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禍害遺千年 秦家老宅發生兇殺案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清豐縣城。連本來還在睡覺的縣令聽說后也一身冷汗地從被窩里爬了起來—— 因為鎮撫司的特殊性,便是里面隨隨便便出來一個雜役也會讓人驚嚇莫名,更不要說那人可是鎮撫司的百戶大人! 而受驚嚇更大的則是秦家看管老宅的那些忠心仆人—— 要是秦家真被鎮撫司的人盯上了,說不好連姑爺那邊都會受牽累,驚嚇之下,忙悄悄連夜派人趕往臨河縣報信。 又想著這件案子畢竟是在秦家老宅發生的,說不好自己等人也會鋃鐺入獄,越想越惶恐之下,竟是一夜無眠。 誰知一直到天光大亮,鎮撫司的人倒是沒再來,卻等來了二小姐和孫少爺。甚而不久之后,清豐縣縣令大人也親自駕臨,不過不是來抓人的,卻是來安撫的—— 眾人實在鬧不清楚這戲法是怎么變得,只知道自來高高在上的縣太爺待二小姐和孫少爺俱都客氣的緊,還一再道歉,說是“防護不周,致使jian人驚擾民宅,還請二位見諒”云云。 一番作為,不但令得四鄰安心,便是上門來本欲興師問罪的族長瞧著李靜文的面色都和煦不少—— 不怪族長如此,先頭聽說這件事,委實嚇得魂兒都飛了——但凡鎮撫司插手的案子,十有八九都會牽連甚廣,哪知道正自憂心如焚,事情竟又峰回路轉——秦家外孫陳毓竟然是鎮撫司貴人看重的子侄輩! 一開始還有些不信,直到徐恒在縣太爺的恭敬引導下,親自過來安排李靜文和陳毓回家事宜,族長驚得臉兒都白了,說是手足無措也不為過,一疊聲的拍著胸脯保證,讓貴人只管去忙,自己一定派人把李靜文和陳毓平平安安送回臨河縣。更是打定主意—— 當初,因為秦家二老膝下只有秦迎這么一個女兒,可是不少被欺負,甚而秦迎會接李靜文離開老宅到臨河縣自家住,就有這樣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這其中固然有族人們的貪心,可和族長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縱容也不無關系。 等貴人離開,一定要嚴令他們,盡管這一房沒有子嗣,也要好生供養,不獨要另眼相待,便是原來利用種種名頭貪占的便宜也要盡數吐出來—— 那可是鎮撫司啊,招惹上這個衙門,抄家滅族都是有的。 族長的識時務讓徐恒很是滿意,連刻板的神情都緩和了些,卻是瞧得陳毓一陣肝兒疼——面前這個高高在上一副凜然不可侵犯朝廷命官模樣的人真是之前那個別扭小性,連自己這么個小孩都要計較的家伙? 不意正好被徐恒看到,竟是上前一步,不顧陳毓的躲閃,一下把陳毓抱起來,嘴角也微微上挑——這可是自己名副其實的福星啊—— 以鄭宏的性子,想要活捉他幾乎就是不可能的任務,本來想著,能帶回去個死的就不錯了,卻再沒有料到,能夠將人生擒。 ——逮了這么條大魚,真是想不得意都不行啊。 而且,這小家伙,委實投了自己的性子——如果說之前還只是把送陳毓回家當成一個任務,這會兒卻委實有些惺惺相惜—— 瞧得不錯的話,假以時日,這小子必非池中之物: “我先著人送你回家,稍后再去看你?!?/br> 說著親自抱著陳毓送到了馬車上。 旁邊的秦氏族長簡直嚇得嘴巴都合不攏了,便是旁邊的縣太爺也暗暗心驚,連帶著對陳清和的名字也記在了心上—— 倒不知一個舉人,竟有這么了不得的關系。