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大家一陣沉默,可是沉默不是辦法,龍君嘆了口氣,“你說怎么辦吧!” 白澤走到崖邊往下看,太深太深了,半天都沒有落地。他坐下來,石門被一個雪白的,毛茸茸的龐大身軀堵住,只聽他不無憂傷地沉吟:“丟了的東西得找回來,可底下是黃泉,誰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也許投胎了也不一定?!?/br> 扣扣囁嚅一下,“就算是神器,沒有魂魄的東西怎么投胎呢?” “青埂峰上的頑石都能入紅塵呢,何況這個壺蓋!”白澤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它在這里看守了一千年,神器有了閃失,他是第一責任人。很快丟了蓋子的噩耗就會驚動上面,用不了多久了,等著天兵天將吧! 九黎壺沒了蓋子,威力收不住,開始發作。飛浮山搖晃起來,壺口強光激射,直達天庭。這壺有個天性,喜歡收納,于是攪動了天上風云,大雪隨著氣流運轉成一個漩渦,那形是可觀的,洶涌向下流轉,看這個窮兇極惡的架勢,沒準兒天都會被吞噬。 怎么辦?眾人焦急不已,還是胡大則有急智,她把燉湯用的鍋拿來,奮力往外一拋,九黎壺吸得起勁,啪地一聲扣上了,尺寸居然正合適。 大家面面相覷,她叉腰一笑,“放心,我這口鍋是千年鑌鐵所造,經得起日曬雨淋。不過救急也只能救一時,蓋子還是得想辦法找回來?!笨纯淳爬鑹?,那么奢華的壺身,金銀相錯,寶石鉤嵌,現在腦門上頂了口黑乎乎的鍋,實在有點可憐相。 剛才的那番動靜太大了,上面派人來只是時間問題,反正這里的有一個算一個,誰都別想逃。 又是轟地一聲,地動山搖,料想蓋子總算著地了,砸起的蘑菇云從洞口噴涌而出,還好離九黎壺差了一尺遠,否則壺身也要保不住了。 事已至此,大概是劫數吧,也不必怨天尤人。彼此看看,勉強算三對,受審的時候不至于寂寞。大家決定聯絡一下感情,扣扣抓著阿螺的手說:“我們一起經歷了這么多考驗,連雪崩都沒能沖散我們,阿螺,我以后就認定你了,就算下大獄,我也要和你關一間牢房,同吃同住?!?/br> 男監和女監應該不在一處,阿螺撇了撇嘴,“你想得美?!?/br> 胡大則凝望白澤,“不管怎么罰你,我還是會不離不棄的?!?/br> 白澤有些動容了,別開臉道:“這件事和你五無關,你完全可以不參與。到時候我會回明的,就說你是我雇來的保姆,應該殃及不到你?!?/br> 胡大則不干了,大喊大叫起來,“我不要當保姆,我要當家屬!” 夷波收回視線看龍君,“干爹,小鮫以為你死了?!?/br> 龍君嗯了一聲,“本座以為你會和千機發展感情?!?/br> 她想和他提一提此生無緣之類的,琢磨一下太傷感了,不合時宜。這次的變故其實她應該負很大的責任,“是我看走了眼,才弄得現在這樣。我想千機原本可能也沒想干得這么絕,他一直催促我化成鯤鵬來著?!?/br> “年輕果然可以賣蠢,居然相信他的話!一個人要做亂臣,都會先找個看上去光明正大的理由?!?/br> 夷波不明白,“為什么他吃準了我不會順他的意呢?萬一我答應了,他豈不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龍君半抬起頭,拿下巴對準了她,“因為他知道你胸無大志?!?/br> 夷波噎住了,氣涌如山,“誰說我胸無大痣?”把領子一撕,露出左胸的那顆朱砂痣來,“這不是嗎!” 龍君一驚,慌忙把她的衣襟掖上,見大家臉上都掛著尷尬的表情,他覺得有點丟人,蹙著眉把她拉到了一旁:“干爹告誡過你很多遍了,別動不動暴露,這個習慣不好,你為什么不聽呢!就算忍不住要秀身材,也等四下無人的時候,大庭廣眾下的,成何體統?” 