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她倒不是真的存著心思把騫哥兒從族譜中除名,她就是想擺擺姿態,讓府邸的人看看,她這個西府的老祖宗,到底誰還敢觸犯她的威嚴。 “那孽障,虧得你還為他求情,我看,這府邸根本就是廟太小,哪里容得下他?!?/br> 周錦妙臉色微微變了變,故作嬌憨道:“祖母,妙兒只是隨口一說,自然不會質疑祖母的決定。只是,若祖母真的想把五哥哥從族譜中除去,五嬸那里,定是得大鬧一場了?!?/br> 二老太太冷哼一聲:“這不知所謂的東西,她要鬧就讓她鬧去吧。只要你五叔也同意了,她一個婦道人家,除了哭,還能做什么?” 二老太太之所以這么自信,實在是她再了解不過自己的親兒子了。 五老爺周世遠就是個吃喝玩樂的主,早些年吧,對于蘇氏,他還是有一絲情分的。畢竟,她那么龐大的嫁妝,五老爺想要花天酒地,自然是少不得從她哪里花言巧語的拿銀子。 至于唯一的兒子騫哥兒,五老爺本就紈绔,自然也不會有兒子必定要比老子強的想法。尤其是騫哥兒身子成了這樣之后,他更覺著,吃喝玩樂就好了,別折騰那些有的沒的。要知道,及時享樂這四個字,可是很有深意的。 因為這樣的性子,五老爺真的像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什么都聽二老太太的。在他看來,只要從二老太太口里說出來的,自然不會有錯,自然都是為他著想。何況,二老太太這些年可沒少拿些體己錢,就沖著娘親這么疼他,五老爺定也不會拆二老太太的臺。 二老太太是存心要教訓騫哥兒,而今天這事兒,又不得不牽扯到周錦朝,這二老太太好不容易瞅著機會能夠立立威嚴,哪里肯放過這個機會。 “祖母,這東西兩府雖然分了家,可您想把五哥哥從族譜中除名,東府那邊,少不得要插手的。這,這若是東府那邊不同意,可不就為難了?” 周錦妙這些話倒也不是無中生有。就說永安侯這個爵位吧,那是東府的大爺襲的爵,而他的嫡長子周延柏如今也是侯府的世子爺。 加之現在東府又出了一個未來的王妃,東府自然是不樂意西府的這些破事兒牽連到東府的名聲。 可二老太太倔強的很,她最看不慣的就是東府對她的指手畫腳了。從這點兒上來看,周世騫那些意有所指的話,當真是一點兒錯都沒有。舔著臉面被三房供養著,而這其中也少不了東府的照拂,可縱然這樣,她還總是不領情。反倒是更囂張跋扈了。 “騫哥兒今個兒這是把祖宗的祠堂給砸了,這事兒,他們想插手,那就是故意和我過不去?!?/br> 周錦妙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就是,祖母,要妙兒說,即便是東府老太太過來當說客,您也不能夠輕易松口。否則,別人還不得說,您這西府的老祖宗永遠都被東府老太太壓著?!?/br> 周錦妙這話說的真是戳到了二老太太多年來的心病。 只見二老太太臉色更不悅了,憤憤道:“這次她休想!” 榮安院 周延騫回來之后,就咳嗽不已。 看著他強忍著咳嗽,不想讓她憂心,周錦朝更難過了。 “五哥哥,怎么辦,怎么辦?朝兒想讓五哥哥好好的,要好好的陪著朝兒?!?/br> 周延騫寵溺的摸摸她的頭,強撐著嘴角的笑意道:“放心吧,五哥哥不會有事的。五哥哥還要好好的護著朝兒呢?!?/br> 對于周延騫來說,這就是一個承諾,而且是一生的承諾。 周錦朝看他一眼,想到方才的事情,有些害怕道:“五哥哥,祖母今個兒肯定生了很大的氣,你說,祖母會不會……” 說著,周錦朝頓了頓,似是被自己腦海中那個想法給嚇住了,竟是沒勇氣再說下去。 