有機會了可要好好結交一番才是。 李靜文已經坐在馬車上候著了,看陳毓被徐恒送過來,忙要伸手去接,卻不防陳毓已經掙開徐恒的手,自己巴著車門跳了進來—— 昨天情非得已也就罷了,這會兒朗朗晴天,可不能讓徐恒瞧見了姨母的模樣才是—— 那個后來接走了姨母并把她如珠似玉的藏著的人始終是陳毓心里的一根刺——能做到那般程度,自然必是位高權重之人,自己可得防著點,還是盡量不要讓姨母的容貌被外人看到的好。 一念未畢,早被李靜文抱過來摟到懷里——實在是昨日刺激太大了,李靜文只覺得始終處于恍惚的狀態,一直以為,自己是在做一場夢。 直到這個時候,才終于有了逃出生天的意識! 相較而言,陳毓倒更像是大人,忙不迭的張開小手抱住一直不停流淚的李靜文: “姨母莫怕,我們很快就回家了,很快就能見到爹爹和jiejie了……” 雖是力持鎮定,卻也同樣難以抑制內心的激動—— 終于要見到爹爹和jiejie了,陳毓的心里,又何嘗不是和李靜文一般,唯恐是做了一場夢? 兩人全然不知,這會兒臨河縣陳家已是亂成了一鍋粥相仿—— 卻是秦家仆人果然忠心,連夜把信送到陳家。 陳財接到消息,登時就傻了眼—— 忙緊急派人去外面尋找陳清和——那日陳清和昏倒之后,等清醒過來,連停都沒在家停,便再次踏上了尋找兒子的路,甚而陳財還隱隱猜測,老爺的模樣,明顯并不相信李靜文會卷了家中的錢逃走,不然也不會嚴令趙氏絕不可告官,甚而說不好,還有連帶著尋找李靜文的意圖…… 又趕緊派人去回稟趙氏—— 趙氏這幾天心里有事,本就有些睡不著覺,聽了陳財的回稟,又急又怕又氣,連帶的死去的秦迎都被罵了進去: “哎喲,這都造了什么孽啊,一個兩個全是害人精!一個偷我家的錢,另一個就是死了也不讓人安生——虧清和還看重的什么似的,叫我瞧著,這秦家女子根本就是和老陳家相克,來敗壞我們家的還差不多——” 陳財聽著,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不說夫人當日如何憐老惜貧,寬容氣度根本就是趙氏所不能比的,重要的是,哪有這么埋汰一個過世的人的? 以為別人不知道嗎,陳家現在雖也算是家業昌隆,可這家業里十成倒有九成九是來自于秦家—— 陳清和的生母盧氏,是個頗為賢惠的女人,卻在陳清和剛考上童生時故去,那之后,父親陳正德就娶了鄰村另一富戶家的女兒趙氏做續弦。 只是雖然對外而言,兩家家境相當,都有數頃良田,過得頗為殷實,但陳正德家因為人口少,陳正德又是個老實能干的,小日子過得還是相當不錯的。趙家卻是子孫眾多——趙氏是老大,她的下面,母親一氣兒生了足足七個兒子! 所謂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那么點兒家底,早就入不敷出,也就在外面強撐著罷了。不然,趙家又怎么肯把女兒給了陳正德做填房?說句不好聽的,趙氏平日里在家里,甚而連個囫圇布塊兒裁的衣服都沒穿過! 也就是那樣的家庭,生生養出了趙氏精打細算、一心鉆到錢眼里的慳吝性子—— 只有一點,這慳吝只是對著陳正德、陳清和父子,對她自己生的兒子陳清文還有娘家人卻是大方的緊。 而且趙氏年輕時也頗有些手段,竟是甫一嫁入陳家,馬上就從老實的陳正德手里接過去了掌家大權。而自從她接掌內務,陳正德父子倆吃的飯菜里就再不見半點兒油星。 