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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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薇應了聲問道:“您可要換衣服?” 宮留玉點點頭,由著她幫忙換上了玉色的襴衫,頭上戴著垂帶的軟巾,寬袍大袖翩翩,看起來很有些讀書人的儒雅風流。 他對著鏡子照了照,忽然嗤道:“瞧起來跟那酸儒一個樣兒?!?/br> 杜薇彎腰幫他整著腰間的配飾,聞言隨口答了句:“殿下說的哪里話,您風華絕代,那些酸儒哪里比得上您的一根頭發絲?” 他聽她稱贊,神色歡喜了些,瞧著這一身儒生的打扮也不是那么不順眼了,低頭問道:“哦?你說的是真的嗎?” 杜薇順著他的心意道:“那是自然,您是奴婢見過的最貌美的人了?!?/br> 宮留玉撇嘴:“油嘴滑舌,男人也能用貌美形容嗎?”話雖這么說,但眼底還是露了些笑出來。 杜薇整理好了直起身道:“是是是,奴婢詞窮?!?/br> 宮留玉哼了聲,帶著她走出了府門,上了轎子,在轎子上宮留玉突然問道:“小奴才,你說我是你見過最貌美的人,可你統共才見過幾個男人,這又是怎么比較的?” 杜薇以為他已經忘了這個話頭,沒想到他還惦念著,捏著眉心回道:“奴婢就是這么覺著的,您若是不信,只管問問別人就是了?!?/br> 宮留玉揚著眉道:“可我不想聽別人說,偏想聽你說?!?/br> 杜薇嘆口氣道:“我見的男人雖不多,但也都是京里的貴胄子弟,很多也都算是璞玉之質了,可跟您一比,都只能算是土雞瓦狗了?!?/br> 宮留玉滿意點頭道:“用他們來襯著我就夠了?!?/br> 西坊離得不是很遠,兩人閑話間就到了,杜薇搶先一步下了馬車,正猶豫著要不要伸手扶他,就見他一撩袍袂,自己翩翩然下了馬車。他個子高,又是萬里挑一的美人模樣,一下車就如同鶴立雞群一般,引得周圍的人都探頭想瞧個究竟。 杜薇見狀笑了笑道:“幸好咱們朝沒有魏晉時候的風氣,不然這些人就該攔下咱們的馬車圍著您細瞧,再取您身上的物件兒?!?/br> 宮留玉軟巾上的皂絳垂帶被風吹的微揚,他哼了聲道:“我又不是街上耍把式的賣藝人,有什么好瞧的?”他嘴上說著不樂意,但還是抬步進了人流里。 杜薇落在他身后兩三步處,正細瞧著有沒有什么得趣的物件,忽然右手一暖,宮留玉硬是拉著她的手帶到自己身邊來,她以為他又要發作,正要掙開,卻沒想到他嘴里怪道:“你走的離我那么遠作甚?不怕拐子把你給拐了?” 正巧對面路過一對兒母子,那當娘的也對著自己的兒子斥道:“離你娘那么遠,小心給拐子拐了去,到時候你就管別人叫爹叫娘吧!” 杜薇忍著笑道:“您以后若是也有了兒子,那定然是個盡職的爹?!?/br> 宮留玉不理會她的取笑,只覺得掌心握住柔若無骨的一團,心也跟著踏實起來。他一路拉著她往前走,到一個賣首飾的攤子前,杜薇看了幾眼,然后就定住了。 宮留玉見她來了興致,也停在攤前等著,就見杜薇撿起一個飛天狀的插梳細細瞧著,然后唏噓道:“這跟我小時候用的那把倒有幾分相似,就是材質差了點?!庇械娜艘坏侥隁q就喜歡懷舊,她大概也屬此類人。 她對自己的過往向來諱莫如深,今日難得聽她提起,宮留玉饒有興致地道:“說的倒好像你現在有多大一樣?!蔽⑽㈩D了頓,他道“既然你喜歡,那就買下來好了?!?/br> 那小攤的主人連忙推銷道:“這位姑娘好眼力,小人這攤上的怕都是全京城最獨一無二的款式,都是我自己親手做的,您帶出去也顯得特別些?!彼噶酥付呸笔掷锏哪莻€,笑道:“這款式是小人趕了好久才完工的,一般人我都舍不得賣,只有您這樣的美人兒戴上才好看?!?/br> 杜薇把插梳在指間轉了轉:“你嘴皮子倒是利索得緊,不過我掂量著材質卻不怎么樣,是鐵包漆的吧?”