周錦朝對于封建禮教的理解,砸祠堂這事兒幾乎是最大逆不道了。若是二老太太想把五哥哥從族譜中除名,這可怎么辦呢? 想到這些,她身子一僵,眼圈紅紅的。 周延騫卻是不以為意:“老太太若是想把我攆出去,那我離開就好?!?/br> “難不成我還在意死后能不能葬在祖墳不成?” “呸!呸!” 聽他這晦氣的話,周錦朝忙呸呸兩聲:“五哥哥,什么死不死的,朝兒再不想聽這個字?!?/br> 看著這樣的她,周延騫竟有些怔怔出神。 記憶中,她還是那個扎著雙花苞,咯咯咯笑著,身上總是充滿陽光的小丫頭。 曾幾何時,就在這榮安院中,他在案桌前獨自對弈,外面突然傳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從窗口望過去,可不是朝兒正和他院中的幾個丫鬟在撲蝴蝶。月白色的衣裙,在大片芍藥的襯托下,更顯純凈。那因為奔跑而紅撲撲的小臉蛋,雖然帶著稚氣,可眉眼間的笑意,卻是那么的動人心弦。 可眼前周錦朝,卻是已經出落的愈發伶俐了,不同于一般世家大族小姐的溫婉,他的五meimei是那么的耀眼奪目。一身紅衣穿在她身上,卻一點都不覺著媚、俗,反倒是更顯高貴,那纖細的腰身,一頭青絲梳成雙平鬟,頭發上兩朵鑲百合紋飾珠花,真正是靈動卻又不失光芒。 “好,五哥哥再不說這樣的話了,若是再犯錯,那就罰五哥哥吃花生酥好不好?” 周錦朝腮幫子鼓鼓,哀怨的看著他:“五哥哥太壞了,明明知道自己對花生酥過敏,還故意這么說?!?/br> 周延騫笑笑,懶懶的靠在大迎枕上,沒有說話。 本想就這么淺笑的看著她,可幾分鐘之后,他就撐不住的睡了過去。 看著因為疼痛眉頭微蹙著的他,周錦朝輕輕拽著他衣袖,喃喃道:“五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朝兒不許你有事?!?/br> 這日,五老爺仍然是玩樂到要宵禁了才回府,依著往常,他興許就睡在怡紅苑了??山駛€兒,二老太太卻派人給他傳話,讓他無論如何,今個兒得回家。 對于老母親這樣的反常,五老爺雖然還留戀這鶯鶯燕燕,可到底不敢忤逆,按捺著心里的不舍還是回去了。 他沒想到的是,今個兒他不在,那逆子竟然犯渾,做出如此忤逆之事。 他周世遠也很混蛋,也沒少糊涂,可也從未敢砸祖宗的祠堂。 “老五,娘知道你膝下唯有這么一個嫡子,雖然身子一直都不好,可你也疼的緊??山駛€兒他如此犯渾,你說說,難不成你也想護著他?不顧祖宗家法?” 周世遠跪在地上,額頭已經滿是冷汗。 尤其是二老太太那陰沉的眸子下,他更是沒了主意:“那母親的意思是?” 他這沒出息的樣子,二老太太通通都看在眼里,只見她猛的一撂手中的佛珠,一字一頓道:“如此不肖子孫,若不從族譜除名,我這老婆子就是死了,也無顏面對列祖列宗?!?/br> “若你父親知道,也會罵我治家不嚴?!?/br> “什么?從族譜中除名?”五老爺一下子就懵了。 他頑劣不堪,從不過問府邸的事情,可怎么都沒有想到,母親竟然會打這樣的主意。 他唯有騫哥兒一個嫡子,從族譜中除名,他如何舍得。 何況,騫哥兒身子本就不好,這若被趕出府邸,整個京城的人怕是都會知道的。到時候,外面那些流言蜚語,他如何承受。這不是把他逼到絕路嗎? “怎么?你覺得他這般放肆,從族譜中除名,是娘虧待他嗎?”二老太太冷冷道。 五老爺忙磕頭道:“兒子萬萬不敢這么想。只是,騫兒身子不好,這,這若是……” 見他這副猶豫的樣子,二老太太恨鐵不成鋼道:“這樣的兒子,不要也罷。