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這會兒,前岳母攔著非要打賞給前姑爺報喜的差人的事怕是已經傳遍整個臨河縣城了吧?虧自己還巴巴的跑過去,拽著人家衣襟不讓離開! 啊呀呀,以后真是沒臉見人了。 “姑——爺?”阮氏臉上顯出些迷茫,下一刻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臉上一下血色全失,尖銳的聲音幾乎能把人的耳朵都給震聾了,“你是說,陳家那個小王八……” 可不對啊,明明自己扎小人還是挺有效果的嗎,就是之前毅哥兒的夫子不是也打了包票,說是案首非毅哥兒莫屬嗎?還說,那可是縣太爺的原話! 怎么到頭來,案首另有其人不說,還是自己最恨的那個小兔崽子?而自己竟還巴巴的湊上前,替那個小王八蛋發了賞錢? 阮氏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終于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軟,一頭栽倒在地。 “多謝多謝……” “同喜同喜——” “不好意思,毓哥兒的字不賣……” “毓哥兒練習的大字并之前備考的時文,已是全送給了德馨義學,大家想看的話,盡可去德馨義學……” 打發走報喜的差人,又送走一撥又一撥來賀喜的客人,陳正德并陳清文簡直都要給累趴下了。 眾人中至今依舊意氣昂揚精神抖擻的也就屬楊秋林老先生了—— 這么會兒子時間內,已經有不下十個學生家長上來攀談,并進一步表達了想要給孩子轉學的意思,等到陳毓捐的墨寶并文章到位,前來投考的怕還會更多。甚而有家境富裕的表示,把孩子轉過去的同時,連帶的還會效仿陳家,捐資助學…… 而在接下來的幾個月里,好消息一件接一件的傳來—— 府試案首,院試案首。 臨河縣學子陳毓,竟是以十二歲之齡成為懷安府有史以來年齡最小的小三元得主! 消息傳出去,阮氏再次臥床不起…… “少爺,您慢著些。不然,我背著您……”喜子小心翼翼的跟在陳毓身后,瞧向自家少爺的眼神簡直能用膜拜來形容—— 可不是誰都能像自家少爺這般,甫一下場,就能考個小三元回來。 現在整個臨河縣,提起陳家少爺來,哪個不豎一下大拇指,贊一聲天上文曲星下凡? “哪有那么嬌貴?!标愗拐媸强扌Σ坏?。 自考了個小三元回來,一家人瞧自己的眼神都不一樣了,真真把自己瞧得和易碎的瓷器一般。 就說眼下,別說就是條稍微有些泥濘的胡同罷了,就是懸崖峭壁,自己也是來去自如,何至于就金貴到連丁點兒泥土都不能沾了? 知道拗不過少爺,喜子也只得作罷,指著前面道: “出了這個胡同,就是劉嫂子的住處了?!?/br> 兩個月后就是jiejie陳秀的婚期了,作為唯一的兄弟,還是小小年紀就有功名在身的兄弟,陳毓得趕緊趕回方城府給jiejie送嫁。 而在離開前,陳毓自然得見劉娥一面。 本來依照陳毓的意思,是想讓劉娥就近搬到臨河縣城的—— 陳家織坊的強勢興起,雖是有著陳毓的有意引導,劉娥更是居功至偉。 本來依照陳毓的意思,除了重金贈與外,還要發還劉娥母女的身契,哪里想到,卻被劉娥拒絕。 依照劉娥的說法,她這輩子就準備和女兒二丫相依為命了,可真是脫離陳家的庇佑,即便手里有銀子,兩個女人怕是也沒辦法活下去。更不要說,若是沒有陳毓當初施救,說不好自己和女兒早就不在人世了,這般大恩,便是做牛做馬也是當得的。 因此,劉娥樂得繼續做陳府的下人,只求將來陳毓能好好幫女兒找個婆家罷了。 明白劉娥說的乃是實情。