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學堯面無表情，再加他臉上帶著一股不容拒絕的強勢，那個護士似乎被唬住了，隨后嘴里不知嘟囔了一句什么，把一個本子拿出來，說道：“簽個字吧?！?/br>
    “多謝你！”方沐卉簽下自己的名字，那個護士指著前面，對他們說道：“張玉琴在708病房?！?/br>
    方沐卉連忙朝著她指的病房找過去。這時已經到了凌晨兩三點，病房門是虛掩著的，只有門口照了一盞昏黃的燈光，病房除了方奶奶以外，還有別的病人，方沐卉推開門時，驚醒了其他陪護的病人家屬。

    看到這么晚還有人過來，幾個病人家屬都探起身朝著門邊看過來了，問道：“誰？”

    方沐卉見吵醒了別人，也小聲說道：“我姓方，是病人張玉琴的家屬?！?/br>
    “小方，你回來啦？”有個人身影從躺椅上坐起來望著方沐卉驚訝的喊道。

    方沐卉聽出來，說話的人是養老院的吳院長，她壓低聲音說道：“吳阿姨，我奶奶怎么樣了？”

    吳院長朝著她擺了擺手，便起身穿衣服。

    因為怕打擾到別的病人休息，方沐卉只站在門口朝著病床遠遠的望了一眼，屋里有些昏暗，她自然是看不清奶奶的臉，只能看到病床上隆起的那團瘦小的身影，方沐卉鼻子一酸，眼淚便再也忍不住了。

    吳院長穿好衣服后，帶上病房的門，又拉著方沐卉到了走廊外面，她見方沐卉風塵仆仆的，說道：“小方，你怎么這么快就趕回來了？”

    方老太是昨晚上發病的，期間她們養老院一直沒有聯系上方沐卉，后來透過學校方面，才知道方沐卉正在拍戲，吳院長只當她還得耽誤幾天才能回來。

    說話時，吳院長還朝著顧學堯看了好幾眼，這男人身材高大長相英俊，雖然沒有開口說一句話，不過看他氣質內斂，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貴氣，相反方沐卉家庭背影平凡，兩個家庭條件不同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認識的。

    方沐卉擦著眼淚，一抽一噎的問道：“吳阿姨，我奶奶還好嗎，她到底怎么樣了？”

    方沐卉和吳院長說話時用的是當地的方言，顧學堯只能聽個半懂，顧學堯方沐卉哭得滿臉淚水，眉頭先是微微一皺，隨后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塊手帕，遞給了方沐卉。

    方沐卉眼睛哭得紅紅的，她根本沒顧得上是誰遞過來的手帕，直接接了過來就擦著眼淚，她說：“前幾天跟奶奶打電話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住院了?！?/br>
    “是心臟病發作了，幸虧發現得早，要不然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醫生說了，現在應該沒什么大事，不過還得在醫院里再觀察幾天?！?/br>
    吳院長看著方沐卉，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從老人送進醫院之后，方老太的兒子過來看了一眼就走了，反倒是方沐卉，在外地上學，還連夜趕了過來，比那個兒子簡直不知強了多少倍。

    吳院長又搖頭說道：“老太太住院的錢，我們養老院先墊了一部分，今天看到你爸，他瞧了你奶奶一眼，提也沒提治錢的話?！?/br>
    方沐卉心里簡直難受得不得了，上次她回家時帶著奶奶檢查身體，就查出了奶奶的心臟不太好，當時醫生建議要每天吃藥，她給奶奶準備了心臟藥，這么長時間過去了，奶奶的藥大概早就吃完了，她肯定是怕花錢，沒有再到醫院來拿藥。方沐卉前段時間又忙著拍戲，一時大意，忘了囑咐奶奶到醫院定期檢查身體，這回幸好奶奶沒事，萬一要是有個什么三長兩短，方沐卉肯定會后悔死。

    “吳阿姨，我手里還有錢，明天我就取出來，現在最要緊的是醫好我奶奶的身體，我不能沒有她?！?/br>
    說著說著，方沐卉又哭了起來，吳院長拍了拍方沐卉的肩膀，說道：“你一個學生，能有什么錢？最好還是去找你爸要，總不能親媽生病住院了，他當兒子的一個錢也不拿出來吧?！?/br>
    也不是吳院長多管閑事，方家的事，她多少也了解一些，方建國鋼自己有份體面的工作，養媽養女兒的錢，半個子兒也不肯給，就是她這個外人也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方沐卉紅著眼睛說道：“這些以后再說吧?！?/br>
    她手里還有幾萬塊錢，正是先前顧學堯給她的，除了交學費，剩下的她全部存了起來，平時她在學校省吃儉用，輕易不隨便花錢，原本這些是她給自己這幾天預存的學費，現在奶奶病了，只能先拿出來應急了。

