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文康帝大病不起，連年的低溫連著大旱，北地月氏頻頻犯邊。

    整個大齊王朝搖搖欲墜，似乎隨時便會崩塌。

    文康帝知道自己做不到力挽狂瀾，甚至連從病榻上站起來，處理那些堆積如山的政務都不能。

    皇宮四處都顯得蕭瑟寂寥極了，積雪累積上去，越發陰寒逼人。

    八歲的小公主杜杳卻明媚極了，半點世事不知，整日里彎著細細的眉毛笑。

    一看到文康帝，就牽著裙角蹦過來，一下子跌進文康帝的懷里。但是文康帝病得厲害，退了好幾步，只是虛虛摟摟小公主，卻不曾像往日那般抱起來。

    杜杳撅著嘴若有所思，隨即曉得明媚軟糯：“父皇，我剛剛去了皇祖母那里，皇祖母的葡汁兒飴糖可真好吃，酸酸甜甜的?！?/br>
    小姑娘摟著他的脖子，眨巴眨巴著一雙明亮清澈的眼睛。

    文康帝忍不住笑，他曉得自家母后的脾氣，縱著嘉柔嘉熙來欺負小阿杳才是真的，哪里記得給阿杳吃飴糖。

    何況，阿杳只對著他和孟家那小子饞嘴無賴。

    但是他還是笑：“皇祖母的葡汁兒飴糖就把你收買了？我托人送到你宮里的孤本你可看了？”

    阿杳眼睛一亮，但是仍舊摟著文康帝不撒手。文康帝推推她，道：“還不快去?！?/br>
    她這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趴在門口對著他笑得露出缺了一塊的牙，“父皇?！边€是可愛極了。

    等到杜杳的身影遠了，文康帝才緩緩地沉下臉上的笑來，低聲問內侍：“人都安排好了？”

    內侍跪伏在文康帝腳邊，不無擔心道：“公主聰穎大方，比起兒郎來并無遜色，皇上不須擔憂?！?/br>
    文康帝卻只是閉著眼搖頭，神色沉寂，道：“如何不擔心？便是我，在這位置上也是戰戰兢兢。何況阿杳？她才幾歲?！?/br>
    內侍也跟著嘆口氣，公主也確實太小了些，還貪嘴葡汁兒飴糖呢。

    “你把那些都安插在民間，安插得緊密些……不須多厲害，要對阿杳忠心，便是這輩子都用不著他們，也對阿杳無半絲異心?！蔽目档鄣偷偷?，然后又道：“若是那些人當真容不下阿杳活著，便想盡法子給阿杳一個新身份?？傊?，朕的女兒，便是用什么來換，也絕不許被害了性命?！?/br>
    他是個君王，但也是個父親。他的身份叫阿杳注定活得危機四伏，那他也必定要拼盡全力護好自己的嬌嬌小女。

    內侍有些為難，思前想后，還是道：“這怕是尋常人不好找……”

    文康帝便從袖子里抽出一個名冊來，溫和地遞過去，道：“這上面的人，你親自去，一個一個找，一個一個探尋，總會有人愿意插手的?！?/br>
    內侍稍微看了一眼，旋即大驚，趕緊磕頭凄聲道：“皇上，不可啊――”那上頭，全都是今上登上皇位時出力的心腹。林修原本就手握大權，一旦這些被安插出去，皇上的處境便太危險了。

    但是文康帝只是淡淡地搖頭，道：“我時日不多了，若不是不放心阿杳，也不至于這樣強撐著?！边@個皇位不好坐，哪怕他盡力做好一個好君主，也是如坐針氈。

    還不及內侍再說什么，他繼續道：“我只有阿杳這么一個女兒，阿杳便是我的性命?！?/br>
    內侍心中驚駭，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誰說不是呢，皇上所掛念的，可不就是小公主么。

    “陛下僅僅出了一個公主，那些人不會如此的，公主的安危必然不會受損?！眱仁讨缓脤捨?，殺皇室中人的事情向來是大忌，他確實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文康帝搖搖頭，他記得玄靈大師的話。阿杳命中該有此劫，且林修心胸狹隘，未必肯留阿杳。

    就算林修動不得阿杳，屆時的君主必然嫌阿杳礙眼。隨意動些手腳，也無法留下阿杳。

    “破而后立?！边@不是他的原話，而是玄靈大師撫著阿杳的頂發對他說的。

    內侍聽到一個破而后立，心里又是一番心思轉動。越發有些惶惶然，道：“陛下……陛下這是……”

    他忍不住微笑起來，道：“朕的阿杳這般聰穎溫善，可行事章法自如，理智大氣，哪一點不勝那些宗室所出的兒郎？”

    文康帝也不是一開始便想將阿杳立為皇太女，他無出，原本想過繼一人來，可卻真沒一個有阿杳的聰穎大氣。

    大齊出過女帝，再有一個有何妨？他自然樂意見得自己的女兒活在這樣的位置，無人約束。

    “公主確實聰穎至極，眼界格局遠勝一般小郎?！?/br>
    文康帝微微而笑。

    可成大事者，這條路從來挫折，他也不知道對不對。

    “若是當真有這么一天，一定要將阿杳帶出皇宮，得一個普通身份。若是阿杳愿意走回來，便幫她回來。若是阿杳不愿意……便幫她，活成她喜歡的模樣罷?！?/br>
    內侍有些愣怔，斗膽道：“陛下，公主她，若是知道您花了這樣多的心思，大抵會很難過?！?/br>
    但是文康帝卻笑起來，道：“可我是她父親，只要她過得好便夠了?！?/br>
    隨即道：“顧喬的醫術那樣好，最好提前便準備著，危機時刻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留下阿杳來?！?/br>
    內侍自然叩首稱是。

    他沒有等，親自穿了厚厚的棉襖，走在幾丈深的大雪里，跌跌撞撞又笨拙地，按照那個名單一個一個地去敲門。

    老內侍跟在文康帝身邊很久，所有人看到老內侍便如見到文康帝。

    顧喬聽到老內侍說，文康帝點名要他來護住公主時，愣了一瞬，隨后差點拎起拐杖把人趕走。

    但是他到底還是答應了。

    其后公主杜杳死在十五歲的婚禮上，什么都沒有發生。

    只是江南小院里，顧喬的孫女顧遙病得極重，纏綿病榻半年才好，好了之后倒是沒什么變化。

    而顧喬卻是大病一場，請來大夫，只說是cao勞太過。確實，先前尚且不顯老態的顧喬，半年的功夫老得幾乎鬢發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