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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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松年混在行防營的騎衛中間,順利到達軍營。巡察完有關事務后已然是天接昏色、日俯嶺頭,西望河、臨荊城在山掩樹映之下已經開始轉為墨碧之色。張松年婉拒了幾個大隊正(一種軍職,相當于百夫長)的晚餐,依舊是兵卒裝束混在騎衛中間往回趕。軍營至城中衙府驅馬雖然只幾袋煙的工夫,但張松年為人謹慎,是不會為一頓晚飯而致使自己在夜色全黑時仍在外奔行的。 騎衛的馬群剛進西城不遠,突然從巷子里涌出一片春色,擋住了馬群的去路。 “軍爺,進去玩會兒唄?!薄败姞?,進去歇息歇息吧,喝口奶再走?!薄白罱獠缓?,軍爺照顧照顧?!薄?/br> 原來攔街的是近營巷里各家妓房的姑娘。近營巷里的姑娘都是沒姿色沒才藝的,有些甚至是連攬客話都不會說的末流貨色。她們在繁華州縣實在混不下去,無奈之下只好來到人稀產薄的臨荊縣混飯吃。平常這些妓房的姑娘都是坐房不出只等生意上門的,可是今天奇怪了,怎么一下子都涌到了街上來拉扯客人。而更奇怪的是這些姑娘今天一下都嬌美艷麗了許多,聲音也變得麻酥酥地誘人,難道這里的妓房同時到了大量新姑娘? 那些騎衛一下就看呆了,一雙雙眼睛在已有幾分的暮色中放出發情公狼那樣的綠光。就連張松年也被這群春色搞得有些心蕩神搖,到此上任后,他還從沒有見過這么多放蕩的美女。 反倒是他們騎著的馬匹,非常警覺這些突然出現的花花綠綠,盤旋后退,不肯讓那些有著奇怪香味、發出奇怪聲音的怪物靠近。 “來呀,玩一會兒?!薄跋埋R呀,騎那馬有什么意思,到屋里我讓你騎?!薄媚飩儞]舞著帶流蘇的綢巾繼續逼近。 “走開走開,把路讓開!今天發的什么sao,怎么都出來攔街了?”這時候有晚巡的衙役發現這里的情況,但這種艷媚場面也是他們從沒有見過的,站定在遠處好一會兒才醒悟,趕緊過來驅趕攔街的姑娘回巷子里。 路讓開了,騎衛的馬隊也過去了。那些巡街衙役驅趕著姑娘進了巷子,而且一個個猴急地跟入房中許久都不出來,完全忘記了自己晚巡的任務。不過很快他們就發現這些姑娘還是原來的姑娘,但是今天給他們的感覺和原來相比卻是天上地下。 其實在那些巡街衙役到來之前張松年就已經恢復了理智,也意識到自己面對的情況不正常。卜福臨走時說過,遇異常之相立逃,眼下這情形應該算得上異常之相。問題是他現在的裝扮和其他騎衛一樣,既然隱身其中,就不該發號施令讓大家驅趕這些姑娘,甚至開口說句話都是不夠聰明的。如果自己真的成為一個刺客的目標了,那么自己的聲音、語氣、口音都會在對方的掌握之中。所以面對眼下這種情形,首先一點就是不能暴露自己。 但面對這些姑娘他也真的不知如何解脫,鶯聲燕語、粉香綢舞,好像有無形的縷縷絲線將他緊緊纏繞、裹挾其中。這讓他想起多年前遇到過的一種感覺,想起立在春水邊燙繭挽絲的絲娘,想到了……于是,他愈發強烈地感覺到危險。 當衙役驅趕開妓房姑娘之后,那些精通騎術的騎卒仍渾濁不舍地驅不開馬匹的腳步。反倒是張松年這個假冒的騎衛已經催動坐騎,座下的馬匹也很聽話,撒開四蹄奔跑起來。 妓女,是女人最原始的職業。刺客,是男人最原始的職業。但在特定的情況下,職業特點和男女性別是不會妨礙目的達成的,甚至還會促成目的的達成。這目的可以是錢財,可以是殺人。 就在妓房姑娘、騎衛、衙役糾纏的一團混亂中,一個姑娘已經抽身離開,而且身形縹渺得沒人能夠注意到。 