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牛頭村的人都信服顧軒甫。再說了，也只有顧軒甫會出去送信，見過不少世面。

    牛頭村的人，不僅信服他，還對他有著崇拜。

    二月初，顧軒甫外出送信回來，帶回來一個消息。

    “我們牛頭村就在上蔡城腳下，說是偏僻，其實離繁華的地方也不遠……我們這里山多地多，雖然種不了糧食，可是種果樹卻是可以的……外頭水果的價格我已經問過了，用賣水果的錢換糧食，實則是穩賺不賠?！?/br>
    其余的人都聽得愣愣的，他們祖宗十八代都是在這里種糧食呢，一年的糧食種出來了，就留給下一年吃，年年緊巴巴的，卻也年年足夠餓不死。

    “我們沒種過果樹……”這就有人吱聲了，糧食他們是種過，果樹真沒有。

    顧軒甫仍舊是笑得儒雅風流，從懷里拿出幾本書來，道：“我買了書，照著書就是了?！?/br>
    事實證明，顧軒甫的書確實信得過，那年的果子得了大豐收。

    只是田地都被用作了果園，顧軒甫想勸著都勸不住。因為他給他們算了筆賬，賣果子換來的糧食，遠比自己種要多。

    顧軒甫幾句以防萬一，沒有一個人聽進去，都只能聽見種果子的巨額收益，卻一點也沒能聽見顧軒甫所說的風險。

    好在，那年的果子確實是大豐收，擱在一起都是一片金黃，叫顧軒甫稍稍松了口氣。

    這些賣出去，牛頭村的村民肯定是賺的，自然不擔心過冬的糧食問題。

    只是到底出了問題。

    顧軒甫聯系上的商人沒有如期過來拿貨，致使那些果子全都爛在村民手里，半點利益都沒有。

    沒有把果子賣出去，也就意味著下一年沒了事物，甚至會餓死在這一年。

    沒有人不恐慌。

    是顧軒甫像他們保證這樣可以掙錢的，是顧軒甫叫他們種果樹的，是顧軒甫找的商人。

    結果顧軒甫靠不住了，要他們血本無歸，甚至是要餓死了。

    所有人都拿著鋤頭菜刀堵在顧家大門前，要顧軒甫賠錢，不賠錢就賠命。

    說到這里，春生頓了一下，眸子漆黑如墨，里面是nongnong的仇恨。

    顧遙一巴掌拍在春生頭頂上，嘴角泛開笑來，一雙桃花眼笑得w微微彎起來，也是一雙漆黑深沉的眸子。

    里面不是仇恨，倒是說不清的涼薄復雜，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也像是在意的東西太深遠，不時時執著著而已。

    “你父親可真是個聰明人，這里的土地確實不適合種那些糧食作物……我見如今家家都是滿園的果子，也確實是合適載重果樹的?！?/br>
    他們是坐在后山的山坡上的，這樣一往前看，就能看見半個牛頭村的風光。

    四處的山坡上都種著果樹，田地里也少有莊稼，大抵也是種滿果樹，家家戶戶的院子里更不少了。

    如今正值秋季，果樹上滿是金燦燦的果實，顯得整個村莊都是一片的金黃，格外漂亮震撼。

    像是顧遙的這句話和眼前的一派好景象刺激到了春生似的，他唇角泛起冷笑來，一雙眼陰冷至極。

    這樣小的年紀，心思就這樣沉。

    顧遙支著下巴看春生，心道，也不知是好是壞，只是這樣活著，未免太累。

    她曾恨極林修，在父皇死去的時候，在林修在朝堂上反戈一擊的時候，在瑾南宮軟禁的時候，在大婚上被殺死的時候。

    恨這種滋味啊，真叫人覺得蝕骨的疼，心里恨不得要殺了全天下的人。

    可是，她也是在死的那一瞬，忽然明白過來，與其去恨，還不如去做好自己該做的事。

    她不想沉浸于私仇里，她可以去框扶天下，因為她是祁陽長公主，該做這些。

    “春生，我之前說過，要帶你讀書，你這里有教書先生么？”

    這樣的事情，誰能不恨呢？她自然不需要去勸解他。

    “……沒有?！睆那?，他父親教過他，可是沒多久，他父親就死了。

    “唔，”顧遙一撐下巴，半天才道，“那先跟我學一陣罷，等把戶籍弄好，我就帶你去上蔡罷，你以為如何？”

    反正她是不可能在這里久留的，到時候戶籍一到手，就要弄一張路引來，重新回上蔡。

    春生極為厭惡這里，聽見顧遙說帶他離開，眸子也是一亮，隨即便沉下來，道：“你為什么原因帶著我？”

    就知道春生心存戒備，顧遙也不含糊：“我如今用你兄長的身份，我們便是親人……再說了，你都愿意給我一個陌生人兄長的身份，我自然也要回報你。何況，人總歸是有些善心的?！?/br>
    聽到最后，春生的嘴角蠕動了會，卻還是沒說話。

    顧遙繼續去瞇眼吹風，什么都無所謂的模樣，瞧著格外風平浪靜。

    “我相信你?！?/br>
    “好?！?/br>
    顧遙干脆道，然后道：“你繼續說?！?/br>
    那些人堵在顧家門前，叫嚷著叫顧軒甫賠錢。只是，顧軒甫哪里有錢賠，自然只能一個勁地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

    一群人便語氣嗆人地罵顧軒甫，算是把祖宗十八代都罵盡了，顧軒甫算是半個文人，哪里受得了這樣的污言垢語。

    只氣得也頂回去幾句，那商人不守信用，原本就不是他的錯，他辛辛苦苦地找了商人，更是煞費苦心地教他們種果樹，哪一點不是為他們好。

    那些人在氣頭上，顧軒甫一給自己辯解，就像是在火上淋了一盆油，呲啦一聲火冒三丈。

    那些受了委屈的人都覺得，自己處于劣勢，別人就要無限包容他，絕不許對方反抗。

    他們從不覺得，是自己做錯了，從不曉得，別人原本沒錯。

    只是自私而已。

    這種自私叫人心涼，也叫人覺得絕望。

    春生只記得場面一片混亂，他和哥哥被父親關在屋子里，只能從門縫看外面的場面。

    住在前面的是一對新婚夫婦，春生喊他們七哥七嫂，當時他就看著七哥一棍子打在自己父親的后背上，嘔出一口鮮血來。

    他的母親去扶，卻被人一腳踢開，臉朝著地面，上頭滿是鮮血和泥巴。

    推開了他的父母，就三兩下地撞開門，來搶他們家的東西，哪怕顧軒甫早說了，此時也在喊他們賠的他打欠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