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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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今竹冷眼瞧過去,弗朗克斯立刻改了口,換了話題說道:“聽聞皇帝是得了天花痘癥去世的,嚇得我們的使團好多人都不敢加快旅程來京城,擔心染上天花。等天氣冷了,下雪才敢進城,因為天花在冬天很少出現?!?/br> 沈今竹心中一亮,連連問道:“哦?你們歐洲也有天花?你們是如何防治的?” 提起天花,連弗朗克斯這種歷經大風大浪的人表情都十分畏懼,說道:“我們最怕的是一種鼠疫,叫做黑死病,一旦發病,整個城市都會毀滅。天花傳說是蒙古人入侵歐洲時傳過去的,不過這是民間無知小民胡扯,書中記載很久以前歐洲就有這種病癥,也是十分恐怖,也是滅村滅城的傳染病,我們對這兩個病都沒有方法治愈,反正一旦發病,就封鎖城市和鄉村,自生自滅——我聽說殿下為大公主用了什么水苗法可以預防這種疾病,這種方法真是太神奇了,我們整個歐洲大陸都沒有聽說過,殿下可不可以將那位醫生介紹給我?” 沈今竹心里隱約有些失望,她還以為歐洲大陸能夠有對付這種疾病的方法呢,沒想到在天花防止方面還不如大明。若是放在以前,沈今竹會覺得掌握這門技術是一種財富,如今她掌控皇權,深知這是積攢政治資本的大好機會,前幾日看完應天府尹劉大人建議推廣種痘之術的奏折后,她已經命太醫院支持種痘的太醫們和民間的種痘師一起合作,研究商議如何將種痘的危險性降到最低。想要說服內閣和朝廷推行此法,就必須爭取足夠多的籌碼和憑據。 沈今竹說道:“我可以介紹給你試一試,不過你年紀偏大,種痘危險性高些,而且更容易失效,不能保證以后能規避傳染。水苗法之前都要簽契約,生死不論,你要想清楚?!狈凑闳粼敢庾栽刚境鰜懋斣囼炂?,我當然樂意啊。 弗朗克斯是探險家和野心家,雖說一把年紀了,但對新鮮的事物一直都保持著熱情,當即同意了。由此成為了第一個用水苗法種痘成功的紅毛番。弗朗克斯從種苗到發熱出痘、到痘疤脫落痊愈觀察無礙,用了一個月時間,從隔離的大山深宅里出來,弗朗克斯感覺自己穿上了一層盔甲似的,不再害怕這種可怕的疾病了,干脆把整個荷蘭使團都送去種痘,一共一百零七個人,有十七個人種痘失敗,其中十五個人痘苗失效,沒有發熱出痘。 有兩人死亡,其中一個是一個水手,本身有梅毒之疾;另一個是翻譯,平時有咳疾。太醫院記載下來數據,由此標記道:種痘前確保此人身體健康,無隱疾。有疾病者慎之。這兩人尸首被火葬深埋。 當然,這都是后話,且說沈今竹從弗朗克斯那里得知英國擊敗無敵艦隊之后,立刻召集了五位內閣閣老、掌印太監懷恩,東廠廠公懷義、鴻臚寺卿還有錦衣衛指揮使曹核等人緊急商議對策。 巨大的萬國輿圖掛滿了屏風,沈今竹指著遙遠的英吉利海峽說道:“所謂強中自有強中手,紅毛番 的無敵艦隊已經在這里覆沒,我們的對手換成了更加強大的英國。居安思危,諸位愛卿覺得大明水師能夠抗住英國的艦船炮火么?” 太后您不是明知故問么?我們連紅毛番都打不過,還英國人?東海之變也就發生在十年前,在座的九個男人都見識過紅毛番的厲害,所以都知道答案,只不過都不好意思說“不能”。 王首輔資歷最深,威望最高,反問道:“太后有何對策?” 