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卻不知陳毓心里已是暗暗感慨,不愧是大周朝一代名臣,一次科場失利,就能領悟這么多做人的道理—— 雖不知道上一世崔景賢什么時候中的舉,卻知道這人后來卻是一路高升,更做到吏部尚書的職位,且從不避諱對對江南王家的感激之情,更和被人視為紈绔的表兄親如同胞…… 待幾人上車,馬夫一抖韁繩,馬車便風馳電掣一般往酒樓而去,路途中還出現了個小插曲,卻是懷安府最大賭場的管事恭恭敬敬的上前,奉上了面額足有百萬兩的銀票…… 只瞧得王大寶嘴直抽抽,更是眼睛都直了—— 本來自己那一千兩翻了數十倍,也算是不大不小發了一筆財了,可和車上其他兩位相比,自己那點兒小錢算的了什么啊,說是九牛一毛還差不多!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賺錢機會! 又瞧見一旁蔫頭耷腦的崔景賢,忙又住了嘴,表弟之前可是氣的吐了血,可不好再刺激了他。 幾人回來的倒是正好,剛下車,便聽見一陣陣鑼鼓喧天的聲音遠遠而來,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喜氣洋洋的官差: “快請方城縣秀才陳毓陳老爺下樓,此次鄉試,陳老爺高中第一名解元老爺了……” 聽了官差的話,饒是陳毓這般沉穩心性,這會兒也是心潮起伏,至于喜子和裘文巖也都快樂瘋了。裘文巖更是激動的什么似的,那興奮的模樣,真真是比自己中舉還要開心,竟是直接令人包了十兩銀子一個的紅包,賞給前來報喜的官差。簡直把那些官差給高興瘋了,實在是這么多年來,還是第一次拿到這么豐厚的賞賜。 “好叫陳老爺得知,明日在曲池苑舉辦鹿鳴宴,小的們到時就在曲池苑迎候陳老爺的大駕?!?/br> 許是有感于方才得的紅封太過豐厚,那官差又特意賣了個好給陳毓: “明兒個主持鹿鳴宴的可是欽差大臣、咱們大周最具聲望的周清大人——” “周清?”陳毓怔了一下,“曾經在咱們懷安府做過學政的那位周大人?” 也是當初幫自己扭轉了命運的那位周大人——即便后來陳毓一早想通,周清之所以會出現在那里,定然是為了后來到自家寄居了月余的安安,只做人要知恩圖報,無論如何,周大人當初都算是于自己有恩。也因此,陳毓心里始終對那位周大人是頗為感激的。 “陳公子認得欽差大人?”那官差愣了一下,神情卻是更加恭敬——這位陳公子舉手投足間顯露的氣度,絕不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讀書人,現在再聽說竟然和欽差大人熟悉,官差自是明白,這位陳公子家世怕也是頗顯赫的。 殊不知曲池苑里,周清這會兒也正有些犯嘀咕—— “陳毓?會是那個和安丫頭一起救出來的小子嗎?” 只是懷安府的解元公,卻是自己這個主考兼欽差親自點的,這陳毓的試卷更是自己一點點仔細看了的,不說別的,所謂字如其人,但是那一筆瀟灑遒勁的字體便讓周清先生出不少的好感來。 更不要說那般讓人心折的錦繡文章。 尤其是那篇策問,真真是說道自己心坎里了—— 別人不曉得,自己還不明白嗎,此次鄉試選擇水利民生作為核心,可不正是太子施政方針的投石問路。也是太子在朝中力量的一次制衡。 所有人都不知道,但凡這次鄉試中脫穎而出的舉人,將來有很大幾率成為太子的班底。 別人自己不了解,只這懷安府的解元公陳毓,怕是完全符合太子對手下重臣的期待—— 有才,識時務而又通透,更兼心懷天下…… 這陳毓,簡直就是位太子量身打造的人才。 雖然覺得以自己識得的那個陳毓的情形,埋頭苦讀鉆研圣賢書小有所成或許尚有可能,真是如卷中透露的那般大智慧卻依舊不太現實…… ☆、第132章 傳奇 懷安府原是舊朝和親王的封地。 本來江南這樣的富庶之地例來都是皇帝親自掌控,鮮有作為封地賞給兄弟的。 奈何那和親王卻是例外。 聽聞此人雖是出身皇室,卻無半分驕嬌之氣,不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兼文才武略、風華無雙。 