她鼓著腮幫子翻著白眼,忽然一蹦抱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臉頰上蹭了蹭說:“如果這次平安無事,干爹就娶小鮫吧!小鮫給你生小龍,生好多條?!?/br> 他的眼睛里漸漸漾起笑,“誰知道會孵出什么怪東西,你出殼的時候差點沒嚇死我?!?/br> 都已經談到這么長遠的問題了,看來沒有波折,只能大結局了。然而事情太順利,是不附和行文規則的。當他們山盟海誓的時候,上界的天兵已經趕來了,呔了一聲道:“神器測漏,東皇已經知悉,特命我等前來押解當事人上天問話?!笨戳搜劬爬鑹氐暮針?,大搖其頭,“此處交由甪端上神看守,請諸位隨我們走一趟吧?!?/br> 滿以為這次會在莊嚴的凌霄殿受審,可是并沒有,跟著天兵一直上升,升到了九天之上,這里藍天白云,一片祥和,和飛浮山的風雪無邊有天壤之別。遠遠看見一片霞光飄來,大家站定了,以為是接引的神佛。然而霞光散后出現個巨大的人像,鮮衣金冠,不怒自威。他們這些人在他面前居然就像螞蟻,夷波到現在才明白,拔根腿毛比腰桿子還粗的真正含義。 龍君輕聲說那就是東皇太一,她帶著三分審度打量他,果然生活條件好,保養得也好。東皇是開辟鴻蒙的神,論年紀,三界之內恐怕沒有人比他更老了,可他依舊保持年輕時候的樣子,身形放大了那么多倍,臉上居然看不到毛孔。要照著比例算,怎么也得像整齊排列的深井一樣,可惜卻沒有,或者就是處處放大了,只有毛孔沒放大吧!所以皮膚好的人,一般都不會太丑,東皇太一是妖族始祖,經過了這么多年,眉眼間至今仍有妖嬈之氣。夷波知道,這個人是她的仇人,當初離相君自盡,雖然不是他親自動手的,卻也是他逼迫的。她又感到恐懼,舅舅落到他手上,不知會是什么結局。 東皇俯視他們,說話也開門見山,“九黎壺丟了壺蓋,朕很生氣,一生氣就要降罪,要降罪就得抓罪魁禍首。飛浮山作為神器的供養地,已經幾萬年沒出過紕漏了,今日之事,皆因白澤看護不力,你可知罪嗎?” 白澤當然一力承擔,它低頭說:“是臣無能,有負帝君所托,臣知罪,甘愿受罰?!?/br> 胡大則為了保護它,跳了起來,揪著蜉蝣的兩個翅膀呈敬,“帝君請看,禍首在這里,與白澤君無關。是這只蜉蝣精欲偷神器,我等發現后與他展開殊死搏斗,大戰了兩千回合,才勉強保住神器??上芟聛淼慕涃M不足,栓壺的鐵鏈長久沒有養護,居然被這只蜉蝣砍壞了……九黎壺的壺蓋墜落,追根究底是因為豆腐渣工程,不是白澤君的錯……” 東皇一舉手,手掌大得遮住了半邊天,“不必多言,乾坤盡在吾手,朕知道來龍去脈?!?/br> 龍君心頭一緊,悄悄將夷波護在身后,東皇復一笑,“那么大的鯤鵬,你是遮掩不住的?!?/br> 既然無處可藏,龍君只得向上拱手:“臣不敢欺瞞帝君,她的確就是妖主離相的女兒,可她生性純良,此次是被妖族長老利用,并非她所愿?!?/br> 東皇太一不說話,眼簾半垂,漠然審視他們。妖主的后代,本不該留的,是道九川藏私,才讓她活到今天??墒侨f物既然存在,自然有他存在的因由,無緣無故滅了她,會引得八方不滿的。 他慢慢合上眼,“禍首已經伏法,但白澤罪在不赦?!笔疽怅懳岱槿氇z記錄,“白澤是何時判囚飛浮山的?” 陸吾君道:“回稟帝君,白澤守山已有一千零六十三年……”忽然咦了聲,“出獄時間已經過了哇,刑期是一千年,多服了六十三年了?!?/br> 東皇太一猛地張開了眼,如果事發不在服刑期間,就沒有理由問白澤的罪。因為掌管刑獄的人疏忽,導致滯留,申請國家賠償都可以了…… 帝君的臉上精彩紛呈,但是只消一刻就平靜下來,兜了個圈子說:“神器屬于天下蒼生,保護它,是吾等的職責,難道因為不在其位,就可以袖手旁觀嗎?那只蜉蝣是北溟的人,這么多年了,北溟一族仍有反心,真是令朕失望?!?/br> 夷波害怕他會借題發揮,再次掃蕩北溟,忙出列打拱,“帝君明鑒,北溟妖族蟄伏了千年,早就不像當初了。