沈今竹已經太熟悉王閣老這種“有事鐘無艷,無事夏迎春”的態度,不需要她的時候指責牝雞司晨,需要她的時候就要她承擔起攝政的責任,翻臉比翻書還快,不過政客本來都是如此。 “犯我國土者,非遠必誅!”沈今竹慷慨陳詞,然后將問題再拋出去,問道:“首輔大人以為何?”我若一個人能全扛下來,要你們作甚? 哼,這個女人就是喜歡巧言令色,說些冠冕堂皇的話蠱惑人心!英國人都要欺負到頭上了,當然要打啊,難道不戰而退么?王閣老聽的窩火,把問題踢給兵部尚書于謙:“于閣老在危急關頭抵御過紅毛番的襲擊,你以為何?” 于閣老崇拜的看著沈今竹,說道:“當年是太后游說列國,切斷了紅毛番的補給,微臣才得以有喘息之機,勉強護住了大明大陸海岸,不過還是丟了海南島,最后是太后兵不血刃的收復了海南島,微臣真是慚愧啊——微臣沒有見識過英國人的艦船,不過這幾年微臣都在準備和無敵艦隊開戰,海戰首先要建造足夠多的新式的艦船,還要配備和對方射程相似甚至更遠的火炮才行。這是最基本的,否則大明水軍在海上是白白送死,如今單是靠金陵、杭州、廣州等地的幾個寶船廠建造新式戰艦速度太慢了,微臣建議在泉州、海南還有天津衛都開設寶船廠,尤其是天津衛極其重要,靠近京城,一旦英國人沖破防線,從大沽口登陸,直逼京城,恐怕會出現第二個東海之變——所以天津衛不但要開設寶船廠,更要建立至少兩個火藥廠才能應對比無敵艦隊更強大的敵人?!?/br> 王首輔馬上拍掌說道:“然!工于善其事,畢先利其器?!?/br> 戶部尚書錢閣老是先帝帝師,掌管大明的錢袋子,他雖然姓錢,但是在朝中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沒錢!”,這句話已經深入的骨髓,連做夢都是沒錢,此刻聽說建這個,造那個,他腦子里迅速算成了銀子,心里頭在滴血呢,連忙說道:“沒錢!負擔金陵等地的寶船廠和火藥局就已經占了不少開支,還要另外開始這么多的船廠和火藥廠,你們以為天上會下銀子來嗎?” ☆、第222章 沈今竹舌戰王閣老,紫藤架楓竹再聚首(二) 擴大寶船廠和火藥廠,都屬于工部的績效,這無疑對工部有利,尚書王首輔乘機爭取資源,立刻反駁說道:“皮之不存、毛將附焉?山河破碎,存那么多銀子也是喂了紅毛番,便宜了外人?!?/br> 兵部于閣老也點頭說道:“打仗本是最耗銀子的事情,尤其是現在的海戰,拼得就是戰艦和火炮,和陸戰截然不同。大明九邊重鎮,主要防的是蒙古人入侵中原,現在配備的火炮和工事足夠用了,但是在海防方面我們差紅毛番太遠,何況新崛起的英國人比紅毛番力量更強大,這個銀子省不得?!?/br> 錢閣老憤然說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戶部的太倉銀禁不起你們瞎折騰!我剛才粗粗算了一下,倘若按照余閣老所說的,增加六個寶船廠,兩個火藥廠,從材料到人工,每年所需的銀子和大明官員的俸祿銀子差不多,戶部每年的稅收和支出基本是持平的,遇到災年、荒年還要開倉放糧,倘若增加寶船廠和火藥廠,就意味著明年官員的俸祿銀子發不出來,都要去喝西北風!那時豈不是天下大亂!” 在座的大臣平日里基本靠的都不是俸祿銀子過活,但混到這個位置,還不至于說出“何不食rou糜”這等話來,畢竟那些冷衙門還有清廉的官員靠的都是俸祿過活,不說別人,就拿兵部尚書余閣老舉例吧,他真是鐵骨錚錚,清廉如水,哪怕是有人送銀子給他,他都不會拿到家里享用,全部用于兵部的各種事宜上去了,一家四口住在御賜的大宅子里,只有一個老媽子做飯,小丫鬟打雜,家里針線活計全是于夫人和女兒親手做的,于閣老的官袍破了,沒錢做新的,也是于夫人親手縫補,家常女紅肯定比不上江寧織造繡工的手藝,所以官袍看起來很寒酸別扭,沈今竹看不過眼,叫尚衣局送了一套四季的官袍和常服。 