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無論如何,她都只能說謊。 唐崢這人,到底還是成了她的一個心結。 柳昔卿伸出右手握著自己的左臂,輕聲道:“我只是想抓緊時間修煉,若是手臂真的好不了,那便只有等晉階元嬰期重塑rou身,才能恢復如初。何況師父現在身受重傷,我怎能獨自離去?” 晏修當然知道元嬰期可以重塑rou身,可從金丹到元嬰便是一個大坎兒,不以資質定,不以努力定,換句話說,無論是天才,還是信奉勤能補拙的人,都不一定能摸到元嬰期的影子。 古往今來,多少修士都卡在這一步,再往上,化神、大乘、渡劫……就更艱難了。 可晏修不想逼得她太緊,若有可能,他愿意做最不會給她壓力的那個人。 “那你便留下來吧?!?/br> 他輕輕揚手。不知從什么地方招來一朵靈霄花,重新凝為一枚戒指,將一道劍意封在其中,套在柳昔卿已經無知覺的左手手指上,再次鎮住了她體內的媚氣。 晏修低垂著眉眼,看著她手指關節上晶瑩的靈霄花,低聲道:“我其實也只想讓你安安心心的修煉……我對你好,不僅僅因為你是因為我才從異界來到人間,也是因為我心里第一次裝進了別人?!?/br> 柳昔卿猛地抬頭看他,晏修卻并未察覺般,仍舊不去看她。 “在凡間,男子送女子飾物,大都有深藏的含義。蒙昧時期,或許是想用沉重的金屬品束縛女子的腳步;道德開化之后,或許是為了象征自己擁有這名女子;再到后來,或許只為討她的歡心……” 山嵐環繞在倆人身邊,氣息微微潮濕,吹拂著晏修的束起的發,也吹拂著柳昔卿的心。 “可我送你的這枚戒指,只有一個含義?!?/br> 晏修緩緩抬起頭,一雙暗沉如黑夜的眼眸看向她,緩慢而堅定地道:“保護你?!?/br> 柳昔卿伸出右手,輕輕撫上他白玉般溫潤的臉龐,輕聲道:“好?!?/br> 心中那些細碎的不甘,在他羽毛般輕柔撫慰的話語中消散,這如料峭微風般的男子竟會說出這樣纏綿的話,想必已是他的極限了。 為難他了呢…… 晏修輕輕點頭道:“若我尋到方法,會再來找你?!彼D身欲走,身后卻傳來柳昔卿的聲音道:“等等!” 柳昔卿咬了咬下唇,她略一猶豫便道:“若是可以,晚輩其實不想再勞煩魔君大人了,我還是希望能通過自己的修煉來恢復手臂,哪怕艱難,哪怕耗費再多時間和精力,也是自己努力所得,對我境階心境也有助益。此事已害得你與上善盟交鋒,必定引起正魔兩道的震動,魔君大人當以大局為重,勿要為我一人貽誤大局?!?/br> 晏修知她心思,輕聲道:“我此行并非只為你一人,宏景山此行受傷慘重,本地守夜人屠凜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會失去行動能力,光靠袁真君和其他金丹期弟子,很難維系宏景山安危。你是一行人中受傷最輕,資質最好的,我如能最快將你治好,也是宏景山最得力的助力,我才能放心前去處理他州事務,你也莫再推辭?!?/br> 柳昔卿沉吟片刻,方道:“魔君大人可曾聽說過庚金?四師兄曾經在西涼州偶得了一小塊,被我用于煉造凝暉弓,此番若是有庚金,我便能用此為借力,恢復手臂?!绷羟浔静幌胍揽筷绦?,但晏修所言句句在理,此時若是一味推脫,不但不能協助師兄師姐駐守宏景山,也會影響守夜人重新部署力量。那告訴晏修消息,總比他漫無目的地打探強。 “你這線索倒是節省了許多工夫,我這便去安排,一個月后在來尋你?!敝貍耐绖C和沈昭還需要他安置,而泉星宗外一戰的后果,還待他去善后。 “嗯,我等你?!?/br> ※※※※※※※※※※※※ 晏修這邊動作飛速。 沈昭傷口致命,但救治及時,而且還是皮rou傷,復原得最快。也許是他生命力頑強,輔以晏修的回復秘術,竟只用了十多日,丹田的傷口便已經逐漸愈合。不過還未等他蘇醒,便被晏修安置在人間一處小村落里,被一對中年夫婦照顧著。 而屠凜真君則與他的兩只異獸在一起,被晏修送入靈氣濃郁,且有治愈功效的凌風壇內,慢慢養著元氣。 他安頓好二人,便向西涼州而去。 …… 柳昔卿的左臂從疼痛,到漸漸失去知覺……那一擊的反噬,已將她左臂上的骨rou全部毀壞,用丹藥也是回天乏術了。 聽聞柳昔卿廢了左臂,倒是有素爻洞弟子想來探望,卻都被門口的閉關禁制阻在門外。 