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施濟低下頭,心里暗咒自己怎么就忘了今天是懷王與顧太妃一年一見的日子?該死的小豆子,今年怎么就忘了提醒他?等一下看他怎么好好收拾他? ☆、015母子相見 湮冷宮側門緩緩打開,魏忠帶著福公公等人走出來迎候著懷王,站在宮階上往下望,為懷王抬轎的是內務宮四位公公。 軟轎停在了臺階之下,懷王的貼身太監小李子恭敬上前掀起轎簾,攙扶下來一位身長身而立卻病弱不堪的年輕男人,正是懷王。 懷王著一身紫色綴金錦服,同色金絲腰帶,腳穿黑緞鑲金靴,沒有束冠也沒有插簪,只是用金絲帶固定綁著,盡管他修長的身形并不挺直,盡管他臉色蒼白病弱,盡管他病怏怏的,可卻擁有一張雅致玉顏,一顰一蹙一揚眸,皆讓人移不開目光。 一陣寒風吹來,吹起他衣袂揚起,黑亮的青絲也被風吹飄了起來,迎著這陣凜冽的寒風,他捂住嘴,輕咳了幾聲。 雖不是很劇烈,可是咳嗽一直沒有停過 魏忠帶著一群人匆匆下臺階,朝在小李子攙扶下正往臺階上來的男人彎腰行禮:“奴才魏忠參見懷王爺?!?/br> “……咳……咳咳……魏……魏公公請起?!睉淹跛匕仔揲L的手指輕執一方錦帕掩口,似是要壓制一張嘴就不受控制的咳聲。 魏公公轉過身子,朝懷王恭敬道:“顧太妃請王爺進宮入歸佛殿與她相見?!?/br> 懷王蒼白的面容上掠過一絲驚喜,想說話卻是一陣猛咳,似要把肺都給咳出來。 “王爺……”小李子擔憂的停了下來,幫他輕拍著背部,助他平緩這咳聲。 魏忠暗搖了搖頭,這懷王身子骨一年不如一年了,湮冷宮這十數階臺階,對于任何人來說,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可對這位懷王卻是苦事,他要使足了力才能走上去,也難怪顧太妃每每都只是遠遠的望著不肯上前,就怕一上前就放不開了。 咳聲稍微平復下來,懷王激動的看向魏公公:“魏公公,本王母妃當真準本王入宮相見?” 魏公公微微一笑,點頭道:“奴才不敢欺瞞王爺,王爺請!” 小李子面上也難掩驚喜之色:“王爺,娘娘終于愿意讓您進殿了,奴才恭喜王爺?!?/br> 歸佛殿,在湮冷宮和內務宮兩宮太監的陪同下,懷王來到了顧太妃居住的歸佛殿。 歸佛殿傳來木魚聲,眾人都停下步子。 懷王推開攙扶著他的小李子,一步一步往院子里走近。 蘭嬤嬤跪在屋檐下恭敬的伏地:“奴婢給王爺請安?!?/br> 懷王親自上前扶起蘭嬤嬤,蒼白的雅容上盡是感激:“蘭姑姑見外了,晗天還未曾謝姑姑這些年來代晗天陪伴著母妃照顧著母妃?!?/br> 蘭嬤嬤雙眼含淚,恭敬的朝他磕了一記響頭,才起身退到一邊:“王爺請!” …… 元無憂坐在窗前看著手里的書卷,聽著小花子打聽的后宮動靜,時不時的翻動著手里的書頁。 這些日子以來,她坐在這冷宮里,卻對后宮的事了如指掌,甚至對宮外面的事也都慢慢的在了解,而這,也源于她有了兩個好幫手。 小花子依舊在湮冷宮內部任職,打雜巡值,是湮冷宮亳不起眼的小太監,可是這些日子他卻把湮冷宮一切人物都給她打聽清楚了。 而小高子卻成功的巴結上了福公公,成為了湮冷宮與內務宮對口的跑腿太監之一,經常性的往返于內務宮。 內務宮是整個皇宮最為不起眼卻又是最為不可忽視的存在,內宮各菀的一切衣食住行都由內務宮統一采辦和統籌安排。 內務宮的主事太監們更是避不了與內務府接觸,而內務府在宮外。 因為往來,內務宮的太監們出入宮門比任何人都要來的容易,出入宮門多了,知道的小道八卦消息自然就多了,小高子經過她的調教,性子圓滑又做人做事都大氣,很快就和內務宮的那些太監們混熟了。 他按元無憂的要求把聽到的一切小道消息都一字不漏的傳給小花子,由小花子傳給她。 這近兩個月來,元無憂聽著這些宮里宮外的那些小道傳聞,細心整理,反復推敲,知道的多了,很多人很多事,她心里都有了認知和定位。 玉珠端著一杯白開水進來,元無憂揮了揮手,玉珠站在一旁沒有再繼續上前,小花子也未再繼續出聲,只是在一旁靜候著。 這些日子以來,面對公主多了,他也自然而然的沉靜了下來,公主身上有一股魔力,能讓他的心都安靜下來。 元無憂翻看到了最后一頁,才隨手擱下,緩聲道:“懷王今天進湮冷宮了?!?/br> 小花子點頭:“是的?!?