能將她嚇著,便是他再寵她,她歡笑時也有些遲疑,御醫曾說過這是心思郁結的緣故。從前乾元帝只以為是玉娘柔弱叫人欺負了也不敢如何,今日知道了玉娘出身也就明白這是玉娘自愧身世,是以日日擔憂,只怕叫人看破。有著這樣重的心思,如何能養好身子呢?如今只等玉娘再醒來,他與她挑破,叫她放心,只消他不計較,又有哪個能說話?是以聽著御醫這話,倒是點頭。 又說前段時日玉娘有孕一事與她忽然叫乾元帝冷落的信兒一起叫諸妃嬪翻來覆去說嘴,也是為著這個緣由,是以雖玉娘“失寵”叫大伙兒稱愿,也沒人敢當著玉娘的面說些酸話。這會聽著乾玉娘小產,諸妃嬪這才曉得如何乾元帝橫眉立目要吃人一般,因看乾元帝對玉娘這般上心,諸妃嬪多有懷憤嫉妒,暗地又有稱幸的人,只說:“這是沒福氣呢,從前掙命一般,只得了個女兒;如今這一胎連男女都不辯就沒了,真是白辜負了圣上這樣疼她?!?/br> 其中也有不屑的,道是:“前些日子那般冷著人,這會子孩子沒了,倒裝樣情癡起來,真真好笑。昭賢妃肯信他?也不過哄他自己罷了?!?/br> 說這話的卻是陳淑妃。陳淑妃本以為昭賢妃與乾元帝生分,她這里獻些兒殷勤,便是只瞧在景和的面上,乾元帝也要與她幾分面子情。這人情都是處出來的,一來二去的,不怕沒日后。不想乾元帝待她與諸人別無二致,陳淑妃母子都是聰明人,立時死心,不再隨人往前湊,反倒是陳淑妃轉頭照應合歡殿一二。 以陳淑妃的算盤,若是乾元帝與昭賢妃能和好,那他們這會子算是個雪中送炭。經了這回患難,也好叫昭賢妃信服從前景和說的合則兩利。若是昭賢妃再也沒了出頭之日,也無大礙,還好叫人說她一句寬厚。陳淑妃將這些話與景和一說,景和自然稱善,又道是:“父皇待她與眾不同,便是自家冷了她,也會許人欺到她頭上去?!?/br> 只景和知道,他母妃沒明白一事,若是乾元帝日后能與玉娘和好如初,如今的雪中送炭才是真正的算不了什么,莫說是乾元帝,便是玉娘這個受惠的也不會放在心上。那謝玉娘但凡有一點軟心腸,叫乾元帝這樣哄著,如何一點不動心?不過是因為那心腸是鐵筑銅打的罷了。倒是若是她就此失寵,倒還好說。這謝玉娘不是個認命的,肯與他們一起謀劃也為未可知。 只是當著陳淑妃的面兒,景和未將此節此情點破。這時聽著陳淑妃的話,景和卻嘆道:“只怕母后要有不是?!标愂珏诳谛Φ溃骸坝靡粋€不知男女的孩子去換前程,她也真是個狠心的,只可憐皇后遇著這么個心狠手辣的,如今是后位不保,日后,性命也未必保得住哩?!本昂臀⑽⒁恍?,道是:“只是在這宮里頭,哪個又是清白無辜的呢? 果然就如景和所料,乾元帝翌日就下了旨,以皇后李媛心懷嫉妒,刻薄有孕妃嬪使皇嗣夭折為由,奪李氏太子妃冊寶、貴妃冊寶與皇后冊寶,令皇后閉門思過,即日起封鎖椒房殿,無旨不得擅出,更不許外戚探望。 將李媛手中冊封的冊寶盡數收回,便是李媛依舊住在椒房殿,也已形同廢后;不許走動探望,形同幽禁。是以旨意下至椒房殿時,李媛當場暈厥。 護國公府接著這道旨意時,唐氏卻是狀若癲狂幾乎要撲上去將宣旨的天使撕咬上幾口,虧得兩旁的丫鬟們扶得快,這才沒叫唐氏撲出去。饒是如此,天使也是氣怒交集,指了唐氏尖聲道:“敢問夫人是對圣上旨意不滿嗎?!” 