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節
燕喜嬤嬤過來摸摸肚子,“不急不急,這才入了盆骨?!狈愿涝钕轮罅撕砂皝?,素娥喂了她三兩口吃了,還扶著她在地上走了幾圈。 夏景行接到消息,打馬就往家里跑,才到了家門口,正遇上從園子里回來的夏南天爺孫倆,小平安見到親爹就喊:“爹爹,我娘要生了——” 這小子還記掛著夏芍藥要生的是兒是女。 夏景行將兒子一把從馬車上抱了下來,挾在肋下就往內院跑,夏南天到底上了年紀,腿腳沒他利落,愣是沒追上,眼瞧著他跑的沒影了。 夏景行不是初次當爹,可初次侯在產房外面等著老婆生孩子卻是頭一次。到了院里就瞧見何娉婷走來走去,他也顧不得了,張口就問,“生了沒?” 何娉婷瞪著他,愣大個頭,好歹也是朝廷重臣,難道真當女人生孩子是母雞下蛋,咯咯一時就落了地? 夏景行見她神色不善,心里頓時打起鼓來,早聽得婦人生孩子就是一腳踩到了鬼門關上,難道房里人有了不測?他正胡思亂想,房里傳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嚇的這位千軍萬馬里拼殺出來的懷化大將軍腳下一軟,差點趴地上去,懷里的小平安都差點被親爹失手甩出去。 他掙扎著從親爹肋下脫出來,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我娘要死了?”從來沒聽過親娘叫的這般慘烈的。 何娉婷忙將小平安摟在懷里,輕輕拍了拍,“你娘在生寶寶呢,小平安乖乖跟著丁香jiejie去祖父院里,等回頭你娘就生出寶寶了,再來看她好不好?” 哪知道這孩子卻犯了倔勁,死活不肯跟著丁香去,就連夏景行也嚇著了,一言不發就要往產房里闖。何娉婷忙使了人攔著他,這才道:“婦人生孩子都這樣兒的,哪個不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將軍且別瞎鬧,胎位正著呢,晚點就出來了?!卑侔惆矒?,夏景行才不再往產房里闖,只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滿院里走來走去。 夏南天趕過來,聽得閨女慘叫,被何娉婷勸著,才將小平安帶走了。小家伙對于祖父的話還是十分信服的,一步三回頭的往外走,還一直追問不休:“娘真的沒事嗎?娘生我的時候也這么疼嗎?” 三個時辰之后,夏家大姐兒出生了。 產婆出來報喜,聽得生了個千金,房里也沒了慘叫聲,夏景行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產房里已經收拾的差不多了,也沒人阻著他進去。 房里床邊放著個小床,襁褓里裹著的小人兒臉蛋通紅,只頭發濃黑,已經蓋到了額間。夏景行瞄一眼閨女,挪到了床邊去,握住了夏芍藥的手。 夏芍藥生完了孩子整個人倒好似水里撈出來的,丫頭才替她換了干凈的中衣,又拿布巾子替她擦干凈了身上的汗,她此刻意識已經有些昏沉了,感覺到手上被握住的熟悉的手感,睜開眼來朝著夏景行一笑,這才發現他臉色有點發白,倒好似被嚇著了。 “你……還好吧?” “那個胡人姑娘真的很美嗎?” “啥?”被老婆嚇的神魂幾乎出竅的懷化大將軍聽到這個問題,臉上有一瞬間的呆滯,與他平日英武的形象全然不符。夏芍藥縱是才生完了孩子精疲力竭,也不覺緩緩露出個笑來。 事后夏景行才知道,她對馬府后院的胡人美女這么有怨念,就是因為發動之時正在聊那位美人兒。 “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她對丈夫前往知府衙門赴宴之事下了個結論,這一節就算是翻過去了。 夏景行心道:我若是憐香惜玉了,回頭……可沒人憐惜我了! 這么想來,還是寧可不要憐香惜玉的好。 事后馬知府大約誤會了,還當懷化大將軍喜歡這胡女的舞蹈,居然趁著夏家小閨女滿月宴,將這胡女送了來。 