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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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尹還沒應,一把刀就這么扔了過來,還好莊重反應快,手忙腳亂的接住。還好連著刀鞘一塊扔過來,否則非被割傷不可。 莊重嘴角抽抽,這刀是封煥丟過來的,一看那刀鞘刀柄就不是凡品,光上面的寶石扣下來都能賣不少錢!這把刀簡直是居家旅行必備啊,能砍壞人還能在拮據的時候換兩個錢花。 “王爺,您的刀……” 封煥不耐煩打斷,“啰嗦,快干活!” 莊重話鋒一轉,“我是想說只有一把不夠?!?/br> 封煥掃了他一眼,將候數身上的刀奪了過來扔給莊重,莊重誠惶誠恐謝過又朝向吳氏問道: “舅母,我要剪下王叔的頭發,可否?” 吳氏愣了愣,點頭答應了。 莊重將王福的一束頭發剪了下來,將兩者置于其中一把刀上放到火上烘烤,這把刀正是候數的,見自己的寶刀被這么糟踐,臉都綠了,可迫于嗣昭王的yin威只能暗中詛咒別無他法。 待到毛發開始冒煙,莊重又將另一把刀放置其上。兩把刀非常重,加起來至少有四五十斤,莊重這么端著手都開始顫了,整個人都是咬著牙挺著的。要不是為了證明他沒動手腳,何至于這么悲催! 這時手上一空,莊重抬頭一看,竟是封煥幫他提著。 “發什么愣,繼續?!狈鉄ㄕZ氣不善。 莊重心中卻十分感激,其他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就很沒眼色,就顧著看了,這個封煥倒是個細心的。 等了許久,另一把刀并無反應,莊重搖了搖頭道:“王福生前也沒有中過砒霜之毒?!?/br> 脖子伸得比鵝還長的仵作,早就按耐不住,“請問方才一舉是何解?” “人若是中了砒霜之毒,在開始數個時辰里以肝腎毒物含量最高,其他部位較低,骨骼和肌rou中也低,不過因為他們占的身體總量比較大,所以總體也比較多,若是剛死可用肝臟檢測??扇缃裰皇O潞」?,因其毒可長期蓄積于毛發和指甲中,便可用毛發和指甲去測試是否有毒,這般一來也不用損傷死者尸骨。而方才我那般方法,若是中了毒,那么刀面上會出現一層白霜,那層白霜就是砒霜的殘留物?!鼻f重盡量用大家聽得懂的語言解釋,具體原理只能隱藏。 這個是測試方法是1790年,一位名叫約翰梅斯格的化學家發現,但是也只能證明這種物質被砷浸泡過,卻不能分辨身體內是否吸收了砷。若想要分別身體內是否吸收砷,還得利用硝酸。 莊重其實從尸骨表象看,并不認為王福中了砒霜之毒,不過為了謹慎起見,又想借此機會將方法教授于仵作,才會試一試。莊重一直很樂于帶新人或者業務不熟悉又愿意聽教的人,希望自己的綿薄之力能讓世間少些冤案。 仵作見莊重這般好說話,膽子也大了起來,接著追問:“這又是為何?小公子又從何得知?” 莊重合手阿彌陀佛,“佛法無邊,乃佛祖參透?!?/br> 不是他不想解釋,是沒法解釋!這要說起來就得從基礎化學開始教了,這會可沒這么多空閑。況且也不知這些人底細,這般超前學問不可輕易傳授,省得惹來事端。 仵作這么一聽,頓時不敢再追問。 “不是毒死,不是他傷,除了病死可還有其他死法?”府尹問道。 仵作插話,“還可捂死和溺死?!?/br> 莊重點頭,“若是捂死,尸體征象明顯。舅母,當初你見到王叔尸首可有眼開睛突、面色青黯之狀?” 王福最后的模樣深深印在吳氏腦中,聽這話立馬否定,“是呈黃白之狀,面上、身體皆無痕跡,也未腫脹?!?/br> “聽這般說捂死可能性不大,當時也有仵作查看,應不會出錯才是。如今只剩骸骨,捂死并不易查,就先從溺死開始排查吧?!鼻f重心里有個猜測,一直拖到現在也是想著盡量不用那個方法,因為并不是很準確。 