本是為了想要這母女倆生活的更好些,可不要好心辦壞事才好。 陳毓便依著劉娥的意思,依舊讓她在農莊里住了下去,卻是悄悄的把農莊的地契改在了劉娥的名下,又令秦忠撿合適的商鋪買了幾間給二丫。幾年來隨著陳家生意越做越大,二丫名下的商鋪也越來越多。說句不客氣的話,現下劉娥母女也是不折不扣的富婆了。 因此眼前這農莊雖名義是依舊是陳毓的,其實真正的主人卻是劉娥。 至于陳毓保存著的劉娥的身契,也早就跟劉娥說明,但凡她開口,隨時可以發還回去。 “陽仔,快回來,外面冷,可不要凍著——”一個女人焦灼的聲音忽然響起,緊接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從另一邊的胡同口沖了出來,邊跑還邊調皮的回頭看,跑的太快了,卻是連路中間一個積水坑都沒有注意,虧得陳毓探手一把抓住,不然整個人怕不就得掉水里去? 這么一拉才發現,小男孩手冰冰涼的,再看身上的衣服,不由蹙了下眉頭,實在是孩子身上的衣服太不合身,棉襖長的都快到小腿肚了,偏是下面的棉褲卻是短的緊,露出小男孩凍得通紅的腳脖子。 一個鬢發有些散亂的女人隨即追了出來,瞧見這一幕,明顯吃了一嚇,氣的大踏步上前,撈起男孩就要打: “看你再跑!就這么一身棉衣,真是掉進水坑里,明兒個你就光腚吧,凍不死你!” 語氣里明顯又恨又氣又心疼。 “孩子怎么穿的這么單???瞧你的模樣,也是替陳家織坊干活的吧,莫不是織坊克扣的厲害,才使得給孩子買衣服的銀錢都沒有?”陳毓緩緩道。 記得不錯的話,這莊子上的人可都是接了陳家織坊的活,或者直接到織坊里做工,有那實在出不去的,看在劉娥的面子上,陳家也都給提供了紡紗機,讓她們在家做。 可瞧女人眼下的模樣,家境無疑很是窮困。 劉娥的性子陳毓知道,本就吃過苦,雖是潑辣了些,性子卻是寬厚的,怎么也不至于待農莊上的農戶太過苛刻才是。 “哎呀,你這是什么話?”那女人本來瞧著陳毓生的俊,又文文氣氣的模樣,還頗有好感,哪想到這人一見面竟然就說起陳家的壞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你和那個壞坯子是一路的吧?昨兒個來糾纏劉娥姐,今兒個又開始說陳善人家的壞話?” 劉娥姐可是說了,再見著這幫人,不用廢話,直接掂掃帚往外抽便是。 女人左右瞧了下,正好看見根棍子,隨手掂起來,竟是二話不說朝著陳毓主仆二人劈頭蓋臉的就要往下抽: “沒有陳大善人,這地方的人早餓死不知多少了。就你們這些昧良心的,紅口白牙說瞎話——” 虧得陳毓身手好,待險險躲開,那女人竟是依舊不依不饒。連帶的那剛被自己親娘揍過的小孩,也從地上撿起土坷垃就像兩人砸: “壞人,打死你們?!?/br> “喂,你這是做什么?”喜子忙上前,“不可對我家少爺無禮——哎喲——” 卻是話音未落,肩上就挨了一下。 知道這女人定然是有什么誤會。只是看她的模樣,八成自己和喜子說什么都是不會聽的,雖說自己拳腳功夫夠好,卻也是不能對個女人使不是? 陳毓無法,只得趕緊拽著喜子,兩人飛一般的往劉娥的住處而去。 女人瞧著臉色都變了,直著嗓子就喊了起來: “快來人啊,那些壞坯子又來找劉娥姐了——” 這么一嗓子喊出來,各家的門嘩啦啦全打開了,沖出了一大群拿著各式武器的女人和孩子。 喜子本來還想和這些人好好說道說道,見此情形,也不敢逞強,跟著陳毓沒命的往前跑,眼瞧著前面就是劉娥住的小院了,兩人來不及敲門,一下就把門給撞開,耳聽得“咚”的一聲響,卻是門后邊恰巧有一架紡紗機,一下被撞翻,虧得坐著紡紗的少女避的快,才被沒被砸著。 