將軍府滿月宴,幽州城內文武官員皆來道賀,夏家后院乍然冒出來這么一件禮物,倒讓夏芍藥一愣,回頭就派人將這胡女悄悄兒送到了知府夫人的馬車上,等到宴散送客,她站在內院門口,向馬夫人道別:“夫人今日賞光,我心里實是高興,還替夫人準備了一份回禮,已經送到了夫人馬車上,還請夫人千萬別推辭?!?/br> 馬夫人心中詫異,還謝過了她的回禮,等扶著丫環的手上了馬車,瞧見高鼻藍目的胡女,頓時恍然大悟:這位將軍夫人好大的醋性。 馬廷偉忍痛割愛,只當夏府收了這份重禮,回頭在互市是夏將軍對他多關照一二,可是財源廣進,哪知道夏家女兒滿月宴之后,他又在自家后院里瞧見胡人姬妾,還怒沖沖跑去質問馬夫人:“不是將她送到將軍府去了嗎?” 馬夫人對于夏夫人這份不動聲色的手腕倒是佩服的緊,又覺得她仗著年輕貌美,能籠絡住丈夫,夏家后院倒是十分清靜,心中也嘆,若是等她年老色衰,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管得住丈夫。 “將軍夫人拿她當了咱們家的回禮,塞到我馬車上了,難道讓我打滾撒潑請夏夫人收下這份禮物?”一個異族女子,就算生個孩子那也是雜*種,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馬夫人還真沒將這胡女放在眼里。 馬廷偉聽得這禮物居然是將軍夫人退回來的,倒不好再說什么了。 夏家滿月宴散,夏景行倒還記得宴席上,馬知府神神秘秘向他提起,自己送了一份大禮,一定要大將軍笑納。夏景行忙忘了,過得兩日再提起知府衙門送來的重禮,就被老婆揪著耳朵教訓了一頓:“你是不是后悔我將那重禮退了回去?” 夏景行大吃一驚:“馬知府雖然為人有些不太妥當,可是人家好心好意送了重禮來,至不濟咱們也回一份差不多的禮過去,也沒必要退回去吧?!毕眿D兒向來是講理的人,怎么生完孩子坐月子坐的郁悶了,竟然有些不講理了。 “你是說我做錯了?” 堂堂大將軍彎著腰被老婆揪著耳朵,惹的房里丫環全捂著嘴退了下去,經濟命脈捏在老婆手里,若是得罪了她,回頭被趕去睡書房,那樂子可就鬧大了。全府里多少雙眼睛瞧著,夏大將軍還丟不起這個人。 “當然沒錯,只是……” “那你還念念不忘馬府的重禮做什么?” 夏大將軍冤枉啊,“我這不是想著官場禮儀,你退了回去,萬一讓馬知府還當我對他有什么意見呢……” “你自然對他沒意見了,不好意思告訴你,我對那位馬知府可是非常有意見。你若對那截細腰念念不忘,不如一會就收拾包袱去馬府生活,我沒什么意見!” “什……什么細腰?” 懵懂的夏大將軍總算聽出了一點言外之意,似乎覺得有哪里不對。 夏芍藥緊盯著他的眸子,似乎是想從他的眼睛里瞧出他有沒有在說謊,盯了好一陣子,見他果然是懵懂不知的樣子,也覺得不可思議:“你不知道知府衙門送來的厚禮是什么?” 夏大將軍十分委屈:“娘子,就席上馬知府說送了一份厚禮給我。我這兩日忙忘了,今日得空就問了一句,就招來你雷霆大怒,這會兒還不知道是什么呢。什么好東西不能給我看?” “不就是你念念不忘的胡人美女嘛,在我面前裝什么相?”夏芍藥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手上倒是松開了他的耳朵。 “娘子娘子!這可是天大的冤枉??!你一定要信我!”他心里暗暗埋怨馬廷偉添亂,又覺得老婆吃醋的小模樣十分可愛,厚著臉皮上前來往她身上蹭,“這事兒我真不知道,娘子你真是聰慧,當時就送走了,不然留在咱們家里過兩日再送過去,定然不妥?!币欢奄澝赖脑捦纳炙幧砩显?,只盼著將眼前事情抹過去。 夏芍藥還當他一早回來問起那胡女,是心中存了綺念,如今瞧來不是,到是松了一口氣。說實話她心里也梗著一口氣,雖然自己能夠賺銀子養孩子,可若是孩子的爹真戀上個異域胡女,對她來說也是不小的打擊。 到底還是虛驚一場。 