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是中秋節聯歡會的日子。

    下午，學生們每人從教室搬了個凳子去了體育館，然后放在學校指定的位置，坐下來等著看節目。

    宋喬班上的節目是小合唱，被排在了第二個出場，所以需要提早到后臺準備。

    小合唱的男領唱是王子燁。大家選他當領唱，是因為他音準很好，唱歌不跑調，再加上他晚上一年學，比班里的孩子都要大一些，已經快要度過變聲期了，所以不用擔心嗓子太啞唱不上去的問題。

    只可惜這孩子從來不肯聽從指揮，一共就參加過一次練習，每次宋喬找他去練歌，他都用各種理由搪塞，后來宋喬干脆放棄了。

    好在這首歌大家都會唱，基本上不用怎么練，只要不跑調就沒什么問題。

    另外，宋喬還臨時拉了幾個人上去湊數，不需要他們獨唱，只需要他們跟著合唱就行，因為音樂老師說他們人數太少了，可能效果不好。

    原本不打算上臺的宋喬最后還是決定參加了。她唱歌有點跑調，所以她打算到時候光張嘴不出聲，以免把其他人的調也給帶跑了。

    上臺前，宋喬忽然發現站在隊伍最后的李峰樣子有些不對勁兒。他面色潮紅，咬著嘴唇低著頭，走起路來有些搖晃。

    宋喬忽然想起，今天上午李峰一直都趴在桌子上，沒怎么聽課。宋喬還以為他在打瞌睡，現在想來說不定是因為身體不舒服。

    宋喬伸手輕輕拍了李峰的肩膀一下，關切道：“你怎么了？”

    李峰表情陰郁地瞥了一眼宋喬，眉毛緊鎖地搖搖頭。

    “要是不舒服就去醫務室看看吧！”宋喬道。

    李峰卻再次搖搖頭，抗拒似的別過頭，沙啞道：“不關你事?！?/br>
    很快，男女主持人穿著小禮服，走到臺中央，然后宣布s市第五中學中秋節匯演正式開始。

    第一個節目是校舞蹈團的表演，演出結束后，場內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掌聲。第二個節目就是宋喬他們班的小合唱了。

    學生們按照次序走上前臺，轉身站定。宋喬給負責伴奏的周浮生打了個手勢，周浮生微微一點頭，然后將手指放在琴鍵上開始演奏。

    王子燁今天狀態不錯，他剛一開口唱，底下便響起了一陣掌聲。

    歌很快就唱到了高.潮部分，學生們一邊唱，一邊隨著音樂的節奏左右搖擺。忽然，宋喬無意間碰到了李峰的手，guntang的觸感讓他嚇了一跳，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李峰，卻看見他眉頭緊皺，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李峰！”宋喬忍不住小聲喊了一句他的名字。

    李峰微微張了張嘴，突然眼睛一翻，身子一軟就倒在了地上。

    “??！”站在李峰旁邊的倪妍突然驚叫了一聲。

    臺下有人驚呼：“看，有人暈倒了！”

    宋喬趕緊蹲下來查看李峰的情況。她摸了一下李峰的額頭，手心果然傳來一片guntang。

    她剛想背起李峰，卻感覺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從她身邊擠了過來。

    那人正是班主任唐老師。

    唐老師彎下腰，拉開李峰胸前的校服拉鏈，然后猛拍李峰的臉頰，叫他的名字。李峰這才迷迷糊糊地醒來，帶著哭腔小聲說了一句“疼”。

    唐老師皺了皺眉，二話不說就把李峰從地上抱起來，喘著粗氣道：“來，讓一讓，大家讓一讓！”

    就在唐老師抱起李峰的瞬間，李峰的上衣被無意間掀起，露出了他腰上數道細長的紅色傷痕。

    站在宋喬旁邊的倪妍頓時“啊”了一聲，她和宋喬對視了一眼。

    “你也看見了？李峰身上的傷……”倪妍小聲道。

    宋喬微微點了一下頭。

    ☆、第27章

    唐老師抱著李峰走后，禮堂里議論聲不絕于耳，直到負責匯演的音樂老師站出來主持局面，大家才漸漸地安靜下來。

    小合唱結束后，宋喬剛回到班級座位里，就有好幾個學生探頭過來問怎么回事。

    “好像是發燒暈倒了?！蹦咤嫠螁檀鹆?，“對了，我好像還看見李峰的身上有不少傷口，看起來特別嚇人?！?/br>
    梁曉丹驚訝：“傷口？怎么會有傷口？”

