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對此楚河是這么打擊他的: “別做夢了,天朝里出身茅山的能排一隊,國安還有個特殊辦公室里十個人九個是僵尸,誰有空理你這七八線的小市長?” 黃市長:“……我好歹是父母官,給留點面子好嗎!” 父母官黃市長氣哼哼的把自己龐大的身軀搬運到紅旗轎車里,因為占地面積太大,楚河差點連安全帶都系不上,好不容易才把帶扣從黃市長的大屁股下面掏出來:“……老黃,你真的要減肥了?!?/br> “我這一周掉了五斤rou啊你知道嗎!” 黃市長苦著臉說:“自從知道日本相田財團要來咱們這七八線小城市投資的消息以后,省里就老派人下來截胡,搞得我這吃不好又睡不好的,氣血兩虛精神衰弱的老毛病都特么回來了!” 楚河屏住呼吸,摸索著把安全帶扣上,才松了口氣。 “你說中央妖委都對我沒意見,省里干嘛老看我不順眼呢,他們知道我是黃鼠狼嗎?肯定不能呀!——難道還是因為當年我搶了老吳那王八羔子的市長位子?但那也是他自己作死??!市中心立交橋垮塌雖然也有地龍作祟的因素吧,但主要原因還是老吳那幾個老王八吃了開發商太多回扣的關系嘛。要不是我當機立斷把你從金茂大廈里請出來鎮場,水泥地基一塌,當時那段路上的幾百個人都要沒命……” 黃市長熟練的從車座邊上掏出一個油紙包,從里面拿出雞骨頭嘎吱嘎吱的啃了起來。 “你說咱們市從小縣城發展到現在多難,好不容易吸引來個外資,我堂堂市長興奮得三天沒睡著,說起來都是淚??!省里不說大力支持大力表揚吧,竟然還派人下來截胡,良心都被狗吃了!不就是因為被我搞下來的那個老吳是省里的嫡系嘛!——還想瞞著我偷偷去跟外商接觸,幸虧我發現得早,惹惱了老子放個屁崩死他們!” 楚河嘴角幾不可見的抽了一下。 “省里派來的是什么人?” “據說是外賓接待辦公室?!秉S市長說:“一個姓李的女主任,帶著個姓周的小白臉,還有幾個辦事員。哼哼今天還想一塊來見外商,我中午特意讓人把他們灌醉了,打包丟在酒店里……” 這個日本外商是昨天到的,昨天晚上已經請了接風宴。黃市長本意是今天再安排個游覽,展示展示本市茁壯的發展勢頭,然后晚上搞個桑拿,進一步培養下感情;但日本方面非常有效率,直接就提出要去市郊發展區看場地,爭取這兩天就把工地選址定下來。 對此黃市長也沒什么好說的——早點一錘子買賣敲定,也省得這塊從天而降的肥rou被人惦記嘛。 “三十五億的外資投入啊,說不定建完酒店,還要在附近建大型休閑娛樂中心呢?!秉S胖子啃完雞骨頭,把油嘴一擦,煞有介事的拍楚河肩膀:“別說兄弟不照顧你呀楚總,這個項目要是能拿下,我黃大仙就把你當親爺爺!” “……”楚河說:“你千萬別?!?/br> 說話間紅旗轎車已經在市郊發展中心門口停下。這塊地方離主路已經有一段距離了,周圍是成片空曠的土地,除了當初做建筑規劃時臨時搭建起來的展示中心之外,只有很遠的地方有幾所醫院和中學。不遠處有一塊被建筑商承包下來的房產開發區,手腳架剛起來,此刻還坑坑洼洼的。 日方投資商竟然已經到了,被一群人圍著,站在空地周圍的鐵絲網邊也不知道在張望什么,連紅旗轎車停下來都沒人發現。 黃市長挺胸腆肚的下了車,中氣十足的一揮手:“哎——” 所有人刷的回頭。 緊接著展示中心主任仗著身材瘦,體型靈活,一把推開眾人率先沖過來:“黃市長!黃市長!不好了,咱們這出事了!” 他一把抓住黃胖子,整個人都在哆嗦:“有——有——有人跳樓了!” 黃市長:“???!” 