    看著這個瘦小的女孩兒，吳院長沒再說話，她安慰道：“天太晚了，你先去找地方住下，明天早上再來看你奶奶?！?/br>
    方沐卉看著吳院長進了病房里，又在門口呆站了片刻，旁邊的顧學堯在背后看著她單薄的背景，開口說道：“先去休息吧，在這兒干等著，什么忙也幫不上的?！?/br>
    方沐卉這會兒沒有任何睡意，她現在情結很低落，不過顧學堯開了一天車，她得先把顧學堯安頓下來，于是她點了下頭，跟著顧學堯一起走出醫院。

    貧窮落后的縣城，跟繁華的帝都自然不能相比，有的地方還沒有裝路燈，外面的寒氣有些重，方沐卉聽出顧學堯說話時都帶了鼻音，她在附近找了一間招待所，剛進了里面，顧學堯抬眼一掃，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他活了二十九年，還沒住過條件這么差的地方。

    看到顧學堯一團黑氣的臉，方沐卉看了他一眼，她們這個小縣城，還沒有星級賓館呢，就是想找個好一些的地方，這時也沒有條件。

    收銀臺坐著一個女人，她見這么晚還有人來開房，先抬頭看了他倆一眼，問道：“有結婚證嗎？最近查得比較嚴！”

    方沐卉一楞，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倒是顧學堯，他見這收銀員似乎誤會了，朝著她瞥了一眼，沉聲說道：“兩間房?！?/br>
    那收銀員嘴里‘哦’了一聲，她收了方沐卉遞過來的錢，直接給了她兩把鑰匙，指了路后，就讓他們自己進去

    上樓后，方沐卉打開房門，顧學堯跟著進了屋里，看著臟兮兮的客房，他的臉色不禁又黑了幾分。

    方沐卉看了他一眼，不好意思的說道：“顧總，今天就麻煩你將就一下吧?！?/br>
    “哼！”顧學堯嘴里輕哼一聲，屋里有種很重的潮氣味道，他走過去打開窗戶，冷風直直的灌進里面，顧學堯脫下外套丟在床上，又四處打量一眼，心里的不爽簡直難以形容。

    方沐卉把鑰匙放在床頭柜上，她摸了一下鼻子，問道：“顧總，肚子餓么，我去給你找點吃的?！?/br>
    顧學堯微微頷首，這一整天，他們除了在高速公路上的服務站吃了些東西，便一直急著趕路，此時顧學堯肚子早就餓了。

    方沐卉見他點頭，出了客房，找點的去了。

    沒過多外，方沐卉抱了兩桶泡面，又提了一瓶開水就上樓了，她敲了敲門，過了許久，門才被打開。

    顧學堯渾身的水氣，似乎剛從廁所里出來，招待所不提供浴巾，顧學堯身上就裹了一件床單，他見方沐卉手里的泡面，眼角不著痕跡的抽搐了兩下。

    方沐卉看了顧學堯一眼，歉意的說道：“顧總，不好意思，現在只剩下泡面了?！?/br>
    顧學堯臉都快成鍋底了，他現在簡直懷疑自己是腦子被門夾了，才會跑到這個鄉下地方來。

    方沐卉默默的幫顧學堯把泡面泡好，又跟他打了一聲招呼，便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一夜，方沐卉自然是沒有睡好，反倒是顧學堯，大概確實是累了，吃完難吃的泡面后，他從最開始的嫌棄，到最后一覺睡到大天亮，等醒來時，方沐卉已經不在招待所了。

    ☆、第27章

    就在此時，人來人往的縣醫院門口，方沐卉冷冷的看著她爸方建鋼，父女兩人見面，互相之間連問候的話都沒一句，方沐卉說道：“我這趟回來的匆忙，手上沒帶多少錢，現在醫院已經在催著交錢了?！?/br>
    大概是方沐卉蔑視的眼神實在太過于直白，方建鋼臉色漲成醬紫色，他身邊的那個女人，也就是方沐卉的后媽秦蘭，對于張口要錢的方沐卉十分不滿，嘴里哼道：“人老了，三病兩痛總是有的，忍一忍也就過去了，我們這一大家子全靠你爸那幾個死工資養活，哪還有錢給你奶奶看病?！?/br>
    秦蘭的這番話說出后，方建鋼的臉色更加難看了，但家里一向是這個小嬌妻作主，嬌妻當眾不給他面子，他就是有心想瞪她兩眼，還怕回家被罰跪呢，于是只得緊緊閉著嘴，一語不發。

