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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科幻小說 - 刺局(出書版)在線閱讀 - 第17節

第17節

    秦笙笙再忍不住了,放開聲大笑起來。緊接著是王炎霸,要不是范嘯天是他師父,他早就搶在秦笙笙前面笑出聲了。船上其他聽到對話的人也都在笑,就連那只窮唐犬,也搖耳齜牙,喉中嚯嚯發聲,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

    齊君元沒有笑,而是將目光從那些人的臉上迅速掃過。這是個機會,人在自然狀態和不可控制狀態中最容易暴露出異常來。果然,掃視過程中他恍惚發現到一處不合理,但這不合理的情形只是一閃而過,當他再回頭去找時,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齊君元很是懊喪,因為這個不合理的現象或許可以讓他發現暗藏的危機,揭開心中疑惑。

    范嘯天也沒有笑,他不但沒有笑,而且還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地對唐三娘說:“我不會叫你親媽,因為你生不出我這樣老的兒子。我也不會吃你的奶,因為你是毒隱軒的,朝著你張張口都有可能被毒死,更何況是吃你的奶?!?/br>
    范嘯天真的是個很奇怪的人,他每次遭受打擊、戲弄之后的表現都比他正常時要鎮定、睿智得多。雖然大家的笑意依舊張揚,但聽了范嘯天的話后,頓時都覺得剛才的笑料一下變得乏味無趣。而且稍加思索,更會聽出范嘯天的話里似乎有著隱含的意思在。

    “師父,三娘要真給你奶吃的話,那她可就不一定是毒隱軒的人,或許還是勾魂樓的屬下?!蓖跹装缘共皇情_玩笑,而是刻意提醒范嘯天。

    “不用懷疑,她確實是毒隱軒的,只是還兼修了天謀殿的技藝。她雖然什么話都說得出,口舌間不怕糟踐自己,但事實上你見她真有輕薄舉動了嗎?從來沒有。所以那些話只是她設置的‘性情惑’,屬于玄計屬‘以語移念’技法范疇?!狈秶[天并沒有因為剛才的遭遇而無地自容,反是一本正經地分析起唐三娘來。這讓人感覺剛才他的所為實際上是在試探唐三娘,而且順利摸到唐三娘的老底,達到了既定目的。

    狂尸奔

    大家都收斂了笑容,而且秦笙笙是第一個。第二個則是唐三娘本人,她剛露出不久的譏諷笑意仿佛是帶著些倉惶快速隱匿的,而且這過程中還顯出一絲苦楚,或許是范嘯天的話觸及到她某處隱秘的傷痛。江湖就是這樣,所出的每一招都很難說是你在打擊別人,還是將自己送給別人打擊,上下、高低的概念其實本來就沒有界定,只是看你從哪個角度去看。

    齊君元不知道范嘯天剛才所為是刻意還是無意,如果是刻意的話,那他真是很會偽裝自己、迷惑別人的高手。如果是無意的話,那這人就更加深不可測。能在下意識中不羞不躁、進退有序,說明他的心理承受、意識防御、自然反應都已經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

    但是疑問還是存在的。不管刻意還是無意,范嘯天接近唐三娘、摸清唐三娘必定是有他目的的。這目的是什么?有這疑問的不止齊君元,還有唐三娘,還有……

    船漕運輸從隋代就開始了,特別是內河漕運。官家統管的糧、鹽、鐵等物資,在隋唐之后都是以船運為主的,這主要是與隋代開挖運河、疏通河道有關。但是不管隋唐還是五代,由于地廣人稀,河道河堤少人維護,沿岸又缺少標志引航和照明,所以一般是不在夜間行船的。特別是在五代十國時戰爭連年不斷、人口劇減,渡口、埠頭數量很少,如果錯過了靠近集鎮村落的停船埠頭,再要進入一段急流,那就很容易發生危險。所以南唐無名氏所填《更漏子》中就有“秋水高,舟客滿。日艷胭河駐淺?!钡脑~句,意思就是太陽還很高,照得河水像胭脂時,船只就已經??堪哆吜?。

