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刺耳的聲音還在耳膜刮刺著,魏忠聽的臉色泛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求公主饒了奴才!”他年事已高,實……實在是經不起這……這折騰! 琴聲嘎然而止,元無憂蹙眉不解:“玉珠玉翠都聽的沒反應,為什么魏公公你會有這么大的反應?難道本公主彈的琴音當真如此不堪入耳?” 魏忠僵硬的看向站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的玉珠玉翠兩人,嘴唇哆嗦著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可……可能奴才年事已高,耳……耳朵出……出……對……奴才耳朵出了問題?!?/br> 他雖然已經五十有三了,可是他發誓,他耳朵沒有任何的問題,反倒是這玉珠玉翠可能聽久了這琴聲,耳朵才真的出了問題。 “魏公公,本公主最近很想把琴練好,但玉珠玉翠聽到我的琴音又沒感覺,可是我又想有人聽我彈琴……” 魏忠驚悚的打了個冷顫,他突然覺得自己收下那珍珠就等于收下了燙手山芋,捧不得扔不得更摔不得,如果這無憂公主是惡鬼,那他就是被惡鬼纏身的那個倒霉鬼。 “那……那公主的意思是?”如果她真敢讓他每天來聽她彈琴,他會讓她知道這湮冷宮是他的地盤,他敬她三分是畏她身上那三分可能性,在湮冷宮里,他真要收拾一個人,有的是法子。 元無憂想了想后,突然眼睛一亮:“湮冷宮住的人也不少,這樣吧,魏公公,你每天都安排她們來聽我彈琴?!?/br> 魏忠不敢置信的望著這個一臉天真無邪的無憂公主,他很確定她沒瘋,可…… 正當他想出聲時,又聽見她喃喃道:“這樣不行,這樣不方便,總不能讓這些人都來本公主的院子?!?/br> 魏忠提在喉嚨口的心慢慢的松懈下來…… “這樣好了,本公主每天都去前殿,那里不是住了很多人?” 魏忠倒抽一口冷氣,那股子寒氣差點閃掉他的牙,他呆了好半天才小心翼翼的問道:“公主說的前殿是?” “當然是失心殿啊,那里面不是住著很多人?”元無憂微微一笑,理所當然道。 …… 入夜,油燈在室內發著昏暗的光芒,元無憂早早睡下,玉翠在床前一邊留心著一邊給公主納著新鞋。 今年入冬以來還只是下了一場雪,但今天的冬天對她們來說似乎不再難熬了。 一則是習慣了,都已經過了五年,她們已經不再畏寒懼冷。 二則是下第一場雪時良妃娘娘誕下七皇子,皇上犒賞全宮,內務宮特地送來了公主的衣物。 從那天開始,公主的待遇似乎一下子好了起來,不用再穿著和她們一樣最下等最普通的布衣,湮冷宮送來一批上等衣料和厚實的床褥披風,飯菜也一下子改變了,吃了五年的雜燴飯菜突然一下子變成了一葷一素一湯,最重要的是不是混雜在一起,而是分開裝著的。 玉珠鋪好木榻,再點起了一盞油燈,就著燈光拿起她縫制好一半的披風繼續縫制,魏公公送來一批質的精致的布料,公主開始出去散步,她多為公主多做兩件披風。 室內依然簡陋,卻因為點了兩盞燈,因為倚在燈光下的兩個人都在做著針線活而有些溫暖。 玉翠低頭做著手上的活,直到手指都凍僵了,才放下手里的活,輕輕的搓起了手,看了一眼公主熟眼的臉,遲疑了半天,才看向木榻上的玉珠,輕輕地出聲:“玉珠……” 玉珠停下手里的活抬頭看著她,以眼神問她什么事? 玉翠的聲音低的幾乎呢喃:“公主為什么要去失心殿彈琴?”那里面全是失去心智的瘋婦,萬一她們沖撞傷害了公主怎么辦? 玉珠沒有出聲,只是又重新繡起了花! 室內很安靜,一陣寒風吹開了窗,露出一條細縫,陣陣寒風從外面正鉆進來。 玉翠上前關緊窗,直到沒有再感覺到寒氣進來,才喃喃道:“又下起了雪了,不知道這場雪又要下幾天?!泵磕甓於家伦阄辶鶊鲅?,冬天才會過去。 玉珠搓了搓凍僵的手指:“夜深了,睡吧?!?/br> 玉翠點頭,把兩盞燈都吹熄了,這五年來,公主和她們都適應了夜里不點燈的生活。 直到兩人都躺上木榻,室內重新安靜下來,等到玉翠昏昏欲睡之時,才聽見玉珠輕輕的說了一句:“玉翠,不管公主做什么,我們都要不疑,不說,不問?!?