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趙文宛愣了愣,似是才想起這身子過了年就十五及笄論嫁了,難得露了一絲茫然。倒是旁邊的趙文熙扭捏地說二叔別打趣了,帶著幾分小女兒家的嬌羞。 “宛宛,今兒有個賞雪詩會,想去看看么?”趙元禮瞥見趙文宛臉上神色,就出聲岔了話題道。 “賞雪詩會……”一聽這名頭的就好像跟自己有些不大對付??? “城外玉清山有處別致的小園子,山不高,栽了一片梅花林,這幾日落了雪,極是漂亮,有人牽頭在那處賞雪作詩,邀了我一同前往,那家主人道可帶著女眷一同,宛宛可有興趣?”趙元禮噙著淡淡笑意解釋道。 趙宏盛聽了亦是覺得不錯,遂主動道:“隨你大哥出去見識下世面也好,日后免不了要與人多打交道?!?/br> 能出去放風自然是好的,即使父親不說趙文宛也是想跟大哥去的,當下就應了。旁邊趙文熙咬了咬唇,臉上顯是猶豫,想要張口又似乎害羞的模樣。 “文熙呢,要不也一塊兒去瞧瞧罷?”趙宏盛瞧見,詢她道。 趙文熙臉上不掩欣喜,略帶期盼地看向趙元禮,“可以嗎?” 平日里覺得尚能容忍的作態,牽扯上趙元禮,趙文宛倏地黯下了眸子,閃現過不快。 “meimei想去自然是可以的,同我坐一輛,也能搭個伴兒?!壁w文宛先趙元禮出聲道。 趙元禮瞧著她暗暗捏著袖角捏酸吃醋的模樣有些失笑,應了聲好后,目光掠過沒有多余停留,趙文熙于他來說是二房子女,沒什么聯系,自然及不上宛宛的心情重要,既然宛宛不喜,少些交流就是。 趙宏盛見三人說好,又看趙文宛如此照顧趙文熙,心中甚感安慰。他二弟去得早,留下文熙孤苦無依,趙文宛能改了性子與她和睦相處那自然是極好,兩人年紀相仿,玩得到一塊兒去,將來也有個照應。 于此,對趙文宛愈發覺得滿意。 趙文熙跟趙文宛并排站著,被趙文宛挽著手臂,亦是笑得歡喜,只是笑意不達眼底,將趙宏盛的反應看在眼中,曉得自己又為趙文宛博得了好感。只是賞雪詩會她定是要去的,正是拓寬交際的好機會,自是不想錯過。 兩人各自回屋穿衣穿衣打扮,不一會兒便是都收拾好了自個,趙元禮已經在府外馬車旁候著,見二人偕同出來,目光只膠著在自個meimei身上,臨到跟前道了一句宛宛小心,因著府外地面有些結冰,十分滑溜。他上前護住趙文宛,又為其緊了緊身上的狐毛大氅,瞥向趙文熙倒也不失大哥的風范,周到客氣的讓其身邊的丫鬟綠云好好攙扶,趙文熙瞧著聽著暗暗咬了下唇瓣,明顯氣息有些加重。 跟著趙文宛出來的寶蟬跟在一側與綠云暗暗較真,兩人一向不對盤,大眼瞪小眼的扶著各家小姐登上了馬車。 *** 玉青山是大梁城外的一處平緩的小山,正如它的名字一般仿若玉石青透婉約,雖是寒冬臘月,也不覺得有多少冷,反是一路踏著好風景叫人忍不住駐足探看。 不知不覺三人便進了園子,之后便有小廝引路,那小廝瞧著就與一般人不同,就單說身上下人常穿的灰白麻衣也是用的上好的粗料子,且禮儀周到,舉止端雅,趙文宛不禁感慨,連個下人都這樣品性,園子的主人定是一個不俗之人,好奇心的驅使下,便張口問了一句,“大哥可認識園子的主人?” 趙元禮搖搖頭,繼而道:“聽聞這園子的主人不常與人交道,喜愛清凈,見過的人甚少,我也不甚清楚?!?/br> “哦?那牽頭辦這詩會的人定不會是園子的主人罷?”一個不喜熱鬧的人,怎么會想起來邀人入園賞梅作詩。 果不其然,趙文禮露出一抹肯定的神色,淡淡道:“牽頭之人乃是封公子,宛宛見過的,因著園子的主人與六王爺私交不錯,估摸是看在六王爺的情面上借出的園子,你我才能入到這等別致之處?!?/br> 趙文宛聽著又關乎顧景行,心里起了一絲別扭,這什么詩會的,顧景行應該不至于無聊參加罷? 