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
這天傍晚,晉王府長史親自打開了側門,請夏家領頭的仆從進府商議:“王爺已經答應了這十萬兩賭債由王府替寧世子償還,能不能請貴府諸位打道回府?” 領頭的吳忠嘿嘿一笑,帶著常年在軍中混出來的痞氣:“晉王府就是個狼窟虎xue,我還是不要進去的好,免得再出點什么事兒,還要勞煩我家將軍想法子救我。府上既然要還寧世子的賭債,還請麻煩快點,等貴府還完了賭債,姜掌柜那里的借條全都銷毀,小的自然會帶著府里這些老小回去向將軍交待!” 晉王府長史氣的差點跌個跟頭,指著吳忠半點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你……你……” 吳忠還道 :“沒辦法,我家將軍嫌我腦子笨,總說我辦不好事情,所以我還是親眼見到了,拿到了借條才好。不然我家小公子出了差錯,到時候可就不是我們府上這些老小來罵街就能解決的事情了?!?/br> 長史心道:讓你狂!讓你狂!有你哭的時候! 晉王從東宮回來之后,神色就平靜了許多,還下令開庫房還賭債。長史當時死活不肯同意,晉王卻露出個森森冷笑:“且讓夏家得意兩日!本王總要找補回來今日之辱!” 有了晉王這句話,長史這才略略氣平。 ********************* 長安城的街道上一盞一盞的燈亮了起來,晉王府運銀子的馬車終于將十萬兩銀子全數運到了萬安賭坊,姜成帶著帳房里的人將金銀點夠入庫,又將寧景世所有的借條都拿了出來,長史才要伸手,吳忠已經一把拿過,細瞧了一番:“姜掌柜,可是所有借條都在此處了?” 姜成拱手:“自然全在,銀子已經入庫,小的豈會耍賴?!?/br> “全在此處便好,還希望姜掌柜不要說謊,若是還留了欠條,不趁今日一次清光,再找夏府的麻煩,休怪老吳打上門來,砸了你的賭坊!” 晉王府長史聽得這話氣不打一處來,“這債好像也不是貴府還的,既然是王府還的,這借條還是交由本官帶回去交給王爺為好?!?/br> “這借條還要拿回去贖我家小公子,長史拿了又有何用?!” 他朝身后跟著的兄弟打個手勢,便有人立刻往晉王府門口去招呼夏府仆從往回撤。 夏景行才在軍營里忙了兩日,回來就收到了一把借條。 燕王在宮中侍疾,稍有動作便引人注目。而夏景行握有護衛京畿重任,自然要調兵遣將,還要防著晉王與太子知悉,將太子等人安插在軍中的耳目清理了一遍。 抽空回來還不到盞茶功夫,還要回營去。 拿到借條他還有些不可置信:“這是……哪里來的銀子填的窟窿?” 若是平日,夏芍藥定然得意洋洋告訴他,不過平安失蹤這些日子,她從最開始的心慌到后來靜心制定計劃,心中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又因夏景行跟她講過眼前局面,也知一味軟弱下去不但救不回來孩子,恐怕還會壞了大局,這才打起精神設了此局。 “晉王替寧景世還了賭債,如果萬安賭坊與寧景世有聯系,或者此事是他們聯手,說不得明日平安就能回來。若是明日平安還不曾回來……”她緊握了丈夫的手,面色蒼白:“無論如何,夫君切記家中有我跟爹爹,你只管放手去做!” 夏景行攬了她在懷里,輕拍拍她的后背,就跟哄孩子一般:“平安一定會平平安安的回來的,他是個有福氣的孩子。照顧好綺姐兒跟爹爹,等著我回來!”因放心不下,除了將自己親衛留下一隊,又從軍中調了一小隊入府護衛。 外面夜色漸沉,外間有軍士小聲道:“將軍,城門快要關了!” 夫妻二人起身,夏芍藥親手替他系上大氅:“萬事小心!” 他低下頭,在妻子額頭親了一記,大踏步往外走去,大氅翻飛,在院子里朦朧的燈火之下,似乎帶著騰騰殺氣。 夏芍藥并未出房門,只站在房內,有丫環掀起門簾,她一直目送著丈夫的身影出了院子,這才覺得全身脫力,軟軟朝后坐了下去,若非丫環眼疾手快,將她扶住了,恐怕她都要跌坐到了地上去。 