仵作疑惑,“溺死?只剩下骸骨又如何驗?” 溺死,需通過骸骨中的硅藻鑒定,可通過硅藻得知許多有用的信息??汕f重的勘察箱里并沒有顯微鏡,只能利用宋慈《洗冤錄集》中記錄的,對于大佑人難以接受的辦法鑒定。 莊重并未回答,而是道:“還請各位稍等片刻,待我燒壺干凈的熱水?!?/br> 這話一落,眾人頓時無語。 候數最是急性子,熱鬧瞧到一半竟然還來個等下回分解,不由嚷嚷起來,“這節骨眼上還惦記喝熱茶水,隨便一碗涼茶灌下解渴不就是了,婆婆mama的作甚?!?/br> 莊重難得俏皮,“并非是我要喝水,而是王叔要喝的?!?/br> 莊重帶著白口罩,雖是掩蓋了大半張臉,只剩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可眉眼里帶著笑意,卻說著這般古怪話語。明明是炎炎夏日,陰森森的愣是把人嚇出一身冷汗來。 封煥挑眉,倒是一臉欣賞,用腳踢了候數一腳,“去,找熱水來?!?/br> 候數踉蹌幾步,捂著屁股呲牙咧嘴的抱怨,“不帶這樣欺負人的!好歹我也是堂堂工部左侍郎之子!怎的在這就成苦力了?!?/br> 封煥冷眼一掃,候數立馬消失無影,再出現時已經端來一壺guntang的熱水。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可是干凈的?”莊重打開壺蓋看了看。 候數聽這話不樂意了,“小爺我尋的水還能不干凈?就是官家來了也能給他泡茶喝!哎喲——” 候數被封煥馬鞭掃了一下腦門,怒不可恕,“都說了不要敲腦袋!” 候數這邊咋咋呼呼,卻沒人搭理他,包括王氏族老都把目光聚集到莊重的動作上。今日經歷了這番,所有禁忌都被打破,就算心里再也不樂意也無法,誰讓這人上頭有人。與其在這氣悶,倒不如老實瞧熱鬧,看王福到底是如何死的。這少年雖說看著年紀輕輕,可連嗣昭王都信任,絕非等閑之輩,讓他們都覺得莊重能從這骸骨中瞧出什么來。 莊重將頭顱放置盆中,打開壺蓋看了一眼那熱水,并無雜質,這才從腦門xue灌入,隨著熱水一點點進入,鼻孔中竟流出灰渣無數。 莊重眼睛一瞇,上前仔細查看那渣滓,冷冷開口:“王福是被人殺死的!” ☆、第17章 黑旗軍將王氏家族祖墳團團圍住,連個蒼蠅都飛不進去。王氏族人本還想堅持守著等結果,可好幾個時辰里面沒有半點音訊,大夏天的又燥熱不已,不少人撐不住都離去。 王貴伸長脖子觀望,可什么都瞧不見,心中焦急不已。想要上前打聽,可黑旗軍那兇神惡煞、不近人情的模樣,讓他縮回了腳。 終于,里面有動靜了。一群人下山來,王貴想要上前探問,可族老們被團團圍住,他連一個眼神都遞不進去,更別說詢問其他。 “你就是王貴?”一衙役走到王貴面前問道。 王貴連連應道:“是,我就是王貴,是死者王福的親弟弟……你們這是作何?要把我帶到哪里去?” 兩個衙役將王貴拖走,王貴失聲嚷了起來。 “回衙門,大人要審你?!?/br> 王貴一聽這話詫異不已,“大人要審我,莫非我哥哥王福并非病死而是他殺?” 王福死的時候,他與其同一屋檐下,若是他殺他也脫不了干系! 衙役面無表情,聲音冷硬,話語里不肯透露半句,“一切由大人定奪?!?/br> 一路上不管王貴怎么打聽,衙役都不再開口,口風很緊。這讓王貴心里直打鼓,暗罵吳氏沒事找事。 公堂之上,府尹坐堂問審,嗣昭王則側坐一旁。一聲“升堂”喝過,三班役吏排列兩廂。不少人聽到音訊都紛紛過來圍觀,就連盧家人也過來了。 吳氏、王貴以及當初與王福一同去伙計李四均跪于堂下。 喊過堂威,府尹問道:“王貴、李四,你們之前聲稱王福三年前過世那日喝了兩壺酒,醉酒不醒昏睡于床上,第二天去查看時卻沒了氣息,可有此事?” 王貴和李四紛紛回答確實如此,王貴還道:“我大哥酒量淺,那日我兩兄弟許久不見,興致頗高就多喝了幾杯,還是我扶著大哥上床歇息的?!?