    方沐卉正眼也不看秦蘭，她望著她爸，臉上繃得緊緊的，沉聲說道：“我跟你要學費，你可以不給，但是奶奶含辛茹苦的把你拉撥長大，她現在病得不能動彈了，你這個當兒子就這么袖手旁觀，真就怕以后遭報應？”

    這話說得有些重，那秦蘭不高興的看著方沐卉，罵道：“哎，有你這么咒自己親爹的嗎，你就不怕遭報應了？”

    直到這時候，方沐卉才看了秦蘭一眼，嘴里說道：“我們父女說話，跟你有什么關系？”

    “你找我老公要錢，怎么跟我沒關系？”秦蘭不甘示弱的沖著方沐卉說道。

    方沐卉嘴角下垂，臉上的神情顯得很僵硬，她說：“可惜他除了是你老公以外，醫院里躺著的那個老人還是她親媽！”

    秦蘭雙手環胸，說道：“那我管不著，誰送她到醫院來，誰管錢?！?/br>
    “別吵了！”方建鋼終于忍不下去了，他沉著臉，瞪了秦蘭狠一眼。

    秦蘭急了，她指著方建剛說道：“方建鋼，反了你，誰準你沖我嚷嚷的？”

    醫院里來往的都是人，看到他們三個站在門口爭吵，經過的人不時會朝著他們看幾眼，方建鋼最要臉面，他見嬌妻生氣了，聲音又柔和起來，說道：“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非得這么吵來吵去的？”

    說完，他又看著方沐卉，對她說道：“你奶奶不是還有退休工資嗎，先去取出來墊上，醫院這地方最燒錢了，我看要是沒事，就讓她出院回家，反正還不是一樣休養?！?/br>
    方沐卉氣得胸口一滯，如果這不是她親爸，她都狠不得上前扇他兩巴掌了，她說道：“方建鋼，人總是會老的，你給自己積點德，小心你兒子有樣學樣兒?！?/br>
    秦蘭手指著方沐卉的鼻子，罵道：“你個小娘養的說誰呢！”

    方沐卉眼眸暗沉，她盯著秦蘭，說道：“你心虛什么，怕以后落得跟我奶奶一樣的下場？那你可得好好管教你兒子，千萬別讓他學的跟方建鋼一樣?！?/br>
    “啪！”

    方沐卉的話音剛落，臉上就被重重的打了一巴掌，打她的人是她爸方建鋼，方建鋼氣得胸前一起一伏，他指著眼前的女兒，痛心疾首的罵道：“方沐卉，你到底還有沒有家教？”

    方沐卉緊緊咬著后槽牙，她狠狠的瞪著方建鋼，說道：“我是沒有家教??！”

    “你！”方建鋼氣急，揚起手又要打方沐卉，卻被方沐卉眼疾手快的擋住了，方沐卉抓住他的手臂，將他往后推了一把，說道：“你休想再動我一根手指頭?！?/br>
    她的眼里帶著一股狠氣，方建鋼看了之后，身形一頓，隨后對身旁的秦蘭說道：“給她一千塊錢?！?/br>
    秦蘭本來看到方沐卉挨打還挺得意，現在見方建鋼要她拿錢出來，于是跺腳說道：“姓方的，你當時娶我的時候怎么說的？這才幾年啊，你就忘得一干二凈，現在為了前妻的女兒，還敢吼我，這日子真是沒法兒過了，我要帶著兒子回娘家去！”

    “還不快給她！”方建鋼朝著秦蘭喝斥一聲。

    秦蘭嚇了一跳，她見往常老實憨厚的丈夫對自己大呼小叫的，臉上帶著不敢置信的神色，于是那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方建鋼見嬌妻哭了，一時又不忍心了，于是對她說道：“我不是為了沐卉，我是為了我媽?！?/br>
    說完，他又閉上了嘴，似乎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親媽住院了，卻拿一千塊錢打發，實在有些羞恥。

    秦蘭雖然不情愿出錢，但她是個聰明的女人，知道不能因為一千塊錢就跟方建鋼離了心，于是怒中帶嗔的先看了他一眼，隨后從皮包里數了一千塊錢。

    “喏，拿著吧?！鼻靥m抬著下巴，施舍一般的把錢塞給方沐卉。

    方沐卉捏著手里薄薄的幾張錢，她銳利的眼睛望著方建鋼，冷笑著說道：“方建鋼，你以為花一千塊錢，就能買個心安理得嗎，別做夢了！”