她故意搖頭要放下道:“鐵的物件沒帶幾日就得起銹,到時候可就不好看了?!?/br> 那小攤攤主聞言急了:“小人刷了厚厚的漆面,哪里就那么容易生銹?”他看了看站在一邊的宮留玉,靈機一動道:“這位大官人,您看看您家小娘子這般貌美,戴這么個插梳必然更增十分顏色,不如就給她賣上一把吧?!?/br> 杜薇見他越說越沒邊兒,放了手里的插梳就要說話,就見宮留玉不知想到什么,側臉看了杜薇一眼,然后笑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那就賣了吧?!?/br> 小攤攤主見他好說話,笑得合不攏嘴,連忙取了個粗木的盒子就要把梳子裝起來,杜薇卻攔住宮留玉掏錢袋子的手,從袖子里取出一方帕子來:“我們不用錢,用這個跟你換吧?!?/br> 坊市上以物易物倒也屬尋常,小攤攤主抻著脖子看了看,見那上面繡著的蘭草精致清雅,仿佛能飄出幽香來,繡工精巧至極,心里已經同意了大半,不過嘴上還是道:“這么個小物件就要換我的首飾,這位小娘子也太精明了些,再添上幾文錢我就換了?!?/br> 杜薇作勢要把帕子收回去:“我可沒得錢添給你,那真是太可惜了?!?/br> 攤主急了,連忙把木盒塞到她手里:“怕了你了,帕子留下,首飾歸你?!?/br> 杜薇接過木盒,把帕子遞給他,和宮留玉繼續往前走著,他走著走著,忽然回頭望了眼那小攤,就見那攤主已經把帕子擺上出售,旁邊引來了好幾個一臉歡喜的少女,他皺了皺眉,想到她親手繡的帕子要給別人用,心里莫名地不悅起來。 杜薇見他走著走著忽然又皺起眉頭,忍不住問道:“殿下怎么了?” 宮留玉哼道:“府上是欠了你的月錢還是我少了你的打賞,你用得著這般緊巴巴的過日子?” 女人覺著逛街買賣的樂趣就在于討價還價,明明不缺那點子錢,卻偏愛和人爭價。杜薇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說這種心思,只能低了頭當沒聽見。 宮留玉斜了她一眼:“你怎么不說話了,方才不是還挺會說的嗎?” 杜薇揉了揉額頭道:“您就當奴婢閑著無聊吧?!?/br> 宮留玉乜著她,然后兩人繼續朝前走,杜薇在深宅大院里呆久了,本來還有些放不開,見街上走在一起的男男女女不少,心里也放了下來,任由他牽著往前走。 宮留玉拉著她往前面一個賣花燈的地方走,特地拿了盞最花哨的兔子燈付了錢遞給她,然后笑道:“你瞧瞧這個?!?/br>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么玄機?杜薇拿著細細瞧了瞧,上上下下都沒看出什么來,只能問道:“這燈怎么了?” 宮留玉詫異道:“你不喜歡嗎?”他仔細看她,臉上并沒有收到心愛禮物的歡喜之情,讓他不由得有些沮喪,為什么別的小姑娘喜歡的物事兒他一概不喜歡? 杜薇這才反應過來是送給她的,于是比他更加詫異地反問道:“這是十幾歲的小姑娘才喜歡的東西吧?您哪里覺得奴婢會喜歡這玩意兒?”她為了加強語氣,還特意把兔子耳朵上大的夸張的鈴鐺晃了晃。 宮留玉嗤笑道:“敢問你今年貴庚???” 杜薇一怔,也低頭自嘲道:“是奴婢心里老成?!?/br> 宮留玉見她依舊是一副冷漠卻又溫婉的樣子,心里適意了些:“老成些也沒什么不好,十幾歲的女孩就曉得嘰嘰喳喳,聽著我就頭疼?!彼肿隽烁毖浪岬纳駪B:“正逛著街呢,別這么主子奴婢的,沒得敗了興致。你可有小字?” 杜薇搖了搖頭,宮留玉不死心地繼續問道:“小字沒有,小名兒總該有一個吧?” 提起這個,杜薇卻黑了臉,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嘴里含糊道:“都說賤名兒好養活,小時候我娘怕我養不活,所以隨意取了個小的?!?/br> 宮留玉來了興致,連連追問道:“那是什么名字?” 