/br> 吳氏也道:“我夫君不勝酒力,若醉酒就會昏睡一整夜。平日里他喝多了,都是我為他換衣擦洗,不管怎么擺弄都醒不過來?!?/br> 府尹問:“那晚,王貴、李四你們可給王福擦洗?” 李四道:“那日東家讓我早早睡去,說是晚上要和二爺好好說話,我便早早睡去,并沒有在身邊伺候?!?/br> 王貴則道:“我那日也喝多了,也忘了這回事?!?/br> “也就是說王福當日未曾碰水,而你們二人一直睡到第二日早晨?” 王貴與李四皆肯定。 “你們二人以及吳氏,將斂尸過程詳細道來,都想好了再說,言罷不可翻供,否則以故意偽供論,杖打三十?!?/br> 王貴和李四不由對視一眼,不過一瞬就別開,分別說道當初是如何行事。吳氏一直記得清楚,也是說得仔細。 一聲堂木響,府尹喝道:“大膽賊人!一個是死者親弟,一個是死者奴仆,竟然敢聯手毒害長兄、主家,真是罪大惡極,天理不容!” 王貴和李四磕頭大聲疾呼,王貴道:“大人冤枉,大哥待我恩重如山,我怎會殺死他?況且我大哥不是病死的嗎?怎的變成他殺了?!?/br> 李四也拼命磕頭喊冤,“是啊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哪有那膽子謀害主家啊?!?/br> “哼,還在狡辯!仵作方才已從尸骨中探得王福真正死因,你們兩人真是用心叵測歹毒,差點連本官都瞞騙過去。你們到現在還不肯認罪,休怪本官從嚴處罰?!?/br> 王貴和李四均是心里一凜,可隨即又平靜下來,只怕這官也是故弄玄虛,威嚇罷了,否則怎么會干嚎不下雨。 王貴:“大人這話從何說起,我王貴絕無害死家兄之心,更不敢行這事。家兄逝去我也痛心疾首,又如何會做這般畜生之事?!?/br> 李四也哭嚎道:“小的連殺雞都不敢,又如何敢殺人啊?!?/br> “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仵作上堂,道明方才驗尸結果?!?/br> 來者是府尹帶去的仵作,莊重卻是與盧家人一起圍觀。這是吳氏之前的請求,不希望莊重露面,唯恐對其聲譽有礙。嗣昭王同意,便是由仵作于堂上證實。若仵作驗尸出差錯,影響案子的公斷,以后翻供仵作也會受牽連,所以呈交的案子卷宗必須寫明為莊重得的結論,以后若有岔子需莊重自行負責。 仵作上堂跪下行禮,“方才小人用熱水灌死者腦門xue,死者鼻孔中有灰流出,之前必是被灰水浸泡過頭。人生前若入水,水與水中的沙土渣滓會通過呼吸、吞咽進入口鼻孔竅,死后若頭泡于水中,也會讓鼻腔淺處淤積渣滓,死后若只剩下骸骨用此法也可查出是否曾入水?!?/br> 宋慈雖是偉大的法醫學者,可因當時水平所限,所著的《洗冤錄》中也有不少不科學之處。其中以頭顱灌熱湯看鼻孔是否有渣滓流出,以定是否是生前落水溺死而亡,這一論點是不準確的。泥沙等渣渣只能隨呼吸、吞咽進入呼吸道或消化道,而顱腔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系統,不可能經血液循環進入顱腔。泥沙也能進入腐敗尸體的鼻孔,只是通常位置較淺,所以不能借此判斷是溺水還是死后入水。鑒定是生前溺死,還是死后推入水中,若只剩下骸骨應是查看硅藻,道理和宋慈是一樣的,因鼻息取氣,吸入硅藻,死后則無。 李四和王貴聽完這話身子開始哆嗦,頭壓得低低的,額頭上盡是冷汗。 府尹見此冷哼,“此法雖驗不出是生前入水還是死后,可死后誰又無事將他的頭顱壓到灰水中浸泡?你們三人方才口供皆未道有過這么一出。而且按照吳氏與當初前去驗尸的仵作所言,王福死時面色黃白觀似病死,更可見王福必是生前被人浸入水中而死! 此法真是惡毒,裹以毛毯倒立于盛有灰水的桶中,不過幾息便死去。按其頭就算有血出,見灰立止,而凝血也被灰化盡,面不見青紫,身不見傷,若非能人異士查看根本瞧不出所以來!