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香姨娘起先不解其意,只何太太吩咐她便照做了。何二郎在老太爺院里被管教嚴格,偶爾何康元過來瞧他,父子倆也不敢十分親熱,怕老太爺不高興。如今香姨娘溫柔細致的陪他玩,他倒有些受寵若驚,漸漸便盼著香姨娘來。 何老太爺年紀雖大,但眼光卻老辣,兒媳婦在他眼皮子底下使小動作,他便裝聾作啞,有一天還看著香姨娘在院里陪何二郎說話,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贊了何太太一句:“你倒是個好的,只他太不成器了!”這個他自然是何康元。 何太太眼眶都紅了,拿帕子拭拭眼角,緩緩露出個笑來,“兒媳都聽公爹的?!钡然厝ブ?,便隱隱向香姨娘透露,“老太爺終歸年紀大了,將來二郎也得有人照管著?!蓖馐疑膬鹤?,她可不愿意養在自己名下。 香姨娘侍候何康元這些日子,身邊的婆子每日盯著她喝藥,便知道何太太是不會讓自己生下孩子來的,便漸漸死了這條心。此刻聽得這話,幾疑做夢,再抬頭瞧何太太,見她緩緩朝著自己笑,便知自己所猜不差。她回房之后悄悄兒垂淚,又拿出何太太賞的料子,開始比著何二郎的身形做鞋襪衣裳。 何康元從外面回來,見得香姨娘房里攤著裁好的衣料,雖然不是綾羅,可是那貼身小衣卻是最好的松江布,身形大小一瞧便知給誰做的,還有幾分不信,“這是……這是給二郎做的?” 香姨娘紅著臉將這些裁好的布料收了起來,垂頭道:“我瞧著二郎在老太爺身邊倒乖巧,有時候跟著太太去請安,便陪著他玩一會子,想著馬上天熱了,外面的衣裳也就罷了,小人兒家最容易出汗了,用松江布做了又吸汗又貼身,再縫個肚兜兒,也不怕他晚上踢被子著涼了。爺若是不同意,奴婢就不做了……”嬌怯怯倒有幾分手足無措的模樣。 何康元大為感激,心里再不將她當做玩物一般對待,倒覺得她比之何太太要善解人意的多,又是這般的溫柔多情,是夜宿在香姨娘房里,“心肝rou兒香兒”叫個不住,直折騰了香姨娘半夜,第二日還不讓她起床侍候,好生在床上歇著,自此疼她更甚,倒漸漸將香姨娘放在了心上,只為著全家子從老太爺到何太太都不待見何二郎,只香姨娘眼里心里疼著何二郎。 過得些日子他去外宅子一趟,外室盼得數月,心都要成灰了,這時候撲上來,再不敢哭哭啼啼與他撕扯,逼著他將自己接進府里去,只問起兒子過的如何,又淌下淚來,只道自己想兒子都快想瘋了。 何康元見她不再跟自己吵嚷,還特意向她炫耀:“二郎跟著老太爺,如今可規矩知禮得很。身上衣裳鞋襪可都是香兒做的,用的細細的松江布,平日也照顧他,他在老宅子餓不著凍不著,還有人好生教養,你也不必急。等以后有機會了,我帶了他來見你?!比缃窈卫咸珷斂刹粫湃?,就怕他帶了何二郎來見外室,好不容易扳過來的毛病,別又給慣回去。 外室心思敏感,聽得何康元一口一個香兒,心里便慌了,“香兒是誰?” 何康元以前總覺得外室賢惠,提起何太太來都是恭恭敬敬的,道是只恨自己沒機會進老宅子去侍候太太,自己新添了個姨娘,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兒,便洋洋得意道:“香兒是我新納的姨娘,最是乖巧不過了。太太時常領了她去給老太爺請安,她便陪陪二郎?!?