按理說這樣的人中俊杰最易受到帝王猜忌,偏是這和親王卻受盡皇帝寵信,甚而不忍放他遠離,打破了歷來受封藩王必到偏遠之地就藩的慣例,直接把江南劃給了自己這兄弟。 而曲池苑便是那和親王親自督建,聽說里面亭臺樓閣、甚而一草一木全是和親王親手設計,最是風雅無邊的一個去處。 更神奇的是,雖然經歷了朝代更迭,連遭戰火洗禮,曲池苑依舊完好的保存了下來,到得現在更是懷安府一大景觀,也是歷次鹿鳴宴飲之地。 此次江南一省十二府共取中舉人一百四十六名。江南自來是文風鼎盛之地,此次參加鄉試秀才人數逾萬人之多,錄取比例已逾一百比一。 也因此,眼下能站在曲池苑外的這些舉人委實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 自然,雖是同為天之驕子,地位卻又各個不同。 而站在最前面隱隱和其他舉子拉開一定距離的那個挺拔少年,無疑是所有目光的焦點,也是所有人羨慕、嫉妒的存在—— 自古以來,江南一地的解元公,都被公認為含金量最高的,皆因但凡奪得江南解元的,無不是名動大江南北的才子。 唯有這個芝蘭玉樹般的少年,即便亦是因一舉奪魁而在最短時間內震動了江南儒林,卻沒有一個人能準確說出他的來歷。 卻是此次考中的一干舉人里,竟是沒有一個人與之交好。 這少年就像是憑空冒出來一般。 卻偏又以幾乎灼瞎人眼的姿態,以卓然之資挺立于眾人面前。 更不可思議的是少年人的本性,但凡取得一點成績,便不免沾沾自喜,有輕狂之態,而這陳毓以十六歲之齡在上萬人的鄉試中脫穎而出、獨占鰲頭,這般榮光便是成年人怕也會失了本心,陳毓倒好,竟是無一點驕矜之態,那般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氣度,令得其他人即便對這突然冒出來的解元公頗有幾分質疑,卻不敢有半分冒犯。 只排擠是必不可少的。 便如同這會兒,眾舉子看似閑閑站著,卻明顯簇擁在亞元趙恩澤的周圍—— 便是這會兒奪得解元又如何,說不好這里面有什么貓膩,或者就是運氣使然!而且這也就是鄉試罷了,來年春闈到底如何還未可知。須知江南解元有的是止步于春闈名落孫山的。 這陳毓一次運氣好,總不至于此次運氣都好吧?至于趙恩澤,單憑家世,就能甩這突然冒出來的小子幾條街,若論將來的前程,自然也是趙恩澤人生的路更為光明。 以致拔得頭籌的陳毓,雖是站在最前面,周遭卻并沒有一個人,明顯處于被孤立的境地。 陳毓自然明白自己這會兒的處境。 只是和身旁那些純粹的文人不同,上輩子占山為王的經歷令得陳毓更有著一股獨屬于武人的純然血性,更兼這三年的游歷,更令得陳毓心胸不是一般的豁達,這些文人瞧著陳毓就是一個毛孩子罷了,卻不知陳毓看他們也幼稚的緊,哪會把他們的排擠放在心上? 便是自詡出身書香門第、仕宦人家的趙恩澤瞧著也不由大為佩服,深知之前的懷疑怕是無妄猜測,少年的氣度,奪得這頭名解元怕是絕非偶然。 眼瞧著曲池苑大門大開,竟是笑吟吟趨前一步,沖陳毓拱手道: “陳公子,請——” 趙恩澤此番所為,明顯有示好之意,陳毓雖不在意旁人的態度,卻也不會拂了旁人的好意,當下微微一笑: “趙兄客氣了,請?!?/br> 兩人聯袂而行,并肩往曲池苑而去。 后面舉子愣了片刻,忙也紛紛跟了上去,瞧向陳毓的眼神卻是有些復雜—— 竟然連最有希望奪得解元結果卻被壓了一頭的趙恩澤都愿意主動折節結交,這陳毓倒是個有福的。 到了曲池苑中,已是處于官家視線范圍之內,眾人自然都各自打疊起精神來。 約莫盞茶時光,遠遠的青石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其中一個威嚴端肅的方臉男子,陳毓一眼認出來,竟然正是數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那位周清大人。 至于其他相陪的官員,陳毓雖是不識,趙恩澤倒是認得,可不正是江南巡撫宋運成并學政鄒敏,及懷安府一眾官員? 當下以陳毓為首,眾舉子搶步上前齊齊拜倒:“見過各位大人?!?/br> 鄒敏作為主管一省學子的學政,這會兒自然搶先一步,伸手對著眾人虛扶了一下: “此番鹿鳴宴,既是汝等榮耀亦是官家盛事,今兒這鹿鳴宴乃是天家特意為各位籌辦,諸位學子,切莫拘束,只管各安其座便是?!?