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滿院子賓客,能對著夏芍藥喊表妹的,除了寒向茂,便是寒向榮了。 寒向茂已經成親,早就攙扶著醉酒的姑老爺回家去了,那這聲音便只有寒向榮了。 夏景行下意識的便停住了腳步。 這條路是個三岔路,左右兩邊各植了花樹,向左是去靜心齋,向右邊是思萱堂。夏芍藥與寒向榮恰被這些樹旁的花樹給擋著,他倒沒瞧見。 他只看到了夏芍藥身著大紅嫁衣的背影,卻不曾瞧見她的臉,只聽得她聲音極為平靜,宛若平常般道:“二表哥喝醉了,若是不想回去就讓管家帶你去前院住客房。今兒是我大喜的日子,二表哥能來賀喜,我很開心?!?/br> 寒向榮的聲音卻十分的激動:“表妹,你怎么能這么對我?你怎么能真的嫁給別人?我不開心!我心里難受!你這是在拿刀子割我的心??!” 他的聲音里飽含了痛苦,就連夏景行這個局外人也覺得他對夏芍藥用情極深。 夏景行入目之處,近處是扎著彩綢的花樹,左手邊就擺著兩盆芍藥花,芬芳吐蕊,遠處是紅彤彤的思萱堂,卻忽然之間覺得這顏色有些紅的刺目。 夏芍藥顯然是沒什么耐性聽寒向榮傾訴衷腸,只道:“表哥快回去吧,夜深了,我還要回房去呢。不然一會夫君該回房了?!闭f著已經向著思萱堂的方向走去。 夏景行聽到她這稱呼,又覺遠處那一院子熱熱鬧鬧的紅色似乎也不是那么刺目了。 但寒向榮卻不似夏芍藥這般平靜,聲音里透著絕望與痛苦,連連質問:“你現在心里一心一意只裝著他是不是?他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倒值得你這般待他?我與你從小一起長大,你到底有沒有將我放在心上?” “有沒有???你說??!”最后一句話,近似于嘶吼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有加更喲,快來表揚我快來表揚我! ☆、禮成 第十章 夏芍藥停了下來,還未及回答,已聽得夏景行的聲音在身后響起:“這是在做什么?”她倏然轉身,夏景行恰從身后花樹間轉出來,腳步間還帶著幾分踉蹌,醉意醺然:“娘子,快來扶為夫一把?!?/br> 寒向榮瞠目結舌,頓時酒意被嚇醒了大半,被抓了個正著,頓時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原是憑著一股酒意前來尋夏芍藥,心中希翼些什么,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希望夏芍藥對夏景行毫無夫妻情義,撲倒在自己懷里痛哭后悔,還是二人只是說說話兒,讓自己心里的焦灼痛苦緩減一些……他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喝多了酒,只有一個念頭:我要見見她! 夏芍藥在夏景行出現的那一刻就僵住了,面上辣辣作燒,下頷抿的死緊,瞳孔緊縮,腰背挺的筆直,倒似背上綁著一塊鐵板,又硬又沉又動不了,就連手指都忍不住微微蜷縮,倒如泥塑木胎一般,立在了當場。 還有什么比新婚之夜被丈夫撞見她與別的男子訴衷腸更令人難以接受的? 雖然這只是寒向榮單方面的行為,但瞧在不知內情的夏景行眼里,可不就是她行為不檢嘛。 夏芍藥在幾息之間已經做好了迎接夏景行狂風景雨的準備,至少也不能讓方才還滿含笑意在靜心齋喝藥的夏南天知道這件事。 夏景行見夏芍藥僵立當場,跟見了鬼似的,小臉煞白,索性自己走了過去,將半個身子都壓到了她身上,感覺到她僵硬的身體,唇角微彎,整個腦袋都壓到了她肩上,在她耳邊低語:“娘子在想什么?不累嗎?”還順便在她耳朵上偷香了一記。 夏芍藥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耳邊是男子火熱的呼吸,近在咫尺,只感覺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被他嘴唇挨過的地方一霎間的觸感一再放大,似乎那一小塊地方被烙鐵燙過了一般,腦子都懵了。 