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李昭也明顯覺得這話說的太不中聽,兩眼一紅,起身哭著往后院跑去。 阮玉海一骨碌就從地上爬了起來——這么大的男孩子最好的就是個面子,今兒個竟然當著最崇拜自己的表妹被人給打趴下了,心里怎么受得了? 當下紅著眼睛就撲了過來—— 自李運豐進士及第后,阮氏就自覺身份高貴,根本不把舉人出身的陳家放在眼里,言談間始終覺得,自家進士府的女兒,配陳陳清和這個舉人家的兒子委實太虧了。 這種態度不但令得李昭對素來極少謀面的陳毓反感至極,便是府中下人,面對陳府中人時也總有種不自覺的優越感。 而這會兒,沒什么出息、甚至連姑爺身份都不見得能保住的陳家少爺,竟敢打倒了再金貴不過的表少爺! 孰輕孰重,李福自然很快就有了決斷——今日斷不能瞧著表少爺吃虧,否則夫人必然會怪罪。只是陳毓再怎么著畢竟是姑爺的身份,自己絕不好直接出面教訓,倒不如任表少爺自己動手把人揍一頓解氣。 竟是嘴里說著勸解的話,卻抬腳往前跨了一步,不獨令得陳毓毫無遮掩的暴露在阮玉海面前,還好巧不巧的,正好擋住了喜子—— 方才表少爺會吃虧,定然是因為被偷襲的緣故,真是直接對上,倒霉的那個自然只能是陳毓了。到時候即便陳家人怪罪,自己也完全可以推說是小孩子自己不懂事,自己一時不及攔住…… 阮玉海畢竟年齡大些,如何不明白李福的意思?瞧著瘦的豆芽菜一般的陳毓,臉上神情不屑之極—— 竟敢折了自己的臉面,今兒個就讓這小子明白花兒為什么這樣紅! 因想著自己眼下可是處于絕對優勢,竟是也不講究什么花式,舉著拳頭朝著陳毓當頭砸下。 旁邊的喜子嚇得臉都白了——阮玉海那么大的個子,就是少爺沒被擄賣前,也不會是他的對手,更不要說小少爺這些日子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雖是養了這么多天,瞧著可依舊是病懨懨的樣子! 當時就要沖出來護著陳毓,卻不防眼前一暗,卻是李福狀似不經意的一動,正好再次擋住喜子的去路。 而就是這么一眨眼的功夫,眼前的形勢卻是陡變——本來傻愣愣的站在當地的陳毓忽然一矮身,竟然一下蹦到了阮玉海的右后方,然后再次抬腳,朝著阮玉??枭嫌质呛莺莸囊货?。 阮玉海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自己根本沒有放在眼里的小不點兒身手竟是如此靈活,還沒反應過來,就舉著拳頭朝正沾沾自喜的擋在喜子身前的李福沖了過去—— 阮玉海的個子雖然比陳毓高出將近一頭,卻是堪堪到了李福的腰部罷了,來不及收回的拳頭在后面陳毓的一踹之下,竟是朝著李福的要害就搗了過去。甚至為防著跌倒,阮玉海還下意識的揪著個東西往外狠扯了一把…… 等李福意識到不對,已是避之不及,頓時“哎喲”一聲,一下捂住了要害處…… 阮玉海也一個趔趄,歪倒在地。 還沒等爬起身來,陳毓已經“嗖”的一聲蹦了過去,對著阮玉海就拳打腳踢——只是不管拳頭還是腳,全都避開了阮玉海的臉和□□在外面的皮膚,邊打還邊大聲斥道: “混賬東西,竟然連管家也敢打,你真是太壞了!” 雨點般的攻擊隨之落下,一系列變故頓時把阮玉海給嚇懵了,避無可避之下,竟是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 哭聲令得李福一激靈,顧不得安撫自己小兄弟,哭喪著臉就去推陳毓—— 讓阮玉海當著自己的面被打成這樣,瞧著這回竟是無論如何免不了吃掛落了。越想越生氣,用的力道不覺大了些。 卻不防手堪堪碰到陳毓,對方已經身子一歪,就從阮玉海身上滑落,一下滾在地上,有些蒼白的臉上頓時蹭了好大一塊兒污跡,下一刻,更是充滿控訴的瞪著李福: “是那小子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反倒要打我!我要告訴岳父去——” 聲音里已是帶了哭腔,分明是委屈的不得了的樣子。 方才因為自家少爺用拳腳給那sao包家伙來了一個全方位的“幸?!毕炊Y而驚得完全忘了反應的喜子這會兒也回過神來,配合的指著李福大聲嚷嚷道: “你這人怎么這么壞!