楚河立刻下車,只見那主任也是嚇著了,大熱天的抖成一團,豆大的汗水順著眉毛往下淌都來不及擦:“邊上那個——那個建筑工地,剛才有人從上面跳下來,我我我我我親眼看到他摔成了那么一大片!我們剛才電話報了警,市長您可算來了,這這這這這可怎么辦……” 黃市長:“你說啥?!” “跳下來的人是我的翻譯,”人群中走來一個穿考究灰色西裝的男子,伸手和黃市長握了握,用生硬的中文禮貌道:“剛才我的翻譯說要去洗手間,轉眼就從上面跳下來了,正好被大家親眼看見?!?/br> 現場一片混亂,黃市長一邊抹汗賠笑跟那男子握手,一邊轉頭低聲對楚河解釋:“這位是相田義先生,就是相田財團的現任當家……”一邊還要強行鎮定的招呼眾人:“鎮定!都鎮定!警察馬上就來,誰也不準去動現場!” 楚河的視線越過眾人,望向建筑工地那邊,片刻后又收回,落在了日方那邊一個穿白色長袍的少年身上。 那少年不過十七八歲,面貌俊秀而寬袍廣袖,低眉順眼的跟在相田義身后,沒聲沒息的就像個隱形人。 然而對楚河來說,他的存在感是非常鮮明的——他穿的那一身是狩衣。 那少年是個陰陽術師。 大概注意到了楚河的目光,相田義禮貌的點了點頭,指著那少年介紹:“這是鄙人的侄子,因為在捉妖伏魔方面還略懂些皮毛,所以被我帶來勘探工程風水,協助項目選址?!?/br> 說著他頗有深意的拍了拍黃市長肥厚的肩膀,笑道:“——鄙人的侄子脾氣好,并不會仗著本事就任意妄為,所以市長實在無需害怕啊,哈哈哈哈!” 在混亂中的其他人都沒有聽懂,但黃市長臉色幾乎瞬間就變了。 “相……相田先生說笑了,”黃鼠狼那張胖臉上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幾乎連笑容都維持不?。骸昂呛恰钪兑豢淳蜕倌昕⌒闱巴緹o量呵呵呵呵——” 少年陰陽師上前,在黃市長幾乎有點驚恐的目光中恭敬的欠了欠身,聲音是那種很自然的柔和:“黃先生您好,我的名字叫蘭玉?!?/br> 緊接著他轉向楚河,剎那間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某種危險的氣息,瞳孔微微張大又緊縮。 “……”少年陰陽師左手拇指扣右手掌心,雙手交握,手背向外,欠身行了一個術士專門的見面禮:“初次見面,請多關照?!?/br> 第4章 “噢我叫周一,周武靈王的周,天下第一的一?!?/br> 按術士一門的禮節,這個時候楚河應該以相同的方式來回禮——如果他輩分比這個少年陰陽師低,就要用相同的手勢欠身致意;如果他輩分更高,起碼也應該點點頭表示嘉許。 但楚河很無辜很迷茫的盯著他,半晌試探的伸出手:“免貴姓楚,你……你好?” 相田頓時失笑:“蘭玉,楚先生只是個普通人罷了,別嚇到人家!” 楚河配合的笑起來,惹得少年看了他好幾眼,才疑慮重重的退下不說話了。 市長帶外商視察的工地上出了事,整個市警局都轟動了。沒過一會七八輛警車呼嘯著由遠及近,首車還沒停穩,支隊長就帶手下連滾帶爬的沖下車,見了黃市長差點連個囫圇話都說不出來:“黃黃黃黃黃市長!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來遲了,哪哪哪哪哪,哪里出的事?!” 另一邊工地上的負責人也急匆匆趕來,見了這陣勢立刻腿一軟:“這真不關我們的事,我們是遵守安全文明施工條例的!我們什么都不知道!我我我我我們一定配合調查!……” 黃市長被鬧哄哄吵得頭疼,展覽中心主任立刻很有眼色的把工地負責人呵斥開,又趕緊拉了支隊長去現場看那飛濺一大片的人體碎塊。