яzんǎщ.nё 黑桃Q1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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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來到世間,世人因自己的行為是惡的,不愛光倒愛黑暗,定他們的罪就是在此。 ——《圣經 約翰福音3:1921》 濕潤的雪粒將天空擴出四方的暗角,時間和黑暗一起流逝。 她到底身處哪里? 不大一間居酒屋,擠滿熟悉又陌生的人群,汗味、香水味、還有不知從哪里來的隱隱的消毒水味道,讓眼睛又癢又疼。 模糊的視角散開,嘴唇和頭骨都略微發痛,她雙手沉重得幾乎拿不穩杯子。 “……??!抱歉!”肩膀狠狠地被撞開,手中黃色的液體傾斜搖晃,映出一張十分慘淡的臉。 ……這是我嗎? “誒!小泉!你好嗎?”剛才碰到她的人抬起手掌在她面前揮了揮,“你變得我都認不出來了,變了好多。好可愛?!薄翱蓯邸眱勺直凰桃饫L一些,卷在刻意堆起的笑容里。 她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他舉起杯子走近一步,杯壁相碰,故作瀟灑地擠擠鼻子,用指尖劃過鼻梁,“我啦!我是渡邊!”又怕她記不起來,“以前老被大家叫做‘鰹魚干鼻’的那個倒霉蛋?!?/br> 沉重的蛋殼裂出一條細縫,遲緩的思緒開始轉動。 她以為依然回想無果,但意外的,外號太過響亮,她想起一些細枝末節。㈠㈡㈢?ús?úщú.?ó?(123yushuwu.) 比如,六年前的高中時代,他比同班同學矮一大截,又瘦又小,和人講話好像常要把頭抬斷。為了維持某種自尊,他總是通過聳動擠弄鼻尖的方式來自嘲著博取他人的好感。聽說高一的時候,擦肩而過的高叁學長以為他是在嘲弄自己,一拳打斷了他的鼻梁。很長一段時間里,他的外號相當響亮——“鰹魚干鼻”。 外號前半的“鰹魚干”和他家里開的飯團店有關,大概是一直幫著家里做事,他身上總環繞著一股濃重的鰹魚干味道。 還想起些別的。 “鰹魚干明明是世界上最硬的東西才對,好可惜呀,我的鼻子并不是。也請大家以后多多關照我的鼻子,還有我放在前臺的花,兩個“hana”都拜托大家了*1?!狈职嗪蟮陌鄷?,渡邊這樣自我介紹著,她想他本來是想借此獲得一些目光,嘩眾取寵,哪怕是嘲笑也行。 但班里一片寂靜,只有班主任成田替他打起圓場:“……還算挺有個性的發言不是嘛。老師我啊,像你們這么大的時候最喜歡鴕鳥俱樂部了*2。?;孟胫院竽軌虺龅?,完全沒想到最后當了老師……咳,這個話題好像不太有趣啊……好了,渡邊同學請坐吧。下一個該誰了?我看看啊……下一個……松本同學,松本幸果……” 她的身后傳來夾雜著抱怨的低笑。 “什么啊。竟然又多了一個需要‘關照’的對象?!P照’優子已經夠勞累了,拜托,請不要增加我們的負擔啊?!?/br> “不要這么說嘛。優子是我們的朋友,‘關照’是自然的啦?!?/br> 渡邊是佯裝沒有聽見的其中一個,他慌張地坐下,后背撞擊椅背后迅速佝僂。確實像極了發干的鰹魚。 現在,曾有的微淡腥氣和米粒發酵味掩藏在浮夸的香水煙氣之下,身體勉強抽出些健碩的線條,可他臉上過于討好的笑容卻一點都沒變。 有的人就是這樣,無論外在怎么變化,真實的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改變。 “很無聊對吧,同學會這種地方真是無聊得要命?!?/br> 她笑一笑,敷衍道:“是這樣的?!?/br> 他像是受到了鼓舞,眉飛色舞,嘴唇貼在她的耳際:“一會兒我們可以先偷偷溜走。二次會什么的,你應該也不會參加對吧?!?/br> 她避開他滑向腰際的手,不置可否。 渡邊臉上的喜悅短暫停留,隨即聳著肩為自己找臺階下:“哎呀,酒喝得好快,我再去倒點,小泉同學你要來點嗎?” 她看一眼他手里因貪心快滿出來的酒杯,“……淺見?!?/br> “誒?” 話是一連串冒出的:“淺見。我不姓小泉,姓淺見。高中只是同班兩年,不指望你記住我的全名,但如果為了邀約我之后去酒店,功課最好還是做全比較好?!?/br> 他的臉立馬漲得通紅,像是飯團中心的紅梅子,表情里滿是不可置信。 