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真是奇也怪哉。 她以前只當在父親懷里便萬事無憂,此刻偎依在夏景行寬闊的懷里,雖說換了個人,但那種安心的感覺卻并未變,抑郁的心情倒變好了,最算最后被他在額頭上親了一記,竟然也不覺得他輕佻了,還仰頭細瞧他眉目,忽感嘆一句:“夫君,你生的真是好看!” 夏景行與夏芍藥成親大半年了,這是她頭一回當面夸他生的好看,未成親之前偷聽到的不算,眉眼間瞬時便涌上了溫柔笑意來:“感情娘子與我成親許久,竟然還未細細瞧過為夫的模樣?” 夏芍藥發了倔,果然仰頭細細的瞧起他來,“呀,眉毛生的好,鼻子也很挺,眼睛生的最好……”越瞧越愛,真恨不得咬一口。 她忽的臉紅了,低下頭來,暗道:別是跟夫君相處的久了,沒把他輕佻的毛病改了,自己倒染上了這輕佻的毛??? 夏景行見她低垂著小腦袋,耳尖漸次泛出緋色來,目中笑意更濃,索性將她又伸臂攬在懷里,低笑:“傻丫頭!” 可不是個傻丫頭嘛,做起生意來倒是八面玲瓏,打理起家事也頭頭是道,唯獨□□上面不開竅。 大約,也只有岳父母這等恩愛的夫妻,后宅清靜到連個小妾通房都沒有的人家,才能養出這等天真單純的性子吧。 **************************** 一個月之后,夏家莊上的花苗也育的差不多了,去年分株的許多芍藥花都活了下來,長勢喜人,夏芍藥夫妻倆便回家去了。算來再過兩個月,圣駕便會途經洛陽,夏家也該早做準備才是。 他們才回了家,鋪上掌柜來報信,“少東家,那何家在咱們鋪子對門籌備開業,說是也要賣花,小的打聽了來施工的匠人,說是這鋪子以后歸何家大姑娘打理?!边@是要跟夏家打擂臺的意思了? 何家另外的鋪面倒是與夏家花鋪子都在花市同一條街上,但中間隔著十幾家鋪面呢,好歹沒有正面開火的。 “我記得對面不是家茶莊嗎?”不少人在花市逛累了,就去面對茶莊坐下歇歇腳,這家茶莊的點心不錯,夏芍藥還時常去品嘗呢。 “可不是嘛!”掌柜的心里也不痛快,“茶莊的老板回了老家,便將這鋪子轉手了,誰知……就讓何家得了手?!彼臼遣辉粢獾?,畢竟夏家的芍藥在洛陽城是獨一份的。 只牡丹芍藥這兩種花本來都是花型妍麗堂皇的,許多前來買花的除非行家,只認定了一種才會認死理,若只是搬回家欣賞,單從花型色澤花朵的大小上來區分,芍藥牡丹倒都在可選之列了。 如今兩家門對門擺起擂臺來,可比以前隱隱競爭讓人不痛快多了。 夏芍藥想想何家大姑娘那雙隱含著不服氣的眸子,死活不明白自己是哪里招惹到這位大姑娘了。兩人從前從未有交集,就算是宴飲也是去歲吳家桂花宴上才見過面的。 她哪里就值得何家大姑娘這般大費周章,非要在自己對門打擂臺了? 也不知道何家老爺與何家大郎心中作何想法,難道以后大家在花會不見面了?就算是何家想力壓夏家,那也是不容實現的。 “那就打聽了鋪子開業的日子,到時候我備一份厚禮,去瞧瞧何家大姑娘打的是什么主意?!?/br> 掌柜的連連稱是。 ************************** 夏芍藥的煩惱正是何家老爺的煩惱。 他可也不想與夏家當面擂臺打起來。 閨女想要拋頭露面去開個花鋪子玩玩,他原本也是不反對的。鋪子里有專門的伙計掌柜,正要有事兒了,自然有何大郎出面,何娉婷只不過是擔個名兒罷了。 鋪子開到哪里都沒所謂,左右都在花市那條街上呢。 哪知道圣駕路過洛陽的消息傳了來,他打起了閨女的主意,想將她送去侍候權貴,話兒說的漂亮,“爹爹的名頭還只在洛陽這里吃的開,真往長安去,那就什么也不是了。咱們家也就只在市井間買買花,聽說宮里的供奉那才是大頭呢,若能將咱們家的牡丹賣到宮里去,何家的名頭在長安豈不也能打響了?天子腳下,那些一擲千金的權貴富豪可真不少呢?!?/br> 何老爺繞著圈的說,何娉婷并不明白這與自己有何干系:“生意上的事情,爹爹向來只跟哥哥商量,幾時倒愿意說給我聽聽了?” “女兒啊,這可跟你大有干系!