/br> 外室與何太太隔空斗法二十年,一朝兵敗如山倒,兒子不在身邊數月,就連指靠的良人也長久不來,心里已經猜測哪個狐媚子拴住了男人的心,聽得何康元這話,如遭雷劈,頓時整個人都傻了,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正室居心不良,挑了人拐了她的男人還不算,還想連自己的兒子也拐走! 她滿心悲涼,連思考能力都喪失了,只憑本能做出了判斷,撲上去扯著何康元的前襟,目眥欲裂,“那個賤女人,她這是想騙我的兒子!她想要騙我的兒子??!還我的兒子來!把我的兒子還給我!”男人與兒子之間,最能靠得住的還是兒子。 男人還要她哄著騙著,想盡了辦法的留下來,兒子卻是她身上掉下來的rou,后半生的依靠,只要一息尚存,血緣關系便斷絕不了。 何康元幾時見過外室這般猙獰之態,從來秀美溫婉的女人發起瘋來尤其嚇人,大約是顛覆了往日的形象,瞬間將往日那些溫柔繾綣都拋至腦后,“二郎還在老太爺身邊養著呢。老太爺為了磨他的性子,拿他當小廝來管教,香兒覺得二郎可憐,這才做些衣裳鞋襪,小吃點心給他,你胡說八道什么?!誰能跟老太爺搶孩子不成?” 外室聽得兒子被何老太爺當小廝養著,雙眼都充血了。她費盡周折想著為兒子籌謀名份前程,萬沒料到兒子進了祖宅,竟然被何老太爺當小廝來使喚,這會兒腦子里都混沌了,疼兒子的心占了上風,哪里還記得往日謙和模樣,脫口便罵,“老不死的他怎么這么作踐我的寶兒???二郎可是我的命根子,難道就不是他的親孫子了?你還我兒子來……”話還未說完,面上便挨了重重一巴掌,整個人都傻了。 何康元撕開外室緊攥著不放的手,滿面鐵青,“賤人!你方才說老太爺什么?原來你心里竟然是這般詛咒他的?不怪得他一直不肯讓你進門,嫌你出身不好壞了門風!” 何老太爺再嫌棄兒子,時不時便要拿拐棍將兒子敲打一番,那也是父子骨rou。何康元做生意處事上常被老父訓導,就連長子也是老太爺一手教養長大,做起生意來要比他出色許多,如今洛陽城里誰不知道何大郎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他雖面上不說,但心里卻是以這個兒子為傲的。心里便很是信服老太爺教養孩子的辦法。 況且事實擺在那里,以前何二郎驕縱無禮,如今卻規矩的很,真有幾分大家子謙遜的模樣,何康元也漸漸想的明白,老太爺將幼子留在身邊打磨,實是一番苦心,不致何家門里將來出個紈绔跋扈子弟,誤人誤已。 許多時候,自己做不到的,老父兒子能做到,何康元心里自然也是歡喜的。如今回頭來看,外室披頭散發跟個瘋婆子似的,此刻還朝著他咆哮:“明明就是他不讓我進門!是他拆散了我們母子!我好好的一對兒閨女,若是在老宅子里,何等體面尊貴!你還我兒來……”長期的等待讓她整個人都跟繃緊的弦一般,被香姨娘的出現給刺激了,這根弦便斷了,腦子里冒出來什么便說什么,再裝不下去了。 她裝了二十多年,著實辛苦。 何康元見得狀如瘋婦,全然聽不進去話,嘴里不干不凈罵著老父,心里頓時厭煩透頂,朝著外面揚聲便喊:“全部死了嗎?還不進來將你們姨娘扶進去請大夫?她這是得了失心瘋,看緊了她慢慢治吧?!币凰π渥拥棺吡?。 外室被涌進來的婆子丫環七手八腳的扶住,張口要叫男人回來,他卻已經出了院子,凄厲的慘叫一聲,反讓何康元加快了腳步,只覺得多年的安樂窩里大變了味兒,倒好似身后又惡鬼追著一般,小跑著出了外宅子,才長吁了一口氣,暗嘆女人善變,果然外室這些年都是裝的,心里對老太爺不知道多少積怨。 