這個姑娘相貌穿著沒有一點特別之處,她剛才在眾多姑娘中也不是最主動和最動人的。攔住這群騎卒之后,前后她只揮舞了一下綢巾。她的綢巾粉香撲鼻,這香味男人樂意聞,馬也樂意聞,所以不管是男人是馬都會不由自主地往她面前湊近。 不過那姑娘的目的不是要讓男人或馬對她產生什么欲望,她揮舞綢巾只想拋出根絲線。拋出的絲線不是情絲,也不是張松年感覺中的無形絲線。那只是綢巾流蘇中飄出的一根斷絲,很細很短,捆不了誰也勒不死誰。 斷絲飄下,正好落在張松年的騎靴上面。 狂拖磨 拋出斷絲之后,姑娘從人群中出來,進了近營巷。但人在巷子里沒走幾步就不見了,而且從此再沒出現過。多少年后,當那些妓房的姑娘已經變成了姑奶奶了,她們還會常常堆在一起,再次談論到這個再沒見過的女子。這女子只用了一個時辰的時間,就教授她們學會了化妝、招客、床功等多種妓行謀生的必備技藝。所以這一天臨荊縣發生了兩件大事,其中一件只有妓房的姑娘們知道,那就是洪涯仙姑(洪涯妓,三皇五帝時的妓女,記載中出現最早的妓女,有說法稱她為妓行的祖師。宋代高承考證過,清代《蕉軒隨錄》也有記載)顯圣,親自來教化救度她們。 張松年驅坐騎奔出了百步左右,在經過一個巷口處時聞聽到簡單幾個音的哨笛聲。于是奔跑的馬匹突然就地打了個滾,張松年一下由騎馬變成了被馬騎。在被壓得憋氣暈厥之前,他明顯聽到自己身體發出的咯嘣聲響。至于是身體哪個部位的骨頭斷裂了,此時的他無法知道也不必知道。 馬重新站立了起來,張松年卻依舊掉落在地上。唯一與馬匹還有關聯的只有一只腳,而剛才的斷絲正是掉落在這只腳穿著的馬靴上。腳依舊塞在馬鐙里,而且接下來馬匹在縣城之中狂跑兩圈直至力竭倒地,這只腳都未從馬鐙里脫出。 馬匹的奔跑有些像狂歡的舞蹈,因為它的腳步始終和巷口處出現的哨笛聲相合。雖然只是簡單的幾個音,卻可以讓馬匹的舞步反復不停,一直持續到力竭為止。 張松年身上最先掉落的東西是頭盔,所以最早狂亂奔跑的馬匹在石頭路面上拖帶磨爛的是頭顱。軀體應該還算好,因為有鐵甲保護。不少人在那馬狂奔的過程中看到火花四濺,看到張松年身上通紅一片。這其實是他所穿鐵甲長時間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快速摩擦發熱造成的現象。這一點不是夸大,是有證據可以證明的,最后好多人都看到張松年噴濺掉落在鐵甲上的腦漿和碎rou都被燙熟了。 巷子里的那個姑娘在馬匹開始奔跑之后就改換了裝束,風塵的衣物包了塊石頭扔進巷底的井里。這樣做和她在妓房姑娘攔街時不出手刺殺張松年出于同樣的目的,是不想給那些本來就已經很命苦的女人們再帶來災禍。 當奔馬開始跑第二圈的時候,一個已經全然看不出性別的身影出現在北城門外的眺遠亭。青衣長袍,身背青色琴囊,頭戴遮陽斗張(古代的一種涼帽),就像是一個即將遠行的過客。這就是刺殺了張松年的那個姑娘,只是現在已經面目全非,改換成一個面目模糊難記的青衣女子。女子在亭前回頭又看了一眼被暮色籠罩住的臨荊縣城,然后面無表情地直往朝西的山道中走去。 山道上才走出百多步,青衣女子的身形就已然被山上茂枝密葉落下的陰影完全遮掩。再往前走出一段后,山道兩邊的樹木冠葉相接相疊,再看不見一點天色星光,便如同進入了一座高大的弧頂大殿。 就在此時,就在這個位置,那青衣女子驚駭地停住了腳步,并迅速蹲跪下來。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走入了一個鬼魂地界,出現在面前的儼然是地獄的閻王殿! 卜福用鐵尺敲了一下水槽的下沿,只需要這一記,他便可以從聲音上判斷出下面到底有沒有藏著些什么。結果告訴他,他之前的判斷是正確的。