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禿子頭上的虱子
1 當不靠譜頭前下了嶺回家去,大奎仍在地頭那兒坐著抽煙,一時忘記了回家······ 對他來說,不靠譜給提的這門親事,如同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是他所無法接受的。 正因如此,一當不靠譜把親事說明白,大奎的心里很快也就打定了拒絕的主意。只是礙于情面,不好馬上回絕而已。 但是,這也畢竟涉及到他的終身大事,況且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天經地義,他都已是二十六歲的人了——也早到了該娶親結婚的年齡。 所以說,面對不靠譜的提親,要說他的心里無動于衷,那顯然是不真實的。 其實,他的內心中也是不由得泛起一種說不出來的難受情感,心潮起伏。 而那許多的過往舊事,也在不知不覺中聯翩而至——他的腦海里,再一次浮現出了母親臨終時那令他刻骨銘心地一幕······ 彌留之際的母親,那時已經無法說得出話來。 在最后一次艱難地睜啟雙目,環視了一下圍在身邊哀哭不已的孩子們,母親最終把目光直直地凝視在了大奎那還透著稚氣的臉上。 母親的嘴唇劇烈地抖顫著,似乎是拼命想對大奎說出些什么。但終于又無法把話說出來。 不過,從母親的神情當中,大奎已能完全讀懂了母親的意思——明白了母親的那神情中,既有生離死別的無奈與悲哀,更有著對他這個長子的殷殷囑托與期望! 當時,大奎顧不上去想許多,只是為了讓母親能夠安心地離去,他強捺著悲痛,對著母親使勁地連連點頭。 母親顯然也是領會了大奎的意思,臉上露出了一絲慘淡的笑意,爾后溘然去世。 那一年,大奎也不過虛齡十八歲,弟弟meimei中,最小的五奎才只有七歲。 在殯走了母親的那個凄苦無比的夜里,昏暗的孤燈,伴著大奎哭了整整一夜。 他哭父母雙親的去世,他哭自己和弟弟meimei們的命運不幸——他更哭自己一時不知如何才能將弟弟meimei們拉扯成人······ 他覺得父母親留給自己的這副擔子,實在是太重太重了??! 但是,在痛苦之后,大奎還是自己給自己擦干了眼淚; 大奎意識到:眼淚終究不可能給他以任何的幫助。既然無可逃避的責任重擔落在了他的肩上,他應該——也必須咬緊牙關,站直身子,把重擔挑起來! 唯有如此,自己才能不辜負母親的臨終囑托,才能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父母雙親! 也唯有如此,自己才能夠對得起弟弟meimei們! 更是唯有如此,他也才能對得起他自己! 就這樣,從此之后,大奎的生活里便失去了他那個年齡本該享有的、而他原本就已所剩無多的——輕松與快樂,開始了當爹又當娘的艱辛歲月。 他用自己全身心的付出,努力地去支撐著一方家庭的天空;用自己全部的關愛,去呵護著他的弟弟meimei們,拉扯著他們去走過風雨,走過四季······ 眼看著弟弟meimei們一年年地在長大成人,大奎的心里不禁感到了一種由衷的欣慰。 至于自己為此的傾心付出,大奎他心甘情愿,深感值得——他總就無法忘卻母親臨終時看著他的那眼神,那表情。 他也總是覺得:在自己背后,始終有父母的那種期待的目光在注視著他······ 物換星移,歲月更迭。隨著弟弟meimei漸漸長大,大奎自身也在悄然地發生著變化。 雖然生活與命運苛待了他,但這并不能奪走他那頑強的青春活力,他長成了一個體格健壯、相貌端正、引人注目的青年。 而人生風雨的磨礪,也讓他的身上透出了幾分有別于自己年齡的老成與持重。 隨著年齡的一年年增大,最近這兩年,看著周圍的同齡人開始陸續定親娶妻,大奎的心思里,也不是沒往這方面拐彎過。 畢竟他也是個年輕人,他也不免有著青春的渴求與向往——他也希望自己也能跟別人那樣去成家立業。 大奎甚至也曾想過,自己家境不如人,即使要娶親,自己也不具備去挑三揀四地資格,只要人家不嫌棄自己家里拖累大,能夠跟自己實實在在過日子,能來給自己幫上一把手,那也就行了。 然而,一當回過頭來審視一下自己的家境,他不由得也就心灰意冷了下來; 他知道,就憑自己的家徒四壁,外帶拖累一大串,誰家的閨女能夠瞪著眼往火坑里挑,跟他來吃苦受罪呢? 別說是閨女家了,單單是那些保媒拉纖的,就沒有哪一個對他的婚事產生興趣,主動來給他保媒拉纖! 盡管他除了家境不如人,其他的條件并不比誰差。 當然,在對象的問題上,大奎也不是毫無“目標”——鄰居“跳猴子”家的女兒韓桂芬就是一個。 甚至,大奎也曾無數次地尋思過;他們自小相互看著長大,知根知底,并且兩人之間也情投意合。要是自己真能娶了韓桂芬,那敢情好! 可以就這么說:假如娶了別人,他不敢保證將來日子會過得怎樣。但要是娶了韓桂芬,他就敢斷定,韓桂芬絕對能跟他貼皮貼骨過上一輩子! 