所以錢閣老此話一出,最強烈要求擴建的余閣老也無話可說,眾人紛紛把目光投向沈今竹這個大金主。這些人都曉得沈今竹仗義疏財,用私房錢做了很多利國利民的大事,比如寶船廠的蓋倫戰艦圖紙就是沈今竹獻的、比如葡萄牙獨立運動背后有沈今竹的歐洲資本在暗中支持,轄制西班牙,給了大明喘息之機、比如配備的加農大炮鑄造工藝也是她買回來的。 沈今竹長嘆一聲,說道:“哀家自從進宮,就一直有折子說哀家是日月商行的幕后老板,說哀家于民爭利,魚rou百姓。一有事呢就要巴巴的看著哀家掏銀子,錢閣老,哀家和你一樣委屈,這銀子是天上掉下來的么?” 這下連臉皮最厚的王閣老都有些不自在了,這種折子他寫了不少,他覺得沈今竹既然嫁進皇家,成為一國之母,就應該將自己的一切都毫無保留的交出來,哪能留有私財呢。不過他也很清楚,一旦日月商行成為皇店,由太監們控制管理,估摸兩三年就蛀空了家底,圖有其表罷了,他每年都搖旗吶喊,就是為了彈壓沈今竹,添添堵罷了。 司禮監掌印大太監懷恩說道:“太后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撐起一個火藥局都很困難,誰沒有點石成金的本事。海事攻防和官員的俸祿都一樣重要,兩樣都不能省。太后和宮里已經省得不能再省了,如今宮里人口少,都素行節儉,每年宮殿維修、衣服首飾,還有養活宮人內侍的銀子不到以前的十分之一。再省下去,皇家的顏面都沒了,天威何存?節流不如開源,為今之計,只要從開源上想辦法?!?/br> 司禮監是用來牽制內閣的大殺器,懷恩是兩朝的掌印太監了,已經還執掌過東廠,其威望資歷連內閣首輔王閣老都要忍讓三分,戶部尚書錢閣老心中暗道:省下的銀子難道流入我的腰包里不曾?當然知道開源好啊,站著說話不腰疼,開源頭說白了就是要加賦稅,賦稅高了肯定惹起民怨、民變、甚至滋生土匪盜賊,到時候平叛滅寇要不要銀子?想當年倭寇之亂時,國庫是年年虧空啊。 沈今竹似乎猜出錢閣老所想,說道:“錢閣老,大明賦稅最大的一塊來自哪里?” 錢閣老說道:“來自商稅,自從海禁之后,這幾年牙稅還有海關的稅收增長最快,大明水師重建的 銀子幾乎都來自海關的各種稅收?!?/br> 沈今竹說道:“哀家看過這幾年的戶部文書,大明并非白銀出產國,但是大宗貨物買賣主要是用白銀交易,一條鞭法也將農業賦稅全部改為交白銀;而自從開海禁之后,我們的貨物很受歡迎,大量的白銀流入大明,國庫也為之充裕起來。農民賦稅已經不輕了,百姓有田地墾種,能吃飽肚子,時局才會穩定。所以若要開源,不能從農民那里動手,況且前幾年英宗為了推行紅薯的種植,下令免除新開墾的紅薯地的賦稅,紅薯年年豐收,已經成為最便宜的糧食。倘若貿然加賦,農民會大量減少紅薯種植,以改種收益高的莊稼以交賦稅,一旦遭遇災年,沒有紅薯救濟,他們就又要餓肚子了,饑餓會爆發民變、會滋生瘟疫,強行加收的賦稅很快就又填進去平亂賑災了,乃殺雞取卵之舉,有禍國之患,不可取?!?/br> “所以從這幾年時機情況來看,最有效、最現實的辦法,還是要從海上貿易做文章。從海澄縣成功解禁開始,海上貿易慢慢解禁,天津、廣州還有杭州三個城市也開始了自由貿易。