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節
他凝眸望著眼前的少女。 沈絳正值妙齡,本是嬌俏明艷的模樣,可是幾日不見,她眉眼間處處透著病弱,那股顧盼神飛的光彩動人變成了蒼白嬌弱,連唇色都不再是慣常的嬌艷如櫻. 可見這些天,她心中是如此煎熬。 “阿絳,對不起?!?/br> 謝珣手掌緊握,這一刻,他恨不得自己以身受千刀萬剮之刑,若是這樣能讓她消氣。 反而是沈絳揚眸,說道:“你無法說出的話,我代你說可好?!?/br> “你之所以無法將真實身份告訴我,是因為你是郢王之子,是親王世子,我父親曾經手握重兵,哪怕深陷牢獄,以你的身份也依舊不該與我們沈家牽扯過深。所以你才會隱瞞身份,潛伏在我身邊?!?/br> 謝珣聽著她的話,心神震顫。 沈絳迎著頭頂的月光,臉上帶著一絲笑意,隨后這抹笑意隨風而去,如同泡影。 “這幾日,我思來想去,能為三公子找到的最好理由,便是這樣的理由。你只是礙于自己的身份,才會對我有所隱瞞?!?/br> 沈絳也曾想過,做人本就難得糊涂,她又何必事事看清楚呢,只要三公子待她的心意是真的,她又何必追究到底。 她該循著的是自己的心。 可到最后,她還是無法做到。 沈絳輕聲說道:“三公子,你知道嗎?我差點兒就把自己說服了,忘記你的隱瞞,只要記得三公子曾經待我的好便夠了?!?/br> “可是這樣真的可以嗎?” “如果連程嬰這個人都是假的,他對我所說過的,所做過的,就全都是真的嗎?” 沈絳一字一句,格外平靜。 曾經她何其感謝,在她最低谷最脆弱時,有這樣一個人如從天而降,出現在她的生命中,哪怕他身份低微,卻不顧一切,以命相待她,助她救得父親。 可到頭來,她所認識的這個人,都是假的。 謝珣沉默著,并非他不想說,而是他無言以對。 甚至他連一句,程嬰雖是假的,可是謝珣待她的一切都是真的。 這樣的話,他都無法說。 就像她所說的那樣,如果連程嬰這個人都不存在,他所說所做的,全都是水中樓臺,如泡影,一戳即破。 沈絳眸中閃著盈盈淚光,身體微顫,整個人搖搖欲墜。 謝珣上前,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若是往常,他會毫不猶豫將她攬入懷中,緊緊抱著她,讓她再也掙脫不得。 可是現在,他怕自己的舉動,會唐突了她。 謝珣無法將自己最初的目的說出口,他無法讓沈絳知道,那個自私卑劣的自己。 他幫她并非是為了還沈作明清白,他只是想要找到姚寒山而已,找到了那個傳聞中能謀略能得天下的謀士。 可是事到如今,他并不打算再瞞著她。 他輕輕松開握著她肩頭的手掌,往后退了一步。 “我確實不是程嬰?!?/br> 他望著她,清冷里聲音里透著一絲慘淡,“我是謝珣,乃是郢王世子,當初我初遇三姑娘時,并不知你的身份。直到后來知曉你是從衢州而來的沈姑娘,便猜測到了你的身份,和你來京城的目的?!?/br> “我之所以隱瞞身份,與你結交,是因為我想從你口中,探得你的先生,姚寒山的下落?!?/br> 這一聲落,天地黯淡。 謝珣知道自己的坦白,會得來怎樣的反應。 可是事到如今,他不能再繼續隱瞞沈絳。 他并非圣人,當初接近她時,便目的不純,如今真相大白,又何必替自己粉墨。 沈絳睜大雙眸,盯著眼前的人。 他瘋了,他一定是瘋了。 可是眼前的謝珣,卻仿佛徹底拋開了一切,他往前踏了一步,又是一步,逐漸逼近沈絳,越來越近,近到他俊美的面孔在她眼前無限放大。 沈絳下意識往后退。 可背后是船板,她退無可退。 他的黑眸落在她的身上,看似平靜如淵海,可是眸底卻又帶著隱隱瘋狂,紅絲早已經密布在眼眶中,這幾日他也并非如表面這樣平靜。 若是沈絳深受煎熬,那么他所受之痛楚,甚至觸發了體力毒素。 謝珣望著她,筆墨勾畫的濃密長睫,輕輕抬起,方才眼底的紅絲已連成一片,徹底將眼眶染紅,隱隱透著一絲瘋狂。 他說:“阿絳,旁人說我天潢貴胄,天生富貴??墒钦l人又知,我自幼便深受劇毒,若不是師尊的救治,我怕是根本無法活到現在,更遑論是遇到你。這世子之位與我,從來都不是我所愿?!?/br> “你可知,我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是在何處?” 