她長這么大,還真沒跟男子這般曖昧過,就連寒向榮也自來只是規規矩矩的說說話兒,從沒什么輕佻的舉動,只怕褻瀆了她。 “我……你……”真是再伶俐的口齒都結巴了。 她很想一巴掌推開夏景行,但鑒于方才讓他聽到了不該聽到的話,心虛之極,竟然破天荒的咬牙任由他將半個身子堂而皇之的倚靠在自己的身上,雖是他靠著她,但男子身體偉岸,她身形纖細,倒好似夏景行懶懶將她攬到了自己懷里一般。他尚有余力回頭與寒向榮客氣:“家里客房在哪里,二表哥定然知道的,我喝多了酒,腳下不穩,就不送二表哥了,煩二表哥自己過去休息吧,我也要與娘子回房去了?!?/br> 男子知人事早,洞房花燭夜,他回去做什么,寒向榮想一想也是心如刀絞,痛不能抑。 之前他尚有勇氣質問夏芍藥,可是當著夏景行的面兒,特別是對上他那雙黑沉沉的讓人心中發涼的眸子,他方才的勇氣瞬間消失無蹤,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睜睜看著夏景行攬著夏芍藥纖細的腰身,將自己的身子整個緊貼在夏芍藥身上,往思萱堂去了。 寒向榮呆呆站在原地,直站到前院收拾完席上東西的丫環婆子回來,這才請了他去客房休息。 他又哪里睡得著? **************************** 思萱堂里,一對新人進門,丫環們都迎了上來,夏芍藥揮揮手讓她們都退出去,將夏景行往鋪著繡著百子千孫的大紅刻絲被上一推,板著臉兒道:“你以后……對我尊重點,別動手動腳!”萬沒料到夏景行竟然是一副輕浮的性子。 她別是招了個浪蕩子進門吧? 說好的夫妻之間相敬如賓呢?! 夏景行順勢朝后一躺,“嗤”的一聲笑出聲來:“我怎么對你動手動腳了?”這丫頭怎么瞧著什么也不懂的樣子。 夏芍藥一張臉蛋燒的通紅,坐到桌邊去,倒了一杯茶一口飲盡,似乎平息了一番慌亂的心緒,正正臉色,這才道:“雖然你我是夫妻,但你也理應尊重我,不該對我動手動腳。你我是要相敬如賓過一輩子的!” 相敬如賓這個詞,婚事定下來之后,她至少已經說過兩次了。一次是夏景行無意之中聽到的,另外一次就是今日,可見她對婚姻的期許便是相敬如賓。 看著她板著一張小臉一本正經的樣子,就算知道她能獨立處理家里外面的事情,但在他眼里,到底是帶著幾分稚氣的,倒好似個小孩兒非要扮做大人樣兒,說些老氣橫秋的話,讓他忍不住眸子里沾染了笑意,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 這個小丫頭對他的過去一無所知,他是怎么樣的人,完全不需要借助他人之口來評論,只需要二人日積月累的相處下去,她終會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往夏芍藥身邊走過去。見他虎著一張臉走了過來,原來在夏南天面前信誓旦旦能壓制此人的夏芍藥不知為何有些心慌,眼看著她到了自己近前,肩寬體高,頗有山岳臨頭之感。 她坐在紫檀木雕花蝙蝠鼓凳上,想要看清楚他的臉色,也須仰著臉兒去瞧,一急之下便脫口而出:“我與二表哥沒什么的?!?/br> 夏景行微微傾身彎腰,一雙黑沉沉的眼與她清澈的雙眸對視,雙手扶在旁邊的紫檀木雕花圓桌之上,恰將她整個人都禁錮在自己懷里,呼吸相接,輕笑:“你與二表兄今日沒什么,那么往日又有些什么是不能告訴我的嗎?” 夏芍藥就怕他不信,被他困在懷抱里,只能盡力將自己的身體往后靠,背抵在了桌沿邊上,恨不得將自己嵌到桌上去,好逃避這尷尬的一刻。 “我與二表兄自小一起長大,兩家原本是準備議親的,他家想娶,我家要招贅,兩家談不攏就算了,一沒交換過信物二沒換過庚帖,能……能有什么呀?” 說這話總顯得她有幾分心虛,原本夏芍藥也不需要向夏景行解釋這些,只是被他撞破寒向榮醉后胡鬧說的那些話,卻是不得不解釋清楚了。 