    齊君元他們雇請的船家很有經驗,寧愿早啟絕不晚行。雖然瞧著日頭還高高的,但估摸著前面一大段再無水鎮大埠,他便在一處伸出水面用作取水、浣洗的木排架處停了下來。上岸后遠遠看到一個村莊,于是船家便往村莊而去,找人家買點菜rou,好回來準備晩飯。

    船家上岸之后,齊君元依舊坐在原來位置沒動,但精神狀態卻是一下放松了。長時間觀察別人的各種細節,腦子里還要不停地分析、推斷,這其實比搖船都累。

    秦笙笙等幾人都到岸邊舒展了下筋骨。這同時也是憑他們各自技藝專長在附近搜尋辨查一番,確定這周圍沒有危險。然后有的坐岸邊樹下休息,有的在木排架上洗臉洗手。

    啞巴則一下鉆進艙里倒頭就睡,站船頭警戒了大半天真的很累。

    同樣躲在艙里沒出去的還有瘋女子和窮唐犬,不知什么時候,這兩個群體中最另類的兩個湊到了一起,相互間很是親熱。

    過了有兩袋煙的工夫,那船家慌慌張張地跑了回來,一張臉嚇得比他手中提著的一捆青菜還綠。

    也就在這時,瘋女子猛然坐起,讓船身微晃一下。而窮唐也一下躥到船頭,喉嚨中不停發出低沉的“嚯嚯”聲。這聲音雖然不高,卻是一下就將剛睡下的啞巴給驚醒了,因為這聲音意味著窮唐發現了危險。

    “死人!尸首!很多,過來了,往這邊過來了!”船家有些語無倫次。

    范嘯天雖然受船家的情緒感染臉色也有些變綠,但他還能堅持做到拍拍王炎霸的肩膀,朝旁邊一棵大樹努努嘴巴。

    王炎霸領會,連躥帶爬地上了樹頂,往遠處看了看:“沒什么了,大概船家常年在河上行舟,沒見過陸地上趕尸的?!贝藭r大家已經隱約聽到趕尸的引魂鈴聲了,這證明王炎霸觀望到的情況沒有錯。

    “誰說我沒見過趕尸的?只是沒見過這樣子趕的!也沒見過趕這種尸!……”船家辯解道。

    船家的辯解還沒完,王炎霸就已經在樹杈上幾個借步,竄蹦回地面:“大家快上船!借水避妖晦!那情形不對,像是老尸炸群了?!?/br>
    沒人說話,但個個動作快如閃電。剛上了船,船也剛離開岸邊不到兩步,一片腥臭腐穢的氣味便從面前飄過。船上的人一個個連忙用衣袖掩口鼻,就連窮唐狂吠兩聲后,也趕緊伏下,把前腿耷拉在口鼻上。只有唐三娘和大家不一樣,她迅速從自己后挑子的木柜中拿出一個瓶子,往嘴里倒一口,然后運氣噴出,噴作雨霧一般。只噴了兩口,那腥臭腐穢的氣味便被一種類似青草嫩葉的清爽淡雅氣息掩蓋。

    帶來腥臭腐穢的果然是尸體,很大一群的尸體。但這些尸體大部分已經開始腐爛,有些甚至已經可以見到慘慘白骨,所存皮rou無幾。還有一部分雖然肢體皮rou齊全卻已經燒得漆黑,只有少數是正常死去不久的身體。但奇怪處還不止這一點,這群尸體行走速度極快,最起碼是正常趕尸速度的三倍,難怪王炎霸看了之后會說老尸炸群的。

    “怎么會跑得這么快的?”“這些尸體大部分好像是沿路挖出來的?!薄澳菬沟氖w還能走,哎,這幾個怎么看著像上德塬的尸體?”