那胡女她也瞧過了,果然姿色動人,又帶著異域風情,按何娉婷的話來說,“可不是個女妖精嘛,我家夫君看完了她跳舞,回來可是提了兩三回,聽的我肚里暗暗拱火,他又沒做什么,也不能拿他怎么樣。但教我拿住了他做出什么事兒來,看我怎么收拾他?!?/br> 她可是爽脆的性子,眼里揉不得砂子。 夏芍藥想起何娉婷那些話,今兒發怒可不就是因著夏景行問起此事來。他若不問,這一節倒也揭過去了。 此后很長時間里,夏景行都對老婆伏首貼耳,只要他回來的晚了,或者哪里惹她不高興了,她必拖長了調子,“那個胡女——”夏大將軍立刻就綿軟了起來,堂堂七尺男兒立刻變作了繞指柔,再沒一點火氣。 知府衙門再來宴請,夏景行死活不肯赴宴,好幾次都推脫了,暗道這馬知府腦子里的想法與眾不同,酒*色上面愛倒愛,又生成了個豪爽的性子,自己的愛妾可以隨意贈人,可是這等瀟灑的作派他可消受不起,還是遠著些的好。 馬廷偉還當自己哪里得罪了懷化大將軍,思來想去唯有胡女一事,托人悄悄兒去說合,道是替大將軍置了個外宅子,夏景行一聽就心驚rou跳,托中間人回去告訴馬知府,“家有河東獅,萬不敢有非份之想!”倒讓馬知府惋惜了好一陣子。 瞧著也是個英武氣概的年輕將軍,怎的倒是個老鼠膽子,畏妻如虎,原本應該風*流快意的人生,生生過的毫無趣味,碰上這樣婦人,竟然還不休回家去,留著作甚? 倒是有消息靈通的,悄悄兒將懷化大將軍入贅之事講給他聽,馬廷偉才恍然大悟。 他一直外放,京中消息又不靈通,世家勛爵之事也無人講給他聽,若是身后有背景,何至于就被派到了幽州任職。不過是機緣巧合,這職位才成了肥差。 “倒是可惜了!”103 ☆、第104章 第一百零四章 夏家新添了個小閨女,何娉婷羨慕不已,見天帶著榮哥兒往夏家跑。榮哥兒正是學說話的年紀,但對著比自己小的孩子,十分有興致,時不時伸出小手指頭,試圖戳一戳睜著眼睛的綺姐兒,被旁邊侍候的乳母阻止了,他便去摸摸綺姐兒的小手,倒好似在逗小貓小狗一般。 小閨女生下來之后,夏景行便為閨女起名夏綺安,算是跟兄長的排行。小平安乃是乳名,夏家這一枝兒已經除了族,如今祖譜便從夏南天父母輩開始載起,到得小平安這一輩,夏南天端端正正記了夏弘安,上香稟告父母,算是入了祖譜。 夏景行忙過了換防之事,整個人又閑了下來,還在互市上遇到過好幾次馬知府,這讓他對馬廷偉升起了探究的念頭。 這位馬知府自上任以來,還真算不上勤勉,春耕秋收都不曾下過田,只將事情分派到下面屬官手里去做,自己在府里逍遙,比起他在政績上的聲望,更出名的則是馬知府的風*流才名。 夏景行自知與馬知府并非同類人,頻繁偶遇,且每次遇見了他都要盤桓一兩個時辰不放,不得不讓夏景行探究他背后的深意。 不過馬知府偶遇了幾回,似乎也懶的繞圈子了,再遇見夏景行,說不過三句話便開始談起太子殿下的賢德。 比起與太子并未有過多少接觸的馬廷偉來,在宮里做過數年皇子伴讀的夏景行對太子殿下的了解可謂更深。他心中一動,朝著長安方向一禮,“太子殿下可是將來的天下之主,自然是賢德的,馬大人怎的想起太子殿下來了?” 馬廷偉見他總算上道了,除了大贊太子殿下的賢德之外,還道:“為人臣屬,自然要為主君著想,太子殿下倒是對大將軍贊不絕口,只不知大將軍心中作何想法?可有想過以后?” 夏景行心中暗笑,燕王身在長安,太子趁勢招攬他手下武將,這是不止對燕王不安,甚至已經想著對付燕王了?! 他正色道:“咱們為人臣子的,勢必要忠心為主。且不說馬大人掌管著一州政事,不會輕易懈怠,就算是夏某,那也是為著大齊江山穩固,邊疆安寧而盡自己的一份力量的!”話說的大義凜然,半點承諾歸順的意思都沒有。 馬廷偉官做到這份上,也不能拉著夏景行直接逼問:夏大將軍追隨太子可好? 他心里暗暗著急,只恨做武官的神經粗,凡事講的太明白了,總不能連余地都不留吧? 馬廷偉招攬夏景行的意思表露之后,沒收到相應的結果,他又試探了兩三回,每次都被夏景行給糊弄過去了。反讓夏景行知道了馬廷偉已經投靠了太子。 他如今替燕王代理藩務,王府里又留了岑先生與喻先生兩位幕僚。