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姑奶奶小的錯了還不成嘛!實不相瞞,我這畫兒收的時候就只花了六百大錢,你把畫退給我,我退銀子給你還不成嗎?”掌柜的額頭的汗都要出來了,跟在夏芍藥身后就只差下跪了。 他家生意如今本來就不如翰墨香,要是今日這兩張畫兒擺出去,不必別人說,有眼睛的往后都只會尋著翰墨香過去,而不會往他家鋪子里來。 夏芍藥來買畫之前,已經在這里買了許多宣紙筆以及顏料了,掌柜的本來就拿她當肥羊宰,反正看她的穿戴家境也是極好的,這類人從來都是不知柴米貴賤,人間愁苦的。 沒想到終日打雁,卻教雁啄了眼。 他垂頭喪氣退了夏芍藥二百兩銀子,收回了自己那幅畫,又厚著臉皮追在夏芍藥身后,想要夏景行的那幅畫兒。 “姑娘可是說好了,要將這幅畫賣給我的?!?/br> 夏芍藥疑惑轉頭,“有嗎?我記得我說過不是不可以,意思就是我還得考慮考慮。等我考慮好了再答復你吧?!?/br> 掌柜:“……” 夏景行肚子都要笑破了。 等到送了這夫妻倆出去,掌柜的垂頭喪氣,將來收拾茶盞的伙計一頓破口大罵,又吩咐他:“這幾日你去翰墨香打探著些,看看給他們家供畫的都是哪些書生?特別是……”方才那幅畫是誰畫的來著? 他想了半晌,才想起來,那幅畫壓根沒有落款。 只因為畫的太過逼真,牡丹迎風而立,花枝微顫,蝶舞蜂戲,昆蟲身上的肢爪纖毫畢現,他看的時候完全沉浸在了這畫作的神韻之下,竟然忘記了看落款。 真是失策! “反正,就是翰墨香里畫的最好的書生,你給我想辦法探了來?!?/br> 小伙計接了這么個任務,頭都大了。不知名姓,誰知道誰畫的最好? 待出了后堂進了前廳,便見方才陪著那姑娘一起來的男子又折返了,他正要回頭告訴掌柜的,卻見那男子跟另外一名伙計耳語了兩句,那伙計心領神會,帶了他往最角落里去了,那里放著個四角包銅的樟木箱子,打開來在里面略翻了翻,拿了兩本書往袖子里一掖,會了鈔就出去了。 小伙計整日里什么人不見,不過是個□□宮冊子的年輕人,身邊跟著如花似玉的小娘子,聽得娘子夫君的叫,想來成過親的,不過閨中添個趣兒,也算不得什么。搖搖頭,徑往翰墨香去了。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何娉婷坐在自家鋪子二樓,盯著對街的夏家鋪子好些天,都沒瞧見夏芍藥的身影。 開業之日太過丟臉,外室生的雙胞胎姐妹到底也沒能打動何家兄妹倆,含淚回去之后,也不知道在何老爺面前說了些什么,何老爺再回老宅子,就沒給兄妹倆一個好臉色。 何大郎如今是何老爺的左膀右臂,輕易撼動不得。就算外室懷了個兒子,待得長成也得一二十年,再如何寵愛,也非正房嫡出,不能繼承何家祖業。 何老爺心里門清,在兒子面前也只是面色不展些,但對上“寧肯一死也不為老父分憂特別沒良心”的何娉婷,又有外室生的倆閨女做對比,看到何娉婷就要訓斥一句:“一點也沒有女兒家的樣子!” 女兒家不都是柔順善良的嘛,見到親生meimei,難道不應該親親熱熱帶到家里來的嗎?更何況那倆閨女是真孝順,雖然從不曾見過正房夫人,在外宅子里當著何老爺的面兒也還一口一個“母親”的叫著,要來老宅子盡孝。 