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我要留著它
1 玉淑自從懷孕之后,因為妊娠反應,她食欲不振,吃睡不安,人就難免顯得憔悴失色。 如此一來,甭說是三奎了,就是一家人看在眼里,也是人人心下難安。 可家境清貧,就是這么個粗茶淡飯勉強湊合的條件,除了那幾只母雞下的那幾個蛋,實在也沒啥好給她來增加營養的。 也就在這當口上,那自從有了一把獵槍之后,得空就扛著滿坡去瞎轉悠——被三奎視為不務正業的四奎,這時卻是顯示出了他的作用來; 他不僅打到過一個野兔給玉淑以補充營養,甚至“為了三嫂和未來的小侄子”——他還特意跑去十多里之外的、名叫大堰河的水庫那里,打過兩次水鴨子。 這讓高興激動之余的三奎禁不住表達謝意時,順帶也就把四奎夸贊了那么兩句。 再看那四奎,一聽三奎的話,他倒也沒表現出什么“謙虛”來,甚至還大咧咧地: “那是!你以為你看著我不務正業,我就是燒地瓜扒了皮,啥也不是了?其實呢,跟你說三哥:這世上的很多事啊,它還真就一嘴難能說到底;你就看說書唱戲里邊——那‘天波楊府’的老楊家,什么七郎八虎,又八姐九妹的,那家伙!堂堂楊府啥本事的武將人家沒有?可關鍵時候,你就看那楊排風,她雖不過就是一個做飯出身的丫頭,可她那燒火棍一掄,一個沖鋒陷陣,誰又能說她不中用呢?是不是?” “你看看你!夸你還沒兩句的,一說你胖你倒就喘起來了······” “這跟喘不喘有啥關系?我的意思是說:就別瞧不起雞沒長奶包,可它照樣能拉巴一大窩孩子不是?這人嘛,也是一樣;不要光自己瞧著誰誰如何如何,可誰能一口斷定自己就用不到誰呢?這話誰敢說?” 四奎最后這幾句話,讓三奎一聽,嘴上雖然沒有馬上附和啥話,心里卻是不由得暗暗說道: “這家伙!平時神說胡侃不著溜頭,偶爾有那么幾句,哈哈,倒像斜眼的木匠掄大錛——碰巧了也能砍在板上!” 而四奎最后的這段話,也讓三奎不禁聯想起自己父親生前遭遇到的一件事情—— 一次,父親趕集去買東西,因為人家買賣忙活,當父親把錢已經給了人家,等著人家給找回零錢時,那賣東西的卻是由于應接不暇,有些暈頭轉向,一轉臉竟就把這茬給忘記了。到父親催要零錢時,那人甚至誤以為父親連錢都還沒付呢,還要找什么零錢! 為此,父親跟人家爭執起來,可雙方臉紅脖子粗的,一時誰又說服不了誰。 就在這時,旁邊的一個等著撿爛菜葉子的老叫花子,他雖與父親素昧平生,但還是主動站了出來,證明自己親眼所見父親已是把錢給了那賣家。一場爭執不下的糾紛這才得以握手言歡······ 2 俗話說:酸兒辣女。 玉淑自從懷孕后,由于老是想吃酸東西。使得三奎由不得就想:看來這沒準是要生個兒子了。 因此,三奎每每一說起孩子來,也就不免滿懷欣悅地一口一個“我兒子”。這讓玉淑不禁就對他笑道: “這才哪里到哪里,你就一口一個你兒子。難道你就盼著生兒子嗎?這回我要是生下的是個閨女,你還會這么高興嗎?” “這話問的!我當然高興。為什么不呢?這回你如果生個閨女,要是她模樣隨你,心性也像你,那我還求之不得呢!” 話說玉淑; 因為老想著吃酸,她難免也就有些“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了。 有一次,她便夢到自己來到了一個似乎是山楂園的地方;看那滿樹的紅山楂,真是有好多好多呀,樹枝都有些壓彎了!而那山楂一吃在口里,媽呀——那叫一個酸甜可口!到睜眼醒來時,嘻嘻,她還滿嘴流口水呢! 然而,對玉淑“饞酸”的愿望,三奎一時卻是實在無力來滿足她; 首先,眼下時節不對,山楂酸杏之類還沒下山。 再說,即是城里商店有賣,那又如何能是自己能夠問津的呢? 但三奎他倒也自有辦法;他知道俗稱“馬虎爪”、“酸溜草”之類那些野生野長的東西,吃在嘴里也有一種酸酸的滋味。自己小時候就常弄了來吃。 于是,三奎便瞅空閑忙地到處去挖這些東西來給玉淑“解饞”。 有時散了工,他顧不上先回家去吃飯,總得挖點啥帶回家才好。 一天,玉淑見三奎為給她挖酸溜草,手指甲還不小心被尖利的石頭弄劈了一塊。 都說十指連心——傷了手指的滋味玉淑知道。這讓玉淑由不得心里就是暗暗感動了起來—— 那酸溜草嚼在嘴里的滋味是酸酸的,但玉淑的心里卻是充滿著一種濃醇的甜意······ 3 又是公社駐地逢集的日子。