一旁的趙文熙則在心中暗暗期待,好看的面容上染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嬌態,想著興許能碰上那人…… 大約又行了幾步,一片梅林兀的蹦入眼底,灰干紅枝,如層層紅霞燒的嬌美,偶有寒風吹來,花瓣散落在地上,鋪了一層。不遠處有一片采光極好的空地,每隔一段距離,便擱置著一張紫檀案幾,案上放置著點心脯rou,案幾下鋪了厚厚的軟墊,軟墊旁各放著一個精致的暖爐,炭火燒的極旺,將周遭烘的暖洋洋的,驅散了一片冷氣,若不是梅枝上綴著的白雪,道還真的讓人產生錯覺,以為春暖大地,草長鶯飛。 空地上已經三三兩兩的坐好了人,也瞧不清是誰?只看到一個個長袖長袍,玉姿瀟灑。 這時候有人從另一條小道走出來,緋紅的梅林中隱隱約約擋住了人影,只有輕快的聲音傳來,“趙兄果然不負邀約,竟還帶了兩位家妹?!?/br> “封兄出了拜帖,我自當前來?!壁w元禮客氣回道。 封于修忽而扭頭,笑嘻嘻的瞧著趙文宛又說了一句,“女眷這邊請?!?/br> 趙文宛心思微動,瞧那邊案幾似乎還有紗幔遮擋,便指著問道:“為何有那樣的設位?” “那是為愿意留下來瞧詩會的女子專門設的。趙小姐有意留下?” 比起去暖閣和那些女眷們勾心斗角,趙文宛更愿意去聽大家作詩,便道:“能欣賞佳作自是極好?!?/br> 趙文熙也插了話,“我隨宛jiejie一塊罷?!?/br> 封于修嘴角微翹,露出一抹深意的笑容,“按著規矩,無論男女,留下便要一視同仁,一會兒少不了要作詩的,現在反悔還來的及?!?/br> 趙文宛聞言露出一絲不甚在意的表情,趙元禮走至身邊與meimei戴上雪白狐毛的帷帽,意思便是一同去罷,趙文宛從來不作退縮的事,大大方方與大哥一同,趙文熙也戴上帷帽,手心卻微微沁出汗液,手指冰涼。 兩人被請到了紗幔后,摘下帷冒,細細一瞧,女座布置更是雅致暖意,都是常見的兩人一桌的小案幾。其余幾位少女見有人進來止了言語,雖不知來人身份,只是能參加這詩會的必是有身份的,遂微微福身與其見禮。 趙文宛和趙文熙福身還禮,隨著指引入了座,趙文宛瞥見身旁趙文熙動作標準流利不少,想必在國公府學禮儀時是真的下足了功夫。 女座寥寥無幾,紗幔后也就七八人,就聽的女子們悄聲議論著京城當紅人物六王爺,趙文宛微微斜目,見她們妝容精致,華衣美服,各個翹首以盼的樣子,敢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噯,你們說六王爺今兒個會不會來?”其中一個女子小聲問了一句。 “照六王爺同封公子的交情,兩人孟不離焦的,定會來捧個場的?!弊谒赃叺呐用蛄丝诓?,杏眸露出一絲精光,似是十分有把握道。 “我也這么覺著!” 趙文宛險些噴出一口茶來,總覺得不能直視孟不離焦四個字了,而趙文熙在聽到這樣的八卦后不自覺的緊了杯子,眉目生了幾分期盼。 外面男客間的氣氛也是如火如荼,大多十分健談,幾人湊在一起談論人生哲、朝廷弊病改革、也有只附庸風雅談字論詩的。 趙元禮古雅風儀,繞到男客席座,就有人慕名拜禮。今日來參加詩會的多是自詡清高風雅之人,官家子弟少數,倒是請了不少書香門第的隱居之士,否則找來只知魚rou之歡浪蕩子,豈不是玷污了詩會意境。 正值詩會開始之際,一抹頎長身影大步踏了進來,引起不小sao動。顧景行一襲寶藍錦緞金絲滾邊長袍,尊榮貴氣,只是眉目偏冷,不茍言笑的他周身有一種叫人無法靠近的疏離,與封于修站在一處,還要高出半頭,骨架勻稱,俊美無鑄。 眾人起身紛紛行禮,顧景行叫人免了禮數,道是當作尋常,實則心思早已不在此處。目光狀似不經意地掃向了紗幔后,薄冷的眸子深處漸漸升起星星點點的光芒。 封于修見人齊了,邀著顧景行入了席,正巧對著紗幔,能隱約瞧出個人形來。