杜薇被他追問了半晌,見實在含糊不過去,才別扭道:“大妞?!?/br> 宮留玉怔了怔,隨即滿面笑容地道;“這個名字起的確實...好?!彼炊呸蹦樕诹藥追?,干咳了聲連忙道:“不過到底不是正經的小字,還是另取一個吧?!?/br> 杜薇和他走了半天,肚子也餓了,依著前世的記憶找了家餛飩店坐下,叫了兩碗餛飩,然后才十分上道地道:“那就請殿下幫忙取一個了?!?/br> 他聽了果然很歡喜,頷首道:“好啊,不過不能就這么干巴巴地取,等你什么時候辦及笄禮了,我送你一個小字?!?/br> 杜薇忍不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殿下說笑了,都是那些高門里的小姐才辦及笄禮呢,我一個下人辦的哪門子及笄禮?” 宮留玉皺著眉頭把快籠里的筷子拉出來一個一個打量,聞言瞧了她一眼:“有什么辦不得的?你想要什么樣兒的及笄禮?等時候到了我叫人備著?!?/br> 杜薇只當他隨口一說,站起身接了兩碗餛飩到他面前,問道:“您要哪碗?” 宮留玉見白皮兒里透著rou米分色的餛飩浮在雞湯上,上面飄著翠綠的蔥花,一股香味從碗里逸了出來,堪稱色香味俱全,他不由得動了些食性,正要答話,就聽旁邊傳來個刻意拉長了腔的聲音:“哎呦,想不到咱們西坊里還有這樣的細皮白rou,讓爺我瞧瞧,這是哪里來的大美人兒?!’ ☆、第52章 杜薇正幫宮留玉挑揀著筷子,聞言抬眼看了對面桌一眼,就見一個頭上戴著大紅四方帽,一身花花綠綠,滿臉的橫rou堆疊,那張臉上仿佛能擠出油的男人坐在對面桌子上,桌子一圈還圍了四五個賴漢,她只是抬眼略看了看,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宮留玉拿著她用茶水洗過的筷子夾起一個餛飩吃了,嗤笑道:“都說金陵是太平地,沒想到卻是燈下黑,里頭還藏著這樣的泥豬癩狗?!庇洲D頭看著杜薇,取笑道:“你才多大點子,哪里算得大美人?” 杜薇氣定神閑地吃了口餛飩,連眼皮子也不抬:“您說笑了,他說的人可不是我,是您才是?!闭f著沖著對面坐著的那幾個一揚下巴:“您瞧瞧看,看是不是在說您?” 宮留玉蹙著眉轉頭看去,果然那滿臉橫rou的胖子,對著他涎皮賴臉地笑道:“哎呦呦,方才沒看清楚,原來是個爺們,怎么生的這般好模樣?莫不是堂子里出來的?” 宮留玉雖不知道堂子是什么意思,但前半句卻是聽明白了,他面色陰沉,卻被杜薇按了手臂道:“您理他呢,大街上撩閑的,這種人越是搭理越是來勁?!?/br> 他冷冷地看了那人一眼,把頭轉了回來,冷哼道:“不理他難道由著他說不成?” 杜薇抿了抿唇沒說話,這種人沾惹上了就是麻煩,那幫人自然是沒臉沒皮慣了的,但宮留玉若是被人鬧騰一番,失了顏面,肯定又要著惱。 那胖子見撩了幾句兩人都沒反應,可他見這兩人生的模樣氣度均是遠超眾人,心里癢癢的厲害,知道自己未必有機會做些銷|魂事兒,但手底下沾點便宜也是好的。便上前幾步,抬手去摸杜薇肩膀,嘴里嘿嘿笑道:“沒想到這里還有個小娘子...” 他手掌還未挨上,突然斜刺里伸出一只筷子,把他的手牢牢地釘在桌子上,他慘叫了一聲,痛的眼淚鼻涕一齊流了下來。 宮留玉放開手里的筷子,嫌惡地挪開手,對著杜薇道:“敗興,咱們走吧?!?/br> 杜薇嗯了聲,其他幾人終于回過神兒來,高聲喝道:“什么東西!傷了人就想走?!” 杜薇見這幫人糾纏不休,便從一旁燒餛飩的爐子里抽出燒紅的鐵釬來,對著沖在第一個腰眼捅了過去,皮rou燒焦的味道立刻冒了出來,那人哀嚎了一聲,一下子倒在地上,捂著腰在地上打滾兒。 她見左右都是惹了事,便轉頭問宮留玉道:“若是出了事兒您能扛得???”宮留玉也略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竟含笑點了點頭。 她也是一點頭,本著一不做二不休的原則,用鐵釬一下子朝那人的眼珠捅了下去。