看陳毓和喜子用力關上門,少女一雙杏眼一下睜得溜圓,悄悄摸出一個搟面杖,朝著陳毓后腦勺就砸了過去。 卻被陳毓反手拽住搟面杖的另一頭,急急道: “二丫,我是陳毓——” “陳毓?”二丫動作滯了一下,只覺得這個名字怎么那么耳熟呢。正自思量,身后的房門吱呀一聲拉開,一個頭上裹著白布的女子走了出來。 女子也明顯聽到了陳毓的話,瞧向陳毓時視線卻是有些猶豫: “少,爺?” “大嫂子,是我?!标愗顾闪耸?,又瞧著二丫道,“這么些年沒見,二丫都長得這么大了,我都不認得了呢?!?/br> 數年間,二丫的變化當真是大的緊,梳著一條烏油油的辮子,臉色也不似原來的蠟黃,而是健康的紅潤,一雙好看的杏眼,骨倫倫的好像會說話一般。 明明是不大點兒的人,說話時卻偏偏是這么老成的模樣。 即便陳毓相貌變了太多,劉娥也終于認了出來,眼前這少年果然就是當年救了自己的少爺陳毓。 “少爺,真的是你嗎?”劉娥眼睛頓時就有些發熱,又忙忙的沖依舊舉這個搟面杖傻傻站在原處的二丫道,“丫頭,還不快把搟面杖放下,給少爺倒水來?!?/br> 二丫這才回神,手里的搟面杖“咚”的一聲掉到地上,直羞得滿面緋紅,一扭身急急的往房間里而去。 “這丫頭,怎么不知道給少爺見個禮——”劉娥很是抱歉。 知道二丫八成是害羞了,陳毓倒也不以為忤,而且眼下最關心的卻是劉娥頭上的傷勢,以及之前那婦人口中的壞坯子是怎么回事。 剛要開口詢問,外面就響起了急促的拍門聲。這才意識到,后面還有追兵呢。 只得苦笑著沖劉娥道: “還得大嫂子幫我解釋一下——” 說著把方才的事說了一遍。 外面的門已是嘩啦一聲再次被人撞開,領頭的可不正是之前那女子?看到劉娥沒事,女子明顯松了口氣,一轉眼正好瞧見陳毓主仆,當下拿著鐵鍬就要往前沖: “劉娥姐你沒事吧?就是這兩個壞坯子——” 嚇得劉娥忙上前攔?。?/br> “楊嫂子,快住手,他不是壞人,是陳家的少爺呢?!?/br> “陳家的少爺?”楊嫂子明顯有些不信,“劉娥姐你是不是被他嚇著了?我跟你說,剛才就是這個壞小子,胡說什么陳家織坊苛待我們——” 此話一出,便是劉娥也明顯有些不解。 陳毓不由苦笑,只得指了指楊嫂子旁邊一副同仇敵愾模樣的小男孩道: “我就是瞧著這個小兄弟身上的衣衫太過破舊,想著是不是有人克扣了工錢——” ???楊嫂子愣了下,等想明白了陳毓話里的意思,眼睛都紅了: “哎喲,我就說陳家是大善人吧,瞧瞧,這么大點兒的少爺就知道憐貧惜弱了——” 又很是不好意思的給陳毓賠罪: “都是我不好,昏了頭了,竟然向少爺動手——” 說著把小男孩拉過來,抹了把淚道: “而且不瞞少爺您說,我們的生活真的比原來好過的多了。您不知道,要是前幾年里,我們一大家子也就那么一兩套能穿的衣服——” 別說孩子,就是自家男人這樣家里的頂梁柱,都沒個囫圇衣服,至于小些的孩子,頂多有個衣服片遮遮羞處罷了。 也就這兩年,大人能添上件新衣,兒子也第一次有了件囫圇的襖了。 因而整個莊子里,提起陳家,那個不是當恩人一般看?也就最聽不得有人說陳家的壞話。 “少爺心慈?!眲⒍鸩挥筛锌?,“只是少爺有所不知,咱們還算是好些呢,其他人家一大家子也就一件衣服的大有人在,實在是布帛價錢太高,大家買不起啊?!?/br> 從紡紗到織成布帛,期間幾多艱辛,布帛的價錢怎么便宜得了? 也就粗布衣服便宜些,只是利潤少了,商家愿意做的人也少…… 陳毓何嘗不明白劉娥的意思,點了點頭道: “是我想的左了。以后咱們家再建幾個織坊,就織些粗布衣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