/br> 眾人恭謝皇帝圣恩,這才起身。周遭早有樂曲奏起,陳毓領起,眾人齊誦《鹿鳴》詩,朗朗書聲一時在整個曲池苑傳揚。 一曲甫畢,鄒敏一指和陳毓并肩而立的趙恩澤,笑著對宋運成等人道: “這就是趙家的麒麟兒趙恩澤。不愧是名動江南的才子,恩澤的文章當真是花團錦簇一般?!?/br> 一番話出口,令得人群頓時一寂—— 要知道此次鄉試,陳毓才是昭告天下的解元公,也理所應當是今日鹿鳴宴當之無愧的主角,作為一省學政,鄒敏無論如何也不該避開陳毓才是。 卻怎么在這么多官員面前,獨獨贊譽趙恩澤?這不明擺著是打解元陳毓的臉嗎? 尤其是那一干舉子,除極少數人外,余者看向陳毓的眼神滿滿的全是幸災樂禍和猜忌—— 難不成陳毓的解元果然有些不妥?不然,學政大人何以如此絲毫不給他面子? 便是趙恩澤,這會兒也不免有些惶恐。畢竟自家雖有人在朝為官,可和學政大人關系也就泛泛之交罷了,實在沒想到鄒敏竟然就這么把自己給推了出去。這不是把自己放在火上烤嗎? 只旁人不知道鄒敏的來歷,趙恩澤卻聽家中長輩說起過,鄒家也是京中世家,這鄒敏更是潘家的女婿,這樣的人家,自然不好得罪。 而且趙恩澤也委實奇怪的緊,以陳毓這般年紀,又會跟鄒敏有什么恩怨?或者是父輩有什么嫌隙? 這般一想,越發坐實了之前的猜測,解元公陳毓怕是絕不和他表面表現出來的那般毫無根基,說不好,也是名門之后,畢竟,能讓鄒敏這樣層面的人忌憚的,怎么也不可能是泛泛無能之輩才是。 不得不說趙恩澤的推測很對。 于鄒敏而言,“陳毓”這個名字并不陌生—— 鄒敏和阮筠、還有之前被誅族的武原府知府朱恩榮乃是同榜進士,三人自來關系頗好,鄒敏和阮筠又都是娶得潘家之女,關系自然更親近。 只是幾年前,阮筠差點栽了個大跟頭,鄒敏后來才知道,竟是因為一個叫陳毓的孩子,而三年前,朱恩榮更是被誅族,其原因,竟依舊和陳毓這個名字有關。 知道這次解元也叫陳毓之后,鄒敏自然頗為留心,特意調出陳毓籍貫的詳細資料,終于確定,這個解元陳毓可不就是之前令得自己兩位好友都吃了大虧的那個陳毓? 基于此,鄒敏如何會對陳毓有半分好感? 借捧趙恩澤來踩陳毓自然做的再順手不過。自然,鄒敏敢于當眾給陳毓沒臉,也有自己的考量—— 現下皇帝年老,太子勢強,才令得三年一度的鄉試卻是體現了太子的意志。 卻不知這恰恰令得各省但凡是力拔頭籌的解元怕是都不會得皇上喜歡,這自然也就注定了即便陳毓來年參加春闈,怕也是名落孫山的命。 而以鄒敏學政的身份,一言一行無不代表官家,此番作為自然給那些學子留下了頗為豐富的想象空間,甚至認定,陳毓的解元名號十有*,確然和大家猜想的那般名不副實,說不好鹿鳴宴后,就會有什么大的變故發生也不一定…… 這般想著,一干舉子對陳毓的羨慕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幸災樂禍——得罪了一省學政,別說陳毓也就是個解元,就是中了進士,官路怕也走不了多遠。 一片靜寂中,一個爽朗的聲音忽然插入進來: “陳毓,果然是你嗎?” 卻是欽差大臣周清,正滿臉微笑的瞧著陳毓。 如果說之前還不敢相信,待看到陳毓瞧見自己時驚訝又帶有些許激動的眼神后,周清終于確定,江南的解元公陳毓,就是九年前那個曾因被拐賣差點兒陷入絕境的孩子。 雖說兩人不過一面之緣,可周清明白,自己之后仕途能一路暢通,委實從陳毓身上得益不少。 以致雖是事隔經年,周清卻依舊對陳毓觀感極好。又有之前親自檢閱了陳毓的卷子,不客氣的說,便是第二名的趙恩澤,相較陳毓而言也差了太多。 至于鄒敏所想的,周清也考慮到了,不過和鄒敏心中認定的不同,周清卻是覺得,陳毓怕是要一飛沖天,畢竟陳毓仁義公子的名號可是皇上親口所說。 這會兒再科舉得中,不是更證明了皇上有識人之明嗎? 這陳毓還真是好運道,此去京城,怕是不但會入了太子的眼,說不好怕是皇上也會對他青眼有加。再加上來之前成國公府少主暗示自己多照拂舊人,如果說之前還不明白,這會兒自然清楚,成家口里的故人,定然就是這陳毓無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