幾個警察迅速在周圍上了黃色的警戒線,一時間所有人都往后退,親眼目睹跳樓事件的人又被警察呵斥著,分開帶到一邊去問話。 趁這沒人注意的當口,黃市長偷偷摸摸一把拉住楚河:“怎么辦,那個小日本發現我了!現在可怎么搞,他們會不會把我捉去吃掉?!” 楚河奇問:“黃鼠狼rou好吃嗎?” “好不好吃不知道,但肯定是能吃的!”黃市長哭喪著臉:“可惜我這一身三百多斤的神膘,要是上了小日本的餐桌可怎么搞?!而且我犧牲了祖國都不會追認我烈士的好嗎!楚總!楚總你這次一定要頂??!萬一出事你可一定要斷后,掩護我先跑!” “……”楚河拂袖而去:“別丟人了!” 黃鼠狼龐大的身軀如嬌花般顫抖,淚流滿面的剛要去追,突然肩膀被人一拍:“——黃市長?!?/br> 黃鼠狼觸電般回過頭,只見相田義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后,彬彬有禮問:“能打攪一下嗎?” 一時間電光亂閃警戒狂響,黃市長全身的肥rou都繃緊了:“什——什么事?” 然而相田義卻沒有突然暴起拿照妖鏡照他,也沒有桀桀怪笑著一把掏出金箍棒把他打回原形;黃市長腦補的一千零一種戲劇化場面都沒發生,相田義甚至還很有禮貌的笑了一下:“死去的翻譯是我們日本人,根據我們的傳統,蘭玉想在出事的地方為他超度祈福,您看可以嗎?” 翻譯跳樓的地方是工地上一處半完工的樓層,一半被水泥混凝土澆筑了,另一半的扎鐵還暴露在外,離地面大概有快十米左右高度。 這應該是建筑中間的一個隔火層,非常狹窄低矮。楚河彎腰進來以后環視了周圍一圈,覺得難為那翻譯是怎么踩著扎鐵,鉆過手腳架爬進來跳樓的——換做個子高點兒的,進來都擠得慌,更遑論跳下去了。 黃市長氣喘吁吁的貼在墻角問:“到底查出來什么沒有???” 支隊長拎著幾個證物袋,一邊擦汗一邊搖頭:“地面布滿灰塵,只有一個人進來的腳印,也可以排除攀爬、牽引的可能性。加上七八個目擊者的證詞,基本都可以初步斷定是自殺了?!?/br> 黃市長松了口氣說:“自殺就好,自殺就好?!?/br> 這話真是太不講究了,換作平常估計支隊長都得笑出來,但此時此刻在這個地方,眾人心里不約而同升起的念頭都是:自殺好,自殺好??! 從進來起就一聲不吭的蘭玉在地上畫了個五行陰陽符,呈圓形發散狀,然后讓包括所有警察在內的生人退避,自己坐在了陣中間。這時隔火層里只剩下了黃市長、楚河、相田義和他自己在內的四個人,只見蘭玉喃喃念了幾句什么,突然圓陣從塵土中驟然升起,發出了五彩的微光。 那光芒流轉,如若日環,乍一看非常絢麗堂皇,但看久以后,又讓人有種心神俱懾之感。黃市長不舒服的揉揉眼睛,低聲問楚河:“你看得出是什么來頭不?” 楚河沒答話,只見從圓陣中隱隱約約傳出鬼哭,不多時一只頭破血流的男鬼掙扎冒出頭,血淋淋的手一把向相田抓去! 蘭玉眉梢不動,抬手啪的一聲將靈符拍在厲鬼腦門上。瞬間鬼哭一停,靈符發出看不見的火焰,幾秒鐘內便把厲鬼的魂魄燒成了飛灰! “啊啊啊啊——” 最后一縷慘叫隨著飛灰散盡而消失在空氣里,瞬間五彩光芒暴漲,幾乎將陣中的陰陽師完全吞噬了進去! “這不是祈福吧?”黃市長愕然道:“把魂魄都打散了滋養陣膽,這他媽不是伏魔陣嗎?!” 就在他說話的這當口,圓陣猛然變形,變成了一只煥發著白光的巨手!只見那手枯瘦,留著長而卷曲的指甲,仿佛能看見一樣在這塊狹小的空間內逡巡一圈,緊接著像毒蛇鎖定目標一般,突然定在了黃市長面前! 