聽說這次圣駕途經洛陽,圣上身邊隨行的那些老大人們哪個不是學富五車,家有萬貫的?到時候爹爹給你擇一東床,到時候咱家往宮里賣花,可不就有了路子?” 何娉婷一聽這話就火了,若非面前的此人是她親爹,恐怕早一口唾沫啐到他臉上去了,冷笑一聲叉著腰就站了起來,“爹爹打的賣閨女的好主意!這是想拿我去賣給哪個老頭子了?你也知道那是老大人了,一群胡子花白年紀比爹爹還大的老頭子,縱有學富五車有甚個用?那也是齒搖發落,一副棺材瓤子了。你竟然想讓我去跟這樣的人過一輩子?難道他們家里竟然沒正頭夫人,全等著聘了我去當正房夫人不成?” 一把將發上金釵拔了下來甩在地上,耳上明鐺腕上玉鐲通通都取下來摜在何老爺腳下,也不管釵上嵌的寶石讓摔了下來,玉鐲碎成了幾塊,跳著腳兒就要上吊。 “感情爹爹養我這十五年,綾羅綢緞的供著,呼奴喚婢的使著,就是為著賣個好價錢???我還不如一根繩子吊死算了,何必等著被人論斤稱兩的去賣,往后還不定要被人怎么磨挫呢?!?/br> 何老爺原本是只喚了閨女一個人來商量的,想著先把閨女哄轉了,到時候妻兒哪有不從之理。橫豎閨女自己都愿意去過那好日子呢。 哪知道閨女這般性烈,一言不合就跳著腳兒要上吊,鬧將起來引的外面侍候的丫環小廝聽到消息,不敢進來深勸,忙忙去將何夫人請了來。 何夫人一聽可還了得,即刻派人將何大郎也喚了來,母子二人急急趕到何老爺的書房,何娉婷已經披散著頭發,找不到上吊的白綾來,便作勢要往柱子上撞,“但凡我腔子里還有一點熱氣兒,拼個腦漿迸裂,都不進權貴家里給人糟踐,爹爹就等著給女兒收尸吧!” 何老爺嚇的魂飛魄散,此刻也顧不得什么了,只抓著閨女的胳膊不讓她往柱子上撞,偏何娉婷還大喊:“爹爹且讓開,別一會女兒撞出腦漿子來,濺了你的衣裳?!?/br> 何大郎一聽這話,差點笑出來。 何老爺平時沒被何娉婷磨纏過,她在老父面前向來瞧著都是個乖巧的,只因何老爺外面還養著個外室,那外室倒生了一對雙胞胎姐妹花,年紀只比何娉婷小了半歲,聽說極是乖巧的。 只因何夫人多年來不曾吐口,這外室如今還只在外面住著。 何娉婷倒是聽過幾次何老爹夸那倆雙胞胎姐妹如何乖巧可人,想曲線救國,領回來給嫡母磕個頭,也算是正了名,將來親事上也有說頭??上Ш畏蛉耸謴娪?,她娘家兄長又是個千戶,好歹吃著朝廷傣祿,比之何老爺這商人身份上就高出了一截。 何家舅爺又是個強橫的,不管何老爺在外面如何胡天胡地,但只何府里卻只有何夫人一個女主子,何大郎與何娉婷一對嫡出孩兒。 何娉婷在兄長面前什么事兒都做得出來,耍賴放刁,唯獨在何老爺面前一直裝乖巧,只為了不讓外室生的那對雙胞胎比下來,今日驟然發難,倒嚇了何老爺一個措手不及,只當這閨女當真要尋死。 見得何夫人與何大郎頓時如蒙大赦,春寒料峭也嚇出一身熱汗來,這通折騰,哪里還敢再提將女兒送人做妾的事情。 不止不敢提,何娉婷但凡開口,就無有不應的。 什么要在夏家鋪子左近也開個花鋪子,倒想看看“我跟夏家大姑娘到底誰更能干些”這等挑釁之語,都通通忍了,還十分愁悵的私下跟何大郎道:“不意你meimei的性子竟然這般的烈,你這個做兄長的平日有空就勸勸她,在我面前鬧起來沒什么,若是將來嫁了人在婆家鬧將起來,可怎生是好?” 何大郎最近聽得何老爺身邊跟著的小廝說起,外室最近又有了喜,也不知這胎是兒是女,心中正自煩惱,哄何老爺開心都來不及,哪肯與老父撕破了臉來。當下滿口應和,轉過身便教妹子:“這招偶爾使一次還管用,能起個震懾的作用,若是使的次數多了可就不靈了。你以后也別覺得這招好使,三不五時使一回!” “你當我傻???這招使一回就盡夠了,看他以后還敢打我的主意不曾!”何娉婷如了愿,得意洋洋的坐在妝臺前,往頭上插何老爺命人給她新打的頭面,左看右看總算滿意了,又嫌送來的鐲子不夠透,“我砸了的那對兒鐲子綠的跟一汪水似的,這對兒春帶彩的倒差遠了?!