故意擋著我,讓他打我家少爺不算,怎么你一個大人還親自動手?都說上門是客,我們家少爺可是你們姑爺,你竟然敢對我家少爺動手!你們這樣的,算什么親戚,我這就回去告訴老爺,讓我們老爺替我家少爺討個公道!” 一句話氣的李福直哆嗦——這陳家人忒多心眼,明明一點兒沒吃虧,占盡了便宜,倒好,竟還到處嚷嚷著一副吃了多大虧的樣子。下/身又火燒火燎的,李福也就沒耐心哄他們,一邊伸手扶起阮玉海吃力的幫著拂去身上的土屑一邊氣急敗壞的道: “果然是商賈人家教出來的孩子,一個個全雞賊的緊!再嚷嚷——” 一句話未完,身后就傳來一聲斷喝: “李?!?/br> 李福身子頓時一僵——這聲音怎么有些像老爺? 木呆呆轉過身來,可不正是李運豐? 還未回過神來,李運豐已經抬起手來,朝著李福臉上就甩了一巴掌: “你好大的膽子,姑爺是我們家的嬌客,也是你這奴才可以輕慢的?還不給姑爺跪下磕頭賠罪?” 口中說著,又看向一旁明顯哭過的阮玉海,眉頭蹙了一下——實在是和地上滾了一身泥形容狼狽的陳毓相比,阮玉海明顯沒吃什么虧,既然已經占了上風,就應該見好就收,怎么玉海如此嬌氣?哭成這個熊樣不說,還請了李福做幫手! 而且自己這管家,素日瞧著是個聰明的,怎么這會兒卻是這般愚蠢? 他們小孩子家家的怎么打都不過分,李福一插手,卻分明就是以大欺小,更不要說陳毓的身份還是自己的姑爺。 真是傳出去,怕是所有人都會嘲笑李府下人仗勢欺人毫無教養! 李福再想不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有心辯解,卻也知道自己方才所為委實經不起推敲,無奈之下,只得“噗通”一聲跪倒在陳毓面前。 旁邊的阮玉海氣的好險沒暈過去,顫顫的指著陳毓道: “姑父,是這小王八蛋欺負我——” 話音未落,就被李運豐打斷: “好了,你去后面歇著吧?!?/br> 卻是有些頭疼——明明平日里瞧著這小子也挺機靈的,今兒個怎么也變蠢了?也不瞧瞧自己多大個子,陳毓多大個子?陳毓欺負他?這話說出去誰信?! 更不要說陳毓這會兒還無比狼狽的躺在地上呢! 阮玉海:……??! ☆、陰死你(二) 許是覺得陳毓受了委屈,李運豐瞧著陳毓時的神情明顯和藹多了,又悄悄囑咐丫鬟,讓阮氏帶著李昭也一道來見見—— 再是女婿,也不過是個六歲的小娃娃罷了。又剛受了大難,自己這做人岳父母的,自然得好言安撫幾句,而且哄小孩子,本來不就是女人分內的事嗎? 之所以讓李昭來,也是因為聽管家說,方才兩個孩子也是鬧了矛盾的,即便李運豐心里也嫌陳毓太會惹事,可女婿上門,卻被女兒連同外甥給欺負了,傳出去怎么也不好聽不是?等小女兒來了,自己好生撫慰幾句,也算是給陳家一個交代,這件事好歹也就揭過去了。 哪知丫鬟去了后很快回返,除了手里多了兩碟點心外,身后根本一個人也沒有。 “夫人呢?”當著陳毓的面,李運豐也不好發作,臉色已是有些不好看。 那丫鬟臉上閃過些無奈,卻又不敢不回,只得囁嚅著道: “夫人正忙著呢,這會兒實在抽不出功夫見姑爺,只囑咐奴婢先拿了這點心來——” 心里卻是叫苦不迭——實在是夫人這會兒正因為二小姐和表少爺受了委屈而火冒三丈,說句不好聽的,這還是自己第一次瞧見夫人由高高在上的貴婦瞬間化身街頭潑婦,那場面當真有些驚悚,以致丫鬟這會兒還心有余悸…… 結婚這么多年了,李運豐何嘗不知道阮氏的脾性?無奈何,只得揮手令丫鬟放下點心。卻誰知,那盤點心明顯放的時間太久了,竟是甫一擱在桌上,便有yingying的點心屑灑落。 李運豐的臉一下有些黑了——自從中了進士,又有阮氏日日在耳朵邊念叨著,李運豐也頗為后悔,覺得二女兒的婚事定的太倉促了些,后來又聽說,陳清和甚而已經絕了考進士的念頭,轉而要直接謀取官職,更是遺憾不已—— 看來這輩子是別想借助親家的力量了,說不好還得被拖累著幫扶他陳家。 可再怎樣,以陳李兩家的交情,用這樣的點心待客,還是定有婚約的女婿,也委實太過分了! 真是傳出去,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過去的。 