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而平生第一等不能容忍的事,就是拐賣孩童。甚而每次外出,但凡發現有吃這一路的,陳毓都必然會下手懲治,且手段鐵血狠辣。 之所以這樣,就是因為,曾經的經歷讓陳毓清楚,不管對什么樣的家庭而言,孩子都是爹娘的心頭rou,真是被人弄走了,就是和割心挖肺一般啊。就如同自己爹爹,平日里如何刻板的一個人,也會因為自己的猝然失蹤而變得如同行尸走rou一般—— 虧自己曾經還以為爹爹那般不茍言笑的模樣,定然是不像娘一般愛自己才是,哪里想到,爹爹卻是為了自己的丟失生生賠了一條性命…… 以上種種使得陳毓堅信,這世上心腸最黑的莫過那些拍花子的,最是罪大惡極、罪該萬死;相對而言,便總自覺不自覺的對拍花子的拐來的孩童存著些善念…… 這小女孩的家人眼下定然也和自己家人一般,不定怎樣的痛不欲生呢! 陳毓的性子也不是拖泥帶水的,既然有了決斷,當下就再不遲疑,抬手朝小丫頭人中處用力一掐,小女孩吃痛不住,果然一下睜開眼來,待看清面前的人是陳毓,雙手伸出,就想往陳毓懷里撲,分明是求抱抱求撫摸求安慰的模樣。 卻被陳毓攥住手就從地上拽了起來,板著臉沖小姑娘道: “你想不想找爹娘?” 看陳毓神情不善,女孩本來癟著嘴想哭,卻驀然聽見這句話,眼睛一下睜得溜圓,頓時生出無限的希望來,小腦袋更是雞啄米似的點個不停,剛要張口說話,卻被陳毓一下打斷: “我答應帶你去找爹娘。只是你記得,待會兒要拼命的跟著我,要是你跟不上,我可不會管你的死活?!?/br> 能救下順手救了便是,可不過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女孩罷了,分量比起爹爹和jiejie來根本不值一提,陳毓可一點兒也不準備學那些仁義之士,犧牲自己成全別人,以致累的自己最愛的人傷心欲絕。 說完不待女孩反應,轉身大踏步就往外走去。 小女孩愣了下,直到陳毓腳跨過門檻了才意識到什么,忙急叫道:“等等我——” 卻是跑的太急了,一下絆倒在地。小嘴一癟就要哭,抬眼就瞧見陳毓別說拉自己了,竟是回頭瞧一眼的興趣都沒有,這才朦朦朧朧意識到方才那小哥哥說的竟是真的,自己再不攆過去,可真就會被一個人丟在這里。 登時嚇得哭都不敢了,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的就追了過去。 陳毓也不理她,徑直拐入一個少有人走的偏僻小路—— 一則怕在官道上和刀疤漢子的同伙迎面碰上——自然,陳毓心里已然判了這些人渣死刑的,卻也明白就自己這小身板,也就方才出其不意才能殺了刀疤漢子,真是對方有了準備,那真是一點兒勝算也沒有。 至于這小路,雖是有些崎嶇難行,卻一來安全,二來比那官道可要近的多! 兩人一路趔趔趄趄的跑著,雖是身小力單,可一個時辰下來,也跑了好幾里地,前面是個岔道口,往左邊拐正好和官道相交。 陳毓忽然站住腳,卻是一陣咿咿呀呀的板車聲正從前面不遠處傳來。 小丫頭不知發生了什么,看陳毓停下,一屁股就癱坐在地上—— 跑了這么久,早累的快要昏過去了,卻害怕被陳毓丟下,不得不拼命跟在后面,好不容易覷了個空,自然就賴在地上不想動了。卻依舊提心吊膽,眼睛巴巴的瞧著陳毓,唯恐被丟下來。 陳毓蹙了下眉,挨著小姑娘趴在地上,死死盯著官道的方向—— 兩人前面正好是一叢灌木,雖然已經沒幾枚葉子了,遮住兩個幼小的身形還是可以的。 看陳毓神情嚴肅,小丫頭也順著陳毓的眼神往那邊瞧去,一看之下,臉色頓時慘白—— 那駕車的精瘦漢子可不就是和廟里那個壞蛋一伙的? 過度驚嚇之下,差點兒就叫出聲來,唇上忽然一涼,卻是被陳毓死死捂住,一直到車上的人看不見影子了,才松開。 如果說之前還不敢確認板車上幾人的身份,小丫頭的反應卻讓陳毓意識到,那些人必然是刀疤漢子的同伙。 經此一嚇,陳毓也不敢再歇,爬起來繼續沒命似的朝官道跑去—— 從這里上官道,再走半個時辰,兩人應該能逃到翼城縣城了。 小丫頭本來早已沒了力氣的,這會兒也不要命的跟著陳毓狂奔—— 當初帶走了自己的人,可不就是那個陰森森的瘦子? 只是畢竟人小力單,明明不過半個時辰的路程,兩人卻跌跌撞撞的跑了差不多兩個時辰。