對煉器師來說,大多煉造法訣都需要雙手掐訣cao作,廢了手臂便等于廢了技能,多少人都替柳昔卿惋惜。 皮rou傷易好,柳昔卿恢復之后,并沒有立刻打坐修煉,而是取了一些典籍,換了一身輕便的衣裙,坐在后窗處但很快那份閱讀的恬靜就被兩只靈獸的聲音打斷。 “咪嘰!爺要出去!” “看我學會了新招,遛狗!” 柳昔卿扶額,無奈將兩只放出。 小紅豆一飛出來便趴在她頭頂上,抱著翅膀不說話,小胸脯一起一伏,像是在生氣。 小哈的表情就豐富多了,它背過耳朵,兩只前爪搭在她的膝頭上,搖著尾巴道:“哈哈愿意做主人的手臂!”它臥下打了個滾,身體抻直做出一個弓的樣子,“看我像不像!” 小紅豆飛下去啪啪啪開始啄小哈的腦袋:“咪嘰!蠢狗!這個時候還刺激她!” 柳昔卿噗嗤一笑,一手把小紅豆撈了過來,放在腿上用手指揉著它頭頂的小絨毛道:“放心吧,我沒那么脆弱,只是此次經歷良多,隱隱感覺到因果之道,所以需要時間消化?!?/br> 妖獸對因果的理解比較艱難,但小紅豆略聰明些,它嘰嘰道:“難道主人還有些看不開嗎?” 柳昔卿坐在水榭旁邊,左臂軟軟垂下,眼睛看向遠處的山巒,緩緩道:“越是修煉,便越是感覺天道之嚴苛,此番歷練對我來說,沖擊最大的并非唐崢,而是屠凜真君?!?/br> 守夜人,那份明志cao守,那份激昂之情,才是促使她最后拼著廢掉手臂也要救下的屠凜真君的原因。 曾經想做一個好人的目標突然明確了起來,她不是正道,不是太和劍修那樣生于光明,可澤被萬世的名門正派,那么作為一個魔修,她能該如何做,如何貫徹自己的道,去保護那些心中牽掛的人? “暗夜獨行,吾等守之!守吾輩之精魂,護吾輩之同袍,懲jian除惡,至死不渝!”她低聲說起曾經屠凜真君在周珮娘面前說的這番誓言,“既然弦月只在夜晚出現,那么,我也想試一試,與他們一樣,去守護這漫長黑夜?!?/br> 小紅豆飛起來道:“還要保護大爺!” “嗯,還有宏景山、素爻洞、虛妙山……” 小哈一躍而起,說道:“那是自然,便是我們妖獸,也知道要護窩的!” 柳昔卿神色溫柔,摸了摸小哈道:“對,我們會一起守護下去?!?/br> 第73章 晏修離去后,頭被埋在塵土里的周珮娘,終于艱難地抬起頭,目光中透著一股陰森恨意。 她周珮娘何曾這么落魄過,從高高在上的仙子,到被人踐踏在腳下——而那個人,竟然連看都不看她一眼。 可恨,可惡! 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無視她,哪怕你是殺神晏修,也要付出代價! 她低下頭,瞬間為自己換了一身干凈衣裳,又整理了面容,才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 因為泉星宗的長老馬上就要到了,這還不止,因魔君現身,還會有大能前來查探,她斷不能失去讓自己露臉的機會! 一青一白兩道身影迅速接近,落在周珮娘身前,皆是仙風道骨的青年修士模樣,同為化神修士,其中那名青衣修士上前禮貌問道:“這位可是上善盟周道友?” “正是,盟中成員此番捉拿魔修失利,驚擾了泉星宗的道友,珮娘不勝惶恐?!敝塬樐锘氐?。 泉星宗的兩名長老對視一眼,這上善盟在泉星宗地界處做了這些舉動,他們竟然不知,心中其實都已有了十分的忌憚。 青衣修士道:“貴盟與我等皆為正道修士,緝拿魔修自是責無旁貸,只是不知這魔修來歷如何,戰況如何,又為何驚動了魔君?” 在泉星宗附近開辟空間這種事,是絕對不能說的。 那處被上善盟利用的山洞早已被她納入禁獄之中毀去,里面昏迷的上善盟弟子也被她藏在了自己的芥子空間中。 周珮娘其實體內也有不輕的傷,但她此時只能打起精神應付,正要開口,卻聽旁邊有人道:“此事由晚輩回稟即可,說來這此事,乃是因晚輩而起?!?/br> 那人正是唐崢。 他目光從容,一身正氣,已經完全不見剛才癲狂的模樣。 青衣修士點頭道:“那便請小友說來?!?/br> 周珮娘不知唐崢會如何說,但她卻已經來不及干預唐崢,她面上不動聲色,保持住了儀態萬方的形象。 現在的形式已經脫離了她的掌控,只用了片刻,便有近百道神識逼近,都是前來查探的大能,她如何敢在這么多人面前造次。 唐崢行禮道:“感謝諸位前輩聽我一言。