這是不夠的,南直隸的松江府、泉州府等經濟重鎮從明年起必須要陸續開放了,只要這樣我們才能有源源不斷的銀兩來進行大明水師的重建,才能有力量對抗比無敵艦隊更強大的敵人?!?/br> 王閣老說道:“太后言之有理,可是這樣一來,沿海的十來個大海港幾乎全部開禁,實際上就是在全面解除海禁,沿海一帶勢必會繁華更甚,聚集四海來賓,但是jian細斥候,甚至倭寇等萬一卷土重來,豈不是事與愿違?” 沈今竹冷冷說道:“以前海禁最嚴厲的時候,就是倭寇鬧的最兇之時,十倭九寇,絕大部分都是走私的海商、失業的游民、失去土地的大明百姓,真正有幾個是日本浪人?事實已經證明了,海禁禁錮的是我們自己,你關上門就不會被賊惦記了?哀家親自去過日本國,德川幕府是我們的盟友,倭寇之亂能從源頭上解決。海禁解除之后,每年都有幾百萬兩白銀流入大明,當我們的金銀儲備足夠多時,哀家還會考慮重新發行大明寶鈔,以擺脫對白銀的依賴。當然,這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所有的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要一步步的來,但是只要方向走對了,都會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沒得已經到了目標,卻又瑟縮回去的道理,否則以前的道路不就白走了?開海禁從慶豐朝就開始了,歷經安泰、景隆三朝、明年就是長興一年,是時候開始全面解禁了?!?/br> 一場海戰已經無法避免,目前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在座的大臣都同意了太后的決定。沈今竹最后說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英國人是如何打敗無敵艦隊的?他們的將軍是誰?他們的戰術是什么?他們有什么優勢?他們的缺陷是什么?我們派出斥候打聽清楚。無敵艦隊失敗,西班牙開始沒落,哈布斯家族王室腐朽不堪,他們將大航海賺的收益基本都用來享樂,我們也可以將他們的船長和指揮官收買過來,幫助我們將來打英國人?!?/br> 王閣老忙大聲質問道:“太后以敵為友!意欲何為?!東海之變,大明水師血染大海,吾皇被迫南下垂釣,此等慘烈,太后卻要自作主張,和紅毛番握手言和?” 崔閣老不畏首輔大人的咄咄逼人,出言相護,說道:“王閣老此言差矣!太后何時說過要和紅毛番做朋友?利用紅毛番打英國人罷了!昔日西北邊關危機,王閣老力諫借用蒙古人瓦剌部落的兵馬來對抗韃靼人,邊關才再次安寧,試問王閣老您意欲何為?您難道是瓦剌人的jian細不成?” 王閣老大聲叫道:“你血口噴人!通敵乃是抄家滅族的大罪,老夫豈容你污蔑,趕緊向本官道歉!” 崔閣老最擅長撕x了,他挺起胸膛說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王閣老嚴于律人,卻寬于律己,吾等不服!” 懷恩點頭說道:“王閣老,您向來德高望重,不過剛才確實在太后面前失言了?!?/br> 廠公懷義說道:“王閣老一片忠心,通敵是萬萬不能的,我們東廠可都不是吃閑飯的哦,崔閣老方才言重了?!睉蚜x這話明地里是挺王閣老,暗地里卻又一股子威脅的味道,聽得王閣老心頭一涼:東廠一直在監視我? 崔閣老說道:“太后是一國之母,垂簾聽政,地位尊崇,王閣老都沒向太后道歉,我為何要向一個不尊上的狂徒致歉?” 