李源更是當場怔在那里,他自謂算準了乾元帝的心腸,乾元帝當日忌諱沈如蘭,這才遣了趙騰潛在沈如蘭身邊,又借著沈如蘭貽誤戰機將他從重發落;便是明知沈如蘭里通外國證據不足,依舊將他滿門超斬,如今要知道昭賢妃肖似沈昭華,便是查無實證,日后也只會冷著昭賢妃,不會寵愛如初,不想事情竟是同他想的全不一樣,這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不待李源想明白是哪里出了岔子,唐氏這里就鬧出了事,聽天使這話說得十分厲害,李源只得上來賠情,推說唐氏是失心瘋了,又令李敦武新裝了個紅封,里頭塞了一萬兩銀票,厚厚的一疊,方才將天使哄住。 唐氏這時已坐在地上,把手拍著地面哭道:“昏君!昏君!我李家滿門忠烈,叫你這般折辱,也不怕天有眼!”話音未落,身上已著了一腳,卻是李源將她踢倒,卻看李源指著唐氏喝道:“你若是想我們家和沈家一般死個干凈,只管嚷!” ☆、第209章 加恩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 關于 景和和女主,正文是不太可能了,要不,番外? 起先沒這個設定的?。?!但是,本性相似造成的巨大吸引力,我也沒辦法。。。。。。。。。。。。 感謝 葉子 扔的一顆地雷 唐氏叫李源這一喝頓時將聲收了,不敢再咒罵乾元帝,可一想著女兒所受的苦楚愈發地心如刀絞,一把扯著過來扶她的小唐氏哭得淚如雨下,又指了李源道:“都是你做的孽!報應!報應呀!”聽著唐氏這話,李源把眉頭緊皺,喝道:“你們夫人瘋魔了,還扶進去!”說著抬腳就往外走。 到得書房,李源屏退了房中等候的幾位幕僚,獨自坐在書桌后,注目看著雙手,臉上也露出幾分愁容來,又輕輕地嘆了口氣,當真是錯了嗎? 護國公這一爵位傳至李源這一輩之后原該降爵的,可這爵位是李源歷代先祖拿性命一代代換回來的,李源自詡多才強干,如何甘心祖傳的爵位在他這一輩上到頭,一心要傳承下去,恰好那時永興帝為時為太子的乾元帝選太子妃。 李源有一幼女,也算是個美人,性子端正剛直,那性子若是做尋常人家的當家主母自能家宅平安,規規矩矩,可要做太子妃,乃至皇后,未必勝任。李源雖也知這些,可到底抗不過要將護國公這一爵位傳下去的念頭,暗中運作了,將李媛送到了永興帝眼前。恰好永興帝雖立了元后嫡子為太子,到底覺得這個兒子看著禮賢下士,平和明智,實則頗為任性,想要個性子方正些的兒媳婦,也免得東宮失序,瞧著李媛的性子順眼,便立了李媛為太子妃。 只是李媛雖得永興帝輕言,卻與太子不大和睦,不過勉強維持個面子情,這還是瞧在永興帝在的份上。更不妥的是,李媛數年太子妃生涯莫說兒子了,竟是女兒也沒有一個。直至乾元帝踐祚,便以此為由遲遲不立太子妃李媛為后,只立為貴妃。倒是那時的高貴妃,有兒子在手,又有乾元帝偏愛,仿佛能母以子貴。 若是叫高氏做了皇后,乃至太后,難道他們李家養大的女兒,原配嫡室從此要在一個軍戶女面前做小伏低嗎?若是高氏之子做得皇帝,護國公的爵位只怕也保不住,李源如何不愁? 如今再瞧,也不知是不是天意作弄,西北黨項與突厥作亂,乾元帝使李源與沈如蘭各領一軍出征,一路收復故土,最后與敵軍決戰時,李源就想著只要他這回立得頭功還怕乾元帝不肯立女兒為后嗎?