小鮫回北溟后,主張大力開發畜牧業,已帶領族眾在荒地上開墾,帝君無所不知,一定早就看到了。小鮫一片丹心,發誓不與天庭為敵,帝君請看我真摯的表情?!彼0土藘上麓笱劬?,“小鮫所言俱是發自肺腑的,當然了,蜉蝣闖禍,小鮫有連帶責任,小鮫愿找回壺蓋,以贖前愆,請帝君給小鮫這個機會?!?/br> 很好,認罪態度不錯,這點倒是比她父親還強些。 東皇太一那張巨大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半晌才道:“九黎壺上的任何一個部件都是有神識的,如今落入幽冥,不知去向何方,僅憑你一人,只怕難以勝任?!?/br> 龍君上前一步拱手:“臣愿一同前往?!?/br> 東皇聞言,眉梢微微挑了挑,“道九川,你已經修成應龍,沒有必要隨她歷劫。紅塵之中逃不開愛恨癡怨,經歷過后,亂了佛心,對你沒用半點益處?!?/br> 沒有益處,他當然知道??墒巧吊o那么笨,讓她一個人入世,能不能回來都說不準,更別談找壺蓋了。如果他對她流露出不舍,東皇太一會作何反應,他無法預料,只有換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俯首道:“是臣一時不察,將蜉蝣引入了飛浮山,才令九黎壺遭此一劫,臣罪在不赦。還望帝君慈悲,準臣將功補過,早日找回壺蓋,令神器復原?!?/br> 陸吾君在東皇耳邊低語幾句,東皇終于點頭,“該當你有此一劫,既然要去就去吧!記住了,今日種種,都是你自己的選擇,來日如何,還要看天意?!?/br> 所以這是要跟著壺蓋轉世投胎的節奏嗎?阿螺心里很著急,但在這些大神面前沒有她說話的余地??窗诐?,他眉目淡然,也許早就料到會有今天。阿螺覺得不管怎么樣,它還是應該表個態,替他們說兩句好話的,可是到最后都沒有。她不由憤懣,什么至親,危難關頭只知道自保,還不如他們這些生死兄弟。不過夷波和龍君被帶走之后,白澤倒有他的解釋:“他們這一世無緣,重新投過胎就不一樣了,說不定誤打誤撞,姻緣就成了呢。我們不能求情,不能說好話,說了反倒害了他們。一切冥冥中自有定數,由他們去,或者這是個好機會,破了命格,萬象更新,也未可知?!?/br> ☆、第 74 章 穿,有很多種,比如說胎穿、身穿、魂穿……天上一天,地下十年,等受完了東皇的訓,蓋子早就已經入輪回了。 夷波和龍君下幽冥的時候,正碰上閻君的皇后生孩子,冥后的嗓門出了名的大,吃痛叫起來,忘川都得發大水。地府的人都忙著救災,他們站在望鄉臺上等了半天,沒人有空搭理他們。夷波叫了兩聲:“誰來管管?我們趕著投胎呢!” “吵吵什么?沒看見大伙兒正忙呢嗎,撂下事兒專程伺候你?德行!”京片子很溜的孟婆回頭看了眼,兀自嘀咕,“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高空拋物砸死了兩個鬼差,要不也輪不著老娘賣這份苦力氣!瞧瞧這一大攤子,水淹了鬼,回頭又是事兒,我這一天忙的,起早貪黑,連飯都沒顧上吃一口呢!” 一般大神要是公干,身后圓光輝煌,可以照亮十丈之內??墒嵌山偃胧赖木筒灰粯恿?,所有身份標識一概取消,所以龍君現在比較沒落,站在那里沒誰認得出他。他也不急,背著手說:“得把決口堵上,才能防止河水繼續泛濫。你們這樣邊舀邊漏,工作都不用干了,以后就申請治理河道吧!” 缺心眼的鬼差們面面相覷,直起腰一看,果然廢了大力氣舀回去的河水又從缺口汩汩流出來了,之前的努力都是無用功。大家聽了建議立刻堵決口,果然成效比之前大了,小鬼們高興得手舞足蹈,“聰明人,你往哪里去?” 龍君含蓄地拱拱手,“我找閻君,請代為通傳?!?/br> 小鬼吱吱喳喳給他找人去了,不一會兒閻君現身,帶著斗笠,褲腿挽得老高,起先還不耐煩,“是誰找本王?”到了近前一看,眨了眨眼,“這不是九川兄嗎,你怎么上這兒來了?” 