你們以為能瞞天過海,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王貴,李四,你們此時還有何話說!” 王貴和李四皆癱軟在地。 死因揭曉,后面的審訊就容易得多,當時兩人也在屋里,怎么也逃脫不了干系。王貴和李四起先還想互相抵賴,可府尹不僅掌握了他們殺人的動機,還有兩人錢財交易的證據,幾番審問最終讓王貴和李四最終不得不供出實情。 原來王貴一直垂涎兄長的家產,偏王福就是不肯分一杯羹給他。連他管的那個布莊,王福時不時都要過來查賬,壓根不把自己當走自家人。王貴懶惰又眼高手低,再好的店到他手里最后都會虧損,這惹來王福的責罵。 王貴覺得自己如今都已經有妻兒,還被這大哥這般訓斥,每次想要些錢都被王福百般刁難,被妻子嘲笑,在岳丈家都不得臉,面上無光心中十分憎恨。三年前那布莊出了大紕漏,王貴害怕王福以后不再給他掌管鋪子,唯一撈錢的法子沒了,心中惶恐不安。又見王福膝下無子,便動起了歪心思。 李四老早就瞧出王貴的心思,后來身上欠了了許多賭債,走投無路之下在賭坊中聽到這樣的殺人之法,靈機一動就有意無意透露給王貴。王貴見此法甚妙,加之王福是個胖子,至少需兩人方可行事,且這事必是瞞不過李四,以免日后以此威脅便聯合李四一同殺死王福。 原本李四并不能陪同王福一同前往,是他下了瀉藥給另一位伙計才輪到了他。王貴也怕人多眼雜誤事,早早將自己妻兒打發出門。那日王福查完帳怒不可恕,可見王貴態度誠懇,心中雖惱火卻也沒多責備。還故意將李四打發出門,想借著酒桌上親近,希望王貴以后莫要做事這般不著調。 王福也是心急這個不成器的弟弟,所以多說了幾句,沒想到反而讓王貴更加憤恨,殺意更濃。王貴故意將王福灌醉,然后叫來李四一同將王福用棉襖抱住身體,倒吊浸泡入灰水中殺死。 吳氏聽完這些話痛哭不已,“你這白眼狼,你哥為你cao碎了心,竟是亂來這樣的下場!先不說這份家業還是他自個掙出來的,就是不給你沾染半分也沒人能說什么??蓻]想到給鋪子還給出仇來,是你自己不爭氣老是將鋪子弄得烏煙瘴氣,你哥怕你將家都敗了才這般盯著你,沒想到竟是惹來殺身之禍!怪不得你一直想讓你家二郎過繼過來,原來早就謀劃了! 還有你李四!我夫君對你不薄,若非你父親有功勞,你這二賴子怎么可能會在布莊里做活?!結果你倒好,貪心不足蛇吞象,竟是想了這么個惡毒主意殺害我夫君!” 圍觀之人紛紛痛罵王貴和李四,在場不少是王氏族人和布莊的伙計,很清楚王福對王貴和李四如何。當年分家老爺子偏心王貴占了大頭,王福手里卻沒有什么,今天這份家業都是自個一點點掙出來的。后來見王貴落魄,看在兄弟情分才拉扯一把,哪曉得竟然養出了個白眼狼! 而大家伙對李四也同樣痛恨,雖說大佑已經沒有賤籍,弒主之罪不及前朝嚴苛,可也依然是非常嚴厲的,會判以極刑。 莊重聽到審判結果就默默從人群中離開了,他之前也十分擔憂,畢竟并不能直接證明是兩人所殺,若兩人不承認,只怕這案子沒辦法這么輕易了結。怪不得府尹一得知王福死亡真相,就迫不及待的開堂審理,這里的制度和從前還是大為不同。 大佑審判比前世簡單粗暴得多,嫌疑犯若不能證明自己無罪,那就是有罪。嘴巴撬不開還有大刑伺候,證據也不需要這么多就可定人的罪,雖容易構成冤案,可至少這次讓莊重覺得心口一松氣。從前莊重就經歷過這樣的案子,明明知道那個人是兇手,可因為證據不足而只能讓兇手逍遙法外,那時候真是恨不得化為蜘蛛俠懲惡揚善。 做這行總是容易讓人感嘆人性的惡毒,莊重每次辦完案都會去喝一杯紓解壓力,這次也不例外,走了兩圈尋了個酒肆坐了下來。 莊重點了個價格適中的小酒和一些堅果便喝了起來,莊重摸了摸手腕上的佛珠,若圓覺在這里就好了,一個人飲酒實在孤獨。 莊重面前的酒壺突然被一只手提走,抬頭一看竟是封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