她那樣出身,若非自己不嫌棄納了她,哪得這穿金戴玉的好日子?沒想到猶嫌不足。 何康元想一時,后悔一時,此刻再想老父往日多少次苦勸,何太太哭鬧生氣,都沒能攔住他,虧得老父主意堅定,沒讓外室進門,不然家里后院如今什么光景,還真難說。 等到回了家里,還往正院里去看何太太,她如今眉眼淡然,對丈夫全然不上心,只不過面兒上敷衍。何康元才見識過了外室變臉,心有余悸,這時候倒覺得正房太太氣度雍容,到底大家子出身,陪著她吃完了晚飯,又被她催著去香姨娘院子里,這才依依不舍的去了。 是夜香姨娘得了何太太派去的婆子暗示,極盡溫柔的侍候何康元,安撫他這顆受驚的心,倒讓何康元終于放松了下來,更加暗下絕心,往后絕跡于外宅子了。 那外室當日大哭不住,氣恨難言,只覺得胸口沉沉墜著鉛塊,恨不得一死了之。如今兒女皆不在身邊,母子身不由已,半生籌謀,到頭來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再沒比這更悲苦的了。 她身邊侍候的婆子丫環往日在何康元面前也算是得臉,如今卻人心搖動,暗思外宅子放不是長久之地,各自偷偷謀劃退路,只盼著何康元念舊,能再往外宅子來一趟,外室能留下他的腳步,也算得功德一樁。 哪知道左等右等,都一個月過去了,何康元還不曾出現,外室都快瘋顛了。起先只是夜里睡不著,到了后來嘴里便開始說胡話,兒子閨女的亂叫,半夜守夜的丫環聽到倒嚇的一跳,趕忙去請了大夫來,湯藥灌下去卻不見好轉,只能昏昏沉沉床上躺著。 **************************************************** 何大郎帶著商隊到達幽州的時候,夏家與趙家的商鋪都已經打理好了,只等著他這批貨了。 何娉婷與夏芍藥帶人在城內迎接了他,暫時將商隊迎進了夏家的園子里,開始清點貨物,往各鋪子里分發。 何大郎在洛陽還有產業,他自己也不可能在往幽州開貨棧,夏芍藥與何娉婷一早便商量好了,貨物由她們兩家來出脫,三家皆有得賺。 隨商隊而來的藝人們便由夏南天帶著小平安去處理,這茶樓后面便有依著園子所建的許多小院子,原來就是主家服侍的仆人所住,如今騰空了正好給洛陽來的這些人住,各人按著親疏分得一個院子,那走百索的父女倆便得了一個院子,說書老先生也分了個院子。 夏芍藥為了讓兒子開心,辦事倒是周到,各處院子里被褥家具鍋碗都置辦了,雖然是尋常之物,可對于這些長久漂泊在外的藝人們來說,卻是莫大的欣喜。 他們在市井之間討生活,橋洞睡過,破廟睡過,最寬裕的時候便租個房子住著,那也是大雜院里住著七八戶人家,哪里會分個干凈的小院子? 夏南天名聲在外,但凡在洛陽城里呆過三五年的,就沒有不知道他的。如今親見了他,慈眉善目抱著大孫子,還與他們交談幾句,這些人便暗自慶幸自己此番來對了。 臨來之時,還有猶豫幽州戰火不斷的,到底身家性命重要。何渭便笑,“幽州城可是燕王殿下的駐地,不說你們的命,便是燕王妃與燕王世子可也在幽州城內住著呢,若是真有意外,夏將軍家眷恐怕也會回洛陽避難,到時候你們跟著回來不就得了?夏家可是會為難人的人家?” 這些人身如漂萍,命如草芥,到哪都為了混口飯吃,自忖身價比不得燕王妃與燕王世子,以及懷化大將軍家眷貴重,到底放下心來,跟著前來。 