又怕沈如蘭搶了頭功去,便以沈如蘭妻子出身為把柄,逼得沈如蘭暫時按兵不動,將先機讓出。 哪曉得黨項人有個軍師了得,看破大殷兩軍不合,設下了埋伏,將李源的先頭部隊吞了。沈如蘭看著不好,再出兵已晚了,是李源的長子,護國公世子李彰武已折在這一役,便是李源本身也受了重傷,渺了一目。 西北一役最終雖得最終得勝,沈如蘭也因“貽誤戰機”得罪,叫乾元帝加罪降職,而李源父子卻成了“有功之臣”,李媛也最終做得了皇后。只是李媛始終不得乾元帝歡心,這皇后做得,從前有高貴妃,如今有昭賢妃,一個個如狼似虎地窺視著后位,如今更是形同被廢。 李源這時回頭再看,卻是知道若是事情從頭,他還會再送李媛去參選太子妃,若是再要踩著沈如蘭一家子上,他也不會遲疑,只是他在昭賢妃進宮前就將她除去,不留后患。 而唐氏看著李源拂袖而行,氣恨得幾欲暈去。小唐氏喚了丫頭過來,合力將唐氏扶進臥房,服侍她在牀上躺了,又把熱茶來與唐氏吃。唐氏哪有心思吃,一手將熱茶打翻在地,掐在小唐氏的手上,恨聲道:“他們李家!他們李家!蠢的蠢,狠的狠,只可憐了我的女兒,如今生死都由不得她!”說著用力在小唐氏肩上拍了幾下。 小唐氏吃痛,臉上一點子不敢露,還得勸道:“圣上不過是一時著惱,自有人為殿下鳴冤的,如今滿朝哪個不知道宮務都在賢妃自己手上,她自己年輕不知道保養,如何怪得我們殿下呢?” 小唐氏倒是還有些話不敢與唐氏說,這回不過是乾元帝自家與昭賢妃鬧脾氣,鬧得昭賢妃小產,他不舍得怪昭賢妃,不能怪自家,只好找個人出氣,皇后從來不肯與昭賢妃和睦,又是名牌上該管事兒的,還不拿來頭一個出氣。這也是皇后自家不會處事,她是皇后呢,何必與個偏妃爭寵?即昭賢妃得皇帝意,一面好好捧著,一面尋新人與她爭持,如此兩個都要奉承她,何樂不為,哪家子夫人太太不是這么做的?非要拿個閻王面孔對人,可不是將把柄送在人手上了。 唐氏聽著小唐氏這話,只是搖手道:“你知道什么!”乾元帝這是遷怒,怪著李源不該上那一本,他不好明著降罪李源,只好拿李媛來出氣,只怕這還是開頭。 小唐氏呶了呶嘴,到底唐氏是她嫡親姑母,看著唐氏怒目,還敢出聲,輕聲道:“若是早將她除了就好了?!碧剖辖行√剖线@話一說,正要發怒,話到口邊又停住了,嘆息一回,可不是后悔,只恨她初見那妖精覺著她肖似沈家那死了丫頭時就該要了她的命,偏要留著她與高氏分寵,以至于前門驅狼后門引虎,這謝玉娘竟是個要命的! 護國公府中的陰云到了次日又深了一層,卻是乾元帝下旨,復謝逢春為承恩候,更冊謝顯榮為世子,其妻馮氏為世子夫人。 大殷朝的爵位有不世襲、世襲、世襲罔替三種。從前謝逢春為承恩候,他的兩個兒子都沒爵位,便是不世襲那類,一代而絕。如今賜了謝顯榮為世子,就是說哪怕日后降級而襲也好再襲一代了,已是大恩寵。 先是,乾元帝以御前失儀為由降謝逢春為承恩伯,連著乾元帝前些日子冷落昭賢妃的事來瞧,分明是昭賢妃失寵了。哪曉得,上半日才是降謝逢春的爵位,下半日乾元帝為著昭賢妃小產,怒發沖冠,次日就明旨申飭,更收了皇后李氏手上所有冊寶,將皇后幽禁。今日更有這么一道旨意下來,一時間,朝中說什么的都有,瞧著承恩候與護國公的眼色都不同往日。 