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浮世而立,煢煢成壁,南疆北斗,盡付一笑?!彼事暤?,而后一腳踢在峭壁上,再次躍起! 柳昔卿完全看不到他是在如何借力,自己便如同騰云駕霧般飛了起來,晏修在這里如履平地,明明她就在他背后,卻看不清他的身法,只覺得迅如閃電,快若勁豹,她與他都化作了一股清風,順著峭壁倔強不屈地直沖而上,要尋一個盡頭。 一個天的盡頭。 或許是一個世道的盡頭。 茫茫然,她不再恐懼,不再憂思,而是將自己完全交付給他,明月如影隨形,映照著穿躍的人影,似是在懸崖飛旋的精靈,又似是黑色的兇獸,將要從這地底深淵中沖入人間。 ※※※※※※※※※※※※ 當柳昔卿與晏修到達懸崖頂時,天空已經蒙蒙出現一絲曙光。 他解下藤蔓,柳昔卿渾身幾乎像是沒有骨頭般,軟軟倒下。 她看著那線紅日將出的一線,胸口幾次起伏,想要說寫什么,卻覺得那念頭異常玄妙,無法宣泄于口。 當陽光的一縷鍍上她的手臂,柳昔卿不管不顧地入定了。 天地靈氣重新回歸于體,她心中《金唯功》法訣瘋狂運轉,從打她進入人間界以來的所有體悟都凝聚成一團混沌的意念,從她四肢百骸涌入,爭先恐后地被她丹田中的金色液體吸收,使得那金色液體的色澤更明亮,也更充沛。 她知道,那是她體內筑基元液,是她修煉出的最寶貴的根本。 體內一陣靈力震蕩,她一舉突破筑基中期。 柳昔卿從入定中睜開雙眼,被那滿目的陽光照得渾身舒暢溫暖,此時才想到若不是晏修帶她上來,那會有這一番機緣,甚至還晉了一個小境界。 她立刻轉身,果然在另一邊看到席地而坐的晏修。 “晏前輩,多謝你?!彼酒鹕?,為自己釋放一個避塵訣,才真真正正清爽起來,“晚輩已經恢復修為,幸好有前輩……” 她其實是想說勞煩他為她護法,但是看到晏修的修為后,她說不出這話了。 因為那么強大的晏修,徒手就能翻過萬仞峭壁的晏修,他正在她面前打坐,身上僅有引氣入體的修為。 嗓子一瞬間干澀起來,她不知該說什么好。 暗夜中飛躍懸崖的狂傲之氣已經從晏修身上淡去,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修為,仍舊像懸崖底時那樣,平靜中帶些不經心的坦然道:“恭喜柳道友?!?/br> “晏前輩的修為,還未恢復嗎?”她還是直接問了出來。 “之前我受了傷,現在還能引氣入體,也算是不錯了?!彼舱酒鹕?,看著后面廣闊的草野,輕聲道,“既然已經出了陣法,我也不打擾柳道友的修行,我們就此別過吧?!?/br> “不妥?!绷羟湎胍膊幌氲鼐芙^了。 他入陣法之前受過傷,而能傷到他這樣rou身強橫的修士,想必是不好惹的仇家,若是任由他這樣以一個剛引氣入體的修為進入俗世,只怕仇家找上門時,連逃跑的余地都沒有,便身殞道消。 柳昔卿心里有一桿秤,人情公平,一報還一報,絕對公允。她不能在這個時候扔下他一個人。 晏修側過頭,那雙如星辰般的眼眸微微垂下,看著她道:“那么,柳道友有建議嗎?” 他這么一問,她才驚覺自己似乎沒有替他做決定的權利,但是也晚了,若他真的恢復了修為,哪怕只是個筑基期修士,她也會頭不回地走掉,不過是有緣江湖再見。 可他偏偏…… “不知道晏前輩有無師門或者可以尋找幫助的友人,雖然晚輩只有筑基修為,但至少能加快前輩的腳程,盡快將前輩送到安全的地方?!?/br> 晏修伸出手指托著下巴,有些為難地道:“只是一旦御風,就表明了修士身份,那么我的仇家很可能注意到我的存在,可如果步行的話,會不會耽誤柳道友的事?” 柳昔卿哪有什么事,她當務之急也是躲避修士的追查,找一處安靜所在,當即拍板道:“沒關系,我們步行!” …… 晏修所說的“安全地點”是在北陽州的一處山谷,他們必須先找到市集確定此處地點,而后再找到路線,從東勝州的邊界怒江渡過去,才能到北陽州地界。 