偏是還半句說不得——誰讓人家娘家厲害呢—— 陳正德心疼兒子之下,也曾下決心要收拾婆娘一番,哪知道不過是剛想振一下夫綱,趙氏娘家七個兄弟就掂著家伙打過來了,不獨把陳正德爺倆揍了一頓,還揚言再敢欺負他們jiejie,說不好殺人的事也能干得出來——反正趙家旁的不多,男人有的是,到時候即便以命抵命折了倆,還有五個支撐門戶的。 一番狠話,直把陳正德嚇得做了好多天噩夢,從那以后,再不敢興起半點兒反抗婆娘的心思。甚而兒子讀書的束脩,都是偷偷典當了身上的棉袍才換了來。 可事情被趙氏知道,竟又是關在房間里好一陣廝打,更是借這個機會,立逼著把陳清和分了出去。 也虧得陳清和生的一表人才,更兼書讀得好,竟是入了城中富戶秦家的眼,在陳清和未中秀才時就直接請人做媒。 外人本以為這并非是一樁好姻緣,畢竟,商賈家的女兒可大多是重利輕義的,一個小戶人家的趙氏就把老陳家差點兒折騰零散了,再來個刁蠻的商家女,怕是兒子也得毀了。 倒不想那秦氏卻是個溫婉賢惠的,無論是相夫教子還是持家打理中饋,全是一把好手,竟是和陳清和舉案齊眉恩愛和諧,夫妻兩個感情當真是好的緊。也正是有了秦氏這個賢妻,陳清和才能一門心思的鉆到書本里去。 趙氏聽說后自然酸的不得了,有心想沾些便宜,可陳清和當年可是凈身出戶,這會兒再拉下臉來還真是不好找借口。也曾攛掇陳正德,可無論怎么說,陳正德要么根本不吭聲,要么就悶聲悶氣來一句“我只有清文一個兒子,陳清和的爹早死了”。 直把趙氏堵的心窩子都疼了。 時間長了心里越來越不舒服的緊,竟是到處跟人亂說,說繼子是個白眼狼,娶了媳婦兒忘了娘了,又說兒媳蠻橫,不懂的為媳之道了…… 只可惜她當年所為全都落在族人村人眼中,再加上陳清和今時今日的地位,竟是同情的少,看笑話嘲笑她自作自受的多。 趙氏又羞又愧之下,竟是把一腔邪火全燒到了陳正德身上——從把長子分出去后,趙氏待陳正德倒是好多了,也頗有個婆娘的樣子。這次卻是又開始折騰起來,竟是即便農忙時也賭氣不雇長工,家里家外的活全壓到陳正德身上,甚而干了一天活,回到家里還不給老爺子吃飽。陳正德本就有些上歲數了,這樣的日子哪里吃得消? 等消息傳到陳清和耳朵里,陳正德已經臥病在床月余,瘦的只剩一把骨頭了。 生怕她再鬧出什么幺蛾子,陳清和只得妥協,接了老爹一家三口到縣城來。 雖說在趙氏手上吃了太多苦頭,可看在老父和幼弟的面上,陳清和也好,秦迎也罷,都沒有算舊賬的意思,趙氏在這府里,除了沒有掌家權,日子過得相當滋潤。 倒不料,趙氏非但一點也不感恩,還說出這般誅心之語!果然是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嗎? ☆、回家 “姑母,你找我?”趙秀芝從外面進來,瞧見趙氏赤急白臉的模樣,不由唬了一跳——即便別人不知道,趙秀芝卻是清楚的緊—— 和闔府上下一片愁云慘霧不同,姑母趙氏這些日子卻是過的快活的緊,真真是過足了說一不二的老夫人的癮—— 成為陳府名副其實的掌家太太,可一直是姑母最大的愿望??上Ч媚溉穗m是精明,那繼子媳婦秦迎卻更不是省油的燈,這么多年來,姑母愣是沒有在她手里討到一星半點兒便宜,甚至直到秦迎去世后,陳府驟失女主人兵荒馬亂之際,姑母才好容易重拾管家權,卻也只有一半罷了,至于另一半,則依舊牢牢把持在秦迎的義妹李靜文手里。 