你怕什么,你還年輕,這些年一直都沒有子嗣,說不準就是因為有這么一個晦氣的兒子堵在這里,有礙你的后嗣?!?/br> “到時候,蘇氏也肯定得離開這府邸,她一走,娘親就給你弄個貌美如花的繼室,說不準咱這五房的風水自此就好了呢?” ☆、感慨 “老爺,你說這事兒鬧的。淑姐兒和恪王大婚這事才落定,咱西府就鬧出這么一出,東府那邊這會兒該是也聞著些風聲了?!?/br> 周世安一回來,都沒來得及往壽安堂去請安,就被蕭氏的人從二門給直接請了過來。 依著他對發妻的了解,這么急匆匆,肯定是有要事的??稍趺炊紱]有想過,竟然鬧了這么一出。 周世安此刻都有些恍恍惚惚的。對于騫哥兒,他自小就很看重這個侄子的,雖說他身子羸弱了些,可騫哥兒的聰慧,就是宸哥兒也不及。更不要說他那一手好棋藝了,周世安曾和他對弈過一次,自詡棋藝精湛的他卻被騫哥兒殺了個片甲不留。俗話說棋如人,可周世安這些年看下來,愣是沒琢磨透這個侄子。 府邸上上下下的人都說他喜怒無常,陰晴不定,可周世安暗中打量著,總覺著他這侄子,是個能人。就說今個兒這砸祠堂的事情,雖說瘋狂了一些,也放肆了些,可除了剛開始的震驚之外,他現在倒是覺著,若不這么做,倒不像是騫哥兒了。 看周世安嘴角那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蕭氏滿是疑惑道:“老爺,您怎么還能笑出來呢?這次的事兒可還牽涉著朝兒呢,說真的,妾身現在心里都憷的慌,這若真的鬧大了,怕是連帶著朝兒也受了委屈?!?/br> 不怪蕭氏心里驚濤駭浪的,她自小就被很好的教養著,做什么事兒幾乎都脫離不了那些條條框框,今個兒騫哥兒砸祠堂這事兒,在她眼中無異于是驚世駭俗。與其說她憐惜這個侄子,倒不如說,她害怕老太太對朝兒動了什么心思。 五爺畢竟是老太太親生的,那騫哥兒也是老太太唯一的嫡孫,別看這會兒氣勢洶洶,說不準到時候雷聲大雨點兒小也有的是??扇糇尷咸⑴?,可不得細細掰扯這事兒的起因。平日里朝兒沒什么把柄落在二老太太手中,她都恨不得雞蛋里挑骨頭,這次二老太太還不借著此事好生作妖一番。 蕭氏怎么可能不擔心。 聽她這么一說,周世安安撫的拍拍她的手,笑道:“老太太想平息此事,你就篤定這最后的委屈得朝兒受?看來,你還是不了解咱這侄兒,騫哥兒什么性子,這次老太太算計朝兒不成,他就敢把祠堂給砸了,依著他的性子,會為了自保而眼睜睜的看著朝兒被老太太拿捏嗎?” 周世安這話可把蕭氏給說糊涂了??砂肷沃?,她眼睛一亮,略帶驚喜道:“是啊,妾身怎么就沒想到這么一出。人都說老太太是個倔脾氣,可騫哥兒,那才真正是行事出其不意?!?/br> 說著,蕭氏頗有些感慨道:“老太太也真是的,就這么一個嫡親的孫兒,卻要這般折騰。這事兒即便能平息下去,祖孫情分,還剩多少呢?騫哥兒因為身子不好,一直都未下場,就是我看著,都不免心生憐惜啊?!?/br> 周延騫今年十六歲,卻從未參加過科考。要知道這科考雖然不考騎射什么的,可如果沒有一個強壯的身子,也是很難撐下去的。十年寒窗,家里是可以好吃的好喝的,連大夫也能夠隨身侍奉左右??梢贿B幾日的考試,鐵打的身子或許都有些撐不住,更何況是騫哥兒這樣的。 三皇子府邸 作為三皇子貼身侍衛的魏亭,這幾日真的有些納悶了,怎么突然間,主子竟然對永安侯府起了關注。 難不成真的是如五皇子所調侃的那般,主子對永安侯府那小丫頭動心思了? 不過此刻他也想不了這么多了,因為今個兒永安侯府可是生了大事兒,把他都給搞迷惑了。 