后者睨了他一眼,封于修訕笑著當作沒瞧見,想著自個兒為某位大爺出錢出力,把人都請過來了,那位大爺還不樂意被當猴兒瞧。 呵呵,最后還不是念著趙文宛在里頭,老實坐下了。 許是顧景行姿態慵懶自在,席間坐上的人也就漸漸放開了,一派和諧之樂。 瞧見了正主的女眷席也悄聲議論開了,有人不掩欣賞地大膽探看,那目光里的深意似乎要把顧景行扒光了似的,引得旁邊兩桌的女子掩唇調笑。 “覃meimei如此作風就不怕同那趙家大小姐一樣,惹了六王爺厭棄?” 那女子聞言撇了撇嘴,直咧咧道,“誰像那個不知羞恥的!平日里難得見到真人,還不準我這會兒多瞅兩眼,飽個眼福,你們難道就沒這個心思?” 一眾女眷被戳得臉頰緋紅,只能笑著帶過,暗道覃家姑娘太過直白。其中有道聲音弱弱發了聲詢問,“怎么個不知羞???” 隨著這話問出口,說話聲停了停,就有人替那小姑娘解釋,剛隨父親調入京,不清楚緣由也難怪。 “姑娘家顧忌名聲顏面,得潔身自好,那位可恨不得昭告天下她和六王爺不清不白,偏偏幾次都被打臉還不肯歇,賴著要嫁,你說,能不惹人厭棄?” “噫,竟是這般……”小姑娘吐了吐舌,對那位趙家大小姐差了印象。 話一起頭,就有些收不住,有人興奮地繼續扒道,“聽說今年瓊花宴,她還得了魁首,我可聽說那是個草包小姐,琴棋書畫樣樣不成,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法子當上的!” “你又怎么知曉的?” “我家里現在教習我的女先生頗有名氣,曾被國公府請去教導趙大小姐,先生常常感嘆,趙家文宛樣貌出挑,可惜才學略拙……連首詩都背不全!” 眾人呵呵一陣嘲笑,不由感嘆上天果真是公平的,膚白貌美又如何,長了顆蠢腦袋,胸大無腦也就只能是個笑話。這些人里不乏嫉妒趙文宛家世的,遇著這種場面,踩一腳也是痛快。 有人接著發問道:“那趙家的二小姐呢?” “好似是個登不上臺面的鄉野丫頭?!?/br> 趙文熙的臉默默黑了轉青,反觀趙文宛都被人說成那樣了,卻只當笑話一般,還津津有味的參與品評,“這么說趙大小姐如此兇殘無腦的一人,萬一讓她聽見你們偷偷說她的壞話,豈不是都要遭殃了,我可聽說她懲治人的手段了得?!?/br> 眾女子聞聲瞧過來,見不遠處端坐的人已然脫了大氅,身著交領五彩緙絲裙衫,雙耳用細金絲串了顆大珠子,垂下來靈動漂亮,不由紛紛愣怔。 帶頭攢說的女子吃吃一笑,“都說了是個不通文墨的草包小姐,她哪里敢坐在這里,一會兒可是要作詩的呀,她不嫌丟人,想必趙大公子還要嫌呢!” 趙文宛沒有張嘴反駁,只嘴角掛著高深的冷笑,背后說人的壞話已是不對,虧得還都是書香之家的小姐們,竟是這般品行,尤其是身側的女子,難怪仔細瞧著嘴角還有些歪斜。 詩會很快就在封于修的宣布下開始,用的是“擊鼓傳花”的辦法,筆墨紙硯都已經備在了各個小桌上,一會兒會有琴姬彈曲,一曲畢,形似小人行墨玉傳到誰的桌上由誰作詩,那人兩側之人也必須隨之同作,一曲一個主題,選出最佳的一首。 隨著曲樂響起,第一個先是趙元禮,趙文宛一點也不擔心,頗是興致地瞧著。以冬雪之景為題作詩,果然是奪了第一,惹得眾人紛紛夸贊。 趙文宛覺得不定能抽到自個兒,只當欣賞般的瞧著,墨玉傳到她的手里時,趙文宛好似出神一般微微頓了一下,一曲畢了,趙文宛握著溫軟的玉石淺淺而笑,她身邊的二人分別是趙文熙和那說趙文宛壞話的少女。 侍女出了紗幔報墨玉的出處,封于修笑著道:“定國公府趙大小姐作詩,周邊趙二小姐和文小姐隨作。 一行的少女紛紛變了臉色,趙文宛淡淡一笑,在她們看來卻猶如鬼魅之笑,“我們趙家可未曾出過草包的!” ☆、第77章 “有大哥珠玉在前,文宛所作,怕有班門弄斧之嫌?!