可是,大奎跟韓桂芬之間的這種事,又明擺著是狗咬月亮,根本不可能的事——連指望都不敢! 不說別的,就看韓桂芬的那位脾氣暴躁,動不動就腳踩彈簧一般蹦高,人送外號“跳猴子”的父親,那可是一個標準的嫌貧愛富的勢利眼! 再者,對大奎家的鍋底到底能有幾兩灰,作為大奎的鄰居,那跳猴子焉能不是一清二楚? 除開別的因素不談,單就沖這一點,他怎么可能答應讓自己的閨女,去嫁給大奎這種沒娘孩子一大窩的人家呢? 除非是山下石頭滾上坡! 就是因為這些,對自己的婚姻之事,大奎的心思里除了偶爾打個歪拐,根本就不敢抱有什么希望。 事實上,大奎也沒有那么多的閑心思去尋思自己的事情。 因為看著弟弟meimei逐漸長大,一腔父母心腸的大奎,也就有了越來越多他要cao心的事。 尤其是二弟二奎如今都二十多歲的人了——該給二奎謀劃蓋房娶親的事了。 于是,大奎向村里申請了宅基地之后,便開始趁早帶晚起石頭推土,并且嘴上不吃肚子里摳,苦扒苦掖地準備房料,終于在去年才好不容易蓋起了幾間土打墻的新房。 但新房蓋好后,大奎的心里卻是并沒有絲毫的輕松——二奎的婚事,一直就是纏繞在他心頭的愁人事。 二奎是家里兄弟姊妹中的三類苗,自小氣管有毛病,一向重活干不了。如今這幾年一直在生產隊的飼養室喂牛。 大奎心里很清楚,如今這年頭,家境比自家強、本人身體好的青年人,他們要想娶親尚且不易,就跟有人形容的那樣——像過火焰山,何況二奎這樣情況的。 唉,像二奎這種情況的要想娶親,談何容易??! 當然,大奎心里也很清楚,如果想給二奎娶上親,也不是什么辦法都沒有; 只要通過轉親或是換親,想娶上個媳婦還是問題不大的。 但是,要這樣以來,二奎的婚事倒是能解決了,可無形之中就得meimei二嫚要受委屈了! 在大奎的心目中,手心手背都是rou,背著抱著一樣重,弟弟meimei都是他摯愛的親人——他疼愛其中的任何一個,也滿心想保護好其中的任何一個! 他既希望二奎能夠成上一個家,但他也著實不情愿meimei為此而遭受委屈! 一碗難以端平的水——大奎的心里難吶! 事情說來也巧,就在大奎心里獨自這么痛苦地思想徘徊著的當口,前些天,村里那個擅長給人家撮合轉親(或換親)這類婚事、人送外號“大花鞋”的女人,竟就跟他提道起想給二奎轉親的事。 這讓大奎的心里更是痛苦不安起來。 由于遲遲拿不定主意,大奎也就一直還沒給那“大花鞋”一個答復······· 大奎哪里成想,這眼下,就在自己還正自滿心草亂的時候,不靠譜張進步,竟然又給他的心里平添了一把亂草····· 2 話說坐在地頭抽煙的大奎,心潮的翻滾不已,讓他一時連抽煙都忘了。 直到煙巴燒到了手上,大奎這才回過神來。也才注意到天都快要黑了,自己該回家了。 大奎長嘆出了一口氣,定定心神,起了身來。 用鋤頭背起裝了些青草的筐 ,大奎沿著曲彎起伏的人跡小道往嶺下走去。 大奎走著走著,前面一塊盛開著石竹花的荒閑地場上,一個蹲著身採花的姑娘,見他走來,便站了起身。 那姑娘的葦笠背在后背上,手里拿著一把石竹花。她將鋤頭扛在肩上,目光迎著大奎漸漸走近。 這是一位中等身材、衣著簡樸、短辮齊肩的姑娘,未穿襪子的腳上是一雙自做的方口帶襻的布鞋。 看上去,她面目清秀,缺少了一些心思單純的村姑所具有的那般胖乎乎的紅潤,倒是形容之間略顯憔悴,神情之中還透出一種不無憂郁的陰影······ 她就是跟大奎同在一個生產隊,又是大奎那位鄰居“跳猴子”的女兒——韓桂芬。 似乎——她是有意在此等待著張大奎。 大奎一當看到這韓桂芬,神情也沒有表現出什么意外——看來,這樣的場面,對他來說也并非是偶遇。 從看到韓桂芬的那一刻,他的臉上這才露出了這半天一來難得的笑意。 兩人一走近,倒是誰也沒有急著先說什么。 他們只是目光默契地一對視,接著大奎就在前走動起來,韓桂芬自動在他的側后跟隨著走。 走了幾步,韓桂芬這才沒話找話地開口問大奎道: “大奎哥,不靠譜跟你說啥呢?” 大奎只是輕描淡寫地道: “也沒說啥。他那人能有啥正經事說?” 韓桂芬眼睛看了一下大奎,心里似乎仍不免疑問,但她并沒有追問下去,而是一思忖,說道: “他那人不靠譜,說話辦事老就風一股雨一股的。不管啥事,別去聽他瞎忽悠······” “這我知道······?!?/br> 滿腹心事的大奎僅是簡單地說出這一句也就沒了下文。 兩人一時沒再說話,只是不緊不慢地默默走動著。 從兩人剛才的對話當中看,似乎大奎透著點被動勁兒。但韓桂芬顯然并不在意這一點,她只是一邊走著,一邊不時地用泛著愛意的眼神看上大奎一下····· 其實,對自己跟大奎之間的關系,她現在的希求說來有點可憐;她沒敢希求別的,只希望盡可能跟大奎多接近一些,能跟大奎多說點話。 哪怕——哪怕就是跟大奎相伴著默默地走上一段路,她的內心里也是高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