在場的大臣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王閣老說話,王閣老只得跪地道歉,沈今竹說道:“罰你半年俸祿,上表陳罪,可服?”沈今竹若是皇帝,王閣老剛才就是欺君罔上之罪了,這個處罰并不算輕。王閣老仗著資歷,屢屢給沈今竹制造各種麻煩,今天只是隨便敲打一下而已,如果不知收斂,一而再,再而三的無視她的尊嚴,那就不要怪她使出狠手了。 王閣老稱服,沈今竹抬了抬手,要他起來,說道:“現在和以前不同了,東海之變,海禁解除,我們稅銀的主要增長來源變了,民間和國庫的白銀都來自海外。敵人也變了,不能總是把目光定在九邊等陸地防線上。海上的強盜更加可怕,一個小小島國,和南直隸的疆域差不多大小,卻有強大的海軍稱霸全世界,我們若再不醒悟過來,海洋被他們控制住,我們總有一天也會被蠶食。世上那么多國家,借力打力是常有的事情,盟友和敵人的身份也總是互相轉換,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難道我們要漠視臺灣一直被荷蘭人占著嗎?不,但是我們目前需要荷蘭這個盟友,就像我們需要借鑒西班牙的海軍力量一樣……” 冬日的這一次會議上的決定,影響了后世的力量格局。內閣和太后都一致同意的事情很快就得以推行了,松江府等開放海禁的城市一片沸騰,在隆冬季節就開始擴建港口,準備長興一年正式解禁。天津衛的兩個寶船廠同時開始興建,甚至等不得造廠,就開始先造船了。 長興一年,春暖花開,北大年使團帶著厚禮姍姍來遲,這次由阿育女王親自帶著使團,隨行的有她的大公主阿念(就是慶豐帝的私生女),還有一位帶著眼罩、獨眼的大胡子將軍。 ☆、第223章 沈今竹舌戰王閣老,紫藤架楓竹再聚首(二) 鑒于阿育女王和自己公公特殊的關系和交情,沈今竹大宴遠道而來的賓客。面前的這位阿念公主,眉眼之間和以前的慶豐帝好有幾處相似,阿育女王低聲說道:“殿下,我可不可以帶著阿念去拜祭一下她的生父?” 沈今竹是僅有的幾個知道內情的人,她悄聲道:“公主知道嗎?” 阿育女王搖頭道:“她不知道——王夫林道乾從來沒說破,他心里很清楚,對阿念一直很寵愛。我和他的長子已經夭折了,阿念是我們的長女,她將來會接替我,成為北大年的女王?!?/br> 如此一來,林道乾明知頭上的帽子綠油油的,也要認下阿念這個唯一的繼承人。藩國的國王基本都封了親王,沈今竹當即就下了懿旨,命鴻臚寺陪同阿育女王用親王的身份帶著女兒去香山皇陵拜祭。阿育帶著女兒跪謝,她很清楚自己丈夫的野心,倘若女兒沒有大明皇室的血統,將來她百年之后,林道乾肯定會搶了阿念的王位,她執意帶著女兒遠渡重洋拜祭老情人的墳墓,也是希望得到繼任者對女兒的支持,使得林道乾不敢輕舉妄動。 沈今竹很理解阿育女王的心思,政治婚姻中,利益才是主體,千萬不能動真情,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她也帶著女兒努力維護著權柄,身居高位,高處不勝寒,唯有牢牢掌控皇權,才能保護自己和女兒,以及她在乎的親友家人,還有—— 沈今竹眼角的余光看著坐在不起眼角落的獨眼大胡子武將,思緒已經飛去了很遠的地方,乘著母親不注意,胖嘟嘟的大公主珍兒挪動著小胖腿跑到絡腮胡子武將面前,好奇的看著高大的男人,指著他用黑色眼罩罩住的左眼,奶聲奶氣的問道:“你的眼睛疼不疼?” 武將身體一僵,女官追趕過來了,忙拉著珍兒離開,說道:“對不住了,我們公主還小,不懂事?!?