情形徹底改觀,則是在李靜文丟了陳毓之后—— 丟了陳家的命根子,李靜文自然就是整個陳府的罪人,所謂趁你病要你命,自己和姑母一合計,當機立斷,徹底剝奪了李靜文的管家權—— 當然,說剝奪也有點過了,從陳毓失蹤,陳府根本就處于徹徹底底的混亂狀態,表哥也好,那個女人也罷,全都和失了魂一般,根本無心庶務,這樣好的機會,自己和姑母當然不能輕易放過。 不自覺抿了抿頭發,卻是發髻上正斜斜插著一支新打的珠釵,雖是這一大早的天氣有些陰沉,趙秀芝卻無端的覺得心情飛揚。 看趙氏臉色難看,趙秀芝卻是會錯了意,忙不迭從懷里又掏出一個匣子,打開來,卻是一支更加華美的鑲金嵌玉的壽紋簪,托在趙秀芝白皙的手心里,說不出的貴重大氣: “姑母,這是你昨兒個給我的好東西打出來的簪子,我尋思著,自己個年紀太輕,壓不住這么貴重的東西,也就姑母這樣福大命大的老封君才配得上!” ——姑母平日里最愛聽這些奉承話,又是個愛財如命的,瞧見這好東西,有什么不順心自然也會煙消云散了。 趙氏哼了聲,心情果然好了些,接過簪子翻來覆去看了下,臉上神情明顯甚是滿意: “剩下的也都抽空送過去讓他們全融了重新打制,到時候你撿幾樣樣式時興的留著戴,剩下的留給清文做聘禮用——” 本以為這個侄女兒終究是小門小戶出身,雖則和自己親近,待人處事上怕是火候還不夠,倒不想卻是個萬里挑一的妥帖人—— 當初侄女兒斷言李靜文跑了就不會再回來時,自己還有些猶豫,即便后來趁繼子不在家,悄悄把李靜文的首飾都收攏了來,也是日里夜里提心吊膽,倒沒想到還真讓侄女兒說著了,這李靜文竟是比陳毓“走”的還干脆,竟是一點兒線索也沒留下。 這會兒想來,卻是多虧了侄女兒心思縝密,才能讓自己人不知鬼不覺的得了這么多精美的首飾。 卻又想到另一點,臉上浮起的一點笑容不免有些勉強—— 能夠擁有這么多漂亮首飾固然讓人心里高興,可是和陳家的萬貫家財比起來,這些子首飾又算得了什么? 倒沒想到,這么貴重的一枚簪子都沒讓見錢眼開的姑母露出個笑臉,趙秀芝是真的驚詫莫名了—— 自己這個姑母外表精明,實則愚蠢,不然也不會每天眼巴巴的就瞧著表哥的家財饞的什么似的,甚而一個銅板都要想方設法摳到自己腰包里,那般吃相委實太過難看,也怪不得表嫂在日,無論如何不愿讓她插手家務事…… 還有那李靜文失蹤一事,本就是兄長趙昌離開之前悄悄透露給自己的——要說李靜文也是個厲害的,明明兄長說是天衣無縫的事,竟是也能被她發現破綻??尚媚?,竟是絲毫沒看出什么不對不說,還因此對自己推崇的緊,令得自己手里的權力也越來越大。 連帶著姑母的譜也越擺越大,以致好幾次自己聽見姑母做夢都笑出了聲—— 積年夙愿得償,也怪不得姑母揚眉吐氣。 倒不知道是什么人竟是這么大本事,能惹得姑母這般不快? 趙氏倒也沒有和趙秀芝繼續兜圈子的意思,只重重的嘆了口氣,神情無措里更有著nongnong的不安和沮喪: “秀枝,你說,要是秦氏娘家犯了事可怎么辦?朝廷會不會,連秦氏的嫁妝也一并收繳了去?” 如果說李靜文留下來的首飾已是讓趙氏眼花繚亂,那得了掌家權后,盤點的秦迎的嫁妝之豐厚則更是讓趙氏垂涎三尺! “再怎么說也是出嫁女,朝廷應該不會這般趕盡殺絕吧?”趙秀芝臉色頓時有些蒼白——自己可是一門心思的嫁給表哥這個舉人老爺的,要是陳家成了空殼子,自己還嫁過來作甚? 卻被趙氏搖手打斷,看外面并沒有人守著,才壓低聲音道: “秀枝你不知道,秦家這次招惹上的可是,能嚇得小兒止啼的,鎮撫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