此刻歡歡喜喜往各自的住處去了,會口技的藝人還朝著小平安張口吐出一串串不同的鳥叫,逗的小平安咯咯直樂,牽著夏南天的手便要跟著那口技藝人去玩,到底被夏南天攔住了。 “咱們先家去,改日等他們收拾好了,再給安哥兒演好不好?” 小平安眸子瞬間就亮了。 他們祖孫倆帶人安排這些人,而何娉婷與夏芍藥就抓著何渭清點貨物。 何渭才進了幽州城,連meimei家門也沒踏進去,被這二人哄到外面飯莊里扒了幾口飯,就被拖到了園子里,當面算帳。他揉了把臉,不期然在面皮上搓下來一點泥垢,跌足長嘆,“你們倆瘋魔了嗎?就不能容許我沐浴一番再來談這事兒嗎?”見妹子充耳不聞,拿了算盤過來,更加不可思議,“喂喂,你這樣兒妹夫知道嗎?他都不管管你的嗎?” 何娉婷坐下來唰的將算珠兒歸位,仰頭笑瞇瞇道:“夫君出征兩月有余了,所以……這會兒你妹子我是完全沒人管的!”她信里卻不曾提過的,怕說出來讓何太太知道了擔心。 何渭轉頭去瞧夏芍藥,用目光求證,見她笑的比自家妹子還不在乎,“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們出征殺他們的遼人,咱們做咱們的生意,兩不相干的?!彼D時覺得自己腦子都不夠用了。 ——現在的妻子都是這么當的? 丈夫出征在外,妻子倒云淡風輕不當一回事,什么時候上戰場殺遼人這么沒有危險度了? 何渭認命的坐下來,讓姜漢椿將貨單全拿了過來,認命的開始干活,嘴里嘀咕,“你們這兩個瘋子,真是愛財如命!” 何娉婷連連點頭,“是啊是啊,我跟夏jiejie是愛財如命,哥哥高風亮節,不如就多讓利于我們,如何?” 何渭駭然絕倒,“難道你們準備讓我大老遠跑這一趟就不賺錢了?” 夏芍藥道:“大公子說的是,殺雞取卵比較不可取,若是大公子一次性賠了本,回頭他不再跑洛陽到幽州這條線,咱們沒了可靠的貨源就不好了。meimei你且悠著些?!钡故撬M诤渭覊?,以及在生意場上宰人的模樣兒。 何渭悲傷的發現,當年他跟meimei聯手對抗夏芍藥,可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嫡親的妹子倒成了夏芍藥的幫兇,一起轉頭來對付他了,還能好好做兄妹嗎?! 何娉婷用事實告訴他,在生意面前,就算是親兄妹,那也是不能隨便講情面的,他心腸一軟便往meimei手里折進去一批貨,且她還振振有詞,“哥哥你初次往幽州押貨,別家可不似我們兩家,能全盤接收,替你將貨出脫的這么利索。你這生意要打開局面,總要讓些利給我們,不然誰傻才給你打開銷路?我跟夏jiejie如今也算得幽州城里的地頭蛇了,你再強硬,趕明兒就請一幫兵痞來折騰你!”這是為了生意軟的硬的都來,連威脅都用上了。 何渭復雜的看了親妹子好半晌,等到兩家分完了貨,又算好了價格,他才憂傷的下了結論,“總覺得meimei跟著夏少東學壞了,心腸都快趕上墨汁子了!” 夏芍藥笑彎了腰,“多謝大公子夸獎!心腸黑難道不是商人必備的條件之一嗎?” 何渭:“……”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被夏芍藥反將一軍。 當晚,何渭便住在了meimei家里。自有婆子丫環抬了熱水來,好生洗過澡了,又陪著meimei吃了晚飯,兄妹二人坐在廊下喝茶舒散。 