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往日他視晉王有請如畏途,如今破釜沉舟了,沒想到晉王竟然不動手了,今晚真是個荒謬的都快讓他覺得不真實的夜晚了。 晉王覺得他最后這句話特別不著調,不由氣道:“覺得自己好看,怎么不去丹鳳門上站著給大家瞧瞧?!” 原本是句氣話,第二天晉王就后悔了。 ——寧謙他果然一大早就站在丹鳳門前任人圍觀了。 也不知道鎮北侯是怎么想的,這么些年忍氣吐聲也過下來了,夫妻倆倒是常吵架,岳父的氣也沒少受,原本也能咬下忍下來,可是被兒子揍晉王府的護衛給一刺激,當晚他回去換了身干凈的衣服,天色黑蒙蒙的就令車夫駕車,趕到了丹鳳門去,。說是要求見陛下。 他來的特別早,到丹鳳門前的時候一位官員都沒到,等了一盞茶功夫才等來了人,見得一個人提著燈籠立在那里,往前一湊頓時嚇了一跳,“侯爺?” “翁相早?!?/br> 今兒又是翁濟來早了,才打照面就被寧謙給嚇住了,“侯爺這臉——”看著怎么好似女人抓的? 寧謙一點也不在乎,他往丹鳳門前一站,就沒想過要將這事藏著掖著,“被郡主抓的,養了這些日子還不見好,想進宮跟陛下討些膏藥……” 翁濟心道:您這不是向陛下討膏藥啊,您這是告御狀來啦! 得,清官難官家務事,他還是別攙和了! 翁濟默默的朝旁邊挪了下。 不多時,朝臣們便三三兩兩趕了來上早朝,見到從不上朝的鎮北侯都新奇,湊近了瞧見他那張臉,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娘喲,這下手也太狠了些!這是給男人連張面皮都不留了?! 大家有致一同的想到了鎮北侯府里那位。 雖然鎮北侯活到這把年紀,早就不要臉了,可也不能將他整張臉都撓花啊,多大仇??? 晉王沒上早朝,是下朝之后有心人悄悄通知,他才知道的。 晉王府里昨晚大半夜護衛們才回去,比寧謙要晚了近一個時辰,相互攙扶著尋了個藥館看過了,才往王府去了,從偏門進去,悄摸歇下了。 想來大半夜的王爺早已經睡下了,那就等天亮再行稟報,再說被懷化大將軍揍了也委實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兒,方宏義覺得實在丟人。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方宏義往晉王面前去報夏景行胖揍晉王府護衛之事,才講到一半,晉王鐵青著臉差點砸了桌上紙鎮,外面小廝便來報,一大早鎮北侯抬著他那張被郡主撓花的臉去丹鳳門上站街去了。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夏芍藥最近遇上了一件為難事,愛花成癡的夏南天趁著何娉婷前來作客的時候,提出開年之后想要去芍藥圃里干活。 何娉婷一臉崩潰的來問夏芍藥,“……你家老爹說的不是真的吧?” 夏家如今門第可不低,家里女婿做著官,夏南天也好在家里做老太爺了,帶帶大孫子,聽聽曲子喝喝花養老了,他倒好,想起一出是一出,背著夏芍藥自己找活干。 夏芍藥:“……”她這會兒倒有些后悔了,早知道還能碰上這難題,就應該全家人跟著夏景行去長安城。 上次在洛陽,晉王恃強綁了她,過后她也害怕過,這才肯讓夏景行前往燕云十六州建功立業。雖然知道他今時不同于往日,可夏芍藥心里多多少少還是擔著心,生怕全家去了長安城,在晉王的地盤上,他再做出什么事情來。 原本是想減少夏景行的牽掛,讓他安心在長安辦事,哪知道卻冒出這樁事情來。 何娉婷還偷笑,“若是我爹知道這個消息,不知道得多高興。他最喜歡把夏伯伯踩到泥地里?!?/br> 夏南天與何康元乃是老對頭,整個洛陽城的人都知道。有時候何娉婷與夏芍藥還拿此事互相打趣,道兩家是“世仇”。 夏芍藥想想自己老父對芍藥花的鐘情,種了一輩子芍藥花,結果臨老連家里的花圃也讓她出手賣了,心里就愧疚的慌,“這事兒等夫君從長安回來以后,我們商量過了再說吧?!?