但到了這種地步刺客仍能縮在下面一動不動,要么就是他有著超人的定力想尋機再殺再逃,要么下面就是個蠢貨,到現在還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發現。 卜福又敲了一下水槽,這次他是敲的上面的沿邊,而且加大了力度。要證實的結果剛才已經證實,現在需要做的就是讓那刺客正確面對自己眼下的境況。繳械而出或勇猛殺出都行,沒必要等自己動手掀了水槽被迫顯形兒。除非是這個刺客太無賴也太無聊,除非這個刺客此時已經變成一個死人。 又過了一會兒,水槽下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卜福開始有些不耐煩了,難道自己遇到的真是個不上檔的刺客?可從刺殺的技巧手法看不該是這樣的啊,這刺客就算不是頂尖的人物,那也是少見的好手。 “卜捕頭,讓我們來掀了水槽?!睅е畮讉€鐵甲衛剛剛趕到這里的內防間隊正比卜福更加不耐煩。 “還是我來吧,你們動手怕是枉自送命。都退后一點,刺客可殺可逃卻很少會被活捕,下面人出來后肯定是會拼命的?!辈犯Uf完后將鐵尺一豎,暗括一按,尺頭頓時跳出一頁鋒利狹長的刀刃。 其實這把鐵尺原名叫“量骨裁命”,是從“長柄折刀”改良而來,據說是唐代器具鑄制大師李四行唯一設計制作的一件兵器。在宋代之后這種武器是以另一個名字出現的,叫“尺頭飛花”,北宋邵陽南的《品心客筆》中有過詳細記載。明代林澤玉詩作《勇蕩寇》中亦有“尺頭現飛花,華光落血沙”的詩句,描繪的也是這種尺子。 之所以叫“尺頭飛花”,是因為鐵尺中暗藏四片刀刃,方向各自不同,可根據需要將其彈出使用。如果使用嫻熟,在攻殺格斗過程中突然彈出殺敵,則更加防不勝防,中者不知何故。另外,這幾片刀刃可在尺頭上旋轉,四片皆出,旋轉起來就如同我們孩童時玩耍的的花風車一般,只是這花風車卻是會瞬間要命的。 卜福鐵尺刀刃持在手中,只需一記揮砍便可將水槽劈作兩半。但這樣做會木碎水濺,反給了刺客趁亂攻逃的機會。卜福是謹慎的人,而且現在的形勢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可以不急不緩地做事情。 “卜捕頭,要不要得力些的人手幫忙?”站在橋上的顧子敬喊了一句。 卜福沒有回頭而是搖了搖頭,他知道顧子敬所指的是那兩個私聘的高手。 “?!?,聲音不大,很輕巧的一刀,支撐水槽的一個樁柱根部斷了。水槽傾斜了很大一個角度,但水槽下仍是沒有動靜。卜福都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這刺客不會沒藏在這下面吧,可自己敲擊試出的聲音表明下面的確有東西呀。于是他揮動尺頭刀刃,又砍斷一根樁柱,水槽的傾斜度更大了。 “有人!在下面呢!”另一側的兵卒已經看到緊貼在水槽底面上的人。 都這樣了還不出來?卜福覺出不對勁了,揮手說聲:“掀了吧?!?/br> 掀開后,水槽底面上確實有人,也確實是用鐵鉤細索平平固定在那里的。但事情也真的不對了,因為被固定的人已經是個死人,固定他的那些細索中有一根是直接勒緊了脖子然后用鐵鉤鉤在水槽底板上的。卜福摸了一把死尸的脖頸后作出判斷,細索是在瞬間中勒斷兵卒頸骨致其死亡的。這速度比刀砍脖子還快,但殺死人之后卻不留痕跡,甚至可以利用細索的牽制讓死人仍像活人一樣站立在那里。 刺客不會勒死自己,那么被勒死的就不會是刺客。有右虎營的兵卒認出死去的那個人,這是和他們一起參與控制三橋大街的伙伴。 兵卒不見了,按理說他們的長官應該很快就能知道。但是這三天做的事情太過混亂,參與的有內防間、右虎營、知州衙門。