龍君把經過簡單闡述了一遍,“兄沒有接到通知嗎?” 閻君愣了一下,想起上面送來的文書放在案上未及拆封,頓時頭大如斗。 “我居然把這么要緊的事給忘了……那壺蓋掉下來,也沒輪到我處置,它就滾進六道輪回了,我只知道大致的年代,不知道具體在什么地方。你既然奉命要找,看在老交情的份上,絕對開綠色通道……這個這個,兄入輪回,胎穿太麻煩了,一點一點長到什么時候?早早完成了任務回來,本王設宴,宴請你和熒惑星君。當初咱們可是天部三美,后來我遇上個羅剎女,倒了八輩子霉……咳咳,不說了?!鞭D頭大喊,“來人,看準了壺蓋滾落的朝代,對應生死簿上哪個達官顯貴死得早,送龍君接替他的rou身?!鳖H要好地反手在龍君肚子上拍了一下,擠眼說:“這點權,兄弟還是有的。到了那邊身份扎眼,比較好辦事?!?/br> 龍君一疊聲說感謝,“果真還是夜兄心疼我,等我回來,我們把酒言歡,不醉不歸?!?/br> 判官終于查到了一個合適的人選,“回稟大王,高宗的兒子李弘死得早。他出身高,樣貌好,正逢盛世,幾乎沒有敵手?!?/br> 以最后得勝的反派是親媽的結局來看,這個空缺是很不賴的,彼此議論一番,感覺十分滿意。夷波發現自己被忽略了,上竄下跳,“還有我呢!我要追隨龍君,我還要和李弘發生一段感情?!?/br> 閻君沒看出她是當初贏走他凈婆梨鏡的離相君的女兒,只是敷衍,“李弘是個鈣啊,你要做男人嗎?” “我可以把他掰直?!?/br> 閻君笑起來,“妹子決心不小啊,那就給你安排個好角色,讓你們展開一段凄美的愛情腫么樣?” 夷波忙拱手:“多謝閻君,等小鮫回來,一定會報答閻君大恩的?!?/br> 閻君擺擺手,命孟婆來領人,一面對龍君打招呼:“我忙不過來,治完了水還要去看孩子,也不知是男還是女……我讓下屬帶你們去,就不相送了。早去早回,一路順風啊?!?/br> 告別了閻君往奈何橋去,橋上各種各樣的鬼,都在排隊準備投胎。因為身前身后業障都贖清了,大多打扮得齊頭整臉,沒見到有腿折胳膊爛的。不過鬼嘛,個個陰氣襲人,孟婆之前遠遠看見上司對他們這么恭敬,就知道他們來頭不一般,因此相較之前,親切了不止一點點。 她滿臉堆笑,搓著手道:“大水沖了龍王廟了,您瞧這話兒說的!您二位要早說認識我們閻君,可省了多少事兒呢!嘿嘿,您走好,小心腳底下。咱們這兒經費不足,路八百年沒修了,坑坑洼洼,沒的叫您崴了腳。這么的吧,我們閻君臨了吩咐我,說您二位是貴客,給個坐渡船的名額,用不著和那些個泥豬癩狗湊到一塊兒。擺渡的在那兒等著了,先送一位過去吧?!?/br> 坐渡船和走奈何橋,是有本質性差別的。河上擺渡人一百年才渡一個有緣人,坐船過河可以不忘前世今生。龍君思量了下,決定讓夷波去,因為她比較笨,萬一沒了記憶,可能一輩子都認不出他來。至于自己,他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畢竟他的道行深,開竅也會比她快,只要把她安排妥當,自己就沒有后顧之憂了。 “你跟著去吧?!饼埦秊樗苏骂I,“我隨后去找你?!?/br> 夷波不太愿意和他分開,哼哼唧唧不肯走,他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下,“找到你,咱們就成親?!?/br> 這個時候說這話,不知怎么沒讓她高興,反倒有些小小的悲傷。她抓住了他的手:“干爹……” 他笑著點點頭,“去吧,聽話?!?/br> 孟婆聽了他們之間的稱呼,暗嘆著神仙真會玩,一面笑道:“不要緊的,必然很快就會再見的。時候不早啦,早早兒上路,正趕得上吃晚飯呢!” 夷波只能上船,立在船頭遙望著,看他漸漸遠了,消失在視野里。 所以他們這次算魂穿,是閻君利用職務之便給的優待。夷波被推進了人間的入口,一個魂魄和一具軀殼的距離有多遠,大概隔著萬丈山崖。