等好不容易進了城,陳毓還能勉強站著,小丫頭卻是死活躺在地上,任陳毓喝罵威脅,竟是無論如何也不愿意起來了。 陳毓急的沒有辦法,畢竟,那伙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回去發現丟了人,兄弟還死了,怕是不會善罷甘休,真是追過來,說不好會把兩人打死也不一定—— 前世也見過這些人販子的手法,即便有孩子跑出來向外人求助,他們也是不怕的,一例說是自己的孩子淘氣,不懂事才胡說八道。 相較于語無倫次的小孩子,路人自然更愿意相信大人說的話。眼看著前面不遠處就是縣衙了,就是爬,可也得爬過去。 當下一咬牙,俯身拽住小丫頭的腳就費力的往前拖,入手處卻是一片濡濕—— 陳毓低頭,卻是這么不要命的跑過來,小丫頭的腳早已被磨得鮮血淋漓,又低頭瞧自己的,可不是一個模樣?那鉆心的痛使得陳毓也恨不得躺在地上大哭一場。 卻明白眼下可不是休息的好時候,眼看著離縣衙已經不遠了,可無論如何不能功虧一簣。正想再加把力,身后卻忽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陳毓似有所感,猝然回頭,正好瞧見沖在最前面的尖嘴猴腮的瘦子,他身后還跟著幾個人,可不正是刀疤一伙的? 瘦子也正好瞧見了陳毓兩人,眼睛頓時一亮,遠遠的指著陳毓喝罵道: “小兔崽子,讓你在家看家,怎么就敢帶著meimei跑到這里來了,還不快跟我回去!” ☆、借刀殺人 糟了! 陳毓臉色頓時有些蒼白,連帶著看向小丫頭的神情都有些不對—— 果然就不該做那濫好人!這么點兒距離,竟然是連自己也跑不了了。 正自無奈,拐角處一陣腳步聲傳來,陳毓循聲瞧去,頓時大喜過望,卻是一隊巡街的衙役正好轉了出來。 當下顧不得小女孩,拼了命的朝那衙役的方向跑去。 神情陰狠的瘦子似是沒有料到會有此變故,臉色頓時有些難看,卻一揮手,先讓人抓住小丫頭,然后做出滿臉慍怒的樣子,快步追了過來: “小兔崽子,你們這是上哪兒淘了,瞧瞧你妹子這一雙腳,都成什么模樣了!爹今兒個非得把你吊梁上打,看你還敢不敢這么皮!” 陳毓剛想叫破自己的身份,后背處卻是一緊,下意識的身子一矮,眼睛的余光驚疑不定的瞟了旁邊的衙差一眼—— 方才怎么覺得對方好像要把自己給拿住的樣子??! 心里忽然警鈴大作,卻是那衙差瞧向瘦子的眼神明顯頗為熟稔的模樣,兩人神情明顯是相熟的。要么本就是熟人,要么這衙差根本就吃了瘦子的好處,知道瘦子做的是什么營生。 而不管是哪一種情形,自己的處境明顯都極為不妙。 —— 有差人這個內應,自己怕是根本連喊破身份的機會都沒有。 既然如此,就別怪自己心狠手辣! 即便是光天化日之下,自己照樣能讓人死!所謂人命關天,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到時候,涉案人等自然一個也跑不了,別說一個小小的差人,便是翼城縣太爺也不敢包庇! 自己竟然沒抓住人?那差人怔了一下,本待有些懷疑,卻在看到陳毓臉色慘白隨時都會昏過去的模樣時,又覺得自己想岔了,方才之所以失手,鐵定是意外罷了。 只是已經失去最好的時機,再想出手,卻無疑有些顯眼。 又瞧見陳毓過于恐懼之下,身子都快縮成一團了,心愈發放了下來。卻依舊裝模作樣的呵斥道: “這是誰家的小娃娃,怎么就敢放他在街上亂闖,耽誤了差事,便是你家大人也得抓來受板子。還不快家去?!?/br> 那瘦子也裝模作樣的迎上來,邊沖差人作揖邊點頭哈腰道: “哎喲,各位差官大哥,都是小的不懂事,沒教好孩子,我這就帶他走,還請各位大哥莫要怪罪——” 口中說著,摸出個荷包就要往差人手里遞過去。又探手想去拽明顯嚇傻了的陳毓,卻不料,就是在這片刻間,異變突生—— 卻是陳毓身形忽然往旁邊一閃,似是想要躲到差人身后去,卻不提防腳下一軟,眼看就要摔倒,驚慌失措之下,下意識的想要伸手抱住個物事,卻是正好拽住差人垂在一側的刀鞘,用力過猛之下,一個把持不住,就坐倒在地,拽下的刀鞘也隨之一偏,正好砸在差人的腰窩處。 差人下意識的按住腰刀,身子卻不聽使喚的往前邊踉蹌而去,和正好撲過來的瘦子一下撞了個正著。 耳聽得“哎喲”一聲慘叫,卻是好巧不巧,那把刀竟是不偏不倚的插到了瘦子的肚子里。 