丫環進來要點燈,被她阻止了:“不要點燈,讓我坐一會?!?/br> 漆黑的房間里,她抱膝坐在空蕩蕩的床上,腦子里多少念頭紛沓而至,還有平安燦爛的笑顏。 這幾日家里氣氛低沉,綺姐兒起先還問起:“哥哥呢?”后來見問一次娘親就要掉淚,她便不再問了。 夏南天見此,便將綺姐兒挪到了自己院里,讓丫環乳娘在自己院里廂房住下來,他早晚照看著綺姐兒。 夏芍藥枯坐了一夜,到得天亮丫環進來侍候,這才發現她還坐在床上,衣服還是原樣,被子也疊的整整齊齊,雙眼通紅,眼下還有青印,顯然一夜未睡。 丫環不敢多嘴,打了水來服侍她洗漱。 早飯上了桌,在夏南天的注視之下,她勉強塞了幾口下去,食不知味。夏南天也毫無食欲,桌上就綺姐兒一個人吃的香甜,小孩子不知愁,睡的飽吃的好。 等綺姐兒吃飽了,由丫環奶娘帶了下去玩,夏芍藥才道:“爹爹,我想了一夜,今兒傍晚,你就跟綺姐兒去外祖家住幾日,家里的事情由我跟夫君處理就好?!?/br> 夏南天堅決反對:“京中情勢一觸即發,我既然留下來了,怎么能住到別人家里去?但有風雨咱們一家子擔著就是了?!?/br> 夏芍藥昨晚想了一夜,此刻說起來頗有條理:“若是平安回來,我還是會將他送到外祖父家里去避一避的。咱們家里不□□全,上有老下有小,夫君與我都不安心。爹爹若是為著女兒跟夫君著想,就將綺姐兒看護好,我與夫君無論如何也會放心些。平安……平安也不知道在哪里,綺姐兒卻是再不能出事了!” 夏南天見得憔悴的女兒如此哀哀懇求,心中酸楚,過去摸了摸她的腦袋:“如今既然家里是你作主,爹爹就聽你一回,只是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 既然準備將父親與女兒安頓到王家去,夏芍藥便向王老爺子寫了封信,又替夏南天準備了禮物,先行派人送到王家去。 平安失蹤的消息傳開,王家也派了人來問侯消息。王老爺子還向親厚弟子傳信,請他們也派人留意一番。 老爺子接到夏芍藥求助的信,親自帶著人來了將軍府。 夏芍藥沒想到他竟然帶人親自前來,忙與夏南天親去門口迎接。 按著輩份,夏南天比王老爺子還要小了一輩,年紀上也相差了不少。父女便將老爺子接進府里來,兩方廝見,老爺子坐到了正堂首座,這才問道:“我聽說府里跟晉王府鬧翻了,侯府世子的賭債也還了,怎么平安……還沒有回來?” 見夏家父女倆氣色,便知自己這話白問了,“平安定然能平平安安的,你們也不必擔心。他是個機靈的孩子?!庇值溃骸坝H家老爺住在老夫府上,就當在自己家里一樣。這幾日外間似乎有些不太平,只怕要變天了?!?/br> 他雖不在朝局,但有弟子在朝中為官,左光熙這兩日就時時上門討教眼前局勢,只因自己身在局中,想著恩師身在局外,旁觀者清,因此王老爺子心中也有了幾分影影綽綽的猜測。 作者有話要說: ☆、第151章 第一百五十一章 漫長的一天又過去了,趁著夜色,夏南天抱著綺姐兒,坐上了王老先生的馬車,向著王家駛去。 與此同時,萬安賭坊押銀的馬車進了錢莊,錢莊的帳房伙計忙忙碌碌的點銀入庫,掌柜的兌了銀票,姜成接了銀票坐馬上車往侯府去報帳。 孫侯私庫入帳十萬兩,喜悅非常,對姜成贊賞有加:“本侯就知道你是個能干的!”放出去這么多年,他的私庫有一半兒都是姜成替他賺來的。 他也不管這銀子是從晉王府弄來的,還是從夏家弄來的,對于他來說都沒區別。站隊歸站隊,但銀子可沒立場,既進了他孫家的庫房,這銀子從今往后可就姓孫了。 姜成在旁陪笑:“還是侯爺有成算,小的只是聽從侯爺差遣?!?/br> 開初得知手下人綁了夏平安,他是驚慌失措的,但是在孫侯的指揮之下,這事兒居然有驚無險的過去了,還取得了意料之外的結果,實在大大的出乎他的意料,讓他不得不佩服主子的神機妙算。 