她尖叫著摔下去,一直下墜,過了很久才重重落地,仰面朝天震到了后背,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 忽然聽見有人說話,“太好了,醒過來了,快去稟報二圣……” 魂穿一般都是這樣的開頭,一個軀體要死要活,比較強悍的魂魄擠走原主占山為王,張開眼還要驚呼“這是哪里,現在是什么朝代”……不過夷波有個愿望,最好醒來正在啪啪,精壯的男人律動著,一雙深如寒潭的眼睛緊緊盯著她,還可以加句臺詞,“女人,你是永遠逃不出本王的手掌心的”,聽上去少女心澎湃到死。當然這人如果是龍君,那一切就更完美了。 她閉著眼睛感受了一下,很可惜,似乎沒有這樣上佳的運氣。但是還好,有別的福利,一個柔弱的嗓音肝腸寸斷地吟誦著:“別后涕流連,相思情悲滿。憶子腹糜爛,肝腸尺寸斷……” 大唐,最旖旎的朝代,人人都是溫柔多情,才華橫溢的。夷波不知道他是誰,如此委婉動聽,說不定就是龍君。 她睜開眼,床前跪著的人頓時又驚又喜,撲進她懷里嚶嚶哭起來,“感謝老天爺,終于把殿下還給合歡了。若殿下再不醒,合歡已經準備好匕首,黃泉路上,絕不讓殿下孤單?!?/br> 夷波暈頭轉向,摸了摸這梨花帶雨的小哥的臉,“干爹?” 小哥目瞪口呆,“殿下,您叫我什么?” 看來是認錯人了……夷波撐起身子,調轉視線打量了下周圍的環境,殿宇寬闊,陳設精巧優美,大到屏風,小到妝匣,樣樣透出“我很闊綽”的美感。就連她的睡榻都是烏木螺鈿,四角包金的,這樣閃瞎人眼的軟裝,實在讓她懷疑自己的身份。 聽這小哥管她叫殿下,夷波覺得自己大概穿成太平公主了,這位寸寸柔骨的可人兒肯定是她的面首。這么說來閻君略缺德啊,如果她是太平公主,干爹是李弘……嗷,這一世又要上演禁忌戀嗎? 她感覺有點心煩,說好的見面就成親,恐怕又不能了。畢竟人間還是有法度的,李唐再開化,沒有發展到親兄妹通婚的程度。不過以為這樣就能難倒她嗎?錯!搞地下戀她在行,偷偷摸摸的更刺激。 合歡小哥還在嚶嚶嚶,夷波說別哭了,“帶我去東宮見太子殿下?!?/br> 合歡水嫩嫩、白凈凈的臉上寫滿了懵,“殿下怎么了?這里就是東宮,您就是太子殿下??!” 咣當一聲,夷波砸在了枕頭上。難怪她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原來是聲音!她和干爹穿錯了,女穿男,被她遇上了! 她跳起來,這具身體有點弱,腿力不太好。合歡上來攙她,她跌跌撞撞到了鏡子前。銅鏡里照出她的臉,濃眉鳳眼,蒼白消瘦,雖然輪廓俊美,然而滿臉的荒寒之氣,像個病美人。 模子不錯,不知道是攻還是受。她極力自持,依舊感到天旋地轉。這下怎么辦?她占了干爹的殼,那干爹去哪兒了?還依稀記得埋在雪堆里時做的夢,明明干爹是那么一個明朗陽光類似靖王的形象啊。閻君說李弘有點彎,難道暗示她,這輩子要談一場純純的純愛? 天啊,不要,她想嫁人,這樣還怎么嫁?轉頭問合歡小哥,“我……娶太子妃了嗎?” 合歡有些哀傷,深情地望著她搖頭,“圣人與天后欲為殿下覓一位良配,殿下抵死不從,急火攻心乃至暈厥,已經三日有余了。殿下是為了合歡啊,天后原本是要處死合歡的,因為殿下的病情,不忍再打擊殿下,才免了合歡一死。殿下說過的,要和合歡生生世世不離不棄,我們是最相愛的一對,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起?!?/br> 夷波聽得一身雞皮疙瘩,可是又很同情合歡小哥,他還不知道李弘的魂魄已經不在了,眼前人不是他的愛人,他們今生無緣了。 她嘆口氣,“你守了我很久吧?去休息休息,明日再來說話?!?/br> 合歡似乎不想走,見她垂著雙肩又回榻上去了,不得已,只得叉手行禮,退出了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