這人是個瘦長臉,沒想到杜薇竟然下如此狠手,尖叫了一聲避了過去,卻沒有完全避開,臉上還是被燙出一道極深的痕跡來。 其他幾人見狀想來幫忙,宮留玉雙手環胸,突然踹了個凳子到正燃燒著的灶膛里,里面的炭火四濺開來,直直地濺到那幾人身上,有幾個人身上立刻就著了起來。 他們兩撥人鬧出這般大的動靜,旁邊的客人一下子都四散著跑開了,店主也嚇了一跳,急急忙忙跑到店外。 那個已經癱軟在桌子邊,手卻還被宮留玉釘在桌面上的胖子,哆哆嗦嗦地流著淚,一邊嚎道:“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舅舅是成國公李府的大管事,你們敢得罪我,我要把你們剝皮抽筋,整的你們家破人亡!” 杜薇用鐵釬抬了抬他的下巴,輕聲問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鐵釬現在已經涼了許多,胖子依舊被燙的哇哇大叫,他顫著聲道:“不,不知道,你是誰?” 杜薇嗯了聲:“你姑奶奶?!?/br> 胖子轉頭對著宮留玉,哆嗦著道:“你是個爺們,有種報上名號來!” 宮留玉神色古怪地看了杜薇一眼,忽然朗聲笑道:“你姑爺爺!” 杜薇轉頭看了他一眼,正要說些什么,就見宮留玉皺了眉頭,一把把她攬到懷里,大袖一抖,一柄短劍就出現在手中,他用短劍斜斜一擋,正正劈開了瘦長臉扔來的凳子。 杜薇沒想到他出門兒逛還帶著家伙,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隨手把鐵釬丟過去,丟到瘦長臉腦袋上,那人被砸的鮮血直流,直直地就昏了過去。 她一抬頭就見人群分開了道兒,幾隊公差樣的人拿著捕快刀沖了過來,她低聲道:“雖然您不怕這個,但皇子夜市鬧事兒的名聲到底難聽,您看要不要先扯呼?” 宮留玉低頭看她:“扯呼?” 杜薇前世常來這里,一邊拉著他從側門往外退,一邊道:“咱們先走吧?!?/br> 宮留玉被她拉著跑了一段,她這世到底體力不行,跑到巷子里就開始氣喘,他卻像是做什么極有意思的事兒一樣,臉上還帶著笑,反手拉著她向前走。 兩人沿著巷子走了一段,等出了巷口,宮留玉的影子被燈影兒拉的修長,那柄短劍卻不知被他收到哪里去了,他在原地立了片刻,忽然慢慢地道:“這種在市井里打架跑路的事兒我還是第一次干?!?/br> 杜薇心里一緊,她前世和幾個錦衣衛里的漢子可沒少干,聽宮留玉這話的意思...莫不是要秋后算賬? 她干巴巴地道:“出了這事兒,奴婢也沒想到?!?/br> 宮留玉側臉看她,似笑非笑地道:“是嗎?我看你倒是熟練的很,竟像是個會家子?!?/br> 杜薇十分從容地道:“滇南民風剽悍,我在杜府里沒人管著,常自己偷溜去外院,也跟著杜家幾個兒子學了幾手?!?/br> 宮留玉淡掃了她一眼,也不知信了幾分,兩人沿著暗巷并肩的走著,竟奇異地覺得對彼此親近了些。 他們慢慢地行至馬車停放的地方,抬步上了馬車,杜薇在搖晃的馬車里看他,見他眼波融融,正眨也不眨地在自己的身上流轉,她不自在地挪了挪,問道:”殿下可有吩咐?” 宮留玉蹙眉道:“怎么又成了殿下?” 杜薇咳了聲:“奴婢知道您是個最講究規矩的人,在您身邊伺候不敢不注意?!?/br> “無妨?!睂m留玉舒展了眉目;“我許你不講究?!?/br> 杜薇心里不以為然,像宮留玉這種人,他看人順眼的時候固然千好萬好,可一旦瞧不上這人了,那翻臉也不過是一瞬間的事兒,還不如平時注意著些,省得給人揪了錯處兒。 她心里想是一回事,不過還是欠了欠身道:“多謝您的厚愛了?!?/br> 兩人說話間卻已經回了府上,此時已是星輝漫天,萬家燈火在遠處和星河相接,清夢星河交織,天上人間融成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