對照組太過突出,何娉婷被襯托的越發刁蠻無理,何老爺真是怎么看這個閨女怎么不順眼,不由就聯想到了至今也不肯松口讓外室女進門的原配,只覺有乃母之風,就越發不愿意往何夫人房里去了,回來了也只在書房宿著。 何娉婷對何老爺的冷臉半點不在乎,幾乎都要從鼻子里冷哼出聲了?!愣寄梦也划旈|女,當貨物一樣估值送人,難道還教我拿你當親爹一般尊敬不成? 她是破罐子破摔,完全想開了。 倒也不指望著從何老爺那兒獲得認同感了,平日裝的乖巧全然不見,何老爺若來訓她,她張口便刺:“反正總有孝順閨女,何必管我?” 何老爺氣的說不出話來,“你你……”半日,也沒說出個究竟來,到底對著她收斂許多,不再隨意訓斥她了。 大抵世間,人與人的相處便是如此,一方退一步,另一方必定是要邁一步過來的,一方打死不退,另一方也不容易踩過來。 何娉婷無意之中發現了讓自己痛快的法子,就連何夫人勸:“他到底是你父親,將來婚事還得他點頭,你若惹惱了他,可有你好果子吃?!彼疾环旁谛纳?。 “他若又想攀附誰,將我胡亂許人,我就死給他看!” 何夫人在她額頭輕戳:“你一個女孩兒家,做什么將活啊死的掛在嘴邊?信不信我打你!” 她腆著臉兒摟住了何夫人的脖子撒嬌,回頭還是覺得心里不痛快,總覺得在夏芍藥面前大失顏面,有心要尋個機會解釋一二,總盼不來夏芍藥。 沒想到做了對門,想要“偶遇”也不容易。 被何娉婷望眼欲穿盼著的夏芍藥這些日子哪有空往鋪子里來。自她發現自家原來還藏著個畫師,便拖著夏景行要他做西席。 夏景行為她這種學畫的熱情所惑,忍不住問起來:“娘子為何非要學彩墨畫?” 工筆畫亦叫彩墨畫。 依照她拿筆涂顏料的勁頭,倒也不必非要學追求外形逼真的彩墨畫,哪怕學個只追求意境神態的捕捉,不必刻意追求形似的水墨畫,也要相對容易些罷? 夏芍藥眼睛還盯在夏景行新畫的一幅花鳥圖上,端詳許久,才道:“我還得學多久才能達到夫君這種水平?”想想又覺得費時費力,想要達到夏景行的高度大約還得再磨好些年,索性改了主意,拉著他商量,“咱家不是種著芍藥嘛,我學彩墨畫就是想著這是祖業,家里芍藥花的品種逐年新增,倒是可以編纂成冊,寫成一本《芍藥譜》,將各色芍藥記下來,另附了畫像出來,后人也不必搞混淆了?!庇謬@息:“可惜我畫畫不成,練過好幾次總歸畫的不夠逼真?!?/br> 以前教畫的先生總是讓她先學白描,她自己卻非要一上來就涂色,沒耐心日日只練白描,跟先生意見相悖,最后不歡而散,教畫的先生還有喟嘆一句:“就沒見過這種學生!”束脩倒是誘人,就是學生太倔了,氣的人頭疼。 夏景行不意她竟然還有此念頭,倒是一怔,“原來如此?!?/br> 她一個整日與算盤打交道的商人,除了賣花竟然還有寫書的雅興,且夏家的芍藥也確比外間的品種要更齊全豐富,若真寫一本《芍藥譜》,倒于夏家后人有利。 “娘子的意思是?” 夏芍藥瞧著他的模樣如獲至寶:“有了夫君,畫畫這等小事就用不著我了吧!況且我配文字夫君作畫,將來傳世,可不是段舉案齊眉的佳話?” 夏景行唇角都翹了起來,心道:你懂什么叫舉案齊眉嗎? 不等夏景行答應,她便已經開始吩咐起來:“等花枝打苞,咱們就去鋪子里莊上多瞧瞧去,到時候就要勞動夫君了?!?/br> 她都已經自行安排好了,夏景行反正也是閑來無事,想想也覺得不錯。索性當真應了下來,還逗她,“娘子就沒想過要付我酬勞?” 夏芍藥大樂,連連向他保證:“我的就是你的,你我分什么彼此???” 