/br> 元無憂微微一笑:“小花子,你讓小高子留神打聽一下今日懷王進宮時在宮門外候旨的時間是不是比往常長了一些?” “是?!毙』ㄗ庸Ь吹耐肆顺鋈?。 元無憂接過玉珠遞上的水,小口的喝著,而后微微一笑:“玉珠,我們出去散散步?!彼H眼看看這懷王與她心里定位的懷王有多大的相差。 歸佛殿此時的氣氛似乎有些凝固,懷王望著顧太妃的眼神有驚,有怒,有痛,聲音壓抑的低低的:“娘,孩兒不同意?!?/br> 顧太妃停下手里的木魚聲,緩緩起身,走到懷王面前,伸手輕輕的撫摸著他蒼白的面容,眸中泛淚:“可是,娘心意已決,這樣對你,對顧家,都是好的?!?/br> “娘,元無憂只不過是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您別忘了,她七歲就入湮冷宮,如今已經五年了,關在這荒涼的冷宮里,縱使她有天大的才華也會被時間埋沒掉,更何況我并不相信她有能力幫助我?!?/br> “可是娘卻堅信她終有一天能幫助你走出京城這片天,過上自由自在的生活?!鳖櫶瑴I道。 懷王因情緒激動而咳了起來,顧太妃心疼的上前替他拍著后背,看著他蹙眉痛苦,她心如刀絞,這也更讓她下定了決心。 咳聲一平,懷王就緊緊的抓住了顧太妃的手,低吼道:“可那是父皇留給您的遺昭,是父皇要赦免您出這湮冷宮的金牌,怎……怎么能給元無憂用,孩兒不同意,孩兒盼著您走出這座冷冰冰的湮冷宮,已經等了太久太久,如果讓我脫離現在的生活得到自由得犧牲掉您,那孩兒情愿永遠生活在懷王府里?!?/br> 顧太妃面色慘然:“晗兒,你我母子心里皆清楚,你父皇留給我的赦昭永遠不可能用得上?!?/br> “娘……” “你父皇生有十子,為什么如今還能活著的只有你和七王爺和你那早就失去蹤跡的三王爺?除卻你三歲那年入湖傷了心肺,落下咳嘮之疾,常年離不開藥。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當今皇上知道只要我被禁在湮冷宮里,你就不可能能離他的掌控,你父皇盡全力都保不住你其余那些王兄,他只能盡全力保住你?!?/br> “可是他身為帝王,卻無能保住自己的兒子,還要犧牲您才能保全孩兒,孩兒茍生于世,如何心安理得?”懷王痛苦的閉上眼。 顧太妃搖頭:“不,晗兒,娘一直很感激先皇,別說讓娘居住在湮冷宮一輩子,就算是要娘這一條命,娘也心甘情愿?!?/br> 當今皇上心太狠,世人只知道三王爺被先皇貶黜為庶人趕出了京城是因為先皇震怒,可誰又知道那是先皇想保住他? 先皇會把七王爺罷去官職逐出了朝堂,又何嘗不是想保住七王爺? 當年的爭斗太慘烈,太子被謀害,先皇被氣病,三王爺查出太子案幕后真相,正想揭開慶王面目時,卻沒想到娶了劉氏女的慶王耳目通天,搶先一步倒行一戈,一箭雙雕,連他們母子都不放過。 朝堂之爭一發不可收拾,先皇早已經有心無力,為了保住三王七王和晗兒,不得不妥協,把皇位傳給慶王。 “你父皇臨終前,把那道赦免金牌傳給娘,他自己也知道娘用上的機會幾乎是沒有,但卻還是留了下來,只是為了給你一份希望?!?/br> “可自你九皇兄登基以來,朝堂被劉氏占據半天邊,朝堂不穩,后又發生劉氏被誅事件,這足見你這位九皇兄的狠毒程度,面對這樣殘酷冷血的帝王,娘又怎么有機會走出這湮冷宮?娘只要走出這湮冷宮,你,你外祖一家誰都不會安寧?!?/br> “可是……可是孩兒愿意等下去,總有一天孩兒會尋到機會請求他放您出這冷宮的?!睉淹鯓O力想說服她,父皇留給娘的那道赦免金牌是他這些年來唯一的希望,怎么能……怎么能就此失去? 顧太妃苦笑著搖頭:“一個連自己的發妻和兒女都能狠下心誅殺的人,又豈會饒過我們母子,如果我們母子無權無勢,或許娘還敢賭一賭?!彼赣H早在她進宮之時已位居高位,后來生下晗兒后,先皇大悅,是對她的憐惜也是彌補,破例封她父親為遠西候。 她三位兄長更是封官進爵,兩位弟弟娶的弟媳又都出身名門世家,她幾位姐妹嫁的也都是官宦之家,顧家雖不在京城,但當時在邊西之地已成望族,后來她入湮冷宮,先皇并沒有貶顧家,顧家雖未再得到更進一步,卻也沒有敗落,當今皇上豈敢放她出宮? ☆、015懷王心病 懷王從歸佛殿出來的時候,臉色蒼白依舊,執著錦帕抵在唇邊壓制輕咳聲,身上卻多了一件白色大麾。 