所以這種情況下長官會以為自己的手下被其他長官直接委派了任務。因為右虎營的兵卒地位相對較低,經常在和其他官家、軍家一起辦事時,被很隨便地差遣和調動。 刺客是在什么情況下殺了那個兵卒的?從他們敘說的情況來看,唯一可以將這兵卒殺死并且藏在水槽下的時機只有在刺殺發生后,兵卒剛涌入三橋大街的那一刻。當時場面雖然混亂,能將一個兵卒在頃刻間殺死且藏在水槽下,那手法真的是讓人匪夷所思,但這樣一個刺客高手轉回來就為殺一個兵卒嗎?不會,他肯定還有其他目的,包括二次殺、三次殺,或者是要針對其他什么人和東西。 卜福從開始起,所有的推斷沒有出一點差錯。之所以在水槽下出現了一點意外,那只是比刺客少想了一步。于是他重新將大街上的情形看了一遍,因為這少想的一步提醒了他,自己的查辨之中肯定還有遺漏。大街這一塊好像存在著不協調,某個點上似乎少了什么。 街面上現在已經全是被兵卒攪亂的痕跡,但其中異常的細節依舊沒有逃過卜福的神眼。然后他又在街兩邊門對門的樂器店、玉器店里仔細查看了下,這才回來告訴顧子敬:“刺客從橋下蕩到樹上上岸,并非躲入水槽下,而是以閃電般的手法殺死了發現他異常的兵卒,并且將尸體藏于水槽下。然后他逃進了對面的樂器店里,從店里的一個暗門離開被重重控制的三橋大街?,F在那刺客有可能依舊躲在瀖州城里,也可能遠遠逃出了城外,就算已經四城緊閉了,也根本無法攔住這種高手?!?/br> “對面樂器店有暗門?”顧子敬對這個細節感到奇怪。 “對,是‘常啟道’(利用原來的狀態設施造設的暗道),把醋精化水灌入墻磚縫中,多次以后就可將一塊墻體整體取下當做暗門。從痕跡看這暗門開啟有一段時間了,可能是刺客早就留下的退路?!辈犯;氐?。 “不是,我接到的訊息說那刺客兩天才到,怎么會早就留下暗門退路的?而且三橋大街外層街巷也布置了官兵、衙役,就算有暗門也走不掉?!?/br> 卜福心中咯噔一顫,顧子敬的話提醒了他。剛才他總覺得這一塊街面少了點什么,少的不是東西,而是一個人!一個本該坐在樂器店門口,坐在那張雙翹云頭琴案背后的琴師。 卜福這次是連續幾個縱步來到了樂器店的門口,蒼眉一挑喝問道:“你們這里少了什么人?如有隱瞞,以隱匿協助刺客罪名當場正法!” 樂器店里的幾個人全都咕咚跪在地上連連磕頭,說是店里新近請的奏琴先生刺殺案之后便不知去向。他們原以為琴師是外地人,所以被兵卒官爺帶走統一安置。后來所有人每天站原位讓六扇門的人查辨案情,單單這琴師一直沒被帶回來。樂器店老板怕這琴師被重點懷疑而連累自己,就一直都沒敢問。而樂器店里面那個有暗門的房間正是奏琴先生的。 有兩個刺客!誰才是下手之人?而另一個又是為何而來? 遇閻王 卜福走到琴桌前,撫摸了一下桌上的古琴,古琴發出一聲流暢卻不成調的聲音。這是張新琴,但是琴弦下的漆面上卻有很新鮮的刮壓紋。然后他再從琴桌的位置對照水槽的位置看了下,并且在這兩點間的連線上走了兩趟。在這兩趟里他又找到兩道細長的裂痕,是在街面鋪石上,裂痕也是很新鮮的。 最后他又在琴桌兩邊看了下,再仔細查看了桌椅腳的痕跡,隨即猛然回頭,眼睛沿著樂器店前廊檐往豬rou店、制傘店的方向瞄去。然后他似乎確定了什么,一步邁到店門那一側的大鼓前面,一掌將那大鼓拍倒。大鼓倒地,卻并未像想象中那樣轟然作響。因為大鼓朝墻的一面有個切開的大口子,而且有人從這個大口子往鼓里塞了一些東西。 有人扒開大鼓皮面上的口子,那鼓里赫然也有個死人。這死人經辨別之后也是右虎營的兵卒,只是他的身上的軍服和所有裝備都不見了。這兵卒也是被勒死的,也是瞬間勒斷頸骨,不過用的器物卻是比殺死水槽下兵卒的還要細,有些像琴弦。鼓里還要一捆衣物,其中有一件外面青藍色里面淡灰色可正反面換穿的薄棉袍,棉袍裹著的是一雙棉幫硬薄底的塌鞋。