承恩候府接著這道旨意,自是歡喜異常,謝逢春還拉了她的手道:“你老老實實地在家呆著,自然有你的好日子過。我活著時,我自會照應你,就是我死了,還有世子他們呢,你也知道世子為人,總少不了你的一口飯,一碗茶?!?/br> 從來無子的姨娘算不得庶母,死后不能入祖墳,也無人供茶飯的,謝逢春這話便是答應將孟姨娘葬入祖墳了。 往前馬氏看孟氏如同眼中釘一般,如今連著兒子都有了大前程,心頭暢快,且為著她與齊瑱那一場鬧,馬氏叫丈夫兒子狠狠教訓過幾回,又看險些帶累了玉娘,也就收了脾氣,如今著看孟姨娘也不敢生氣,反笑道:“侯爺說得是?!?/br> 不想孟姨娘依舊要謝逢春與她安排個院子,情愿在里頭吃長素。馬氏聽著這話,忙不迭地答應,謝逢春雖有意與孟姨娘重修舊好,可看著孟姨娘其意堅決,只得答應了。 馬氏看著孟姨娘識趣自然歡喜,倒是還吩咐了馮氏與梁氏兩個仔細照料,孟姨娘的分例依著她的分例減半供應。馮氏也覺孟姨娘為人是囂張些,可在大事上頗是明白也高看她幾眼,聽著馬氏的話,滿口答應。 因馮氏次日要進宮謝恩,馬氏又與馮氏道:“你明兒進宮謝恩見著娘娘,請娘娘千萬好好休養,保重身體,她年輕著呢,圣上又這么疼她,早晚能再懷的。她如今可就少了個皇子了,雖有五皇子,可到底不是她生的?!瘪T氏笑著答應。 馮氏回在房中,世子與世子夫人的誥命服早送了來,端端正正地擱在牀上。馮氏在牀邊坐了,探手在誥命服上來回撫摸,眼中淚光閃閃。謝顯榮回房時恰看著這一幕,臉上就一笑。說來謝顯榮此人名利心十分熾熱,又現實功利,可待馮氏卻也溫柔,當時過來將手按在馮氏的肩上道:“你放心,等阿驥長大了,更好的也穿得?!?/br> 謝顯榮撩袍在馮氏身邊坐了,低聲道:“我只說與你一人知道,圣上還要抬舉娘娘,叫了禮部議嘉號與章程?!瘪T氏不禁轉頭瞧了謝顯榮一眼,十分驚詫。大殷朝一后三妃,如今皇后尚在,貴淑賢三妃俱全,玉娘的賢妃上更有嘉號,是以雖位次在淑妃之后,卻是與貴妃并肩的,這還要再加,如何加?莫不是并稱貴妃?昭貴妃?若是如此,又何必議嘉號與章程? 謝顯榮笑道:“不過是禮部侍郎看著娘娘出色,在我面前提了一筆。圣上這樣肯抬舉娘娘,早晚要將娘娘送到那個位置上去。恩推母家,害怕阿驥沒前程嗎?”馮氏將頭靠在謝顯榮手上,嘆息道:“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也一樣叫人害怕?!敝x顯榮就道:“娘娘這回雖是受了委屈,可圣上如此處置也是給足娘娘顏面了,你明兒見著娘娘,若是娘娘明白便罷,若是娘娘還生氣,你好生勸一勸?!?/br> 馮氏聽著謝顯榮這話,卻是道:“娘娘是個明白人,哪里用你我cao心,我倒是愁她太明白了?!碧靼琢艘灾劣谧钥?,若是肯放松些,這一胎也未必會傷著,雖圣上因此格外憐惜,可到底折了個孩子,實在可惜。 ☆、第210章 宸妃 作者有話要說: 阿冪的設定,宸妃是參考皇貴妃的??苫寿F妃的冊封儀式,只說了句“如冊中宮儀”,于是阿冪只能倒過來去查冊皇后的流程。那一大串,阿冪想過翻成白話文搬上來,寫了又刪,又改,所以搞得昨晚來不及。 ps,那句“茲遇皇后殿下茲受冊寶,妾等不勝歡慶,謹奉賀”實在是太不人道了,外命婦還好些,內命婦們說這話時應該是咬碎銀牙了吧。 