這二位年后早早歸來,夏景行便前去請教,如今情勢要如何處理。 他跟燕王殿下是打小相處的情份,自然態度堅決的站在燕王身后,但其余武將他便不敢保證,在燕王不在幽州的情況下,會不會真的被馬廷偉延攬成功。 岑先生是個耿直的脾氣,張口就罵太子無恥,當初用得著燕王的時候對這個弟弟尚好,如今幽州互市成了一塊大肥rou,倒又趁著弟弟不在挖起了墻角。 喻先生卻是個曠達的性子,一派悠然,“太子試探過殿下,想要在互市上分一杯羹,結果被拒絕了,現在趁著殿下在長安,他自己想辦法,也不奇怪啊。太子倒還有幾分腦子?!?/br> 氣的岑先生破口大罵:“姓喻的,你到底是誰的人,向著哪邊的?” 夏景行才講了個開頭,這二位倒掐了起來,他只能努力說合:“二位先生先別吵,殿下命我坐鎮幽州,可太子的手已經伸了過來,咱們也不能坐以待斃吧?” 岑先生主張向燕王寫信告之此事,喻先生主張想辦法砍了太子的爪子,前者保守,后者大膽。夏景行忍不住撫額:“寫信給殿下是應該的,只……咱們也不能將馬知府給弄走啊。再說了,馬知府現在張口,好歹知道了他如今到了太子麾下,萬一把他給弄走了,再弄一個滿肚子詭計的過來,到時候更難對付,還不如就讓他在幽州呆著呢?!?/br> 喻先生便嘆:“恐怕燕王殿下已經踏進了長安的風暴里去了,也許日子過的也不太舒心?!?/br> 這一點,岑先生倒沒有反對。 夏景行寫給燕王的密信發出去沒幾日,趙則通便找上門來訴苦:“……知府府上最近請了我好幾次,我推了三次去了一次,去了之后這位馬知府還藏著掖著,含含糊糊不說什么,只召了歌舞伎來吃酒玩樂,我也就喝了兩杯侍兒斟過來的酒,壞事一樣沒做,回來身上染了脂粉香,倒被媳婦兒揪著不依不饒了好幾日,能不能麻煩你請夏少東去勸勸我家那位?” “原來他都把手伸到你那里去了???” 夏景行是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長安城的云還能飄到幽州城來下雨,實是隔的地方太遠了些。 他身處幽州,尚無燕王殿下的深切體會。 燕王身在長安,每日入宮,見識到的就更多了。 元宵節后開朝,太子就率先向他發難,提起互市不應該由藩王管轄,應交由地方官員管理,免得互市會成為藩王私庫。 當時齊帝并未答應,但燕王也有所察覺,圣人也分明有所意動,若非他去歲開始就提起要與圣人一起出資做生意,只恐今日圣人就要以為他這做兒子的暗藏私心,私下不知道吞了多少好處。 燕王當然不情愿。他帶著邊軍沐血征戰,才有了這勝利的果實,如今是藩王與地方官員職權不明,巡防之事由幽州駐軍出面,但稅賦卻并入地方府衙,算作地方官員的政績,互市上常見幽州駐軍與官府皂衣小吏混雜其中,馬廷偉還算有點眼色,至少目前對他這燕王殿下都還算恭順。 但若是太子的提議被圣人允準,那往后互市就再無燕王插手的余地了。 太子大約也瞧出了齊帝心思有所搖動,攢足了勁兒準備進行下一輪攻擊。 燕王收到夏景行的第一封信的時候,不禁勃然大怒,“好個太子殿下!”趁著他不在幽州,竟然將爪子伸到了他的人身上。而馬廷偉平日的乖順原來都是裝出來的。 他如今在長安城里處境也不是很妙,太子提議藩王府以后不得再插手互市之事,倒讓多年來一直與他作對的二皇子也舉雙手贊同,且列舉出了諸多好處。 圣人難得見到這兄弟倆還有意見一致的時候,就連朝堂官員里也有不少人嘖嘖稱奇,有那心眼明亮的便想到了,這還只是太子與二皇子較量的一個開始。 恐怕等燕王無權再插手互市的時候,太子與二皇子就會為了幽州知府這一職位而大打出手。 只要馬廷偉三年任滿,此后幽州知府這一職務就會是兩位皇子爭奪的目標。 眾人正在左右觀望之時,夏景行的第二封信到了,隨信附上的還有一封正式的奏報。 原來,元宵過后,互市重開,卻有已經不下于五隊遼國客商在前來幽州的路上或者返程途中遇上了劫匪,有的丟了貨保住了命,有的卻連貨跟命一起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