等姜成拍完了馬屁,領了賞銀走了之后,孫意遠無意識的轉動著手指上那碩大的玉扳指,良久才朝著門外喊了一聲:“來人啊——” 守在門口的親隨躬著身子進來了,“侯爺有何吩咐?” “可有晉軍的消息?”算著日子也該到長安了。 親隨恭敬答道:“預計明日午時就能到達京郊?!?/br> 孫意遠道:“銀子也賺了,接下來本侯也是時候該為太子殿下出些力了。姜成傍晚才派人向寧世子傳信,聽說傳信的人還沒回來,大約是城門關了被堵在了城外。明日一大早你帶人趕著出城去寧世子那里,將夏家小公子帶到府里來?!彼⑽⒁恍?,帶著說不出的陰鷙得意:“聽說懷化大將軍只此一子,頗為疼愛,也不知道瞧在他兒子面上,他肯不肯聽話呢?!” 喜歡賭博的人,膽子都很大,肯拿身家性命來賭,特別是孫意遠這個職業賭徒,最享受答案揭曉之前的時刻,又驚險又刺激。 長隨躬身退了出去,在孫侯親隨里點選了三名同伴,皆是身手不凡之輩。就算是途中遇上小股官差,也有能為擺平。 四人略略打了個盹就醒了,抱著長劍等天亮,還吩咐馬夫早早套車,趕著在城門打開的第一時間出城去。 ****************** 傍晚的時候,萬安賭坊派人來通知寧景世,他的十萬兩賭債欠銀已經還清。姜成派來傳話的打手往日也常在賭坊里與寧景世見面,還笑嘻嘻邀請他:“寧世子得閑了再來玩啊,小的們在賭坊恭迎世子大駕?!?/br> 寧景世好容易將個大窟窿給補上,事情又這般的順利,心里別提多松快了。他還不知道欠銀是夏芍藥逼的晉王府出的,只當從今往后抱上了金大腿。 嗜賭的人心里從來利益至上,至于其余的父母兄弟妻兒都位列其次。寧景世自覺從夏家嘗到了甜頭,不管夏景行夫婦對他何等觀感,喜歡也罷厭憎也罷,都不妨礙他將夏家的銀庫視為自己囊中之物。 有了夏芍藥這位財神嫂子,還有什么可愁呢? 賭坊的打手跟著前來送信的人一起折返,想趁著天色還未完全黑透,早點回到長安城去,也好吃個飽肚,順便再去云香樓**一度。 寧景世安排了人綁了侄子是沒出什么差錯,這些人活兒也干的漂亮,愣是讓夏家跟燕王府的人沒搜到夏平安。但是……此處的居住環境以及飲食衛生就差了很多。 衛生條件勉強能忍,只五臟廟卻不是個能忍的。 此處遠離村莊,又無粗使婆子煮飯打掃,夏家與燕王府派出來的人又到處在尋人,也不好大肆采買吃食,這些日子大家都靠餅子醬rou充饑,還有早先從鎮上集市買來的劣質燒酒,權做安慰。 等萬安賭坊的人撤走了以后,寧景世就將夏平安喚了出來,將可以回家的好消息告訴了他,還道:“明兒叔叔送你回家,往后咱們叔侄間可要多多的親近親近。等得空了叔叔帶你出去玩,長安城里可是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你肯定都沒去過的?!北热缳€坊。 夏平安心道:鬼才跟你多多親近呢! 之前賭坊的人跟寧景世說話,夏平安跟大頭就趴在門里面偷偷往外瞧,眼看著賭坊的打手撤了,他還跟大頭猜測:“難道……娘真的給他還賭債了?” 不過此刻卻不能同寧景世撕破臉皮,他年紀再小也知道自保之道,還笑嘻嘻道:“那是自然,叔叔可要常來我家玩啊?!弊詈米尲依锏淖o衛打斷你的腿! 寧景世心中已經又有了主意,這次大費周章綁了夏平安來,才平了賭債,又勞神又擔風險,同樣的招數往后就不好再用了。真要上門去打秋風,以夏景行的性子似乎也不太容易。倒是還有一條路,只要讓夏平安跟著他出去玩幾回,讓他嘗到了賭坊的樂趣,就不怕夏芍藥不掏出銀子來。 他有了計較,對夏平安就更不同往常了,還假惺惺問他在國子監的功課成績如何。其實寧景燕并不好讀書,早幾點肚里就沒裝多少墨水,近些年一心撲在賭博上,學問更無進益,只約略識得些字,算不得睜眼瞎而已。真要他考校夏平安的功課,純屬笑話。 平安早知他紈绔大名,估摸著他定然不愛讀書,便作個無奈樣兒:“叔叔別提了,若不是爹爹,我哪里能進國子監去讀書?!