    聽到最后一句話,齊君元馬上轉移視線,這回他終于牢牢抓住了一個一閃即逝的不合理的現象,那就是船艙里的瘋女子顯露出了清澈的目光,似疑惑、似思考,而且還透露出些擔憂。這眼神提醒了齊君元,剛才唐三娘戲弄范嘯天時,自己掃視大家時也發現到不合理的現象,當時一閃而過沒能準確抓住,現在想來也是在瘋女子倪稻花身上。那個瞬間倪稻花的臉上閃過了笑意,這是真性情無法控制時下意識間流露出的笑意。笑意當時一閃而過,齊君元未能準確抓住,便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瘋女子有問題!她有問題的話,那么范嘯天也可能會存在問題。因為范嘯天去上德塬找倪大丫的事情無從判斷真假,而在上德塬時,堅持要護住瘋女子并且要把她帶走的也是范嘯天?!饼R君元心中暗想。

    但還沒等尸群全部走過,齊君元剛剛發現到關鍵點的興奮就又被自己否定了。瘋女子也許是為了保住性命才裝瘋賣傻的,也可能是大屠殺的慘相讓她的大腦受到了嚴重刺激,導致臨時性的思維障礙,而現在正在一點一點的恢復。但不管哪種情形,對她的懷疑怎么都牽扯不到自己無法猜透的幾件事情上。因為她并非范嘯天、裴盛和唐三娘要找的倪大丫,她現在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幫助確認誰才是真正的倪大丫。作為上德塬火場中唯一幸存的家族成員,她對趕尸所表現出的神情怎么說都屬于正常。

    倪稻花似乎也發覺有人在注意她,于是目光重新變得呆滯,并且為了掩飾自己剛才的失態,轉而摟住窮唐輕輕撫摸其皮毛光滑的脊背。

    齊君元看了一眼窮唐的脊背,被撫摸后的皮毛并不滑順,反而出現了很多紋路和翹毛。出現這種現象只有一種可能,就是稻花的手掌并不平滑。非但不平滑,而且還有位置和厚度很獨特很有規律性的掌繭。手上出現這樣的繭子,往往是長期訓練某種功法或者從事某種技藝造成的。

    齊君元猛地一步跨到倪稻花身邊,蹲下身體一把抓住倪稻花的手腕,將其手掌舉起。

    倪稻花張大嘴巴,用一雙驚愕的眼睛看著齊君元,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響。這是正常人的表現,如果真是瘋子,她首先不是驚愕,而是又哭又叫。

    齊君元抓住倪稻花,那窮唐立刻蹦了起來,正對著齊君元齜牙喘粗氣。而在齊君元的背后,啞巴也立刻側身,將腰間已經上弦的小快弩平端起來。

    “你是一個高手!”齊君元并未在意死死盯住自己的窮唐和啞巴。

    “??!疼啊,我要死了!抓死我了!”倪稻花可能到現在才意識到一個瘋子該有怎樣的表現。

    齊君元松開手站了起來:“我不和你討論真瘋、假瘋的問題,我只想詢問你剛才所發生的是什么情況。那尸群肯定和上德塬有關,如果你的回答讓我滿意,我們就立刻上岸轉向跟住尸群,這應該是最如你心愿的事情。如果我不能滿意,那么明天繼續前往呼壺里?!饼R君元知道自己要想讓這瘋女子配合,威逼是沒有用的。因為那種封建年代,一個女子為了保住性命或是其他目的,能夠當著陌生男人赤身露體,拋棄比性命還寶貴的清白名譽,那么任何不能傷及性命的威逼對她都是無效的。所以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從倪稻花所關心的角度來引導、誘惑。