依照柳昔卿的推測,他們現在可能還未出重華宗的地界。 晏修目前微薄的靈力甚至打不開手上的儲物戒,誰讓儲物戒比儲物袋高一個等級,所需的靈力自然也不同,柳昔卿更是窮得叮當響,好在二人都是修士,便風餐露宿地低調趕起路來。 其實安全問題,倒不是柳昔卿最擔心的,畢竟她那張機關小弩曾經連金丹修士都暗算了,而且現在還加上一只可以口吐錫蘭真火的鳴焰鳥,除非遇到一群金丹修士,否則還是可以支撐一下的。 讓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反而是身邊的晏修。 即便對方不過是引氣入體的修士,她依然看不透他的道法根基。 道修?魔修?邪修? 體修?劍修?法修? 而最不可思議的是,他似乎根本不受她的媚術影響,這讓她說不出該高興還是該悲哀。 下山之后所遇到的修士,除了沈昭身修媚術可以勢均力敵,剩下遇到的都是比自己高階的修士也就罷了,修為比自己弱的晏修居然也能視若無睹。 那朵黑桃花,也許沒想象的那么可怕。 第19章 箭在弦上 晏修的體力不錯,柳昔卿恢復修為之后更是有靈力加持,所以兩人即便是裝成凡人趕路,速度也是不慢。 在天黑前,他們找到了一處城鎮,趁某個店鋪快打烊前,用那三盒靈草換了三百五十塊靈石,這才算是有了些底氣。 又用靈石買了修士專用的地圖,才知道此處其實剛出重華宗地界,目前離他們的目的地怒江還有數千里路程,雇傭馬車的話,尚需跑三日。 若是修士的話,其實飛個半日也就到了。 靈石在人間的兌換價為一比五十,即一塊靈石可以換五十兩銀子,足夠他們雇傭一輛上好的馬車。 “凡間的金銀,在修士面前,大概當真如同糞土般吧?!绷羟湟菜闶且娮R了一把凡間的物價。 晏修走在她身后,緩緩道:“天元紀年的物價比從前不同,曾經第九紀年的時候,人間一度資源荒蕪,甚至到了需要靠九重天外天那種依附于人間的小世界來救濟的地步,但是自人間有了一界之主后,生機重新煥發,許多枯竭的靈脈又重新開始產出靈石,而原本靈氣稀薄之地也再次被充沛的靈氣滋潤,所以無論是修真界還是人間,資源已經貶值了許多?!?/br> “可這是好事呀,人們不用再為資源發愁,所以才能安居樂業?!苯缰魇裁吹碾x她太遙遠,還是物價比較實在。 “倒是不錯,這大好的山河,如今可真是如同一盤美味佳肴?!标绦拊捴杏性?,“有道是‘倉廩實而知禮節’,可誰知道會不會引發更大的貪欲?” 這話柳昔卿聽著特別沒安全感,她又心事重重地回到店鋪,向掌柜詢問了下符箓的價錢。 靈符的品級如今她現在也懂得個大概,比如七品防御符箓可以擋得住元嬰修士全力一擊,六品和五品是抵御金丹修士的,四品和三品是應對筑基修士的,而更低的二品是練氣修士用的,一品則是提供給凡人使用的。 一張六品符箓需要一百五十塊靈石,五品符箓只要五十靈石。 不該省的地方柳昔卿絕對不省,符箓是她現在生存保命的基本,于是與老板軟磨硬泡,可惜老板金丹真人,不受黑桃花影響,也就看她散修可憐,所以打了折,柳昔卿花了二百靈石,買了六張五品靈符,出來之后分給晏修三張。 其中兩張是可以御風的風符,輸入靈氣后,遁速可以達到金丹真人的速度;一張是防御符,可擋住金丹真人的攻擊。 柳昔卿自己留下來的則是兩張防御符箓,一張御風符。 五品符箓,面對金丹真人,也只能是將就些用了。 晏修沒拒絕,他珍而重之地收好:“多謝柳道友?!?/br> “若是真的有敵人,晏前輩,我們都擋不住,只能分開逃,所以……”你別怪我自私。 晏修輕聲道:“你放心?!?/br> 明明是膽小又怕死的姑娘,卻沒拋下他,甚至還將唯一值錢靈草換來的靈符分給他一半。 明明是戒備重重,一臉誰都不信任,卻還會因為沒辦法保護他而內疚。 