此時天色尚不算晚,街上人也不少,方才雖是遠遠的聽見這邊的喝罵聲,路人只當是哪家爹娘管教不聽話的淘孩子,再沒料到,不過眨眼的功夫,那找孩子的爹就血濺大街之上。 瘦子也完全沒有想到會有此一劫,半晌才“嗷”的慘叫一聲。 那差人也慌了神,下意識的往后一縮,刀子算是收了回來,瘦子的身體也跟著仆倒,卻是肚子里的腸子都流出來了。 旁觀諸人這才醒過神來,頓時有人大呼: “啊呀,不好了,差爺當街殺人了!” 又有一早駐足看熱鬧的熱心路人瞧陳毓還是臉色雪白的癱倒在地上,以為這孩子親眼見著親爹被人殺了,定是嚇得太狠,魔怔了,忙上前扶起: “好孩子,你家住哪里,快去喊人來——” 那人也是個大嗓門的,這么一嗓子吆喝出去,場內頓時一靜,圍攏過來的人也全把憐憫的視線集中在陳毓身上—— 瘦子真死了的話,這小娃娃以后的路怕是不好走了。不說這么大點兒年紀失去爹爹的庇護有多可憐,便是因為調皮累的親爹慘死的名聲,怕是就壓得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只是上下打量陳毓一番,又覺得有些不對——若然只是跑出來皮,這娃娃也把自己折騰的太凄慘了些吧?瞧瞧那鼻青臉腫的模樣,還有一身的破衣爛衫,更不要說不知跑了多遠的路,才會浸滿了血漬的兩只小腳丫子…… 陳毓方才那樣,不過是用力過度,頭腦昏眩所致—— 畢竟是個孩子,跑了這么久,陳毓早累的快要昏過去了,方才更是拼盡了最后一點力氣,才能同時算計這樣兩個人,卻是已然超過身體的負荷,若然不是被這人攙著,陳毓根本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 眼前的人已經個個搖晃起來,陳毓卻明白,眼下還不能昏倒,強撐著用力一咬舌頭,血腥的氣息頓時充滿口腔,人也隨之清醒不少。 這會兒看眾人都向自己瞧來,甚至于那差人也因為錯手殺人而完全傻了的模樣,明白眼下正是表明身份的最好時機,當即嘶聲大叫道: “他不是我爹,他是拍花子的,他活該!我爹是臨河縣舉人陳清和,求求你們送我去找我爹陳清和,我爹是臨河縣舉人,陳清和,必有,重謝——” 口中說著,身子一軟,就歪倒在扶著自己的人懷里,完全失去了知覺。 那差人這才回神,轉回頭無比震驚的瞧著牙關緊咬昏死過去的陳毓,神情早已是慌張不已。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人群卻是一下全都懵了—— 實在是眼前發生的事,簡直和演大戲一般,方才還覺得那個爹真是苦命,不過是想把個淘孩子帶回家,卻倒霉催的把命丟到了這里。哪知劇情卻是片刻翻轉,那孩子竟然說,這瘦子根本不是什么爹,而是罪該萬死的拍花子的。 那差人雖是臉色難看,卻也明顯無可奈何,實在是陳毓這話,圍觀人群怕是有一多半都聽見了的,而且,還大都相信了—— 畢竟一個五六歲的娃娃罷了,再如何淘氣,看見親爹死了,也不可能一滴淚都不掉。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說出這樣一番誅心的話來。 更何況,陳清和的名頭人群里也有人聽過的,畢竟翼城縣和陳家所居的臨河縣搭界,兩縣聯姻、互相結為親家的有的是。再加上窮鄉僻壤的,出個有出息的讀書人也不容易,陳清和又是弱冠之年便中了秀才,二十出頭便考上舉人,雖說被擋在了進士的門檻外,可在臨河縣的名頭卻依舊頗為響亮,名聲自然傳揚到相距不遠的翼城縣去了。 眾人頓時面面相覷,也有那聽過陳清和名頭的,當下就道: “臨河縣是有一位舉人老爺叫陳清和,聽說最是有才學的,我有親戚就在臨河縣,說他們縣的人都說那位陳老爺寫得一手好文章,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呢——” “對呀,我就瞧著這小孩有些不對勁呢,說不好,真是被人拐賣來的——” “哎喲,真是人心不古啊,竟然連舉人老爺家的少爺也敢偷來賣——” “這些殺千刀的,這也算是罪有應得!” “走,咱們一起跟著去縣衙瞧瞧,要真是那人販子,別說戳他一刀,就是再有千百刀也使得——偷人家的娃兒,這是挖人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