這永安侯府西府的二老太太竟然要把自個兒的嫡孫從族譜中除名? 這樣的事兒,就是放眼整個京城的,都是不小的八卦吧。 可讓他更詫異的是,主子聽了這事兒之后,竟然只是眼簾低垂,漫不經心的轉著手上的羊脂玉扳指,似是絲毫的驚訝都沒有。 魏亭怔了怔,終于忍不住疑惑道:“主子,您怎么一點兒都不驚訝???好像早就知道了一樣?!?/br> 聞言,衛翊轉身諱莫如深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有什么可驚訝的。京城有關永安侯府五少爺的風言風語還少嗎?提及他,多是喜怒無常,陰晴不定,這樣的人,縱然是老天爺都怕是琢磨不透他的性子?!?/br> “今個兒,不過是砸了個祠堂,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br> 聽主子這么一說,魏亭倒是覺著頗有道理,可他總覺著還是有些不對勁兒。 見他這神色,衛翊暗暗嘆息一聲。上一世,周延騫成為他麾下幕僚的時候,是在五年之后。那時候,因為他對他的賞識,曾有一些人暗中嘀咕,說這樣的不肖子孫,不堪重任??伤麉s一笑置之。在他看來,周延騫這樣的人,最是簡單不過。甚至可以說,他是至純之人。他的真性情,旁人又怎么能夠看得見。 當年父皇下了廢太子旨意之后,滿朝震驚,除了恪王之外,其他皇子也是蠢、蠢、欲、動。而他和五弟也早已結成一、黨,卷入了儲位之爭。父皇或許看出了點兒什么端倪,或許沒有??伤牟录尚膮s讓兩人都沒逃得過圈禁,而五弟為了保他,想要把所有的責任都自己攬了。 這個時候,若不是周延騫在背后運籌帷幄,最終曝出恪王暗中勾、結江湖術士對太子殿下施以厭勝之術,而他和五弟也是遭恪王故意構陷,又如何能夠全身而退。 廢太子一事父皇猜忌心一天比一天深,朝中文武百官,不知道牽扯了多少。所有人都戰戰兢兢的,生怕下一個就輪到自己??纱耸乱怀?,卻是一下子讓父皇重新開始審視起眼前的局勢來。 他原本就存著利用廢太子的事情,來試探試探他這些兒子,還有朝中重臣??梢哉f,他也是有些悔意的,畢竟太子是他一手教導長大的。這些年固然有些嫌隙,可到底,他覺著自己是個慈父。 更何況,廢了太子,那又扶誰來坐上這儲君之位? 而那些參恪王的折子很好的給了他一個臺階下,至于這段時間牽連到的皇子,他自然也沒有為難他們。 雖說是重活一世,衛翊卻并不覺著自己輕松很多。昨個兒去御書房給父皇請安,父皇還是那個父皇,那老謀深算的眸子,仍然給他很大的壓迫感。 衛翊并沒有自信到,因為重生,就掉以輕心。甚至是因為重生,他發覺了其實好幾件事情都有了變數,就比如,他和周錦朝的相見,竟然早了八年。而周延騫被逐出府邸,也顯然提早了。 若這些事情都脫離了之前的軌跡,那么其他事情呢?想到這些,衛翊更覺著自己不能夠掉以輕心。 沒坐上那個位子之前,他每一步仍需謹慎。 “主子,這恪王妃可是永安侯府的大小姐,您說,會不會因為這個,這事兒最后不了了之?這雖說離恪王大婚還有段日子,可這永安侯府也算得上是恪王的岳家了,如此大的事,恪王難保不覺著自己臉上無光,暗中把這事兒給平息了?!?/br> 聞言,衛翊的眸子沉了沉。 周延騫這么一個謀士,這一世他也是勢必要得到手的??扇羰倾⊥踅槿?,若因此周延騫和恪王有了什么交集,為他所用,這就壞了。 想及此,他抬眸看向魏亭,似笑非笑道:“我聽你說,似乎永安侯府那不成器的五老爺在寧和胡同置了外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