這衣物應該是橋上那人的,也就是之前已經被曝了相兒的刺客的。 卜??吹枚畢s想不通了。兩個兵卒是一人殺一個。鼓皮面上的口子,切邊光滑無索痕,應該是奏琴先生的出手。而穿塌鞋刺客的衣物就藏在這鼓里。從這些跡象看,他們像是搭檔,混亂中一個在掩護另一個離開??扇绻媸沁@樣的話,那刺局設完之后又何必往橋上走而不直接進樂器店呢,那樣不是更安全嗎? 琴面上的線紋,是受到意外震動之后保持強控琴弦導致的。街面鋪石上的兩道裂痕,粗細不一,是一種細長武器和一種尖利武器對抗造成的。從這跡象上分析,那穿塌鞋的刺客和奏琴先生在混亂中發生了極短暫的激斗。這樣的話刺客和奏琴先生非但不是搭檔,而且是相互威脅的對頭。刺客轉回來就不是為了逃脫也不是為了再殺,而是要對付那個奏琴先生?;蛘?,那奏琴先生已經成為他逃脫、再殺必須清除的最大障礙。 至于這兩個人交手的結果是怎樣的,卜??床怀?。兩人是怎么離開的,也只能猜一猜。奏琴先生很有可能是趕在官兵完全控制三橋大街內外街巷之前,從他自己房間的暗門溜走了。而穿塌鞋刺客沒來得及,只能換上鼓里那被殺兵卒的衣物混出三橋大街。 想到這里,卜福又看了一眼鼓面,他猛然覺得那切開的口子有些異樣。于是趕緊在鼓的旁邊蹲下,將那切口邊翻起一小塊來仔細辨看,然后再提起死去兵卒的脖頸看了下。隨即起身大呼一聲:“不好!張縣令有難!” 青衣女子走入幽暗深邃的山林后,輕吁了一口氣。所有事情都按自己的設計完成了,大仇得報,遂了多年心愿,而且也沒違指令,終究是在最后時限前完成。就在青衣女子以輕松步子沿山道快速前行時,突然一縷冷風從臉上拂過,讓她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后脖頸處的毛發立時蓬豎起來。 此時她才發現,自己的周圍色沉如墨,頭頂樹冠覆蓋如墓穹。寒意不知從何而來,路徑不知去往何處,恍惚間黑暗中的一切都在隨著冷風搖擺、移動、恍惚。 “風寒且挾腥,是屬陰風?!鼻嘁屡幼龀鲞@個判斷的同時,雙腿前弓后盤,半蹲半跪,將身形沉下。然后凝氣屏息保持住這個姿勢,隨時準備發力,或左或右或后都可以縱身逃竄。 陰風刮過之后,青衣女子恍然之間發現自己所走的荒簡山道已經變成三層二十一階的登殿道。山道兩旁原是雜草荊棘,在青衣女子的眼中卻全成了鐵架石柱,上面還吊掛著被剝皮割rou、開膛破肚但仍舊半死不活、應死猶活的肢體,場面讓人不由地膽戰且惡心。往前去,是慘霧淡淡,往后看,是冷煙飄飄。而兩邊的鐵架石柱之間,有許多牛頭馬面般的暗影在無聲地往來。此時,一陣陣的陰寒冷氣由兩邊蔓延而至,并且在青衣女子周圍漸漸聚攏。 “閻王殿?剝衣亭寒冰地獄?!”青衣女子在瀖洲城隍廟廊道壁畫上見過類似畫面,這是二殿閻王楚江王司掌的活大地獄,也叫剝衣亭寒冰地獄,是專門懲處在陽間傷人肢體、殺人害命的兇徒的?!半y道自己走錯了道路,無意之中闖進了陰曹地府?或者是自己剛剛殺害性命,二殿閻王發指引將自己帶入這輪回刑苦的鬼獄之地?” “不是!這世上無鬼,要有也是比鬼更加jian毒兇殘之人!自己應該是走進了一個惑目的布局,這布局里處處都是假象,但假象之后往往掩藏著真正的殺機?!鼻嘁屡铀查g將渾身肌筋緊繃,同時雙手十指輕捻一遍,雙掌盡量展開,指間空隙放得很大?,F在她不僅僅身形依舊保持著逃竄的姿勢,而且在逃竄的過程中還可以一擊取命。 周圍一片寂靜,這和平常傳說不一樣。傳說中的地獄應該慘呼聲聲、哀泣連連,時不時還有施行惡鬼的咆哮。但青衣女子所見的地獄卻是無聲的,不對!有聲音!是別人聽不到的聲音,卻也是逃不過青衣女子耳朵的聲音。