    “哈哈!尸發狂!尸發狂了!他們去找鬼卒,他們去報仇了!我也要去,稻花要去找爹——”倪稻花的聲音一下放開,而且最后一句拖得很長、很尖利。

    已經走遠的尸群突然間有些亂,好像是被倪稻花的聲音嚇到了,又像有些在四處尋找這聲音。但這小小的混亂很快就恢復了,尸群繼續以原來節奏、速度往前奔去。

    “我想起來了,是血針驅狂尸!”裴盛突然驚嘆一聲。

    舟自流

    “血針驅狂尸?和趕尸有什么不同嗎?”秦笙笙好奇心強,嘴也快。

    裴盛清了下嗓子,是要做大段敘述的模樣:“三年前楚南白藻湖有水尸為患,云羊山無濁道院為民除害,派鴻得道長帶弟子前去鎖尸化灰,送魂入輪回。當時是我替他們做的鎖尸枷,并且協助他們設‘百中套頭場’的兜子對付水尸。事成之后周圍百姓請酒致謝,鴻得道長酒酣之際對我透露過言家趕尸絕技的由來?!?/br>
    裴盛又清了下嗓子:“言家老祖是個極為聰明之人,具有超常記憶能力。本來以此能力讀書考功名肯定能優勢高官,但是由于家境貧寒,無錢讀書。雖然在書塾打雜偷學到一些,但只能是替人寫寫墓碑、挽聯,得以在棺材鋪里做事糊口。有一天他去城外寄棺存尸的老廟替客戶布置靈堂,由于路上耽擱,差不多黃昏時才到老廟。進廟后還未開始布置,門外便闖進兩個人來,一個是道士裝束,還有一個裝束很怪異,看著像是北方的煞魔尊者(也就是后來的薩滿教門人,很久之前被中原認為是妖魔邪教)。這兩人進門后便各施技藝以尸體相斗,道士先后以朱砂符、金砂符、血符施術,驅動尸體,煞魔尊者則分別用金針、紅線金針、血線金針相對。他們所施其實是驅尸的三重境界,朱砂符和金針驅動的為活尸,金砂符和紅線金針驅動的為兇尸,而血符和血線金針驅動的則為狂尸。第三重的血符和血線金針注入了施術者本人的心力、血氣,其實已經是以施術者的內元真力在相斗,這樣的斗法往往是兩敗俱傷。果不其然,兩個時辰之后,老廟屋塌柱倒,廟中棺破尸碎,而那兩人也都心力衰竭,已無回轉生機。這兩人臨死時為了不讓身懷絕技失傳,便都傳給了言家的老祖。但是當時兩人已在彌留之際,傳授不清,言家老祖雖然聰明,記憶力超常,也只記住了道士一項朱砂符的技藝和煞魔尊者金針、血線金針兩項技藝,而且每項都尚有遺漏,單獨運用不能流暢。后來言家老祖將朱砂符與金針綜合運用,這才相互彌補,有了一套絕妙的趕尸技藝。剛才我們所見的尸群,雖然大多是腐尸、焦尸,但動作有力速度快,面相兇狠。這應該是注入了趕尸人的心力、血氣。如果推斷不錯的話,這些尸體頭頂所插金針上一定穿有血線,這血線是割破趕尸人左掌命紋,以掌命血染成的。但血線金針的絕妙之處還不在于此,據說至高境界應該是心血驅狂尸。但此技從未在江湖上出現過,估計已然遺失?!?/br>
    裴盛所說斗尸之技最早出現在商紂時,但很少有人能目睹到斗尸當時的情形,更無人對斗尸場面做下記錄。宋人柳修是衙門里的一名記事,專門跟從仵作記錄各種驗尸結果,后編撰《弄鬼軒筆錄》傳世。在《弄鬼軒筆錄》中有一段旁注文字:“棺盡碎,尸有損,骨rou落卻無血跡,疑為以尸相斗。眾人皆斥妄言?!边@一段可能是史上唯一關于斗尸的文字記載。

    齊君元耳朵聽著裴盛的講述,目光卻暗中觀察瘋女子倪稻花。雖然倪稻花始終是一副茫然呆滯的表情,但齊君元還是發現她的眼睛快速轉動過兩回。

    “我想應該是這樣一種情況,有部分言家有子弟因在外趕尸躲過了上德塬滅族一劫?;貋砗罂吹饺绱藨K相,又輾轉獲知對頭為誰,這才趕狂尸前去報仇?!鼻伢象线@種推斷應該是最合理的。

    “不是子弟,而是言家鈴把頭,也就等同于其他門派的掌門。那血針驅狂尸的技法和咒語只傳鈴把頭,平常子弟只會趕活尸?!迸崾⒓m正道。

    “看情形規模也像是他們當家人到了,但目的或許還不止是報仇。上德塬慘死的人中極少是青壯男丁,估計是被擒獲了。鈴把頭驅狂尸野外疾走,估計是要趕著去救人?!饼R君元補充了一句。