大麾是用白錦縫制而成,風帽上綴著雪白狐貍毛,白狐毛在呼呼的寒風中迎風飛舞,襯得雅顏潔凈如白玉,可懷王那如白玉一樣雅致的臉龐上卻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黯然在蔓延,是憂是悵是思亦是痛,悉堆眼角。 只是——無人能看清他悵、思、痛下面還堆集的那一絲絲淬冷。 在場除了蘭嬤嬤,沒有人知道此時此刻他心里有多冷,有多絕望。 蘭嬤嬤看著在小李子攙扶下緩緩離開的小主子,心情也有些沉重起來,她知道小姐這個決定太過重大,雖然是為了小王爺是為了老爺一家,可依然還是傷了王爺的心。 這些年來,因為先皇留給王爺一份希望,王爺這才默默的等待,等著著他接小姐出宮母子團聚的機會,可一年又一年,小王爺從六歲那年封王出府開始等,等了十五年卻等來期盼落空,王爺心里該有多痛?多苦?又有多傷? 魏忠及內務府一行人默默的跟隨在懷王身后三步之遙。 映入眼簾的除了荒涼還是荒涼,這些荒涼刺痛了懷王的眼,他娘為了他能活著把一生最美好的年華都封在了這荒涼里,這如何不讓他椎心痛骨? 父皇臨終前留給他的那道赦免金牌,是他的希望。 如今娘卻說要把赦免金牌送給他恨的那個人的女兒,這讓他如何能接受? 是的,他恨,他心里有著滔天的恨,父皇留給他的希望是他的期盼,可他能熬過身體的痛苦活到今天是因為心里的恨支撐著他。 他恨當年父皇的無能,可更恨當上皇帝的九皇兄的殘忍。 他永遠忘不了三歲那年被人推入冰冷湖水里的感受,那種說不出來卻每每讓他回想起都全身顫抖的刺骨冰冷,還有那……為了救他而使盡全力托他的人,只比他大一歲明明是他的侄子卻對他這個小叔叔照顧的像兄長一樣的小睿兒。 沒有人知道,他能險險撿回一條命是因為在生死關頭,小睿兒托了他一把,他才最先被救了起來。 但撿回一條命卻最終還是心肺受損落下頑疾成為了一具破身子,活著成了煎熬,每次他想放棄自己的時候,總是想起小睿兒在冰冷的湖水里雙手用力托他的情景。 他如何敢死? 他暗暗告訴過自己,此生不管多苦,他都要活著,為娘也為小睿兒。 “王爺?!睌v扶著懷王的小李子突然低低的提醒出聲。 懷王身體一僵,瞬間斂去心里的寒冷和恨意,緩緩的抬頭。 長廊盡頭,正緩緩走來一人,幾乎是一眼,懷王就知道在這人是誰! 來人素白宮服,外置紅錦披風,素白如孝的白與喜慶艷絕的紅,形成一股違和感,一頭烏黑的青絲翩垂在那紅艷的披風上,披風有些大,身子骨還很未長開,逶迤在身后,身材纖細,蠻腰贏弱,優雅柔美。 精致完美的臉龐,如一汪清水,平靜無波,卻已初現絕色之姿。 懷王沒有停步,元無憂也沒有停步,越走越近,近到彼此能看清楚對方的一切。 元無憂清眸淡揚看了一眼,一眼卻足以她把眼前的年輕男人看清楚,眉目如畫,姿態閑雅,閑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不過這些都只是淺面的,她想起一首詞似乎更能形容他:好睡慵開莫厭遲。 自憐冰臉不時宜。 偶作小紅桃杏色,閑雅,尚馀孤瘦雪霜姿。 休把閑心隨物態,何事,酒生微暈沁瑤肌。 詩老不知梅格,吟詠,更看綠葉與青枝。 在兩人身形交錯的那一剎那間,兩人嘴角都微不可察的淡淡一勾,似笑非笑,似冷似嘲,卻又都只是優雅的擦身而過,誰也沒有為誰停留半分。 魏忠看著與懷王擦身而過的無憂公主,眼角余光瞥見身后驚詫的四位內務宮公公,眉頭皺了起來,正想著究竟要不要行禮的時候,卻意外的見到他身后那四位內務宮公公交換了一記眼神后極為默契的朝與他們擦身而過的元無憂彎腰低頭行了一禮。 “奴才見過公主?!?/br> 魏忠有些吃驚,可吃驚之余,心里頭又有一些了然,今天中午良景宮里發生的事早就傳遍了,僅僅是因為四公主提起了無憂宮,良妃被貶成貴人,七皇子被單妃撫養,四公主被禁足且永不冊封。 這足見皇上的怒火有多大!或許在旁人看來,不會明白皇上為何如此動怒。 但內務宮和湮冷宮一些機靈聰明的人都察覺到了一些。 元無憂對這四位內務宮太監的行禮,不喜不悲,只是平靜的朝他們輕輕頜首,從容的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