蓖鶌y匣里一塞,再不想動的。 何大郎頓時朗聲大笑,還夸妹子:“就知道你是個機靈鬼兒?!庇值溃骸安恢赖@次是不是將主意打到了那倆人身上去了?!?/br> 何娉婷翻個白眼給他,“不相干的人,你理她們作甚?” 何大郎便安撫她:“哥哥定給你挑個體體面面的夫婿,好生嫁出門去過日子?!庇滞锵В骸拔以€想著那兩個生的也不錯,等以后倒可以拿來打關系,橫豎她們的娘就是吃這碗飯的,閨女哄人的功夫想來也不差的。只說不定這一回就讓他給送了人呢?!睕]為自己所用,當真有些可惜。 那外室原就是秦樓楚館的出身,伏低做小最是擅長了,偶爾何大郎過去尋何老爺,那也是招呼的面面俱到的,對這位何家未來的當家人也是極盡巴結之能事,還讓兩閨女出來給兄長磕頭,只不過都被何大郎給拒了。 經此一事,何娉婷開的鋪子算是達成了,鋪面是她親自選的,何大郎這次倒勸了一回:“meimei既然想開鋪子,也不必非得開在夏家對門吧?換個地兒開豈不好?” 何娉婷這是真跟夏芍藥卯上了,死活不想挪地兒,“我就看中夏家大姑娘了,跟她做個對門的鄰居豈不正好?” 何大郎都要氣笑了,“都怨我贊了她一回,是哥哥的錯還不行嗎?!你這是跑上門來打擂臺,哪里是要做好鄰居的模樣?” 無奈何娉婷死不回頭,何大郎也只能由她去了。 到得鋪子里籌備得當,準備開業的當日,伙計們挑起桿子來放了一掛行響的炮來,對門夏芍藥倒親自備了禮來賀。 一樓大廳的伙計報到二樓的時候,何娉婷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她……她真上門來賀了?” 若是自己在某處鋪子開的好好的,夏芍藥存心在自己對面開個同樣的鋪子,那還不得膈應死?哪還有心情上門來賀呢? 何大郎見她這模樣倒好似嚇住了,只能嘆自家妹子這一點就炸的性子,當真不適合做生意。擂臺還沒打起來呢,她這頭見到正主兒上門,倒先自怯了。 又催著她,“還不下樓去迎一迎?好歹人家都上門來賀了?!?/br> 何娉婷摸摸發上玉釵,整整衣裙,還問兄長:“我這副樣子可使得?”今日開業,為了取個好兆頭,她穿得一身紅裙,唇上又點了胭脂,打扮的十分喜慶。 何大郎推了她下樓:“使得使得!再不下去可就失禮于人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因著還未到花市旺季,何娉婷在夏家花鋪子對面開了個鋪子,目前對夏家的生意并未造成什么不好的影響,故兩家鋪子還處于友好和諧的狀態。 夏芍藥帶著丫環來送禮,環顧這空蕩蕩的鋪子,尚未擺出一盆花來,還疑惑:“你家大公子是做慣了生意的,怎的才開業這鋪子里也不擺些喜慶的盆景呢?” 縱不開花,擺些綠色的擺件也能有點生氣。 何家的伙計縮著脖子不敢回頭,家里這位姑奶奶不好侍候,聽說在老爺面前都大鬧了一場,府里都傳遍了,他們哪敢惹。自然是何娉婷說什么便是什么了。 何娉婷說了不讓擺,下面人哪敢堂而皇之擺出來。 鋪子里光禿禿的難看便難看罷,總好過被大姑娘怪罪。 何家兄妹下樓來,看到一樓大廳里四下打量的夏芍藥,互相廝見了,夏芍藥還笑:“小小薄禮,不成敬意。何姑娘開業,我得著信兒了,便過來瞧一瞧,以后做了鄰居,倒可常來常往了?!庇终ι?,“可惜以后出了門就想要吃點心的日子可沒有了?!?/br> 以前她可是常來這樓里吃點心的。 何大郎還生怕自家妹子做出什么失禮的舉動來,哪知道不用他提點,何娉婷便謝過了夏芍藥:“倒讓夏jiejie破費了!你以后想吃點心只管來,我這里還能少了jiejie一口點心?” 二人挽了手兒親親熱熱上樓說話去了,獨留何大郎手搭涼棚往門外去瞧:可是太陽打西邊過來了? 