    倪妍道：“我怎么知道，我猜，說不定是他爸打的……”

    “應該不是他爸打的?！绷鑾X龍小聲道。

    他坐在李峰后座，和李峰平時關系還可以，偶爾能見到他們兩個一起打羽毛球。

    他是李峰在班上唯一稱得上朋友的同學。

    “你怎么知道不是他爸？”梁曉丹好奇道。

    這時，教導處嚴主任大聲呵斥九班幾個玩手機的學生，凌嶺龍趕緊別過頭，壓低了聲音，從牙齒縫里說道：“你們都不知道嗎？李峰他爸媽早就離婚了。他爸找了個比自己小十五歲的小三，現在在美國……”

    “小十五歲？”倪妍驚訝，“他爸今年多大呀，怎么找了個小那么多的？”她一直都對這種八卦感興趣。

    “我怎么知道他爸多大，我又沒問?！绷鑾X龍不感興趣地說道，“不過我聽說，那個小三跟他爸在一起的時候還是個高中生呢?！?/br>
    梁曉丹頓時厭惡地皺了皺鼻子，“??？不會吧……”

    宋喬忽然看到嚴主任正大步往這邊走來，她趕緊“噓”了一聲，道：“老師過來了?！?/br>
    幾個學生趕緊假裝正在認真看臺上的相聲表演。

    過了一會兒，宋喬起身去洗手間，卻在禮堂門口碰見了一個看起來大約四十歲的女人。那女人臉上化著濃妝，手里拎著一個黑皮包，穿著黑色職業裝和rou色的絲襪，一副上班族的打扮，正踮著腳在門口張望。

    她忽然叫住宋喬：“那個小同學，請問一下，你們學校醫務室在哪兒？”

    宋喬停下腳步，猜到了她的身份，“你是李峰的家長？”

    那女人點了下頭。宋喬發現，這女人似乎并沒有四十歲，臉上的濃妝并沒有完全遮掩臉上憔悴的神色，使得她看起來比實際的年齡要老一點。

    “在教學樓旁邊那棟小黃樓里，”宋喬道，“我帶你去吧?！?/br>
    女人感激道：“嗯，謝謝你?！?/br>
    來到醫務室門口，宋喬敲敲門，剛一推門，就看到李峰正背對著門口，坐在床邊掀起上衣，露出底下傷痕累累的皮膚。

    宋喬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李峰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紅色傷痕，看起來很嚇人，就像電視上演的那種鞭痕。

    “小峰！”女人叫了一聲李峰的名字。

    李峰聽到女人的聲音，立刻放下衣服，轉頭看向門口，咬了一下嘴唇道：“你……你怎么來了?！?/br>
    “我是你媽，我不來誰來?！彼f著，就走過來就要拉李峰的胳膊，“走吧，兒子，咱們回家去?！?/br>
    唐老師卻伸出胳膊攔住了女人的去路，道：“您是李峰的母親吧？你好，我是李峰的班主任。李峰現在發著燒，還是盡快送去醫院比較好?！?/br>
    女人略不耐煩地點頭道：“嗯，知道了?！彼f完，就向李峰伸出手來，“走，兒子，回家了！”

    李峰低垂著頭坐著不動，劉海遮住了他的臉，教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看到這一幕，校醫和唐老師面面相覷，宋喬也看出事情有些不對。

    李母看上去早就知道自己兒子身上有傷，不然她也不會表現得那么冷靜。

    見兒子不肯站起來，李母有些氣惱，伸手就拽李峰的衣領，“快站起來！”

    母親伸手的瞬間，李峰立刻縮了縮脖子，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恐。

    “你這孩子，我跟你說話呢，你聽沒聽見？”李母氣得揚手就扇了李峰一巴掌，李峰的臉頰上頓時出現了紅紅的掌印。

    清脆的巴掌聲在保健室里響起，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母自己也微微一怔，然后她突然回過神來，用力拽起自己兒子，就要往門口走，卻被站在門口的宋喬攔住了。