她可以聽出同一雙棉幫硬薄底塌鞋在喧鬧的大街上來回走過幾趟,可以在二十幾匹奔跑過街的戰馬中辨別出一個騎卒身上些許與眾不同的異響,那又怎會聽不出寂靜山林中距離自己不算太遠的兩個呼吸聲? 青衣女子保持著原來的動作,但實際上她的血脈肌筋、思維氣息已經全部調整到一觸即發的狀態,嚴密戒備著傳來呼吸聲的方向。那個方向可以看到的只有地獄中血腥詭異的情景,根本無法辨別出兩個呼吸聲是來自那些吊掛著的血腥肢體,還是影影綽綽的牛頭馬面。 即便這樣,青衣女子也沒有慌亂。她在等待,很耐心地等待,等待一個她可以利用的機會。 面對危險的對手,自己只有比對手更有耐心才可能獲得機會。這機會可以是外來的,也可能是對手缺乏耐心而自己暴露的。 遠處的臨荊縣城里有喧鬧聲,還有火把在城里城外快速移動。這是張松年被刺之后必然會出現的情景。 青衣女子看不見移動的火把,但她聽得到聲音,這聲音讓她目光中閃過一絲慌亂。這慌亂并非害怕臨荊城里的兵卒衙役追來,只要神眼卜福還沒有回來,就目前臨荊縣里六扇門的牙子,應該沒一個能判斷出張松年是被刺還是意外。她的慌亂是因為遠處喧鬧嘈雜的聲音會擾亂到她的聽覺,讓她無法準確抓住附近那兩種極難捕捉的呼吸聲響。 就在青衣女子開始慌亂的時候,老天爺幫了她的忙。一陣微風吹過,兩片樹葉從高高的樹頂飄飄搖搖落下。樹葉落入青衣人眼前的地獄,就像劃開了一張水面般平滑的幕布。于是肢體和牛頭馬面隨著幕布的劃開而消失,只余下其中一個殘缺肢體的眼睛。青衣女子終于等到了機會,也抓住了機會,所以閃電般出手了,全不顧這地獄才剛剛被撕開了一小塊。 那雙眼睛在青衣女子攻擊的瞬間消失了,好像是被什么東西給遮住。這倒不是那雙鬼眼不忍看到地獄被撕破的情形,而是因為隨著青衣女子陡然甩伸的手掌,頓時有十條從各種角度飛過來的線頭讓鬼眼再不能看。 線頭五顏六色,不單飛過來的角度不一樣,連飛行的方式也各自不同。有的翻卷而來,有的旋轉而來,有的弧線飄來……線頭全都連接在青衣女子的手指上,線頭的目標全都是那雙眼睛,這女子仿佛是要一下給那雙眼睛連接上十道絢麗的情絲。 對于被攻擊的人而言,面對這樣多種方式、多種角度、方向的攻擊,直接用器物遮住自己的眼睛,是最小幅度、最快速度、最佳效果的招法。所以不管此時暗處躲藏的到底是人是鬼,至少可以確定他是個高手。 青衣女子一招出手后,隨即便準備往后縱出,她是不會在自己不了解和無法掌控的環境下和別人纏斗的。就在此時,從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喝止“別動!”,喝止聲帶給她一種心臟發酥般的震懾,這感覺就好比那天身邊的銅鐘被突然敲響給她的震撼一樣。于是念頭一閃間她決定改變自己原有意圖,依舊以原來的姿態蹲跪在那里不動。 幸好是改變了主意,幸好是在須臾之間停住了身形。隨之而來的感覺很可怕,比閻王殿、寒冰地獄還可怕。青衣女子沒法想象自己怎么會蹲跪在這個處處殺機的位置上了,或者說無法想象對手是怎么在自己周圍布下如此厲害的殺器的,而且自己周圍突然出現的殺器竟然是在自己已經發現異常之后。剛才的喝止是為救自己的命,現在自己身體的每個小動作,都能啟動終結自己生命的可怕機栝。 十個線頭此時也回轉過來,是被擋住那雙眼睛的器物擋彈回來的。那器物竟然也是活的一般,雖然不如十根線頭多變靈活,但也在不斷翻轉扇動,感覺有點像一只拍打著的鳥翼。 青衣女子聽出來了,那不是鳥翼,而是一本書冊。一本正在翻動的書冊,一本頁數不多但頁張輕薄柔韌的書冊。但和平常書冊不同的是,它的每張冊頁非絹非竹非紙非皮,而是一片片打制得極為輕薄的鋼頁。 書頁停止了翻動,十個線頭也全部收回,仍纏繞在青衣女子的手指上。