可恨此人聽到她的解釋,也不知道信是不信,卻依然靠的極近,側頭在她耳邊嘀咕:“你知不知道,夫妻間是要做些什么的?” 夏芍藥還記得方才他在外面的輕佻舉動,立刻舉手將自己兩只耳朵牢牢護住,掩耳盜鈴的模樣倒引的夏景行輕笑出聲,被忍無可忍的夏芍藥推開,捂著耳朵站到了一邊去,瞪他:“夫妻自然是互相扶持,一個屋檐下生活,甘苦與共,一個桌上吃飯,一張……一張床上歇息的?!毕氲脚c個陌生男子躺在一張床上,她的小臉上到底帶了些窘意出來。 這次換夏景行傻眼了。 他在夏芍藥這些話里忽然之間頓悟了:難怪她一再說夫妻之間要相敬如賓,原是家中再無人教她閨房之事。 岳母早逝,她身邊的丫環又全未嫁,再無貼身的婆子之類,岳父重病,況且一個作爹的,精力不濟不說,也不適合給女兒做婚前教育。 在小丫頭一臉戒備的眼神里,夏景行忽然間發現,婚后生活,任重而道遠啊。 當晚二人雖然同床共枕,到底各蓋了一條被子。 夏芍藥上床之后,就將自己整個人都包進了被子里,只露出個腦袋來,見夏景行舉動正常了起來,不再輕佻,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說實話,她對這個忽然之間變臉,做出種種小動作的夏景行,還真是不習慣??傆X得還是之前那個沉默的只會說“好”,又與她適當保持距離的男子更為習慣一些。 大紅的喜帳放了下來之后,外面的龍鳳描金喜燭還燃著,映得帳子里一片紅通通的,倒讓夏景行的五官眉目都柔和了起來,又是在這么私密的空間里,倒讓夏芍藥生出了“兩個人其實很親密”的錯覺來,讓她忍不住嘗試著與他建立良好的關系:“只要你聽我的話,我必保你衣食無憂。你若是想讀書,也行,想跟我一起管家里的事情也行,若是想習武,我還可以給你請個武師傅回來?!毙⌒拇蛄克届o的神色,“你沒有喝醉酒打人的習慣吧?” 若是有暴力因子,習武還是作罷,免得威脅她自身的安全。 夏景行看著她糾結又擔心的小臉,更是忍不住笑出聲來,還故意逗她:“要是有呢?” 這下她就更糾結了,“那就……只好換我來練武了?!?/br> 他用目光表示了下她的小身板練武,恐怕成效不大,倒令夏芍藥不服氣的瞪了他一眼,還表示: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對,只怕有心人!”夏景行從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有這么開心的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這幫壞銀,騙我加更之后就又潛下去不冒泡了,我好傷心啊~~~~~~~~ 專欄求包養: ☆、稻草 第十一章 思萱堂里,多日的喧鬧終于沉寂,上夜的丫環屏息聽著安靜的新房里不再傳來說話聲,便和衣倒在耳房的小榻上假寐,連什么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院子里上夜的婆子都睡的沉實了,忽然院門大響,外面的聲音透著慌亂:“快開門吶,老爺不好了……”拍門聲一聲接著一聲。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上夜的婆子鼾聲如雷,倒是小丫頭子昨晚貪吃,多吃了兩口醬肘子,喝多了茶,這會被尿急憋醒,聽到拍門聲,嚇的腿軟,使勁推了推身邊的婆子:“宋mama醒醒,mama醒醒……” 最近夏家上至夏芍藥,下至婆子丫環小廝都跟陀螺一樣,忙的腳不沾地,都緊繃著一根弦要將這場喜事辦的風風光光,體體面面。等喜宴散盡,所有人都松懈了下來,倒頭可不就睡的沉了。 新房里,昨晚夏芍藥起先還帶著幾分尷尬,與夏景行聊過幾句之后上眼皮與下眼皮已經止不住打架,很快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夏景行這些日子倒是在別院里休養,比她清閑多了。