說時遲那時快,楚河一把拉過黃鼠狼,閃電般拽到自己身后—— 那一瞬間他快得簡直不像是拽著一個三百多斤的胖子,就在同一時刻,巨手當空而下,硬生生定在了楚河面前! 光芒形成的鋒利指甲離楚河的眉心不到五公分,再進一步,就能直直刺進他眼窩里去。 然而楚河連眼睫都沒動一下。 幾秒鐘后巨手一點一點的慢慢撤了回去。光芒以rou眼能見的速度變淡、消散,約莫又過了十幾秒,才漸漸消失在了飛舞著塵埃的空氣里。 “非常抱歉!”相田義一骨碌爬起來,看樣子非常懊悔:“我忘了這個陣只有對術士和普通人才是無害的,對妖的內丹可能會有點損傷——黃市長沒事吧?是不是被嚇著了?蘭玉,去給黃市長看看!” 楚河手一抬,擋住了他。 只見黃市長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圓滾滾的胖黃鼠狼,整個身體趴在地上,因為極度的恐懼而瑟瑟發抖。這個姿勢看上去就像它在向日本人跪拜一般,偏偏因為四足發軟,好半天才勉強發著抖站起來,哆哆嗦嗦的變回了人形。 黃胖子滿面通紅,盡管一個勁往后縮,但淡淡的尿sao味還是很清晰的傳來——它尿褲子了。 “我,我沒事,”黃鼠狼無地自容的往后退,“我去換——換個褲子,你們——你們先聊……” 他踉踉蹌蹌的向外走去,因為神思恍惚,在升降機門口差點左腳絆了右腳,手忙腳亂扶住墻才站穩了身體。 那樣子其實是有點可笑的,相田便發出明顯噗嗤一聲——黃市長也不知道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三步并作兩步低頭縮肩的趕緊走了。 蘭玉微微喘息,突然向楚河深深欠身:“對不起,是我的疏忽……” “因為它看上去太像人了嘛,”相田接口笑道:“我一下就忘了,其實這個陣法有時還會徹底毀掉妖怪的內丹呢——這樣說來,其實黃先生的運氣也是很好的??!哈哈哈哈!” 楚河回過頭,很平和的看了相田一眼。 “嘛,楚先生不要見怪,有時候我們是會跟妖怪開個小小的玩笑,但現在時代變了,輕易也不會傷害妖怪的性命……” 相田義的話沒說完,楚河已經轉身走了出去。 相田義的笑聲戛然而止,片刻后輕哼一聲:“這下賤的妖物,竟然也有福氣鎮守在這個風水絕佳的好地方?!?/br> 蘭玉嘆息道:“相田師叔……” “干什么?” “掌門令我來協助您,”蘭玉遲疑了下,緩緩道:“但并沒有說您可以隨意令我殺人,所以接下來這一周的事情,您還是盡量自己來吧?!?/br> 相田大步走來,一把抓住少年陰陽師的頭發:“你這是什么意思?!” 少年并沒有退縮,相田瞪了他許久,終于咬牙軟下了口氣:“你明知道地生胎要七個生靈來祭,我們人都來了,又怎么能退縮?何況這第一個死的是我們自己人,姓黃的有這么個天大的把柄在我們手上,不會有膽子違抗我們的!” “但……” “難道你是怕那個姓楚的家伙?他不過是個普通人!” “一個即將入魔的普通人?!标庩枎煶林氐膿u頭道:“妖怪成魔本來就難,何況是活人入魔?我擔心他身后有強大的魔族護持,到時候會很麻煩?!?/br> 相田滿不在乎,反問:“就算麻煩,你我還怕脫不了身嗎?漢唐時的陰陽道本來就沒落了,如今的支那,除了那個輕易不得出京的周暉,還有誰是我們密宗門的對手?” 少年陰陽師遲疑片刻,最終才嘆了口氣。 “你不知道,”他的聲音幾不可聞:“普天之大,你我惹不起的人,還是有很多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