sao亂引起了旁人的注意力,有個悅耳的女聲插進來:“不要吵架呀,同學會可不是算陳年舊賬的地方?!甭曇舻闹魅穗S即走來拍上她的肩,輕微的重力在耳邊劃出響亮的波紋,蕩起的塵埃細粒閃爍起一些無法合十的記憶片段。 “優子?!彼曇艮D頭,一張十分熟悉的臉,腦中空白的幾秒里連著茫然,“你怎么不喝酒???” 她看向手中的杯子,黃色的液體像要向下延伸出一個漩渦。 白石美羽。這個名字突兀地跳進逐漸染上黃色的空白。 “……我不想喝?!?/br> “……優子,這么多年不見,你變了好多?!彼N近她,旁人看來也許是在擁抱,熱氣在耳廓處擴散,“這么不聽我話的優子,好不習慣啊?!?/br> 肌rou比大腦更快對這熟悉的譏笑語氣做出反應。 她感覺牙齒在不受控制地顫抖。 美羽低笑:“別怕呀。我們都長大了不是嗎?!彼∷?,帶她擠向人群中心,由吵鬧的女孩們組成的圓圈。她們瞪大精心修飾過的眼睛圍上來,“誒?這是優子嗎?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啊……不會是誰假扮的吧?!?/br> “優子現在在哪里上班?”完全叫不出卻熟悉的臉在她面前放大。 她稍微退后一點,“……教會團體?!?/br> “教會?!睂Ψ铰冻鲆馕渡铋L的笑容,“好怪。做什么?修女嗎?” “文員……” “由奈,你好過分,不要再像以前那樣欺負優子了?!?/br> “不是啦,我是覺得優子變得太多了。優子現在好像另一個班里的怪人……誰來著,那個名人?!?/br> “上過社會新聞的那位嗎?”美羽轉開話題。 “美羽都沒怎么跟她說過話吧。話說好可惜,當年周刊雜志給我十萬日元讓我爆一個關于她的料。我等著別的記者給我更高的價格,最后白白喪失了十萬日元?!?/br> “哈哈哈,可不是嘛,最后只有叁萬……真的好慘啊。叫什么來著……現在是不是姓西川了。好嫉妒呀,西川老師最后居然真的會和她結婚?!?/br> “這次同學會應該叫她來的。真想聽聽她的傳奇人生?!?/br> “她才不會理你,你這個編造假料的同學?!?/br> “誒~不要說得這么過分,那是合理加工啦。而且……我們可不是壞人呀?!彼胁簧厦值娜税胧峭嫘Π胧钦J真地說,“最壞的壞人是優子啊?!?/br> 如果名字有重量,她恍惚覺得她的名字一定是最重的那個,從手間脫落的保齡球一般,鈍痛從腳底蔓延。是不受記憶控制的鈍痛。 亮閃的指甲隨著裝模作樣的笑聲在眼前晃個不停,一杯又一杯的液體推進她的手里。頭更沉更痛了。 美羽笑著看向她,“要去衛生間嗎?” 遲疑一下,她點頭。 鏡子里的美羽優雅美麗,修長的脖子上一條細線一閃而過,血珠密密慎落。她轉過頭,什么都沒有。 “怎么了?” 她小幅度搖頭。 “別怕我啊。都過去這么多年了?!泵烙饛氖执锓隹诩t,旋轉出一點,細細涂抹,艷紅的一抹,像是血。 是從哪里開始滴落的呢? 脖子還是手臂? 粘稠腥臭的液體在滑落,速度變快,噴涌而出。眨眼再看,消失了。 混沌在腦內牽起一個頭,逐漸顯露出巨物般的身體。 “優子,真為你擔心啊?!泵烙鸩恢篮螘r靠近她身邊,手一下下撫摸她的頭發,“頭發也剪了,眼鏡也摘掉了,還學會了反抗和大聲說話,可是看見我怎么還像一只倉鼠一樣。好可憐?!?/br> 手指從發頂輕滑到她的頸邊,指腹按壓住正在跳動的一小塊皮膚。 顫動到底是因為害怕還是氣憤,一時難以分辨,她用力揮開美羽的手。 “一根頭發而已?!泵烙疠p輕吹了吹自己的手,劃開紅唇,“替我向shin(しん)問好啊?!?/br> shin……shin是誰? 腦海里只有空白回應她。 她跟著美羽走出洗手間,還不等坐下,人群涌上來圍走了美羽,夸贊她最近上的一本雜志。 “美羽你也太厲害了,下次就能跟名導合作了吧?”同學的手上展著一本雜志,封面是黑裙紅唇的美羽,自信又霸氣。 “目標是這個。能不能還不一定?!泵烙饛氖执〕鰺熀?。 “好酷啊?!薄疤懒??!?/br> 美羽含起一根煙,眼睛在封面短暫停留,在眾人或真心或假意的贊美里,微微扯了下嘴角,眼里堆起嘲諷。和她不經意對上眼后,又替換上更深的笑意。 這種笑容十分眼熟,她本能地覺得是危險的信號。 手指忍不住發顫,向下傳遞到胳膊。 被說中了??謶质窍U伏在身體里的一根長線,即使因為任何去掉頭尾,卻不曾消失。 