笔廊硕贾嵌魇a生,夸他聰慧的也多半被人當作巴結夏大將軍之輩。他人小鬼大,極是機靈,抓著寧景世的胳膊做親密樣兒:“早聽聞叔叔最是會玩,但凡長安城好玩的地方,就沒有叔叔不知道的。往后我不想上課之時,但求叔叔但我去見識見識,也好過人家叫我鄉下小子!” 他這一席話,哄的寧景世心花怒放,尤覺往培養夏平安成為賭棍的前路上又邁進了一大步,連道了幾聲好,喚了護衛拿燒酒來,要與夏平安小酌兩杯:“這酒是不好,不過眼下也沒更好的了。等進了城,叔叔請你喝最好的酒,聽說最近長安城里有賣從大食運來的馬朗酒,咱們叔侄倆去喝兩杯!” 平安讓大頭從廚下拿了粗瓷大碗來,滿斟了一碗酒敬他:“我年紀還小,喝不得酒,還是過兩年再陪叔叔喝吧?!庇痔鎯擅o衛也滿斟了兩大碗:“辛苦兩位大哥了,喝點酒松快松快!” 兩名護衛這些日子提心吊膽,既怕此事難以平息,又不敢回去報信,左右為難,吃不下睡不著,如今事情圓滿解決,世子跟夏平安叔侄倆甚是親熱,當下各滿飲了一碗。 夏平安朝大頭使眼色,這小子立刻便將這些日子喝剩下的燒酒都拿了來,滿嘴甜話兒哄的兩名侍衛喝酒,夏平安專攻寧景世。不多時這三人就醉死了過去。 不多時,寧景世跟兩名護衛就醉死了過去。大頭推了兩下,兩名護衛竟然出溜到了桌子下面,醉成了一灘爛泥。 平安小聲喚了兩聲:“叔叔……”見寧景世昏昏而睡,半點反應也無,拉起大頭就跑。 ——他就是落在寧景世手里的,如何還肯信寧景世要好好送他回家的鬼話?! 這個夜晚,孫侯親隨心腹在靜候天亮。長安城外某處荒僻的宅子里,兩個童兒推開大門,探頭探腦朝外面瞧去,但見大門外面黑黢黢的,并無人再看守,便手拉著手兒向著野地里跑去。 “大頭你怕不怕?” “哥兒別怕,我以前乞討的時候,多黑的夜路都走過,走夜路一點也不可怕,可怕的是餓肚子!” 兩個人走了一段路,平安仰頭去瞧天上的星星,幸喜他跟著國子監里愛好星相的趙先生也學過一陣子,至少學會了看星星分辨方向,跟大頭深一腳淺一腳向前走。 更遠的地方,幾十里之外,晉軍在向著長安急行軍,因怕驚動地方,近來都是夜行曉宿,且專走荒僻的道路。 天色微明的時候,大頭指著視線所及長安城那宏偉的城墻激動的跳了起來:“快到了快到了!”卻被平安拉著朝反向而行。 大頭還當安哥兒糊涂了,腳下生了根一般不肯挪動:“累死了!摸黑走了大半夜才摸到了長安城的影子,咱們現在不進城,還往哪里去?!”原本也不必費這么多功夫,只是他們不熟悉路,從那所宅子里出來在荒野地里走了不少彎路。 平安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姓寧的說了要將咱們送回家,賭徒的話千萬不能信,最好是反著聽!既然賭坊的打手都撤走了,也許我娘為著我的安全著想,真替他還了賭債。萬一跟他走到半道上,他又改了主意,想著訛一回這么容易,干脆多訛幾回呢?他們要進城,咱們就偏不進城,我爹的大營離此不遠,咱們索性直接去大營里找我爹,就算我爹不在,也有軍中將士呢,又是我爹的屬下,安全能保障!” 大頭一拍腦門:“還是哥兒聰明?!?/br> 兩小兒轉身朝著京郊大營走去的時候,并不知道因為他們小孩子的直覺而避過了一劫。 半個時辰之后,長安城門大開,一輛馬車在四匹快馬的拱衛之下向著城郊而去。 昨晚因錯過了進城時間的賭坊打手們從城外附近借宿的農人莊子上才伸著懶腰起床,準備進城。 孫侯心腹親隨到達那座囚禁了夏平安數日的宅子之后,才進去便瞧見三名醉漢,里外都搜遍了還沒找到夏平安的蹤影。為首的親隨揪著寧景世的領子好容易將他搖醒,問及夏平安,他還茫然的轉動著要炸裂的腦袋:“這小子去了哪里?昨晚都說了今日帶他回城……哎喲我的頭……” “難道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