    “那我們該怎么辦?”唐三娘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也將齊君元當做了主事之人。

    “理所當然應該跟過去。你們所得‘亂明章’的指令不是還沒完成嗎,范大哥的‘露芒箋’也未能完成,這些任務都與上德塬有關。還有這倪稻花,她也嚷著要去找她爹,跟著那些狂尸應該可以找到線索。所以跟過去或許可以把這些事情一塊兒都解決了。但是……”說到這里齊君元停頓了下。

    這兩個字一出,倪稻花粗眉的尾端狠狠地跳動了下,而其他人也有異色從臉上飄過。

    “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往往會是別人正中下懷的事情。我們做刺行的,絕不能按照常規思路行事。試想,這樣大場面的尸群狂走,發現到的不會只有我們,跟著他們的恐怕已經不在少數。其中很可能就包括那些想把我們滅口卻沒滅成的人,抑或者這本身就是那些人cao控的兜子,專等著我們自己往里送?!?/br>
    沒人說話,是因為他們之前根本沒有想到齊君元所說的這些可能。

    “船家,辛苦一下,趁著天還未全黑下來,往前再行幾里路,然后在對岸尋個地方停下來?!边@才是齊君元最終的決定。

    “行行行,這就走。我加把勁的話說不定還能找到個大埠頭靠了?!贝覍R君元的決定是一萬個樂意。這是人之常情,誰見到那么一群瘋狂奔走的腐尸焦尸,都想趕緊地遠遠離開。

    船又往前走了一段,雖然沒有找到埠頭,卻是在河道轉彎處尋到一處淺灘,可以將船停穩。只是此處是水流彎道,又有淤積的淺灘為阻。所以水流會湍急許多,需要把船牢牢固定住才行。

    和以往過夜一樣,女的都在艙里休息,男的在岸邊找個地方休息。都是行走江湖、闖蕩南北的男人,能站下的地兒就能忍一宿。齊君元拉范嘯天到離河邊挺遠的一個石壁下休息,這地方并不舒服,但范嘯天面對齊君元的盛情又不好意思拒絕。

    但這一宿連半夜都沒能忍到,剛剛入睡就發生了事情。被牢牢固定住的船漂走了,到底是被水流沖走的還是有人放走的,至少齊君元是無法知道的。

    王炎霸就半躺在河邊的一塊大石上,沒有睡著,只是在閉眼養神,所以他聽到幾聲異響。當他意識有情況發生睜眼猛然坐起時,那船剛剛漂移開幾步。于是他趕緊站起來,短距離內加速助跑,一個縱步躍過水面,跳上了船尾,然后cao起船篙,試圖將船撐回來。

    裴盛也發現了情況,他比王炎霸晚了些,起來時船已經移開了一段距離。不過他在淺灘上踏水疾奔,也總算是跳上了船。

    也正是因為裴盛跳上了船,導致船體一陣劇烈搖晃。王炎霸畢竟不是cao船的把式,被這么一晃差點把手中的竹篙都給扔了,急忙單手扶住蘆葦蓬穩住身體。等他完全穩住身體后,想調轉竹竿把船往回撐,卻又正好被站在自己面前的裴盛阻礙了。就這樣慌手慌腳一耽擱,那船已經漂到了流道中,往前快速漂移起來。

    啞巴發現船漂走是因為窮唐叫喚了兩聲。這幾天窮唐都和瘋女子倪稻花湊在一起,或許智力相近的動物更加容易接近。船突然移動,而且離主人越來越遠,窮唐發出叫聲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啞巴從他休息的大樹枝杈上直接跳入水中。爬山泅水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就算入水位置的深度不夠,他依舊可以采用巧妙的姿勢讓身體借助躍下力道快速沖出很長一段距離。

    窮唐縱到船的后船板上,大腦袋一甩,將一根盤在船尾的拴纜繩扔進河里。當那圈繩即將全部掉入水中時,它一口咬住了尾端。而此時冒出水面后連續幾個急劃的啞巴正好抓住了繩子的另一頭,在窮唐的拉拽下,他雙手交替攀拉,眼見著再有幾下也能上到船上。