沈絳緊緊握著雙手,仰頭望著眼前的人。 他的胸膛仿佛有一團火在燃燒,灼熱的嚇人。 沈絳整個人仿佛被釘在原地,只能直勾勾的望著他。 “是故衣胡同的那個小院,隔壁住的那個姑娘,是我心愛之人?!?/br> 沈絳腦海中一片空白。 謝珣卻如同一頭陷入絕境的野獸,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整個人都抱在懷中,軟玉溫香,恍如夢境。 這幾日,他唯有在夢里,才敢這樣抱著她。 可這一瞬間,他緊緊擁著她,呢喃道:“縱然謝珣壞到透頂,可他真的愛阿絳?!?/br> 第104章 江面上冷風呼嘯, 他的懷抱寬闊、堅實,帶著一如既往的灼熱。 就連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都帶著不容置喙的決絕。 沈絳靠在他懷中, 腦海中一片混亂, 千頭萬緒,涌上心頭。 直到她低聲說:“三公子, 你可知你最大的錯是什么?” 謝珣僵立在原地, 手臂忍不住收緊, 想要將她抱住。 可沈絳卻已用盡全力,將他推開。 她仰起頭, 迎著冰冷江風,望著眼前的男人,眼眸中明明淚光閃爍,卻隱忍到極致,拼命不讓一滴淚落下, 她說道:“你最大的錯就是你太貪心了。你若是想要利用我探知先生的消息, 那你便該一意孤行, 徹底利用我。為何又偏偏待我那么好, 逾越分寸, 讓我愛上你?!?/br> “程嬰,你不該什么都要?!?/br> 壞人他當了,好人他也要當。 所以沈絳得知真相時,才會痛苦不已。 她知曉了他的欺騙,卻也無法忘記他待自己的種種, 以命相博救她, 這些都是她親身體會, 親眼所見, 忘不掉也無法忘。 謝珣聽著她痛苦到極點的聲音,內心自責已到了頂峰。 他一向沉穩冷靜,偏偏在她的事情上,一再失了分寸。 謝珣苦笑一聲:“若是這世間,什么都能按照既定的計劃執行,那便沒有意外二字。阿絳,你便是我人生中最大的那個意外?!?/br> “阿絳,這一世有你,是我之幸?!?/br> 沈絳眸中帶淚,卻露出一抹輕嘲的笑意:“程嬰,你事事通透,算無遺策,可有想過有這樣一日?還是說今日我的反應,也在你的預想之中?” 不是沈絳不信他。 而是她如今才發現,自己對眼前這個男人了解之少。 甚至連他的真實姓名,她居然時至近日才知道。 或許就像他對自己說的那樣,他有所隱瞞,對她的真心卻不是作假。 可是這樣的真心,卻是有所保留。 沈絳凄楚笑了起來:“殿下,若是可以,我寧愿你是一無所有的程嬰?!?/br> 這一聲殿下,叫的謝珣心若刀絞。 沈絳不想再多言,她如今連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想法,何必再打擾對方,倒不如兩不相見,讓時間給她一個答案。 她怔怔看了他片刻,便轉身離開。 江風呼嘯,將她鬢邊的碎發吹的輕揚而起,待她轉身時,衣擺飛舞。 就在沈絳往船艙走去,突然耳邊響起一個極尖銳的破風之聲,她睜大雙眸,待要躲閃,身后之人卻比她的速度更快。 謝珣飛至她身側,一把將她抱住,往后急退好幾步,寬大衣袖在半空中一揚,叮叮脆響,是暗器落在船上的聲音。 只是他動作雖快,卻不防身后,再次有動靜。 于是他順勢轉了一圈,以身為盾,將她擋得嚴嚴實實。 “什么人?”謝珣冷聲道。 沈絳抬頭,就看見對面不知何時,竟出現了好幾個黑衣人 。 船側上好幾個勾索,顯然是剛甩上來的,只見不停有黑衣人,順著勾索爬到了船上的甲板。 謝珣見對方沒有理會,干脆也不廢話,他手指抵唇,一聲長哨,應聲而響。 “殺了他?!睘槭缀谝氯?,抽出背上長刀,冷聲道。 沈絳原本還沉浸在難過的情緒中,如今卻見一群不知死活的殺手而來,一腔怨氣立即成了殺氣。 她扯開身上的大氅,以披風為武器,直接甩在沖到她跟前的黑衣人身上。 這人也是個笨的,居然想以刀阻擋,厚實大氅直接將他的刀卷住,沈絳一用力,對方的刀被裹在衣服里拽了回來。 沈絳順勢抽出長刀,刀鋒陡然一立,劈頭砍向對方。 對方來不及反應,已被她迅如閃電的刀尖,捅進了他的腰間。 傷口上的鮮血噴濺而出,猶如雨下,沈絳腳尖一點,往后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