    說著，她把手中的錢，重重的甩在她爸方建鋼臉上，留下驚愕的夫妻二人，轉身走了。

    這個時候的方沐卉，心口的鈍痛是難以形容的，這個生養過她的男人，曾經對于方沐卉來說，是那么的重要，她永遠記得，年幼時坐在他寬厚的肩頭眺望遠處，那時她總以為自己似乎得到了一整個世界，但是，時光在變化，人也在變化，她都快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他們父女之間變得這樣陌生，甚至已經到了劍拔弩張的地步。

    方沐卉想讓自己堅強一些，但她的情結實在控制不住，在轉身的這一刻，她的眼淚就奪眶而出，四處都是人，方沐卉不想讓人看到哭泣的自己，最后，她在縣醫院那個破敗的花園角落里坐下來，看到周圍沒人時，她忽然開始放聲大哭。

    方沐卉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她心里太委屈了，奶奶生病住院，親生父親又是如此的冷漠，她覺得自己快撐不下去了，就算是重生了一回，她卻還是把自己的生活過得亂七八糟，在這一瞬間，方沐卉從來沒覺得自己是這樣的失敗。

    這時，一杯熱氣騰騰的豆漿遞到她眼前，她抬眼一看，只見站在她前面的人是顧學堯，他原本就身材高大，這會兒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望著她，再配上他手里的拿的豆漿，整個人顯得十分不協調。

    方沐卉站了起來，她擦干淚，臉上微微有些窘迫，為什么她每次總在最狼狽的時候，就會遇上這個人？

    其實，在方沐卉與她父母僵持時，顧學堯就已經看到了，不過他卻站在遠處沒有上前，顯然這一家人的矛盾很多，當看到方沐卉反擊自己的父親時，顧學堯絲毫不意外她會做出這種事，從認識她以來，她就是這樣倔強高傲。

    不知為什么，顧學堯突然回憶起前一世，那時他雖然沒有跟方沐卉打過交道，但印象里這個大明星八面玲瓏，在娛樂圈人緣不錯，簡直跟現在的她完全是判若兩人，不過顧學堯轉念又想，方沐卉還年輕，等她以后在娛樂圈摸爬滾打幾年，身上的棱角總會被磨平的。

    兩個人默默相對，方沐卉有些尷尬的，她沒有接顧學堯遞過來的豆漿，而是扯了扯衣角，隨后低下頭來不說話。

    顧學堯把豆漿放到方沐卉坐的花壇上，接著雙手插在口袋里靜靜的看著她，過了許久，他才說道：“方沐卉，你的眼淚只該用在工作上，這個世界，總在不停的發生問題，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解決它?！?/br>
    方沐卉身子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后抬頭看著顧學堯。

    顧學堯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停了半晌，他又說道：“只有站在高處的人，才有資格俯視別人，一個弱者，只配被別人憐憫，同情，輕視?！?/br>
    聽了顧學堯的話，方沐卉震驚的半天沒有說話，片刻后，她才咬了咬下唇，雙眼盯著顧學堯，表情里還了一絲兇狠，她堅定的說道：“我不會永遠是弱者的?！?/br>
    “那就讓我拭目以待吧?！闭f完，顧學堯留下她，轉身離去了。

    下午，吳院長回去了，換方沐卉來陪床，傍晚時分，方奶奶醒來了，當她側頭看到坐在病床邊上的方沐卉時，嘴唇動了幾下，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

    方沐卉臉色一喜，她也看到奶奶醒了，于是慌忙準備去找醫生，隔壁床的病人喊住她，說道：“姑娘，床頭有呼叫器?！?/br>
    方沐卉又折回來了，她都快急糊涂了，她按下呼叫器，握著奶奶的手，激動的問道：“奶奶，你覺得身體好些了嗎？”

    “孩子，你怎么回來了?！眲傂褋淼姆侥棠踢€不敢相信孫女兒真的回來了。

    “你都病了，我能不回來嘛！”說話時，方沐卉的鼻子不禁有些發酸，方奶奶輕輕的喘息了兩下，抓著她的手安慰道：“沒事，是吳院長大驚小怪，其實都是小病?！?/br>
    方沐卉替奶奶理了理頭發，她見她剛醒來，整個人還十分虛弱，于是說道：“你別說話，我在這兒守著你呢?！?/br>
    不大一會兒，醫生過來了，方沐卉退到一邊，看著醫生給奶奶檢查身體，足足過了小片刻，醫生才收起聽診器，他對方沐卉說道：“病人的情況好了許多，不過還是要多觀察幾天?！?/br>
    聽了醫生的話，方沐卉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她對醫生道了一聲謝，親自將他送到門口，就又回到病床邊。

    自打看到孫女，方奶奶就舍不得閉眼，她的一雙眼睛總是圍著孫女打轉，方沐卉見奶奶不肯歇著，勸道：“奶奶，你多睡會兒，睡好了才能養足精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