/br> 她也不敢保證能說動夏南天打消這個念頭,最好的辦法就是盡快籌銀子買回來,可家里的銀子也只有燕王府產業的抽成,離贖回園子還差的遠。 鑒于這點,白天夏芍藥陪小平安玩會兒,就將他送到夏南天身邊,讓孩子分散分散他的注意力,晚上也讓小平安繼續跟著祖父睡。 原本夏景行離開洛陽的時候,小平安就已經開始跟著夏芍藥睡了。母子倆分別大半年,夏芍藥好不容易才將孩子攏過來,卻又不得不將孩子推給夏南天。 也許人上了年紀之后就更怕寂寞了,總想找點事兒做。對于夏南天來說,燕王府的產業管起來也很容易,生意早都上了軌道,各處又有掌柜的,他這位總管事只要每月去查帳,抽空去鋪子酒樓賭坊等處巡查一圈就可以了。有時候他帶著小平安去醉云居,叫一桌子點心打發時間。 夏芍藥偶爾抬頭,瞧見他兩鬢開始顯出花白色來,就覺得鼻端酸澀難言,盼著夏景行盡快回來。 她哪里知道,夏景行此刻在長安城已經有了歸意。 晉王府里的侍衛被他打的鼻青臉腫,方宏義向晉王稟報的時候腦袋都恨不得垂到桌子下面去,原本是準備好了挨頓臭罵這事兒才能過去的,至于事后晉王是跑進宮去向圣人告狀,還是將此事壓下不提,那都是他當主子的決定,下人無權干涉。 不過方宏義覺得,以晉王護短的性子,自己王府里護衛被打了,不鬧到圣人面前去那才奇怪。 妙就妙在這節骨眼上,宮里天使來傳旨,召晉王進宮,方宏義才逃過一劫,等晉王風風火火收拾好了帶著人往宮里去了,他才有時間跑去問傳話的小廝,“侯爺真的頂著那張臉去宮里了?” 小廝一臉的八卦,悄悄將昨晚鎮北侯親自跑來找晉王爺,王爺居然打發他走了之事告訴了方宏義,“方哥你說怪不怪?平日鎮北侯見到咱們王爺就跟老鼠見到貓一般,恨不得繞道走,拜年都恨不得打發了世子來,自己不露面兒。昨兒鎮北侯見到咱們王爺,腦袋昂的可高了,高聲大氣,倒好像王爺欠著他什么。王爺就更奇怪了,不但沒動手,還催侯爺快點回家?!?/br> 作為下人,他表示看不懂這翁婿倆突變的相處模式。 方宏義想想懷化大將軍揍人的狠勁兒,心里暗暗猜測:難道是鎮北侯見長子展示出了非凡的反抗晉王府的能力,這才有膽子上門來跟王爺叫板? 昨兒他被懷化大將軍打的爬不起來,眼睜睜看著翻遍整個長安城才翻出來的鎮北侯大搖大擺從歸云館走了,心里已經盤算回來之后因為沒抓到人,會被晉王如何懲罰,哪知道鎮北侯倒親自送上門來了。 方宏義也看不懂了,這翁婿倆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 匆匆趕往宮里的晉王內心比方宏義更糊涂。如果說寧謙一開始就反抗,不肯被晉王府壓制,那也就罷了,好歹那會兒還年輕氣盛,這都一把年紀了,多少年在自己面前忍氣吞聲,怎么忽然有一天就不肯再忍受了呢? 他聽到寧謙在丹鳳門前去曬臉上的傷,肚里就火冒三丈,若是寧謙在自己面前,必定要甩他一個耳刮子。再想想府里那些被夏景行打成豬頭的護衛,就更糟心了。 ——感情寧家父子就是專門跑來跟他做對的! 他進宮的時候,朝會已經散了。因著如今入了冬,也快進入臘月了,既無戰事,各地也算太平,就算是些微不和諧處,下面官員也死死瞞著圣人,就怕讓圣人不高興,掃了過年的興致,因此今日朝會除了鎮北侯上宮里來討要藥膏之事,再沒旁的事體。 文武臣工倒是想留下來瞧瞧熱鬧,可惜被圣人一句:“這是家務事兒,就不必拿到大殿上來說了,等回頭朕召了晉王進宮再好生說道說道?!睂⒊蒙媳姵冀o打發走了。 眾朝臣懷著一顆看熱鬧的心,非常感激自己家里正室皆是溫婉賢良,虧得沒遇上南平郡主這等母大蟲,有空的回家就往正室院里聯絡感情去了。 南平郡主不知道,因為她自己無意之中的舉動,造福了朝堂上不少官員正室。 晉王進了宣政殿,抬頭就瞧見寧謙直挺挺的跪著,頓時勃然大怒:“你不在家里養著跑圣人面前做什么?”還嫌不夠丟臉的?! 