    當啞巴離著那船尾只有三四弓長了(以普通的弓為計量長度),前面突然出現了一段下坡的急流。啞巴加快攀拉,已經可以夠到船尾了。于是他果斷伸出手臂,手指已經觸碰到船尾底面。

    就在此時,船身猛地一震,然后左右劇烈搖擺了下,就像掉下了一個臺階。與此同時,啞巴手中的繩子失去了借力,身體被船底急流猛然沖開。緊接著在他的旁邊有一朵大水花濺起,未等水花平息,水中冒出了一個老虎般的腦袋??磥韯偛糯淼恼饎影迅F唐也給摔下了船,難怪啞巴手中的拉繩會失去借力。

    雖然都處于急流中,但啞巴和窮唐怎么都不可能像船那么快速地隨水流滑行,只能眼睜睜看著船和自己的距離越拉越遠,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啞巴知道自己不能這樣隨急流一直往前,追不上船繼續留在水里便沒有任何意義。于是手腳同時用力,調整自己漂流的方向,逐漸往對面河岸靠近。窮唐依舊咬著繩子不放,這樣天生神力的啞巴在自己調整方向時也帶動了窮唐,讓它緊緊跟在自己后面往對面的岸邊靠近。

    廊觀畫

    齊君元趕到河邊時,他只隱約看到些東西?;蛟S距離并不算遠,但黑夜之中沒有燈火,單憑天光微明,能見到些身影晃動、水中撲騰已經算是眼力過人了。不過齊君元具備另一種過人能力,根據隱約見到的各種現象進行構思,了解過程,發現意境:船上休息的人中,有人偷偷地解開了固定船的纜繩。趕上船的王炎霸和裴盛,其中至少有一人是在做戲,只為讓船順利擺脫一些人,包括自己。窮唐咬繩拖拽啞巴,但在遇到激流船身發生晃動時,被人故意將其推入水中,讓啞巴無法上船。

    沒過多久,齊君元被一聲長長的嗥叫從思考中喚醒。那聲音像虎咆,也像犬哭。但不管虎咆還是犬哭,表達的含義都是憤怒。那是窮唐的叫聲,是在下游的對岸,離著他們原來的位置已經很遠。

    齊君元回頭看了下,身邊就剩下范嘯天和船家了,這兩個人都滿臉的著急。他們一個是在擔心所有人,還有一個在擔心自己的船。但又都是干著急沒辦法,只能眼巴巴地看著齊君元。

    齊君元笑了,笑意中有幾分得意,還有幾分狡獪。

    “不用擔心,我知道這船今夜肯定會漂走的。船家,這兩只銀錠你拿著,然后沿河往前走,我估計在下了埠頭或淺灘處就能找到你的船。要是找不到或船有損傷,這兩只銀錠賠給你也夠了。范大哥,我們兩個要步行往回走了。我記得過來差不多二十里的地方有過河索子的,我們從那里過河去對面?!?/br>
    看到銀錠,船家不擔心了。但范嘯天卻沒能把心放下:“往回走?他們不是順水流往前了嗎?那不就越發離得遠了?!?/br>
    “沒事,他們也會往回走的?!饼R君元很肯定。

    “為什么?”

    “因為狂尸是朝那個方向去的?!?/br>
    美酒映明燈,朱唇飲光華。談笑成妙文,書畫玄奧藏。

    韓熙載這天晚上又開夜宴,邀請了眾多賓客。不過這次的賓客和以往有些不同,大都是文人雅士、書畫大家。因為這次夜宴的目的也與以往不同,除了歡宴之外,還想請這些賓客為他鑒定一些字畫,辨看下這些作品的功力內涵何在。顧閎中也在被邀請之列。

    酒宴歡歌是要讓賓客盡量放松、愉悅,只有這種狀態下靈感才會更多,辨審力才會更好。字畫就掛在內繡廊之中,燈燭照明非常充足,然后賓客都是一個個被單獨邀請了前去內繡廊,看過之后可在字畫下對應的案桌上留帖表意,說明自己鑒定的結果。