/br> 武將低沉的嗓音還挺好聽的,說道:“無妨,公主殿下,微臣的眼睛不疼,不信你瞧——”武將將左眼上的眼罩取下來,骨碌碌轉動著眼珠子。 “原來你是裝瞎啊,為什么呢?”珍兒問道,暗想這個人長的挺好看,就是大胡子太兇了。 武將說道:“因為人生在世,不如意的事情太多了,如果總是睜著雙眼看清那些痛苦,內心會被痛苦麻痹,變得頹廢墮落,自怨自艾,所以要學會睜一眼、閉一眼,甚至有時候要裝瞎,什么都看不見,以度過痛苦的時光?!?/br> “這樣??!”珍兒似懂非懂,想了想,說道:“可是我的母后說,哪怕敵人面目再可憎,也要睜大眼睛,看著敵人下一步如何行動,倘若因為害怕而閉著眼睛,其實就已經認輸了?!?/br> 武將笑了笑,說道:“殿下的母后說的很對,微臣無能,還沒上陣就被敵人打敗了,毫無還手之力,只能用自欺欺人的方式療傷,排解憂愁?!?/br> 珍兒卻笑道:“你看起來好威風、好厲害的樣子,你的敵人一定強大到可怕,所以你才不戰而敗,我的母后也說過,失敗不可怕,就怕連斗志沒有了,一輩子都當輸家,你肯定不是輸家?!?/br> 武將笑道:“哦?公主何以見得?” 珍兒說道:“因為你雖然裝瞎,但是眼神從容,看人不躲閃,母后說這樣的人要么是白癡、無知者無畏,要么心機深,你看起來不是白癡啊?!?/br> 武將笑而不語,其實你看錯了,我有時候真的很白癡。珍兒被女官強行抱走,送了沈今竹身邊,珍兒意猶未盡的指著武將的坐處說道:“那個人不是瞎子,也不是個白癡,他其實長的挺好看的,就是大胡子兇巴巴的?!?/br> 珍兒不知道,她的母親當晚和裝瞎武將單獨見面了,舊情人時隔八年再重逢,已經什么都變了。徐楓這八年間已經成為東印度航線最大的海盜走私頭目,他正在策劃將西班牙人趕出呂宋島(現在的菲律賓),然后像當年的林鳳一樣,自封為呂宋島國王,然后以此為據點往外擴張實力。何時才是盡頭?徐楓也不知道,皇權至高無上,他何時才能有力量和大明這個龐然大物抗衡?他也不清楚,只曉得變強、擴張、再變強、再擴張,唯有如此,才能在一片無望的漆黑中,尋找一絲光明。 隔著重重海洋,徐楓都能感覺到沈今竹的無奈和痛苦,因為他是懂她的,即使在兩人相愛的時刻, 他也從來不會用愛情的名義來逼迫沈今竹做任何事情。他以前就猜出朱思炫不對頭,以為少年懵懂一陣子就能過去,畢竟長輩和老師的名分在呢,可是沒想到龍子龍孫們的獨占欲是如此可怕,硬生生剪短了沈今竹的翅膀,將她鎖進了深宮! 春風拂面,夜色迷離,紫藤花架下,徐楓暗自惆悵,他無數回想起在日本國長崎出島上的那個瘋狂的夜晚,就差一點點就——或許結局就不同了,白癡!真是白癡!好好的機會就那么溜走了!活該懊悔終身! 細碎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那人手上還撐著一把雨傘。何時開始下雨了?站在紫藤花架下的徐楓猛然回過神來,小雨滴落在紫藤肥厚緊密的葉片上,猶如綠色的瓦片一樣,擋住了風雨,春天的紫藤還沒開花,綠油油的葉子遮天蔽目。 雨夜無光,來人也沒有點著燈籠,盡管如此,他憑借記憶就能描繪出心上人的容貌,她緩緩走近,相貌越來越清晰,兩人都已經三十而立了,徐楓面有風霜之色,比以前多了彪悍狂暴之氣,大胡子在夜風中微微飄動,如一頭孤獨的雄獅般靜候在原地。 沈今竹手里的雨傘無力垂下,滾落在花架里。