經過昨晚一事,寧謙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這會兒看到晉王,竟然理直氣壯:“岳父此言差矣,郡主將我的臉皮子都要揭了下來,講出去是她不守婦道,丟人的是她,是沒有好生教導女兒的岳父,怎么倒成了我丟人了?!” 晉王只覺得額頭的太陽xue突突直跳,當著圣人的面兒抬起蒲扇大的巴掌就往寧謙腦袋上去扇,寧謙見勢捂著腦袋往地毯上一趴,慘叫:“圣人救命!圣人救命!”一幅害怕的要命的模樣。 “皇弟住手!” 圣人見這翁婿兩個皆不顧身份,老的出手就揍,小輩撒潑無賴,眼前場景簡直不堪入目,都恨不得掩目避出。遙想當年寧謙年輕之時,也是輕裘緩帶,溫潤如玉的佳公子,怎么就到了今天的地步? 南平的性子打小就烈,被晉王慣的蠻橫不講理,只是當初人是她瞧中的,后來兒女雙全,理應美滿恩愛的,怎么就將日子過成了這樣? 就算是宗室女,可將丈夫的面皮都揭了下來,這可是往皇室臉上抹黑了,傳出去豈不是讓所有人都以為皇家血脈的公主郡主們都是這么蠻橫無理? 晉王是有口難言,福嬤嬤告訴他的那些話,寧謙罵南平郡主的原話,是無論如何也不好在圣人面前講出來的。追根究底,當年南平婚前有孕,確是一樁丑聞,此刻怎么再好講出來? 可寧謙嘴巴也太毒了,而且行事風*流,本來就應該被教訓,再加上夏景行揍了他府中侍衛,一大早簡直是父子倆比賽點火,這可真是前世冤孽了。 圣人無奈搖頭,“皇弟,你怎么還是這幅性子?好歹你女婿也是鎮北侯,你瞧瞧南平做的,這叫什么事兒???平常他們夫婦倆在家里打打鬧鬧就算了,可這一次也太過了些,都抓到臉上去了,還讓不讓鎮北侯做人了?難道他頂著這樣一張臉出門招搖,人家問起來就說是南平抓的,你面上就有光了?!” 晉王當著女婿的面兒被圣人訓,一張老臉漲的通紅,認錯又不甘心,偏寧謙今兒可是豁出去了,趴在宣政殿上不肯起來,這會兒竟然垂下淚來,向圣人哭訴,“圣人也只瞧見了微臣臉上的傷,焉知這么些年微臣過的什么日子?郡主稍不順心就跑回王府里去哭訴,王爺便讓府里侍衛綁了微臣去,將微臣胖揍一頓。這么些年,微臣雖然坐著鎮北侯的位子,可是細想起來,竟然連個下人也不如!”他一抹眼淚,似下定了決心一般,“圣人,這日子沒法過了!圣人可一定要給微臣做主??!” 晉王目瞪口呆,指著寧謙手都要抖起來了,“你你你……你難道還敢休妻不成?”他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 細究起來,綁了寧謙回王府胖揍,在南平郡主十幾年的婚姻里,也才總共發生過五六回,也就最初成親的時候,二人吵翻了天,寧謙往府外去尋歡作樂,晉王這才插手的,陸陸續續算下來一只巴掌數得過來。 這次讓侍衛去綁他,就是因為南平郡主病的太厲害了,而寧謙竟然死性不改,不但不守著妻子,還為著夏景行與南平郡主大打出手,晉王這才氣不過的。 寧謙似乎被他嚇到,小心的往旁邊挪跪了過去,掏出個大紅汗巾子來,擦著眼淚控訴,“當著圣人的面兒,王爺都敢這么對微臣,背地里王爺又有什么不敢的?!圣人今兒若是不給微臣做主,微臣就一頭撞死在宣政殿的柱子上!微臣要和離!和離!” 圣人是又好氣又好笑,這是拿他當什么了? 竟然還威脅上了! “當初成親,是你們自己情愿的,如今過不下去了難道還是朕的錯了?!”又轉頭責備晉王:“皇弟你也是,老要壓著鎮北侯,還縱容南平揭了丈夫的面皮,這是為妻之道嗎?他們小夫妻倆的事情,就讓他們自己解決,你一個做岳丈的插手算怎么回事?以后鎮北侯府的家務事,你就別再插手了,讓他們自己去處理。若再讓人綁了鎮北侯去揍,到時候是要和離還是要休妻,朕可不管了!” 這分明就是不贊成寧謙和離的意思。 晉王的臉色很難看,心里更是窩了一肚子火,見寧謙果然不再嚷嚷著和離了,他也咬牙一跪,道:“圣人明鑒,昨晚懷化大將軍無故在歸云館將王府侍衛揍了,還請圣人為我作主!” 