夜色漸暗,丫環將院里的燈籠點了起來,柔和的燈光下,不知為何,他總覺得meimei的側臉有些陌生,往日是嬌美,如今卻有些不同,良久他才道:“怎么我瞧著meimei倒好似瘦了一些?” 何娉婷轉頭來瞧自家兄長,眼瞳里映著廊下燈光,倒有些霧蒙蒙的看不清,她忽的一笑,“大概是離家遠了,想你們想瘦了吧?祖父可好?娘親呢?” 何渭只覺得小丫頭出嫁這才半年,似乎一下就長大了,長吁了一口氣才道:“家里都好,祖父身體也好,娘親也好,父親如今大多數時候也只在家里呢。meimei……是擔心妹夫嗎?”白天她的笑臉掩蓋了一切,也只有夜色中才能瞧出一點軟弱的影子。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遼景宗九年六月,延昌宮里接到急報,齊軍突襲遼悉萬丹部,何大何部,得勝而去。 耶律德光聞訊而來,重提再征燕云十六州,被耶律璟駁回,氣悶難言,第二日朝會之上,與蕭珙吵了個不可開交。 大皇子耶律賢與二皇子耶律平如今長留上京,在朝會之上聲援外祖,與叔父耶律德光也起了爭執,朝上文武臣工尤可袖手旁觀,或者選擇自己的立場站隊,但坐在上位的耶律璟卻十分為難。他彈壓二子,令他們對叔父多些尊敬,耶律賢便道朝堂之上無長幼,唯有立場不同,若以輩份論,叔父更應該敬重大丞相。 耶律璟對自己這個火爆性子的弟弟多有承讓,可是瞧在蕭玉音面上,對岳父也是極為敬重的,尋常也是和顏悅色,但耶律德光指著蕭珙的鼻子破口大罵,岳丈氣的面色轉青,他也瞧在眼里,彈壓耶律德光兩句,他脾氣上來,當著滿朝眾臣的面兒,拂袖而去,一點也不給遼帝面子。 自去歲撤兵之后,耶律德光就對兄長諸多不滿,好多次挑釁生事,都被耶律璟化解,為了補償胞弟在遼齊戰爭之中的損失,還特意將自己名下的部落人馬分了一部分給他,也算是安撫他了。 哪知道耶律德□□猶不平,當著眾臣也不給他面子,回后宮之后臉色便有些不好看。 蕭玉音見得他氣色不同往常,便體貼道:“可是朝上有人惹的大汗不高興了?” 耶律璟對著蕭玉音總算將心頭氣惱平順了一些,對著外人不能吐露的話都吐了出來,“昨兒不是接到戰報,齊人奔襲兩部得勝,皇弟再提重征燕云十六州的話,朕沒同意。他今兒在朝上跟大丞相又吵了起來,指著岳父的鼻子大罵,倆人差點打起來,阿賢跟阿平看不過去了,與阿弟在朝堂上爭了幾句,他氣不過拂袖而去了?!币森Z揉了揉太陽xue,“阿弟這個脾氣,什么時候能改改???” 耶律德光府上正妃側妃不少,他又是個貪新鮮的,府里就沒一個女人敢拂逆他半句。枕頭風對耶律德光全然不起作用,哪個女人敢對著他說幾句有關主和的話,恐怕都要被扒了衣裳丟出去喂狗。 上京城中人人知道,丹東王脾氣暴戾,威嚴極甚。 蕭玉音見耶律璟為難的樣子,便勸他,“不如改日在宮里設個家宴,咱們請了阿弟來,我跟他說道說道?!痹跐h人的風俗里,長嫂如母,她嫁給耶律璟之時,對這個小叔子也確曾多方關心。 耶律璟長嘆一聲,“也唯有如此了?!眻鎏蒙萧[起來難看,只盼能私下里溝通解決了。 過得幾日,蕭玉音果然在宮里設了家宴,請了耶律德光前來。 耶律德光在朝堂上指著蕭珙的鼻子破口大罵,給大丞相一點臉面不留,言聽得皇后設宴,從鼻子里冷哼一聲,“她這是要替自己父親打抱不平?” 他手下幕僚苦勸,“許是皇后只是想讓王爺同大丞相握手言和也未可知呢?!彼麄冏冯S丹東王多年,早知這位王爺凡事得順著來,若是摸到了他的逆鱗,下場可不太好。 