三奎跟張來順等幾個一塊去趕集。 在當時那個年代,人們對五天逢一次的集市相當在乎; 無論是否有事情要辦,只要得空,人們差不多都愿意到集市上去轉一圈。哪怕是啥事也沒有,只是閑溜達。 趕集,似乎成了那時人們娛樂生活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剛來到集上沒多大一會,三奎他們就碰上了一份賣冰棍的。 在當時,冰棍可算得上是一個“新生事物”; 那東西,說是用白糖做的,其實壓根用沒用上白糖還是個未知數。 充其量也不過就是用糖精制造出甜味的冰疙瘩而已。 這與后來出現的那些雪糕之類,實在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在當時,這二分錢一根的冰棍,卻是普通莊戶人眼里的“奢侈消費品”。 你看:當賣冰棍的手捧涂著白漆的小木箱出現在集市上叫賣時,響應者實在無多,并不會有爭相購買的景象出現; 除了有人被孩子哭鬧著要吃冰棍鬧煩了,走過去買上一塊打發孩子,大概也就是看上去穿戴還體面些的人,才可能湊上前去照顧買賣。 但是,三奎一當看到了賣冰棍的,心里卻就是一動——他想到了自己懷孕的媳婦玉淑; 他心里話:這東西爽口,給玉淑來點想必不錯。 只是當他又想到自己身無分文時,禁不住暗暗苦笑了一下。 可他并未就此走開。 心有不甘的他,一想到同來的張來順身上肯定帶了錢,稍一躊躇之下,他便朝那穿著帶有縣食品公司字樣白褂的賣冰棍青年走了過去,明知故問地招呼道: “多少錢一根?!?/br> “二分?!?/br> “兩根呢?” “就是四分唄。嘿嘿,這賬簡單?!?/br> “三分錢兩根吧,賣嗎?要賣的話,我要兩根?!?/br> 賣冰棍的似乎有點為難地: “其實,我們跑出來賣這個,主要也就是完成任務;就算賣二分一根,我們一天也掙不了幾個錢。你這三分錢兩根,這······我真是賣不著······” “得了吧,不掙錢你們會跑出來干這個?再說,掙錢嘛,別光老想著一口吃成個胖子,薄利多銷的法子也不是不可取。靈活點不吃虧——少掙也就是多掙······這樣:我五分錢買你三根——肯定不能讓你沒的賺,這樣總可以了吧?行不行?” 那賣冰棍的稍一尋思便點頭答應了下來。 三奎一見,轉臉向張來順借錢。 那賣冰棍的青年一邊打開木箱蓋子往外拿冰棍,嘴上還不由得對三奎敬佩地: “哥們,我看出來了,你這頭腦可真夠做買賣的份;要是讓你來做買賣,你一準是一把好手?!?/br> 4 把冰棍買到手的三奎,他自然不敢再在集市上耽擱時間。 這不,與張來順他們幾個一分手,他急匆匆便往家里趕。 走在路上,擔心那冰棍容易化了,三奎一尋思之下,還把上衣脫了下來,將冰棍包在里面,心想這樣也許冰棍會融化的慢一點。 當他一回到家,進來屋門口,便急切地喊道: “玉淑,快著快著!” 那在里間的玉淑,聞聲不知何故,急忙出來里間。 一見三奎手里捧著卷巴成一團的衣服,玉淑納悶地: “這······這是啥?” “我在集上給你買了兩根冰棍,你快點吃吧,不然就花沒了??禳c快點?!?/br> 三奎嘴里說著,手里急里忙慌地就想打開卷巴著的衣服。 可打開之后,三奎不禁一下怔住了——只見包著的那三根冰棍,幾乎已是花光了,只剩了三根小木棒! 一見之下,三奎這里一下直了眼神,玉淑那里卻是由不得發笑起來。 但很快地,看看三奎那滿是汗水的臉,玉淑一下子停住了笑,只覺得一股熱浪自心底騰起,眼睛里頓時就是一陣發熱。 二話沒說,玉淑轉身去拿了一條毛巾來,禁不住就抬手給三奎擦起汗來······ 此時,三奎仍有些過意不去地: “這、這······我這可是花了五分錢買來的,就這么······” “好了好了,就全當是我已經吃了就是了······比真吃了我都······心里高興······” 說著話,玉淑將毛巾往三奎懷里一送,順手拿起了那三根小木棒,轉身就往里間走去。 三奎不解地: “你要拿哪里去?還不扔了?” 玉淑回首一笑,意味深長地: “不,我可不能把它扔了。我要留著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