好吃好眠,聽著身邊平穩的呼吸,倒是忍不住一笑。這丫頭平時聽說在外面很是精明能干,對自己家里人倒好似有些迷糊不設防。 想到他如今也算是她的家人,她雖不知他的喜惡,到底也是竭盡所能,還想著讓他學文習武,但有喜歡盡管去做,心內不由軟了下來。 外面的拍門聲響,耳房的丫環還沒醒,夏景行倒聽到了,立刻翻身坐起,將外袍披了起來,輕輕去推夏芍藥,“芍藥,醒醒……”卻是初次喚她閨名。 夏芍藥睡的極沉,她累極而眠,且眼瞧著這幾日夏南天氣色一日好過一日,心上憂愁去了一半,被夏景行推了好幾下才醒,人還有些迷迷懵懵,院子里丫環婆子已經去開了門,往新房來報信了。 “外面在吵,好像有事?!?/br> 夏景行穿好了外袍,系好腰帶,套好了靴子去開門。 素娥頭發都散著,衣服草草穿好,也是才醒了慌慌張張來傳話:“姑娘,老爺有些不大好……靜心齋來人,想讓姑娘過去一趟?!?/br> 靜心齋前來報信的是丫環多玉,生的粗粗壯壯,老實頭一個,這會兒嚇的人都有些傻了。被素娥引著進來,一頭就跪倒在了青磚地上,“姑娘,華管家說老爺怎么都叫不醒……” 夏芍藥眼前一黑,差點朝后倒過去,被夏景行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倒進了他懷里才緩了口氣,眼睛閉了一瞬,才緩緩睜開,人已經是鎮定了許多,推開夏景行的手就去拿衣服,卻又嫌喜服累贅,立刻吩咐素娥:“給我拿件家常衣服來???!” 她失態也不過就是初聞消息的這一下子,很快就打起精神來,鎮定下來迅速下地穿衣,套了件家常的蓮青色襦裙,釵環一概皆無。頭發也是隨便攏了一把就要往靜心齋去了,才到了門口似又想起什么,扭頭招呼夏景行:“夫君也去?!本退闶撬徽泻?,夏景行也是準備一起去的,只是難得她在這么慌亂的時候還能記著他。 小夫妻倆匆匆忙忙到得靜心齋,才踏進院子,就見院子里燈火通明,丫環婆子皆面色惶惶,見得夏芍藥來,倒好似見到了主心骨。 臥房里,夏南天雙目緊閉,倒好似睡過去一般。華元與小丫環多春正守著夏南天,急的團團轉。 “姑娘你可來了,老爺昨晚還好好的,睡到半夜,聽得他迷糊喊了兩聲夫人的名諱,再叫就醒不過來了?!?/br> 夏芍藥昨晚還來瞧過,陪著夏南天說了會子話,看著他喝了藥閉上眼睛睡覺了,從靜心齋回思萱堂的路上,才被寒向榮截住的。 夏南天病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種突發情況她已經經歷了好幾次,每次都有揪心之感,只覺捱不過這黑沉沉的夜。眼下天色還黑,街上還在宵禁,就算是出門去也請不到大夫,還會被巡街的官兵給抓回去。 她上前去摸夏南天的手,只覺觸手冰涼,伸手去摸他的額頭,額頭也冰涼,手再往鼻端移過去的時候,無端端便有些發抖,還是身后跟著的夏景行在夏南天鼻端試探了一下,感覺到一點淺淺的呼吸,朝她遞個寬慰的眼神,心知夏南天這樣子,還真有些不大好。 他眼下也不過就是在粉飾太平,哄得她少些傷心。 夏芍藥便抓著夏南天的手,放平了去把脈,輕按分散零亂,中按漸空,重按則無,整個面色都白了起來。這是她自夏南天病了之后,逐漸學得的新技能,雖然不及經年的老大夫摸的精準,卻也能摸得個三四分了。 她記得教她把脈的那位老大夫曾經說過,脈浮散無根,主元氣離散,胃氣衰敗,氣血消亡,精氣將絕,實乃病危之兆。 她倒寧愿自己把脈不準,摸錯了脈。 夫妻倆守在夏南天床邊,聽著房里更漏聲挨時辰,只盼著天快快亮起來。夏芍藥隔得一會兒就要喚兩聲:“爹爹——”夏南天依舊閉著眼睛不曾睜開。 好不容易天色麻亮,前院的下人們都走動了起來,夏芍藥便立刻吩咐老仆華元去請大夫。 “姑娘,請哪位大夫?”華元都有點發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