再ps個,宸妃史上真是沒幾個,而皇貴妃,明朝少些,到了清朝太不值錢了,su 馮氏次日進宮,與合歡殿拜見玉娘。見兩三月不見,玉娘瘦了許多,臉色也白,唇上一點顏色也沒有,愈發顯得眸似點漆。馮氏含淚下拜,道是:“娘娘如何瘦成這樣?娘娘這般糟踐自家身子,莫說是圣上了瞧著難受,便是我們這些看著也是心疼。妾說句大膽的話,哪怕娘娘不看著圣上面兒,也該瞧在公主殿下的面上。娘娘好了,殿下才能好呢?!?/br> 玉娘聽著馮氏這番說話,臉上一笑,指了一旁叫賜坐,又道:“前些日子叫你們受驚?!边@話一說馮氏又翻身拜倒:“臣等全家能有今日都托娘娘洪福,為著娘娘肝腦府涂地也是應該的,如何敢當娘娘這話?!庇衲飳ⅠT氏看眼,微微笑道:“你如今也知道了,多少人想我死呢。真是一步也差不得。你回去同父親說,若是還想過安生日子,都好生守著本分罷。不然,憑是什么親戚,休怪我不念往日情分?!?/br> 卻是玉娘已知這一回生出這樣大的禍來,都是馬氏鬧出的。若不是馬氏仗著承恩候夫人的身份,打到齊瑱門上去,鬧得沸沸揚揚,也不會送了把柄在景和手上;景和若不是抓著這個機緣,也不能一石兩鳥將她與李氏都算計進去。這回多虧得李源借機生事,要拿她身份說話,不然這刻她還陷在景和局中,輕易脫身不得。 且她的身份,這回哄了乾元帝去,可到底經不起細查,若是再順勢摸下去,指不定就要暴露人前。尤其是孟姨娘,雖那妓院的老鴇叫玉娘早早使人滅了口,叫人不能摸著孟姨娘的本家是哪個,可若是馬氏再吃醋捻酸地胡鬧,叫人關注起孟姨娘來,可也不是好事。 若是依著玉娘心思,恨不能一了百了地叫馬氏永遠開不了口,只是馬氏是謝顯榮謝懷德親娘。固然謝顯榮名利心炙熱,卻不是能罔顧人倫的,便是他肯罔顧人倫,這樣的人,玉娘倒也不敢用了。何況還有個謝懷德,謝懷德看著有些兒跳脫,倒是謝家最有人情的一個,怎么肯不認親娘。是以玉娘玉娘特地叮囑馮氏,務必看好了馬氏,不令馬氏再生事端。 馮氏本性也聰明,聽著這些話心上一縮,要說自玉娘得寵來,屢屢叮囑家人不要生事,連著在陽谷城的本家也一樣,偶爾有些胡鬧的,可真要借著昭賢妃名頭生事的幾乎好說沒有。偏這回鄭重其事地提一筆,她素來不是空口說話的人,猜著玉娘本意便低聲道:“自從娘娘得病,母親在家建了佛堂,為娘娘日夜祈福,不敢有一日疏忽?!?/br> 玉娘聽著這話才松了口氣,微微笑道:“辛苦母親了?!鞭D頭與珊瑚道,“將前日圣上送來的兩支人參與世子夫人帶回去,賞與承恩候?!瘪T氏雙手接了,替父謝恩。玉娘是才小產的人,不耐煩多說話,也就叫馮氏退出。 不說馮氏回家,如何轉訴玉娘吩咐,謝氏父子商議如何不令馬氏再在外走動,以免再招惹事端。 只說因在乾元帝心中認定這回都是李源挾私污蔑,委屈了玉娘不說,更折了個孩子在內,乾元帝只一想著玉娘那場痛哭,悲慘欲絕,心上便似刀絞一般,恨不得立時廢了皇后,冊玉娘為后,好叫玉娘展一展歡顏,無如李源的奏章不好公諸于眾,皇后也無大過,因此廢后,只怕御史們不肯干休,到時必定擾擾攘攘,與玉娘名聲不利,只得暫且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