話雖如此,但夏景行每見她雙眼亮晶晶瞧著自己,諂媚的都恨不得自己長出條尾巴來搖一搖討好他,顯然對他畫畫這項本領羨慕已極,便索性揪著她學畫。 夏芍藥倒是也很喜歡畫畫,只沒耐心白描,才畫了一半就想填色,還嘀咕:“畫畫就是慢,不似我算帳一般,撥一撥算珠子帳目就清楚了?!?/br> 夏景行逼著她慢慢的畫,還將許多顏料都收了起來,不肯讓她填色,“什么時候描的似模似樣了,再填色也不遲。你這是還沒學會走路呢,就想著跑啊?!辈还致犝f畫畫學了兩三次,都將先生氣跑了,沒一次成功的。 小夫妻倆倒也十分相得。 融洽的時光只持續到某一日,夏芍藥無意之中在自己案頭看到一本新書,隨手翻來,但見畫上纖毫畢現,竟然是男女從所未見之姿,這種平和終于被打破。 她“啪”的一聲合上書,面色酡紅,整個人神色都不對了,簡直似受到了極大的震動一般,聲色俱厲的審問貼身丫頭:“這書是誰放在這里的?”恨不得立時將這書扔出去,只覺燙手。 素娥還只當這是什么野話本子,“這是方才姑爺擺在案上的,說了誰都不讓動的。若是什么不好的書,不如給奴婢去燒了倒好,省得姑娘看著不開心?!?/br> 夏芍藥只瞧一眼都差點暈過去,又哪里敢將這書交到素娥手上去。吱吱唔唔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又似十分煩躁:“姑爺呢?” “他方才出去了,應該在家里吧,許是去前院書房了?!?/br> 夏芍藥咬牙,直恨不得將他揪了過來,問問清楚,可又實實問不出口,羞憤欲絕,心兒跳個不住,待得將丫環遣下去之后,撫了撫胸口,略微鎮定一會,猶豫再三,又悄悄兒翻開了這書,待看得幾眼,只覺整張臉都在發燙,又立時合了起來…… 當夜,自成親以來被夏芍藥客氣以待的夏景行首次被趕出了臥房那張大床,偏他還促狹的追問:“娘子為何不讓為夫上床?” 夏芍藥眼神躲躲閃閃,倒好似做了什么虧心事兒一般,都不敢與之對視,只發了狠:“你你……你以后就去回雪堂睡,別來我房里睡了!” 夏景行哪里肯依,“我這是哪里得罪娘子了?” 夏芍藥明知他定然是故意將那書放在自己案頭的,她看到了定然會翻,說了不讓人動,卻是交待丫頭們不能胡亂翻看。有了這層認知,就更惱他了,“反正……反正你以后別在我房里睡?!?/br> 夏景行頗為苦惱:“娘子不讓為夫上床來睡,難道要為夫去護國寺陪爹爹吃素?”眼角眉梢卻都漾著笑意,且對夏芍藥的態度不以為意,見得她臉兒紅透,似做了什么虧心事一般,羞惱難堪,便不再逗他,自己去柜子里拿了床被子出來,在房里榻上鋪了,倒頭便睡。 “娘子不讓為夫上床,那我便在榻上睡著,你若再趕我,明兒我就去護國寺給爹爹做伴去?!?/br> 簡直……無賴行徑! 夏芍藥拿他沒辦法,將床帳子放下來,躲在里面心跳如鼓,面頰作燒,拉過被子捂住腦袋,倒捂出一頭的熱汗來。 往常與他并頭而眠,倒覺不出什么來,這會兒忽一個人獨眠,耳邊還能聽到他在榻上翻身,腦子里卻有畫面翻滾個不住,一時里羞一時里又好奇,直恨不得指著他的鼻子問問清楚,這書上畫的到底是個什么意思,那上面配著詩,模模糊糊覺得……似乎理當如此,卻又覺得羞恥難言,直翻來復去到了三更才睡去。