她依然是美的,養尊處優的生活抵抗著歲月的侵襲,臉如溫水里養著的白玉,皮膚彈滑的連細小的雨珠都呆不住了,咕嚕嚕滾落到了衣襟上,唯有那雙眼睛變了,以前恣意悠然,閃爍著熠熠星光,而現在則如古井深潭般波瀾不驚,散發出一股上位者的威壓之氣。 八年,猶如隔了幾世。兩人無比熟悉的人面對面站著,相對無言,都面無表情,仿佛陌生人般,彼此都有話要說,卻不知如何說起。的確,這八年為了生存和心中的目標,他們都變得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何況是對方乎? 夜雨越來越大了,起初落在葉片上沙沙作響,和風聲很相似,到后來慢慢變響、滴滴答答如彈箜篌,終于有一滴雨水沖破了葉片的防御,滴落在了兩人中間! 咚!雨點猶如破碎的玻璃般裂開,隱忍許久的痛開始被喚醒了,徐楓一把抱過沈今竹,溫柔的、緊緊的、他發誓再也不會松開了。 ☆、第224章 重聚首燃情紫藤架,大朝會群臣來開撕 昨夜雨疏風驟,推倒紫藤花樓。濃情莫待白頭時,空留追憶消瘦。緣起、情生,莫負春光無限。 天色剛剛泛白,沈今竹已經更衣完畢,穿著隆重的朝服,瞧見臉頰有一股難以言表的紅潤之色,她便在臉上蓋了一層薄薄的香粉,眼神一肅,恢復了莊重威嚴的攝政太后形象。鏡中帷帳翻動,徐楓光著上身走出來,身上覆蓋著各種傷疤,幾乎沒有一處好皮,心口處還有一個青色的紋身,據說是海盜們供奉的海神,保佑他們在風浪中生還。 昨晚在帷帳里看不清,此刻徐楓走近了,沈今竹才發現這個海神的相貌居然和自己有幾分相似!三十歲的男人了,居然還有這種精致的淘氣!徐楓半跪在身邊,吻著她的后頸,粗重的呼吸聲撩撥著,薄薄的脂粉也蓋不住面頰上的紅暈了。 再這樣下去,就要從此君王不上朝了。沈今竹咬咬牙,逃也似的跑出去了呼吸著晨曦清冷的空氣,晨霧之光籠罩著全身,三下深呼吸之后,雷點般得心情平復下來了。 奉天殿,小皇帝打著呵欠,如夢游般在懷恩的牽引之下坐在龍椅上,接受群臣朝拜。才三歲的孩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不可能每天天沒亮就起床,所以這種召見文武百官的大朝會就改為了五日一次,跪拜完畢,小皇帝小手一揮,奶聲奶氣的說道:“眾卿免禮平身?!比缓笈老铝她堃?,蹬蹬跑到珠簾后面,爬上了沈今竹的膝蓋,左蹭蹭、右蹭蹭,窩在她的懷里,找了個最舒服的位置開始打瞌睡。 小孩子基本都是秒睡,何況小皇帝真是太累了,沒睡夠。不等沈今竹出言相勸,小皇帝進入了夢鄉,傳來小貓似的呼嚕聲。懷恩早有準備,將一張薄毯蓋在了小皇帝的身上,文武百官也習以為常了,就當小皇帝還坐在龍椅上,照樣開始廷議。 隨著春天的到來,天氣越來越暖和,各種疾病也開始滋生了,今日的主要議題是推行水苗法種痘,太醫院院判大人說著開春之后,太醫院在大興、昌平等地試種水痘等情況: “……大興縣共同種得兒童一百七十八名,均已全好,宛平三百五十四名,兩人死亡,五人失效,其余皆如期發熱,見點起長,行將結痂。從試種情況來看,水苗法是安全的,臣請皇上從全國推行此法,以救天下蒼生?!?/br> 小皇帝在睡覺,當然無法回答,沈今竹在珠簾后面說道:“眾卿以為何?” 專業撕x三十年的一位劉姓御史站出來說道:“臣有疑問,院判大人說水苗法是安全,為何依然有人死亡?” 另一個御史出來對撕,諷刺說道:“請問劉大人,每天都有人吃飯,隔三差五有人吃飯時噎死,按照你的說法,是不是大米飯不安全?” 劉御史冷哼一聲,“強詞奪理!