圣人為帝多年,到從未想過有一日自己還要處理這些雞毛蒜皮的家務事,況且夏景行正是他倚重之時,燕云十六州戰局未解,這會兒倒比方才慎重多了,“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寧謙立刻爬起來為夏景行辯解,“圣人,昨兒微臣在歸云館跟兒子喝酒慶賀呢,晉王府的侍衛非要抓了微臣回去,于是……我兒聽得是晉王爺要綁了微臣回去挨揍,我兒就出手阻攔,這才……與晉王府的護衛打了起來?!彼豢谝粋€我兒,叫的好不順口。 晉王這會兒都快要氣昏了,明明方宏義說的不是這樣的,夏景行揍他們可不是為著鎮北侯??伤粢裾J,再拿不出更好的理由來,差點沒當著圣人的面兒動手。 圣人心中也詫異夏景行倒與寧謙和解了,心中暗嘆到底父子血濃于水,見得父親被欺負,兒子揮拳相向,也能理解。倒將晉王申斥了一番,責他插手鎮北侯府事務太多,讓他回自己的晉王府,以后別再插手侯府事宜。 至于晉王府的侍衛,這頓打算是白挨了! 大清早晉王在宮里漲了一肚子氣,從宣政殿退了出來,寧謙緊隨其后,還在他身后揚聲道:“岳父好走!”分明小人得志。 ——難道他竟天真到以為有個出息的兒子,就可能與晉王府抗衡了?! 被外面的冷風一吹,晉王瞬間就清醒了過來,當天下午就召集了心腹官員,以及吏部尚書,開始考慮懷化大將軍駐留長安的官職,既不能讓圣人反感,又能在一定的范圍之內死死壓制住了他,讓他這輩子都不得再升遷。 安排好了這一切,晉王才覺得心里舒服一些了,心中暗嘲女婿寧謙,腦子多年被脂粉糊住了,只知道美色如命,連官場上的道道都沒摸清。 反之,他心中亦覺悲涼,原本捧在掌心如珠如寶的閨女,總想著會嫁個年輕俊杰,哪知道最后卻跟個酒囊飯袋耽擱了一輩子。 世事總是不能盡如人意。 ************************************ 夏景行既見過了寧謙父子,又揍了晉王府的護衛,只覺神清氣爽,第二日爬起來就托燕王給宮里遞折子,要長駐幽州。 燕王倒是想留他在長安過年,被他拒絕了,“這些日子酒也吃夠了,也瞧夠了大家前后變臉,從前怎么對我,現在又怎么對我,細想起來,真個無趣,不如早點回家過年,年后往幽州去駐守,才是正經。留在這烏煙瘴氣的長安城有甚好的?難道還天天與別人打官司?” 這些日子他人在長安城,心已經在洛陽妻兒身上了,只恨不得早早回去陪伴妻兒,哪里肯再留。 趙六比夏景行還急:“年后回幽州,可我還沒娶媳婦呢,先趕著回去娶個媳婦好過年,年后咱們再商量。反正我也不會寫字,你的奏折里順便也將我捎帶上,咱們一道回洛陽?!?/br> 夏景行只得重新拿過奏折來,在上面添了幾筆。 燕王揣了折子進宮向圣人請安,圣人原也是這番意思,不過見得臣子自愿請命戍邊,一心為國,心里自然更高興。還問起燕王,“如今燕云十六州暫時安寧,皇兒暫時不走了吧?懷化大將軍與寧遠將軍年后前往幽州駐守,十六州的事務也可暫時交由懷化大將軍暫理,皇兒就留在長安城陪陪朕與你母后?” 圣人這就是同意了夏景行與趙則通長期駐守幽州了,只燕王卻也不愿意留在長安,如晉王一般無所事事,忙跪倒請命,“燕云十六州之事非同小可,兒臣雖恨不得日日在父皇母后膝前盡孝,但實是不放心燕云十六州事務。不如等年后,兒臣便出發?好歹兒臣還能陪父皇母后一兩個月呢?!?/br> 等到燕王從宮里回去,夏景行與趙六已經收拾好了行李,專等消息呢。 圣人倒是還召了這二人一回,賜了趙則通成親賀禮,又勉勵兩人許多話,二人出宮之后,便直接騎馬帶著護衛悄悄兒離開了長安城。 來的時候與燕王同行,聲勢浩大,夏景行也算得衣錦還鄉,不知道驚掉了多少人的眼珠子,走的時候二人還在城門口的攤子上吃了一碗小餛飩,出了城回頭再瞧,長安城魏峨壯觀,城門口來往車馬人員絡繹不絕,天子腳下皇城氣象,可那到底不是他們心之所系。 二人相視一笑,打馬飛奔了起來,很快便將長安城甩在了身后。 ****************************************** 隔得三日,寧謙往燕王府遞帖子,要求見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