/br> 玉翠緩緩睜開原本閉上想睡覺的眼睛,不疑、不問、不說…… 黑暗中,床上熟睡中的元無憂嘴角不經意的勾起一絲滿意的弧度,就沖著她們這份忠心,她不會將她們作棋子,等她走出湮冷宮這扇圈禁她的大門時,如果她們愿意,她會許她們一個錦繡人生,二十幾歲的人生,在她看來,還只是剛剛開始! ☆、009被阻進殿 前殿大院。 魏公公遠遠看見正從長廊上走來的主仆三人,臉色怎么看都有些僵硬不化。 “干爹,這小公主真的要進失心殿對著那群瘋女人彈琴?” 福公公還是有些不敢相信,昨天干爹回來就愁眉不展,他才知道這無憂公竟然要進失心殿彈琴,他當時第一個念頭就是這無憂公主怕不是在這里五年其實早就和失心殿里關著的那些瘋女人一樣心智不正常了? 不然她怎么會想進失心殿?那里面關的可是所有正常人見了都會遠遠避開的瘋婦。 魏忠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你問咱家,咱家怎么知道?誰知道這無憂公主是不是瘋了?” 福公公臉色一緊張:“不會吧,無憂公主真瘋了?那怎么辦?干爹,那咱們要不要上稟給施公公?” 魏忠感覺自己的牙開始疼了,他啪的一聲狠打上福公公的頭:“我怎么就收了你這個沒腦子的蠢物?” 上稟施公公?他以為他是誰,想見施公公就能見著施公公?想上稟就能上稟的? 再說,這沒根沒影的事,他怎么去上稟?總不能告訴施公公,無憂公主想彈琴,但是因為沒樂師教,彈的像殺豬聲一樣恐怖,然后想彈給那些瘋婦,然后說無憂公主瘋了……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這樣上稟。 被打的福公公敢怒不敢言,臉上嘿嘿一笑,心里則咒罵著,要不是巴結著這老不死的,指望著能當上這湮冷宮的總管,他豈會逆來順受? 站在福公公身后跟著的兩名小太監正是小花子和小高子,兩人望著越走越近的主仆三人,心里頭是又緊張又擔憂。 緊張的是不知道無憂公主還記不記得他們? 擔憂的是無憂公主竟然要進失心殿,在他們看來,像仙子下凡一樣的公主怎么能進這關押著一群瘋女人的失心殿? 失心殿里面的女人大多是先帝嬪妃,還有一兩人是先先帝嬪妃,瘋了都幾十年了,根本就不認識人,萬一她們傷害了公主怎么辦? 自他們進來這湮冷宮后,除了見魏公公把一些瘋女人送進去開過門和一年清掃一次時開門外,就再也未見過這失心殿有打開過,他們這些太監都不敢進去,送飯的時候都是透過墻角開的洞把飯菜送進去,任由她們像豬搶食一樣瘋搶著。 “魏公公?!痹獰o憂看著帶著幾名太監站在院子里等候著她的魏公公,不等他們行禮就率先出聲打了招呼。 魏公公吞了吞口水,結結巴巴道:“公……公主真要進失心殿?” 他本來以為這公主只是嚇嚇他才會這樣說說而以,沒想到今天一大早,玉珠就過來和他打招呼,說等一下公主就會過來,讓他準備開失心殿的門,當時他一聽,就差點瘋了。 “當然,難不成魏公公以為無憂是在無聊說笑話?” 魏忠一張老臉哭喪起來:“可……可萬一公主有什么好歹,奴才實在是承擔不起?!?/br> 元無憂淡淡一笑:“魏公公說笑了,無憂和她們并沒有不同!” 魏忠心里一沉,這公主不會真如他所想的那樣,以為被這些瘋婦傷了就能上稟皇上,惹起皇上憐意? 任其進入失心殿?還是阻止進去?這兩種選擇得到的結果如何?他還真不敢賭! 雖然他承認這無憂公主可能是個例外,但這也只是可能,誰也揣摩不透皇上的圣意,萬一皇上到時候責怪下來,他承擔不起這失職之罪。 “公主,咱家認為你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否則這后果咱家承擔不起,公主也承擔不起?!彼团碌綍r這公主沒出去,獲罪的可就是他,他年紀大了,不想再去冒險,且這風險還實在是太大。 元無憂抿嘴一笑:“魏公公是用這湮冷宮總管身份在對無憂說話嗎?” 魏忠眼皮子一抖,感覺后頸脖子陣陣涼意慢慢往背脊梁上爬去,像一條毒蛇一樣在背上蔓延緩爬著,他心里暗咒了一聲,真是見鬼,心里產生這種戰栗的寒意究竟是他膽小多心了?還是這無憂公主當真是在朝他施壓? 自從施公公帶來皇上的賞賜后,這無憂公主就如同一只冬眠了的毒蛇遇春后蘇醒,再也沒有冬眠時的安靜無聲了,他能理解,畢竟不到臨死那一刻誰都不會放棄想要出去的希望,更何況無憂公主才十二歲!