在家里這丫頭對夏家大姑娘百般瞧不上,真見了面兒親姊熱妹,這又演的是哪一出 他才要松一口氣,門口便聯袂而來兩名姑娘,形貌一致,就連身上的衫子式樣也是一致的,只襟上袖口的繡花不同,楊柳兒一般柔軟的腰肢,才進了門便向何大郎施禮:“meimei們來遲了!聽爹爹說大jiejie在花市上開了鋪子,我們姐妹覺得大jiejie能干,故前來一賀!” 何大郎避開了二人行禮,眉頭慢慢皺了起來。 若放在以前,這姐妹兩人必不會這么大膽的,竟然敢跑到何家的鋪子里來充主子,還當著掌柜伙計的面自稱meimei。必是最近那外室懷有身孕,這才囂張了起來。 她兩個也不管何大郎受不受這禮,只上前來親親熱熱的問:“大哥,大jiejie呢?我們還沒見過大jiejie呢?!柄L聲婉轉,果然黃鸝兒一樣。 “你們倆還是回去吧,阿婷是不會見你們倆的?!焙未罄砷L吁了一口氣,死死忍不住了要發怒的念頭。 那外室縱容女兒跑來何娉婷的鋪子里鬧,必定是聽說了何娉婷原來是個烈性子,若是惹的這魯莽的丫頭動了手,揍了她生的這倆丫頭,說不定又是一樁官司。趁著他那糊涂父親愧疚,真要把這姐倆往府里領,那才是笑話呢。 他如是想,那倆雙胞胎姐妹身后的丫環卻扯著伙計不住口問:“大姑娘呢?你們東家呢?” 伙計在何家鋪子里也做了幾年,對何老爺這筆糊涂帳也略有耳聞。東家一家子的官司,他們可沒什么能力摻合。又被丫環扯著,年輕小伙子面嫩,當下漲紅了一張臉兒,目光便朝著樓上虛虛一瞟。 丫頭問到了想問的,立刻湊上前去賣乖:“二姑娘三姑娘,大姑娘好像在樓上呢?!?/br> 這一下何大郎的臉色就更沉了下來。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姐妹倆今日來就沒安著好心。 鋪子里伙計礙于這是他爹的閨女,不敢上手去攔,他去攔也不合適,竟然眼睜睜看著這倆姐妹往樓上而去,忙忙跟了上去。 何娉婷正與夏芍藥坐在樓上飲茶吃點心,才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聽得外間兩管婉轉的聲音在喊:“大jiejie,我們來賀你了!” 何娉婷起初沒聽明白,待聽到兄長壓抑著怒氣阻攔的聲音,臉色便變了。當著夏芍藥的面兒,她不好說什么,卻也覺得原本在此地開鋪子,就是來壓夏芍藥一頭的,沒想到開業當日便被那倆小賤人摸到門上來,打她的臉。 二樓特意留出來的幾間雅間,今日再無旁人,但何娉婷與夏芍藥的丫頭們都守在二人吃茶的雅間門口,那姐妹倆便直闖了進來,才推開了門,抬頭瞧見坐著的兩名少女,便有些吃不準哪一位是何娉婷了。 左邊的女子衣衫淡雅,眉目傾絕,唇邊噙了笑意瞧了過來,右邊的女子眉毛都要豎起來了,她二人略想一想,便直直朝著何娉婷跪了下去,“meimei見過大jiejie!” 何娉婷霍的站了起來,往后退得兩步,聲音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誰是你們的jiejie了?瞎認什么”目光急往夏芍藥面上一瞟,見她笑意盈盈恍若未聞,正低頭去吃茶,玉手執得瓷白茶盞,竟分不出哪個更白些,側面安恬,氣定神閑,不知為何,竟忽然便定下心來了。 都教她瞧見了最難堪的一面,而夏芍藥竟然也不提回避,若非知道這人與何家外室生的倆丫頭毫無關系,她都要懷疑這兩人是受夏芍藥所托,跑來砸場子的了。 “我與兩位姑娘素未謀面,全然不識,這上來就跪下叫jiejie,也不知道是哪家子的家教?”這話倒將那外室給攬了進去。 兩少女跪在她面前珠淚盈盈不肯起來,真是我見猶憐。其中一名拿帕子拭了拭眼角:“jiejie與meimei們從未得見,可meimei們卻日思夜想要與jiejie相認。一家子骨血,住在兩處,可不就生疏了嘛?!?/br> 我呸!誰跟你是一家子骨血? 秦樓楚館里出來的賤種! 何娉娉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