她感覺另一個她從身體里抽出一點,要迎著美羽的微笑走上前。好像這樣,今天以來的某些怪異的不安分的心緒才能平穩下來。 “你到底怕她什么?”她就要順向某種持續已久的慣性,突兀的聲音硬生生地切斷它。 有人站到她身邊,她轉頭,陌生的男人直視聚會的中心,“白石美羽。你怕她嗎?” 不知道是因為昏沉的頭腦還是灰暗的心情,他的面容和表情在眼底糊成一片。 “你怕她嗎?”他轉頭,又問。 她沒答話。 牽強的陌生感讓她感到不自在。哪里都不對勁。 他不再追問,從懷里掏出名片遞給她,“愿意聊聊嗎?” 津田真樹。供職于某家周刊雜志社,自由寫作者。 并不是認識的人。 “大概幾年前,七年前吧,你們高中有人給某幾個很有名的周刊雜志提供過資料?!?/br> 卡片被她捏出一條褶皺,他看一眼,“關于松本幸果的。寫的真精彩啊,真是不得不佩服同行們的筆力?!?/br> 她的嘴唇動了動。 “連照片都提供了?!彼χ聪虺臭[的人群中心,“明明是被警察保護的受害者,只因為是犯人的家屬,幾篇文章后變成了助紂為孽的殺人犯之一。她這幾年應該過得不好受……” 聚會喧囂的笑聲和亮光讓她無處躲藏。她覺得手心痛得要命。 過了一會兒,她擠出聲音:“……您想做什么?” “重寫一篇報道,還原大部分真相?!?/br> 她呆立了多久,也許有了很長一段時間?;蛟S是幻覺,她聽見身邊不斷傳來的各種聲音。隔著遙遠記憶的名字立在期間,串起所有: “她很怪異啊。所以她父母是什么邪教團體的主犯什么的完全不奇怪?!?/br> “一想到和她做過同學我就覺得很可怕?!?/br> …… “不覺得很厲害嗎,和新聞人物曾經成為高中同學什么的,我每次換一個地方,都用這個故作寒暄開場白,說‘你知道嗎,我是都高畢業的哦’這樣就一定有人來問她的事情?!?/br> “喂,也別說得跟搞笑短劇的開場白一樣?!?/br> “你這個吐槽不錯,要不要和我組隊去參加M1?”*3 …… “西川老師是為什么???” “男人嘛,到底還是看臉吧?!?/br> “誒,不是吧,你以前可是一直說她長得很丑的?!?/br> …… “死了幾個人啊。二十多個還是?” “不是比這么更多嗎?當年新聞每天都是這個,煩死了。最后我們的畢業旅行也沒去成,成田哭得跟個淚人一樣,說‘什么都是我的錯,松本同學不至于走到這一步’惡心死了?!?/br> “因為這個所以今天的聚會才沒叫他嗎?” “不知道。這次同學會干事不是白石她們嗎?不過我記得……她好像也很討厭成田。就那個事后,成田不是沒大腦地讓我們一起去看望休學的松本嗎?還說要捐款。后來課間我看見白石去教導主任那里打小報告?!?/br> “……像她會干出來的事。家境那么好,做什么不順利啊,小明星也不是隨隨便便就當上了?!?/br> …… 句子在腦海里串起一些零星碎片。 血腥的。沉寂的。無聲的。 它們“呼啦——”向她飛來,急速掠過之后是大段空白,頭痛更加嚴重。 他攤開她握得越來越緊的手,拿走皺成一團的卡片,替換上新的,“選擇權在你?!?/br> 鋒利的卡側再次劃開手時,他已經不見,像是從來就沒存在過一樣,來去都無聲。 卡片背后是地址和時間,筆觸熟悉地朝下延伸著。 不協調感把迷糊的記憶空白扯出一點口子。 然后越擴越大。 他的最后一句話依舊清晰地停留在耳邊:“淺見小姐,你不想贖罪嗎?或者……你不想報仇嗎?” 他到底是誰? 她看向人群中的美羽,這次,她順從身體的慣性,朝她走去。等著跟她交換LINE,存下那一串陌生又熟悉的數字。 另一只手悄悄按向背包內側摩挲,幾乎是瞬間,血珠在手心滾落。 “怎么了?”美羽仰頭看她。 她慌張著隱去吃痛的表情,手心抵著所有人都無法看見的鋒利刀尖,以此來獲得一些力量。 “……沒事?!?/br> 融進濃重夜色的男人嘆氣,屈起食指,敲一下長方形的表盤。他從外套內側拿出一支鋼筆,舒展皺成一團的卡片,劃下重重的一筆。 *1:鼻子和花在日語里發音都是はな(hana),這里渡邊想借此做冷笑話。 *2:ダチョウ倶楽部。由叁人組成的日本著名搞笑藝人組合,有很多經典段子,例如兩個人吵著吵著架然后突然親吻。 *3:M1グランプリ,日本吉本興業主辦的日本漫才比賽,通稱“M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