边@么多雙眼都定定瞧著,趙文宛并不怯場地開了腔,見身旁那女子意外之余露了一絲嘲弄,唇角勾了勾,接著道,“這位姑娘對詩會所作詩詞有獨到見解,想是書香世家,若是在題目上增加些趣味性,定不在話下的罷?” 那姑娘叫趙文宛捧高,雖然顧忌著定國公府嫡女的身份,卻也自抬了幾□□價,認為趙文宛更怕出丑,所以才有這提議,笑著應了。 唯有一旁的趙文熙眼眸沉沉,不曉得趙文宛又要作什么幺蛾子,別叫那姑娘連累了自己才好。實在是在瓊花宴落下的后遺癥,最怕趙文宛出人意料的來一招。 趙文宛見人應下,嘴角笑意勾得愈發明艷,風吹起帽帷一角,隔著紗幔露出少許風采,也足以令在場男客為之傾倒。 “這樣罷,詠雪為題怕是難以超越大哥所作,我正好有個主意,不妨在雪之一字上加上其他的,第一人以不帶雪字的詠雪為詩,第二人除了帶上雪之一字還要加上顏色,第三人在此基礎上且要表明時辰或地域,難度層層疊加如何?” 趙文熙聽了個開頭就覺得不妙,聽完之后更是覺得趙文宛在借機整人,不想落了下風便脆生生地開口要了第一個獻丑的機會。那姑娘詫異過后,越發看不透趙文宛心思,在趙文宛開口之前搶了第二,坐等她那個草包腦袋如何把自己玩死。 趙文宛也不跟她們搶,老神在在地等著兩人寫完,才提筆落字,交了出去。 不一會便送出三張錦布,為了公正,打亂順序后都不曾寫了名字,一一傳給眾人品評,趙元禮接過一眼就看出了宛宛的字體,這般娟秀的盈透小楷,可這詩句…… 六出飛花入戶時,坐看青竹變瓊枝。 白錦無紋香爛漫,玉樹瓊葩堆雪。 一聲畫角譙門,豐庭新月黃昏,雪里山前水濱。 由侍從說了女眷席新出的玩法后,大家對于傳出來的詩句也就有了幾分另看。無需細說也知道,最后那張錦布上的詩句難度最大,也最考驗人。 另一端,錦布最后又傳回到封于修手上,他端看良久,仍是瞧不出哪個是哪個所作,女子作詞多是婉約,獨獨是最后一張對了心頭喜好。只是顧及里頭有個身邊人惦記的,一時不敢做評,反而拿了遞到顧景行面前,壓著嗓子詢問道,“你選哪個?” 顧景行目光幽幽,從那三張錦布上掠過,骨節分明的食指點在了封于修看好的那張上,絲毫不拖泥帶水,讓后者驚奇了一把。 “你就不怕選錯了,叫趙家小姐更……” 封于修的話止在了顧景行投過來的冰涼眼神里,在他以為這人不會說話時開了口,“這就是她作的?!?/br> “???”封于修詫異萬分,“怎么瞧出來的?”說罷還把錦布顛來倒去地翻了翻,卻沒找出半點作弊的痕跡。 “直覺?!鳖櫨靶幸暰€遠遠掠去,似乎能穿透過紗幔,與后面端坐著的女子對上。 封于修瞧著好友那略顯悶sao的嘚瑟神色,愣是看掉了一地雞皮疙瘩,八字還沒一撇好么,能收斂點么! 女眷席上等著侍從傳回名次,趁著空檔,忍不住好奇的便拉著那位姑娘詢問,就見后者一臉志在必得的模樣,顯然對自己所作十分有把握。也是,趙文熙一個鄉下來沒見過世面的丫頭,下手早的選了個最簡單的,之后又是趙文宛那個草包,諒也做不出什么好詞兒來,想是貴女生活慣了,以為誰都要捧著,也不瞧瞧今日來的都是有真才實學的人。 “趙大小姐做的是什么詞兒,先說說罷,也讓姐妹們鑒賞鑒賞?!蹦枪媚锇ぴ谮w文宛身側,故作親近道。 話音落下,自有不少人附和,像是都忘了出去前的那一茬似的。趙文宛目光掃過,對于這些小姐們裝傻充愣的本事有了領教,卻也沒打算揭過去,她性子如此,有仇當下報,首當其沖的就是這位歪嘴姑娘。 “當不起鑒賞二字,畢竟我就只是個草包不是么?!壁w文宛嘴角噙著一絲淡笑,神色涼薄道。 幾人聽著她提起這茬,面上都顯得有些不大好看,色彩紛呈,曉得非裝傻充愣能過去得了的,尤其知道趙文宛性子的,更是伏低做小,恨不得當起隱形人來了。 挨著趙文宛身側坐著的女子被噎得不行,對上她掃過來的深意目光,后頸陣陣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