    “阿姨，李峰身上的傷是不是你打的？”女孩略帶稚嫩的聲音在醫務室中響起。

    李母瞪向宋喬，罵道：“你誰??？關你什么事？讓開，我們要回家了！”

    唐老師皺眉道：“李峰mama，你知道李峰身上的傷是哪兒來的嗎？”

    “就算是我打的又能怎么樣？我教訓我自己兒子跟你們有什么關系？”李母怒道，微微顫抖的手卻透露出了她此刻的心虛。

    郭老師看不下去了，搖頭道：“真是你打的？你是親媽嗎，怎么能下手什么狠？沒見過你這么管教孩子的！”

    “哪有你這么說話的！我怎么不是這孩子親媽了？”李母惱火道，“不過是個老師，好好教書就得了，少來管別人家事！”

    就在這時，李峰忽然沙啞地說道：“媽，我難受?！?/br>
    見李峰這么說，李母突然眼圈一紅，抽了抽鼻子，彎下腰放軟了聲音道：“不怕，兒子，咱們待會就去醫院，啊?！?/br>
    她轉頭看向唐老師，“孩子難受，我先送他去醫院吧！有什么事咱們以后說不行嗎？”

    女人臉上關切的神情不像是作假的。

    唐老師攔住了正欲發作的郭老師，搖頭嘆口氣道：“先送孩子去醫院要緊?！彼聪蚶罘迥缸?，“用我開車送你們嗎？”

    李母卻搖頭道：“不用了！”

    她說完，就拉著李峰的手腕，帶著兒子離開了。

    郭老師氣憤道：“老唐，那女的把她兒子打成那樣，你還讓她把兒子帶走了？”

    唐老師卻道：“那你想干嘛？人家再怎么說也是孩子母親，完全有權利把孩子帶走，你有啥權利攔著她？”

    郭老師語塞片刻，道：“那就報警??！”

    唐老師搖頭道：“你以為警察真能管得了這種事？就算報了警，到時候也就是教育幾句就完了?！彼f著又長嘆一聲，“當了這么多年老師，這種事我也見過幾回，哪回都不了了之了。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清官難斷家務事啊，只要不打傷不打殘，一般誰會管這個……”

    聽完兩個老師的話，宋喬心中卻有些不忿。

    別說現在這個年代了，就算是十八年后，家庭暴力案件也很難界定，很多情況下的確就是批評教育幾句就完了。

    中國很多父母都崇尚“棍棒教育”，總說孩子不聽話揍一頓就好了，而這種教育方式得到的卻往往是反面效果，甚至會給孩子造成一生的負面影響，甚至可能從被施暴者成長為施暴者，將他們的痛苦繼續傳遞給下一代。

    宋喬小學時就有個男生被他爸當著全班同學的面抽了幾十個嘴巴子，之后沒過多久，那男生就因為逃學被學校記過停課了。

    想到這里，宋喬便叫道：“唐老師?！?/br>
    唐老師回頭一看，卻看到小女孩一臉的嚴肅認真表情，抬頭望著自己，用一副沉穩的語氣道：“老師，我看您還是報警吧！就算只是批評教育一下也好，總比什么都不管的強。剛才看李峰身上的傷勢挺嚴重的，如果判斷為輕傷，那可就是故意傷害罪了，是要判刑的！”

    唐老師有些驚訝，沒想到宋喬小小年紀，說話竟然條理分明，振振有詞，而且還頗有道理。

    郭老師插話道：“這孩子說得對。老唐，我看你還是跟警察說一下吧。我看剛才那孩子身上又紅又腫，特別嚇人，一看就是拿皮帶之類的東西抽的。我沒來得及仔細檢查，說不定他身上還有其他傷呢?！?/br>
    唐老師略一沉吟，點頭道：“嗯，行，我先跟領導匯報一下再說吧?！?/br>
    跟老師告了別后，宋喬回到了禮堂里，臺上正好輪到了校合唱團的演出，臺下的學生正手拉著手，隨著音樂的節拍左右搖擺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