現在不是打嘴仗的時候,水苗法關系重大,尤其是兒童的安危,關系到大明的千秋萬代,人口繁衍,當然要慎重以待,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疑點?!?/br> 院判大人七十多歲了,德高望重,在杏林的影響力就像官場上的王首輔一樣,可惜杏林始終不如仕林清貴,是“伺候人的“,史書更是少有記錄大夫的功績——因為史書不是醫者所著,筆桿子掌握在仕林手里。院判大人明白,這是他名留青史、為杏林爭光的大好機會,醫學同樣可以改變歷史,他早有準備,說道:“此次在大興、宛平等地區試種,選取的痘種是經過反復提煉出來的,已經將毒性減到了最低,微臣世代太醫,舉家的兒孫都用水苗法種過痘,微臣才敢將此痘種推廣出去。在種痘之前,微臣和種痘師都反復向人們確認其自愿前來,并且身體無疾病,健康者,方可以進行水苗法,沒有收取任何費用。小孩子的父母也有要提前簽字畫押,表示認可?!?/br> “微臣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即使身體健康,種痘也有一定危險,但是瑕不掩瑜啊,就像剛才那位御史大人所說的那樣,吃飯都有可能噎死,難道我們就不吃飯了?而且那位死亡的孩童父母和族人鬧到醫堂里打砸搶,要我們賠償五百兩銀子,我們將其送到了順天府,經過順天府的審理,那個孩童并非其親生子,而是從路邊撿來的小乞丐,本身筋骨就弱,孩童種痘之后,他們沒有按照我們的叮囑好生照顧,而是將其泡在冷水里,虐待孩子,使其感染了風寒,體虛后促發的天花之癥,高熱驚厥而死,然后他們以尸訛詐,大鬧藥堂,散步謠言,使得許多原來想送孩子來種痘的父母望而卻步,現在那些刁民已經被順天府收監了,謠言不攻自破,每天都有孩子在藥堂種痘,我們也更加嚴格的核實家長和孩子的身份,必須有戶籍文書,并有三個鄰居街坊作保,才會給孩子種痘,以免再出現這種利用乞丐騙錢財的悲劇?!?/br> 王閣老出列說道:“雖然如此,但試種才剛剛開始,現在只有幾百種痘成功的例子,但我大明子民百萬人,需慎之又慎,微臣認為,水痘法至少需要成功十萬人,并且死亡的人數控制在百人之內,才能在全國大規模的推行。否則院判大人的醫者仁心,恐怕會禍國殃民?!?/br> 十萬人的死亡人數要控制在百人之內,也是就是說兩千人里頭,最多只能有一個人死亡,這個要求對于那時候的醫療水平和生活質量而言,無疑是太苛刻了!何況參與種痘的絕大部分都是抵抗力最差的兒童,即使不種痘,二千個兒童正常死亡率都不止這個數,別說民間了,就拿皇宮或者宗室來說吧,這些孩童有一群人伺候,各種美食環繞,還有太醫瞧病,其死亡率也遠遠超過二千之一??!沈今竹暗自思忖道:誰都知道推行種痘術的人是我,一旦成功,這絕對是彪炳千秋史的大功績,我的名聲和威望會為之一振,積累政治資本,這王閣老是在挑刺,從中作梗了。 院判大人挺直了腰桿,鼓足勇氣對上了這位不可一世的內閣首輔大人,“王閣老此言差矣!種痘之術,并非我朝才興起,從唐朝就開始了,到了現在這一門技藝已經嫻熟,效果如何,各類醫術上都有記載,并非我們太醫院一朝一夕之功,是經過千百年的血淚教訓錘煉得來的。 起初用的是痘衣法,用出痘并存活的小兒里衣,送給未出痘的健康孩童穿著,十日之內出痘病愈;后來用痘漿法,擠出出痘孩童的白色漿汁,用棉花蘸著涂在健康孩童的鼻孔之內,這兩種方法效果一般,危險性也比較大,后來旱苗法出現后,這兩種便棄之不用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