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夏景行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去后花園打了趟拳,活動完筋骨回房,夏芍藥就不見了。 桌上擺著豐盛的早膳,素娥表情十分為難:“姑娘……姑娘說有事兒,一大早就出門去了?!币膊恢拦媚锔脿旚[什么別扭,問了姑娘也不說,真是憑白讓人擔心。 夏景行無語凝噎:他也不是豺狼虎豹,何必躲他躲的這般厲害呢? 他哪里知道夏芍藥心里的驚濤駭浪,是完全無處訴說的。 家里倒是有老嬤嬤,可那都是粗使婆子,上夜的守門的廚下打雜的,園子里照看花木的,唯獨沒有貼身照顧她的。 對著身邊的丫頭就更說不出口了,她在家里發號施令慣了的,這些丫頭們自來只有聽從的份兒,在她眼里這些丫頭知道的還沒她多呢。 至于遠在護國寺的夏南天……這等污人耳目的事情,就更不好拿出來問了。 夏芍藥一大早的也無處可去,坐著馬車在街上瞎轉悠,有那賣早點的鋪子,這會兒擺出了芝麻胡餅,兩邊烤的焦黃,上面密密灑著芝麻,令丁香下去買兩個來,隔壁就是豆腐腦兒,澆了rou醬灑了蔥花,嫩黃翠綠,誘人的rou香,就著一碗豆腐腦兒吃了個芝麻胡餅,胃里充實了,心情似乎也從容了許多。 再想這事兒,其實也沒什么嚇人的,他都沒皮沒臉敢將這類書拿到自己面前來了,她又沒做什么虧心事,何不攤開了來問? 思來想去,還真只有夏景行一個人可問。 只不過等馬車到了夏家老宅子,她又改主意了,催促車夫:“還是去鋪子里吧?!?/br> 車夫這一大早就被夏芍藥揪著起來滿洛陽城的轉悠,好不容易空著肚子到家門口了,還過門而不入,他倒是想問問:姑娘您這到底是要做甚折騰我???! 府里守門的小廝遠遠看著馬車回來了,還記著往內院傳話,說是姑娘回來了,等夏景行從思萱堂一路出來,到得府門口,哪里還有夏芍藥的影子? 跑腿的小廝這會兒面紅耳赤,腦袋都恨不得垂到地下去,訥訥不成言:“小的……小的確實看見府里的馬車回來了嘛,丁香jiejie還坐在車轅上呢。怎么一眨眼,就又不見了呢?”他也不過往二門上傳了一回話,就不見了府里馬車的影子。 姑娘待姑爺多鄭重,夏府里有眼睛的都能瞧得見。別家的贅婿會遭下人白眼,就算是外面提起改了姓的贅婿,那多半也是看不起的,但夏府這些仆人可不敢對夏景行有一絲一毫的不敬之處。 夏景行板著一張臉在小廝的膽顫心驚中往回走,過了二門才可見壓下去的唇角彎了上來,顯是在忍著笑。 ******************* 這日倒不必何娉婷盯著,鋪子才開,夏芍藥就上了門,“我今兒是來蹭點心吃的?!?/br> 何娉婷:“……” 等到點心上了桌,夏芍藥果真埋頭吃起點心來,一盤子紅豆糯米糕,一盤子桂花糕,她足足吃了一半兒。丫頭上得茶來,她還要嫌棄,“你這什么茶?居然是陳的!” 何娉婷:“……” 這種氛圍,讓她怎么解釋那日丟臉的事情? 實在不合適拉家長,而夏芍藥似乎也沒什么心思同她寒喧,坐在何家鋪子二樓的雅間,窗戶正對著夏家的鋪子,她的目光便一直盯著自家門口,看偶爾有零星客人進進出出,伙計們客客氣氣將人迎了進去,又客客氣氣送了出來。 間或有人買兩盆還未結苞的芍藥,伙計們替客人抱了出來,送到車上。 她以前就好坐在茶樓里看自己家鋪子里的動靜,有時候安安靜靜坐一兩個時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