況且皇后能得汗王鐘愛多年,自然不是因私廢公的人,聽到大丞相與丹東王吵起來就要仗著汗王寵愛替自己父親出頭。 只耶律德光心里有火,就連汗王都瞧不順眼,嫌棄他畏縮不前,失了年輕時候的銳氣,壓著各部不肯前往燕云十六州再行征伐大計,這時候對于主和派的大丞相以及拖過后退的皇后,怎么會有好臉色? “就算蕭老頭跪下來跟本王求和,本王也不會同意的!” 抱著堅決主戰的態度,耶律德光進宮去赴宴,才發現今日只是家宴,遼帝皇后,以及二位皇子,外加他。 耶律璟見得他來,便讓他入座,“阿弟快嘗嘗,這是阿賢昨兒獵來的鹿,想著咱們一家人許久未曾坐在一起用飯了,又是你大侄子的孝心,便請了你來嘗嘗?!?/br> 耶律德光的臉色總算緩和了幾分,坐下來吃了兩口烤鹿rou,還與耶律璟對飲了幾杯,又有兩位皇子向他賠禮道歉,只道年輕氣盛,不應該與他在朝會上吵起來,失了分寸。 耶律德光喝了侄子們敬的酒,還數落他們,“你們小孩子家家,毛都沒長齊,哪懂得國策?以后朝堂上大人說話,你們小孩子別插嘴?!?/br> 耶律賢今年十八歲,耶律平十六歲,兄弟倆俱已成親,手下又管著各自的斡魯朵,大片草場牧民百姓,皆是耶律璟分給兒子們的私財,一年年壯大。兄弟二人雖然不曾上過戰場,卻是草原上一方部落之首,聽到皇叔拿他們當小孩子教訓,心里難免不服氣,面上便不好看了起來。 耶律德光在耶律賢這個年紀,早已經立了軍功了。 耶律德光卻不管侄子們情緒如何,自顧喝酒吃rou,以一副長輩的口吻教訓兩位皇子。蕭玉音做娘的見到兒子被訓,原本兒子們向小叔子道歉就已經不太情愿了,再被不依不饒的訓斥,她心里對耶律德光一味只知征戰,不愿守疆的想法也不能茍同,這會兒便替兒子們岔開話題,“阿弟多吃點鹿rou,教訓孩子們以后有的是機會?!?/br> 又親自起身過去替他斟酒,“我知阿弟有宏圖大志,心存高遠,只打仗卻還要征召部落青壯,實非一人之功?!眳s是勸他緩一緩打仗之事的。 自去歲撤兵之后,耶律德光這口氣就一直沒順下來過,三不五時要跟耶律璟鬧上一場。他小時候但凡有什么跟兄長要,最后總能如愿,兄弟倆感情極為親密。只后來耶律璟有妻有子,耶律德光也成家立室了,這才不似小時候胡鬧了。沒想到這次撤兵回來,他故態復萌,真是讓耶律璟不堪其擾。 耶律德光才連喝了幾大杯酒,心里又對蕭玉音諸多防范,恨她壞了自己舉兵大計,令他伐齊無功而返,聽得這話便冷笑一聲,“阿嫂說的對,打仗的確不止一人之功,但若想毀了大家拿命換來的城池,卻只需要一個人就夠了!” 蕭玉音瞬間面色蒼白,“阿弟的意思,難道竟視我為大遼的罪人?” 主戰派對皇后被擄,可汗選擇了美人不要江山多有微詞。他們不能指責耶律璟,便盛贊汗王有情有義,卻反過來在背地里大罵皇后貪生怕死,被齊人擄去之后就應為家國舍棄性命,到得那時也不必將難道推給汗王,非要逼著他在江山與美人之間做選擇。 若是蕭玉音當時自刎殉國,激起耶律璟仇恨之氣,說不定早帶領大家踏平了大齊江山,如今坐在長安城寶座上的可不就是他們家汗王了嗎? 起先耶律德光聽到這話,也只是一笑,喝醉了酒再多聽兩回,這話便留在了心里,再驅不走了。后來竟覺得這話極有道理,令他們撤兵的罪魁禍首可不就是蕭玉音嗎? “難道皇嫂竟然覺得,自己是我大遼的大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