一生對她而言,真的太長太長! 但不管如何,該堅持的他必須堅持,他微微抬頭直視著她,面色帶著恭敬,但眼神卻堅定而冷漠:“希望公主不要為難咱家!” 元無憂正要說什么,突然眼睛微亮,視線越過他:“咦,是你們?小花子,小高子?!?/br> 魏忠一怔,緩緩的回頭,一直低著頭沒有出聲的福公公也驚訝的回頭看著跟在自己身后的兩名小太監。 小花子小高子身子一抖,在元無憂溫和的喚著他們的名字時心都提到了喉嚨口,再加上一旁魏公公福公公兩人驚訝且凌厲的目光下,兩人哆嗦著上前撲通就跪伏在雪地上請安。 “奴……奴才見過公主?!?/br> 魏忠面無表情,福公公卻蹙眉不悅,這樣的跪伏大禮對待一個被黜在冷宮一生的公主來說,當真是太失姿態了。 元無憂不僅親自上前扶起他們,還親自替他們拍掉膝蓋上的雪塊,輕聲道:“以后不需要行大禮,在這湮冷宮里,我不是無憂公主,只是元無憂?!?/br> 福公公聽著這話,眼底的不悅還沒有退去,眼角直跳,心里很是心虛。 在他心里,雖然聽信了干爹的話,對這無憂公主不欺壓,但卻也做不到恭敬,進了這湮冷宮的人,都是永無出頭之日的犯人,這一點,他深信不疑,就算皇上對這無憂公主還一絲父女之情,也只是讓她日子好過一些罷了,絕不會赦免她出去,恢復她公主之尊! 圣諭可是說了,元無憂圈禁一生,不受赦免,皇上絕不會自打嘴巴。 “謝……謝公主?!毙』ㄗ有「咦佣际帜_都不知道擱哪兒,不敢躲只能僵硬著身體,只能任由溫和似水高貴又美麗的公主輕柔替他們拍雪,心里感動萬分。 “公主怎么認識這兩名小太監的?”魏忠盯著她問道。 “前些日子他們巡值,我在散步就遇上他們了?!?/br> 魏忠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彼窃絹碓娇床欢@小小年紀的無憂公主了,她就像一汪水,清澈見底,可又像深淵,深不可測。 元無憂沒有理會魏忠若有所思又若有戒備盯著她的眼神,抬頭看著不敢直視著她的小太監,很認真的問道:“小花子,小高子,你們愿意聽我彈琴嗎?” 小花子小高子傻呆呆看著她,一時之間根本就反應不過來。 魏忠眼睛一亮,忙上前道:“承蒙他們能入公主的貴眼,豈會不愿意?小花子,小高子,還不快回答公主?”只要這公主不堅持進失心殿為難他,他也不會傻的為難她,畢竟無論是這公主的身份還是她這個人都讓他本能忌諱! 小花子小高子面對魏公公咬重的命令聲和威迫的眼神,忙恭敬道:“奴才愿意!” 聽著兩人的回答,元無憂嫣然一笑,很是開心。 這一笑,宛若百花開,又如清風笑,堪拂桃花面。 魏忠一愣,福公公也一愣,小花子小高子雖見過她的笑,但還是驚艷的呆了。 他們自分配進了這湮冷宮當差后,大多數時間都是在湮冷宮里,久而久之,也自然與外界無形中有著隔離。 而且在這湮冷宮里并押的大都是嬪妃,不管是死的還是沒死的,是正常的還是不正常的,其實都有姿色不凡的美貌,可他們是太監,對女人的美并不甚太在意。 美不美,與他們何干? 但現在,看著無憂公主這一笑,就連魏忠都覺得心似是突然間清明起來了一樣,一直被他們忽略無視不在意的某些知覺一下子清晰明亮了起來! 這份美貌雖與他們無關,但他們有眼睛、有腦子,能看清、能思考。 而他們終于恍然大悟:原來,小小年紀的無憂公主竟然有著傾城傾國的絕色容貌。 ☆、010見顧太妃 失心殿,一群被關押著的瘋婦因為被琴聲挑動顛狂的情緒受了刺激而都發作了起來,里面亂成一團麻。 有瘋狂的扭打在一起的,你扯我頭發我抓你臉的,有忍受不住抱著頭狠狠撞墻的,還有長長的指甲在墻上來來回回的狠刮著的刺耳聲音…… 福公公哭喪著臉看向用棉花塞著耳朵的魏公公,哀求道:“干爹,您想想法子,讓無憂公主不要再彈下去了,塞棉花不管用,我耳朵嗡嗡直鳴,她都在這我們大院里彈了快半個月了,失心殿那群瘋婦每到這個時辰都打的不可開交,再這樣下去,真的會出大麻煩?!?/br> 魏忠兩耳捂著耳朵,耳朵里面還塞著棉花,但棉花塞久了,似乎也不管用了,無憂公主彈的琴有如魔音穿耳,再這樣下去,他耳朵都得提前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