柳昔卿恐怕自己都沒注意到,她那顆被傷得千瘡百孔的心,磕碎了堅固的表層,內里還是又純又善的柔軟,包藏著對一個世界的渴望。 ※※※※※※※※※※※※ 化作凡人確實不那么惹人注目,但為了隱藏行蹤,而且兩個人都沒有駕車經驗,所以還需要找一名車夫一同上路??上Т藭r已入夜,車夫早都歇工回家,兩人索性在客棧打坐了一夜,第二天早,在客棧老板的指點下,去小鎮東頭找到了待雇傭的馬車,與一個黃臉漢子商量好,只花費了十二兩銀子,便租了一間寬敞的雙駕馬車。 不過再寬敞,那位晏前輩一進去后,空間顯得狹窄起來,柳昔卿端坐在里面,一時有些局促。 此時畢竟不同于懸崖下,兩個人似乎為了避免尷尬,都沒有再交談,默默打坐修煉。只等到達怒江,再改換渡船。 然而只行了一日,車廂外便傳來黃臉漢子顫抖的聲音,把柳昔卿從入定中喚了出來。 “兩位仙師,這前面,好像,好像……有點不對勁??!” 晏修坐在靠門簾的地方,他立刻抬手撩開簾子,柳昔卿也順著窗外望去。 吹過的風帶著一層灰敗的黑色,遠處的天空呈現血紅色的色彩,隱隱形成一個巨大云層漩渦,無數黑影在其中穿梭。 像是咆哮的冤魂。 在車夫提醒之前,他們還一無所感,很明顯,這是誤入了一處結界。 晏修利落從馬車上翻下,柳昔卿也立刻掏出尾款對著車夫道:“逃吧?!?/br> 黃臉漢子立刻調轉馬頭,絕塵而去。但是那馬剛沖出幾步,便像是撞在無形的屏障上,來不及減速的馬車一下子翻了過來,那黃臉漢子哆哆嗦嗦地爬起來,兩只手四處摸著屏障,發現自己逃不出去后,立刻轉過頭,跪下來哭求道:“求仙師救救小人,俺不能死,俺家中老小都在等著俺??!求仙師憐憫!” 柳昔卿攥緊了拳頭,她微微點頭,示意那漢子稍安勿躁,她回憶著腦海中的地圖道:“這里距離怒江還有兩百里,乃是宿云門地界,前方應是一片村落,名為譚家村?!?/br> 她很冷靜,結界這種術法,講究的是有進無出,而且這結界手段不知道多高妙,連直覺最敏銳的牲畜都感覺不到危險氣息,馬車長驅直入后,車夫才發現了異狀——足見其高明。 可掉頭已經來不及,他們都被困在了結界中。 “是魔修?!标绦薜纳眢w一下子緊繃起來。 看前方的陣勢,不是魔修就是邪修,而且正在村莊中肆虐。 這么大的陣勢,居然沒有驚動當地的宿云門? “宿云門察覺不道這禁制嗎?他們為什么還不來此地救援?”她想起在予言郡遇到的兩名金丹真人,其中名叫鈞銳的,自稱出身宿云門。 晏修冷冷道:“那些自詡名門正派的,遇到事的時候,卻比誰縮得都快……若是人間門派都如太和,也就不必有守夜人存在了?!?/br> 柳昔卿一拍儲物袋,取出了兩張防御符,其中一張用靈力激起,丟到那黃臉漢子身上,為他起了一層屏障。 另一張防御符是她自己自保所用,還剩一張御風符。 她心下嘆氣,不過是五品符箓,在這種情況下,又能挨得住幾擊? 結界中的一切盡在施術者的掌控內,譚家村里的魔修必定發現了他們,在柳昔卿與晏修交談間,已有三道氣息向他們飛過來。 柳昔卿喚出了小紅豆,那看上去不怎么靠譜的鳴焰鳥剛一出她的袖籠,便嚴陣以待地飛到她頭頂,向她傳音道:“嘰嘰,倒霉催的啾,來硬茬了咪!” 她沒心情搭理顛三倒四的小紅豆,直接問道:“你的錫蘭真火可以噴幾次?” “普通元火五次,錫蘭真火兩次?!?/br> “站穩了,我讓你燒,你就不遺余力的燒,明白嗎?”她下令道。 “咪嘰!”小紅豆心里門兒清,這個時候不是藏私的時候了,它這倒霉主人要是在這里掛了,它也得跟著殉葬。 她看向晏修道:“既然遇上這飛來橫禍,晚輩就斗膽請晏前輩指點了,這仗該怎么打,我聽前輩的?!?/br> 柳昔卿的斗法經驗幾近于零,在這個時候,她絕不能裝大,而晏修也必須與她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