只是點心既已擺上了,又不能馬上撤了下去,李運豐無法,想著陳毓畢竟年紀尚幼,說不好看不出來什么也未可知。 哪知一念未必,陳毓已是叫住那正要離開的丫鬟,蹙著眉頭指著盤里的點心道: “丫鬟jiejie,你是不是弄錯了?” “???”丫鬟愣了下,下意識的搖頭,“沒有啊——” 話沒說完,就被陳毓打斷,又露出一副嫌棄的神情道: “什么沒有?我怎么瞧著這點心上都有霉點了?” 又忽然想到什么,臉上就有些不高興,噘了嘴道: “爹說岳母就和我的娘一樣,一定會很疼我的,既如此,這樣的東西,怎么會是岳母讓你送來的?不會是你這奴才,把好的吃了,特意拿這壞的來哄我吧?” “不,不是,奴婢不敢——”那丫鬟嚇得臉都白了,卻又不敢說就是阮氏命自己送來的,只得心驚膽戰的看向李運豐,“老爺——” 陳毓卻已是從椅子上下來,無比委屈的看向李運豐: “我爹跟我說過,這些壞掉的東西吃了定然會拉肚子的,就是施舍要飯的,也要干凈的飯菜,丫鬟jiejie既然說她沒有偷吃,那就真的是岳母讓我吃的了?——虧我爹還說,我丟了這么久,岳父家不定心疼成什么樣呢!難不成全是假的?還有剛才,昭兒meimei竟然幫著外人一同欺負我……” 說著已是泫然欲泣,轉身就要往外走——若然是上一世,即便受了慢待,為了怕jiejie傷心,陳毓也總是憋在心里不說的。這一世自然不同,不獨爹爹還活著,便是自己這會兒,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太率性了些自然也是情有可原。 卻把李運豐嚇了一跳,忙不迭上前攔,神情里也頗為狼狽—— 還是第一次,竟是被個小娃娃擠兌的下不來臺。雖然心里暗惱,陳清和那么個木頭疙瘩,怎么會生出這么個嘴皮子利索的兒子?當真是一點兒也不討喜。卻也知道真是就這么讓他走了,事情傳出去,自己的里子面子就都別想要了。 既惱怒陳毓實在太蹬鼻子上臉,又怪阮氏成事不足敗事有余,只眼前情形,卻也只能放下身段好言好語的哄著: “毓兒莫惱,這點心許是拿錯了,你想吃什么,岳父這就讓人給你準備……” 看李運豐明顯很是憋氣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哄著自己的模樣,陳毓臉上總算是有了些笑模樣,終于緩緩折回坐了下來,擺出一副天真不解世事的模樣: “我就知道爹不會騙我,岳父果然也很疼我呢。嗯,我這會兒還真的餓了呢,岳父,是不是毓兒想吃什么都可以點?” 好不容易把這小鬼頭給安撫下來,陳毓說什么,李運豐自然都是允的。當下點了點頭: “你說便是,我這就讓人給你做來?!?/br> “好?!标愗寡劬σ幌铝辆ЬУ?,一副餓壞了的模樣,一邊說還一邊掰著手指頭,“那我要水晶肘子,還要八寶鴨,還有紅燒獅子頭……” 總共說了七八樣,想了想,好像方才李昭炫耀的也就這些了吧? 下面伺候的丫鬟已經驚得瞪大了雙眼—— 好不容易老爺守孝期滿,幾位主子太長時間不吃葷,可真是饞壞了,恰好表少爺又來家中做客,因此,即便知道府里這些時日銀錢上很是有些捉襟見肘,夫人還是狠狠心令廚上買了很多食材,準備了好一桌豐盛的食物—— 廚房今日做了什么,老爺怕是都不知道,怎么姑爺卻是說的這么準? 李運豐明顯注意到丫鬟的詫異模樣,微一思索,便明白了其中道理——定然是方才幾個孩子發生沖突時,陳毓聽女兒說了些什么。 倒沒想到,這陳家的小子氣性還不??! 雖然知道這些好吃的必是阮氏特特給幾個孩子并阮玉海準備的,李運豐依舊徑直吩咐丫鬟全端了來—— 一則希望這些好吃的能堵了陳毓的嘴,二則也當給女兒和內侄一個教訓,讓他們明白,沒有十成的把握,打草不但會驚蛇還會被蛇咬。 宴席很快擺了上來,熱盤冷盤的,滿滿的一大桌,當真是豐盛的緊—— 為防節外生枝,李運豐并沒有再讓其他人過來陪,偌大的桌子旁,也就他和陳毓兩個人罷了。 看到這么多東西,陳毓神情明顯有些興奮,凡是夠得著的,每個盤子都夾了幾箸,還有幾盤夠不著的,就腆了臉對李運豐睜大一雙亮晶晶的眼睛道: “岳父大人,你前面的那幾個盤子瞧著也是很好吃的模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