    賓客差不多都已經去過內繡廊后,顧閎中這才被一個侍女請了過去。帶路的侍女將他送到繡廊瓶形門那里就走了。顧閎中心想這樣也好,沒人打擾,便可以仔細鑒定那些字畫,以顯示自己的才學和畫功。

    邁步進了內繡廊,卻發現里面還有一人,而且是個嬌小玲瓏的女子。

    雖然韓熙載府中招待賓客不循世規,會用許多歌舞女博取大家一時歡愉。但顧閎中是讀書之人,又在皇家畫院供事,世規俗律不敢拋棄,所以和一個陌生女子單處一室感覺很是不妥。而且相比那些在宴廳之中公開擁摟侍女、歌舞伎的賓客反顯得不夠磊落,會留下傳言話柄。想到這里,顧閎中便準備退出內繡廊。

    “顧先生何故要離去?是奴家容貌太過丑陋嚇到顧先生了嗎?”繡廊里的女子沒等顧閎中退出第二步便開口將其將住。

    “哪有此事,實是顧某擇時不當,驚擾姑娘慧心雅興。如若被嚇,也是在下驚艷之情心難承負?!?/br>
    “先生真是會說話,被你這么一夸,我怕是幾夜都輾轉難眠了。不知先生可否屈尊駕與奴家同賞字畫,屋山正有向先生請教之意?!?/br>
    顧閎中這次真的是進退兩難了。那女子最后話里的“屋山”向他表明了自己身份,這是韓熙載最為寵愛的伎妾王屋山。如若是其他身份的女子,顧閎中可婉言而退,也可留下來敷衍。但這王屋山卻是得罪不起的,婉拒而退,過后她要在韓熙載面前惡語兩句,自己的前途怕是要遭遇艱難。反之自己要和韓熙載的愛妾孤男寡女留在內繡廊中,萬一傳出什么閑話來,便更加吃罪不起。

    “先生似乎頗為彷徨難決,這與先生畫作中走線鋪色的決意可是相去太遠?!?/br>
    “小夫人見過我的畫作?”在韓熙載的友人圈子里,大家都尊稱王屋山為小夫人。

    “這不就是嗎?”王屋山頭微微一揚。

    顧閎中這才發現,王屋山面前掛著的正是自己新畫的一幅《煮羹伺夫夜讀圖》。然后他再兩邊掃看了下,發現這里所掛的字畫都是外面那些賓客的佳作。

    “顧先生雖然擅長工筆,卻又融合了山水的寫意技巧。特別是人物,牢牢抓住‘形勢可多動,顏情有必然’的要點,這不單是要將人形畫活,而且是要畫出有性情思想的活人?!?/br>
    顧閎中決定留下來,因為王屋山一語中的地闡述出他畫作的特點。這是顧閎中多年研究而得并且引以為傲的絕妙畫法,他在工筆中融入寫意,是將動靜結合、見思相融。讓別人看畫里的人物形態后,產生多種后續動作的聯想,讓人物在欣賞和聯想中活起來。雖然人物表情是唯一的、獨特的,卻是可以真實映射出各色賞畫人的內心思想。

    “‘形勢可多動’其實也是技擊術的特點,一招出手會有多重后續變化?!伹橛斜厝弧部山忉尀楦呤謱Q時平穩的氣勢心態,山崩眼前不變色?!?/br>
    王屋山這話說完,顧閎中已經后悔留下來了,他根本沒有料到情況變化得這么快這么直接。但后悔歸后悔,話說到這份上他越發不敢走、不能走了。這個時候再走只能說明一些問題,一些與己可能有關的隱情,加重別人對自己的猜測。

    “要我說小夫人就是莫測的高手,你說的這些我都聽不大懂。不怕小夫人笑話,我這人迂腐呆板,當初老師怎么教的我就怎么畫,不敢在老師的教導上稍有改變和發展?!鳖欓b中的語氣很誠懇。

    “這樣看來,你那老師不但會畫畫,而且還很會殺人?!蓖跷萆胶芮纹さ臉幼?,怎么聽都像是在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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