一攻一守的雙方自始至終都沒有移動身形,那青衣女子肯定是動不了,而那雙眼睛的擁有者好像也不愿意動。 青衣女子眨了幾下眼睛之后,她發現剛才的寒冰地獄徹底不見了。自己還是在山道上,還是在樹冠覆蓋的茂密樹林里。另一邊的眼睛也仍在原地,而且那書本也沒有完全放下,只是低下來兩寸,將眼睛露了出來。 “何方高人以魅影困行?”女子發出一聲輕叱。 “閻王?!?/br> 雙落困 聽到這回答之后,女子語氣緩了一些:“為什么和我過不去?” “這要問你,你為什么會在此處?有何目的?”閻王的語氣也不強硬,好像有著什么顧忌。 “沒有目的,擊浪后抖翅,以防臨荊縣內六扇門的牙子咬住?!鼻嘁氯怂f的擊浪、抖翅都是離恨谷的暗語。離恨谷特產一種神奇蜂蟲,后又經過離恨谷前輩高人的特意的培育改良。谷里給蜂蟲起的名字很奇怪,叫“丈夫紅顏”,很少有人知道這名字的真實含義。這種蜂蟲的神奇之處不在于尾刺的劇毒,也不在于其速其力可斗殺鳥雀。而是在于它能潛到水里突襲獵物,在于它饑餓之時會食噬同類。離恨谷的行動大都以此蜂蟲的特征為暗語隱號。比如“伏波”,代表潛藏;“自食”,是清理門戶;“點漪”,是指踩點;“抖翅”,是消除蹤跡;“擊浪”,就是攻擊;“順流”,是逃跑…… “我師父料到你刺局得手之后不會按‘回恩箋’的授意順流,而是會先往北抖翅匿蹤,然后再轉西轉南入呼壺里(一處古地名,大概在現在的湖南衡陽縣附近)。所以他讓我在臨荊北門候等你一起走?!?/br> 青衣女子的臉微微一紅,她沒想到自己打的小算盤全在別人的料算之中??磥碜约哼@剛出道的雛鳥真是無法跟那些老雕相提并論。 “既然遇到了那就一起走吧?!鼻嘁屡舆@話說得有些無奈,而且話里兀自不提自己是被別人困住,只說是遇到。 “這樣好,這樣你我都不為難?,F在你可以讓你的朋友將殺器撤了吧?!遍愅跻菜闪丝跉?,原來他和女子一樣,也是被殺器制住不能動作。 “什么?布殺器的人不是和你一起的嗎?!”青衣女子反問一句。 剎那間兩個人都驚得魂飛魄散,真有種被打入地獄的感覺。這局收得好啊,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而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不,就算鷸蚌不相爭,憑自己兩個人能斗得過這漁翁嗎?到現在別人什么時候用什么方法布下的殺器都不知道,自己又如何來和這樣的對手抗衡? “??!完了!雙落困,沒踩的浮兒了?!遍愅醢l出了一聲哀嘆。他這話的意思是兩個人都被困住,而且沒有其他人可以施以援手。 青衣女子勉強轉動脖頸,往四周查看,同時以靈敏的聽覺仔細搜索。她發現自己真的是全然困在一個無法動彈的境地,仿佛每一塊碎石、每一支枝葉都會是殺死自己的武器。只需自己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動作,便可啟動機栝讓它們來殺死自己。這是個極為厲害的殺器布局,自己沒有解開這種布局的本事。 剛才曾聽到兩種呼吸,一個是閻王的,還有一個肯定就是布這殺器局的高手。腦子里搜索一番,記憶中應該沒有這樣的呼吸聲??墒遣歼@個局困住自己和閻王的目的何在?還有剛才的喝止聲,雖然無法聽出是從什么地方發出的,但意圖卻很明確,明顯是不要自己受到傷害。 用殺器困住自己但又不想傷害到自己的人不多,不仔細想的話還真找不出一個?;蛟S……或許是他!女子的腦子在飛快地轉動,并且轉動的圓形越收越小,最終收在一個點上——那個刺殺顧子敬并且追逼自己的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