此番行動,乃是因為晚輩與諸道友無意間在佩星城外活捉了一名魔修,晚輩本想從他口中得到附近魔修巢xue的消息,卻不想那魔修將我等誆騙到此處,竟設下陷阱,招來了數名魔修,我等方知中計,欲向附近泉星宗道友求助,但那魔修中卻有人設下大陣,蒙蔽神識……魔修殘忍,將我等逼入絕路,若不是同行道友用特殊符箓向本盟前輩求助,恰逢周神君趕來相救,恐怕一個活口都不會留下!周神君本已將魔修們制服,卻不想其中一名魔修用秘法召喚了魔君前來,救走了全部魔修,而我上善盟道友,除晚輩之外,竟全軍覆沒!” 這一番陳情合情合理,再加上唐崢目光含悲,情真意切,眾人便暫且信了。 而周珮娘則是心中大驚,唐崢這說法,分明是不想讓他的那些同伴活命了,不知又是安的什么心! 但她現在只能與唐崢一起做戲,頷首道:“如今魔君出手,我上善盟亦是憂心,若諸位無異議,我也要帶這位幸存弟子回去向盟主復命?!?/br> 青衣修士半信半疑,但魔修有這樣的舉動,他的巡查弟子卻沒有探明,他泉星宗也有責任,便拱手道:“周道友,請?!?/br> 那些得到消息的神識也陸續退了回去,周珮娘又祭出一片荷葉,將唐崢一并拽上飛行法寶,優雅而去。 可到了沒人的地方,她才傳音唐崢道:“你剛才為何那樣說,若不能給本座一個滿意的解釋……本座的手段,你也該聽說過!” 唐崢立刻恭敬答道:“晚輩那般說,自是為了保住上善盟在泉星宗附近的舉動不被發現,而且也確保一樣消息不會走失?!?/br> “什么消息?” 唐崢堅定地道:“晚輩要見到盟主大人才會說?!彼詼柿俗约簞偛旁诒姸啻竽苊媲奥睹?,周珮娘不敢將他如何。 周珮娘也想到了這一點,她恢復了慵懶的神情,手指輕輕在唐崢胸前一點,嬌嗔道:“真是個狼心狗肺的,在你那小情人面前何等情深款款,到人家身邊便一本正經了,真是個小冤家!” 唐崢但笑不語。 可他心中卻燃著一團火——柳昔卿,這可是你先對不起我的! …… 周珮娘隨便找了一處山頭降下,隨后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張只有正常符箓一半大小的黑色玄符,用靈力啟動后,便半跪在地上。 唐崢不知何故,但見她這般輩分的人都下跪,自己自是不能站著,遂也跪下。 只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便感覺一方領域鋪天蓋地地罩了下來,似乎有人緩緩自天空落下,聲音和潤低沉道:“珮娘,本座正等著你的回報?!?/br> 唐崢不敢抬頭,更不敢用神識,只聽周珮娘道:“珮娘辦事不利,請盟主責罰。至于這小輩,聲稱有消息告知盟主大人,珮娘才將他帶了過來?!?/br> “你是新入盟的散修唐崢吧?不必如此拘束,你二人站起來回話吧?!?/br> 唐崢這才敢站起身,抬頭看那說話的修士。 上善盟的盟主神龍見首不見尾,他本就敬仰這位一手創立上善盟的大能,心中略有激動,可看到的卻是一名臉上戴著木制面具的修士,那面具上的咒文不僅艱澀,且他一看,便有些出神,像是看到了這世間最精妙的刻畫,教人忍不住沉浸其中。 周珮娘卻不敢去看那面具,她吃過苦頭,知道這面具乃是一件法寶,不僅僅用來掩飾相貌,還能阻擋神識窺探……上善盟的盟主,一身成謎,就連這溫潤的聲音,誰知又是不是假的呢? “不知這位小友有什么消息想告知本座?”這聲音似從遠方來,穿過他的神識,直接探入他的識海。 唐崢便不由自主地道:“我要告訴盟主一個秘密……” “嗯,秘密……那一定是你內心最深處,最不愿告知他人的秘密,你藏得很辛苦,如今終于可以傾訴,這便是你的福緣?!?/br> “對,我藏得很辛苦……因為我答應了師妹,絕對不告訴別人……她身上,有一朵黑色的桃花印記,我只見到一次,便再也不忘……我忘不掉師妹……” “不過印記也有很多種類,那么你師妹身上的這一枚,又有何不同呢?” “那桃花印記像是有魔力一般,會勾人的心神,我看到它在師妹身上緩緩開放……師妹便比別的女人嫵媚,讓人情難自禁……后來師妹筑基,師父便再也不讓師妹出門了,我也很少見到師妹,這次再見到她,她居然殺了師父,而且還入了魔!” “那么,你從前的宗門為何,你的師父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