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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今萍嵋在線閱讀 - 第139節

第139節

    安泰二年,臘月二十三,過小年。東北習俗是做灶糖,供灶神,胖墩墩的糖瓜咬起來酥脆甘甜,朱

    思炫連吃了兩塊,正伸手拿第三塊時,伺候的老太監勸道:“郡王,糖吃多了牙口不好,老奴給您泡杯茶吧?!?/br>
    搬到“新居”的第三天正好過小年,朱思炫喝著茶,問道:“叫你買的那雙棉靴呢?今天天氣好,我想出去走走,順便把棉靴還有糖瓜給冷鋪的稻生老伯送過去?!?/br>
    老太監曉得自家小主人打著什么主意,照例勸了勸,才無奈的跟著小主人出去了。朱思炫出了門,剛走到巷子口準備拐彎去“火宅”附近找稻生,就看著老頭子裹著破羊皮襖蹲在一個草棚外頭曬太陽。

    “老伯怎么到這里來了?”朱思炫好奇問道。這時從草棚子里聞訊出來一群人,都很面熟,紛紛跪在地上磕頭,七嘴八舌說道:“給郡王爺請安?!?、“以前的草棚木頭朽了,被大雪壓垮,俺們就搬到這里?!?、“真巧,又和郡王爺作伴了?!?/br>
    朱思炫將棉靴遞給稻生,又把一筐糖瓜搬出來給土匪們分了,說道:“你們總是這樣東躲西藏也不是辦法,冬天太冷了,聽說到了正月也不暖和,得像個法子住在結實點的房子里?!?/br>
    黑云寨的探子孔二狗說道:“租房子要銀錢,俺們出不起?!北娡练私钥兄枪?,糖瓜脆甜,糖渣子掉在雪地里都用手抓起來,連雪帶糖一起塞進嘴里,吃的香甜。均暗想要把我們收留到“郡王府”居住就更好了。

    朱思炫看著這些“救命恩人”期待的眼神,沒法袖手旁觀,說道:“一場大火下去,箱籠都燒毀了,我手里沒有私財,大雪封山封路,俸祿和賞賜都運不到這里,現在連房子都是縣令用公產布置的,我不能拿出來私用。不如這樣,我去賣些紅紙來,你們幫我裁紙磨墨,我到集市上支起一個賣春聯的攤子,看能不能湊些銀錢,租兩個月的房子,把這個冬天對付過去?!?/br>
    郡王府本身就是巴掌大的二進小院,不方便收留閑雜人等,不過朱思炫打小就跟著貪玩皇帝爹爹在市井里頭混,曉得生財之道,遂想到了賣春聯的主意。

    說做就做,當即眾匪就在集市里支了一個小攤,裁紙的裁紙,磨墨的磨墨,朱思炫人長得俊,字也寫得好,價錢公道,加上有蛟精之子的名聲,一出攤就引起了百姓圍觀,恰好今日過小年天氣晴朗,趕集的人多,所以生意很是紅火,給了三個錢排著隊伍等朱思炫寫的對聯,朱思炫埋頭寫對聯,時不時有大媳婦們母性爆發,用憐愛的眼神的看著他:半大小子沒爹沒娘,被堂叔搶了皇位,趕到冰天雪地里,剛落腳房子就著了火,真是禍不單行啊。有女人送給他糖三角、rou包子等吃食,說給他補補,最后都落入了眾土匪的肚腸。

    到了下午太陽收了笑臉,集市散了,朱思炫收了攤,數數簸籮里的銅錢,居然足足有兩貫呢,朱思炫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頗有成就感,將錢交給稻生,“乘著天沒黑,老伯趕緊尋個牙人,找一間房子租下吧,看著天色陰沉,似乎憋著暴風雪?!?/br>
    稻生帶著眾匪給朱思炫磕頭道謝,在“郡王府”一個街坊租了間小屋,買了柴禾燒炕,睡在熱乎乎的炕頭上,眾匪頓時覺得每根骨頭都舒展開了,終于不用靠抖來取暖。黑云寨孔二狗咬著糖三角說道:“郡王爺心太善了,也忒好騙,是個好人,不過好人不長命啊。不是俺們想搶他的藏寶圖,就他那單薄的小身板,拿著藏寶圖也尋不到寶貝,一進山林就給豺狼吃了,人財兩空。不如把圖交給咱們去尋,咱們也不白拿他的,等找到寶藏,分給他一些就是了?!?/br>
    野狼寨香火兄弟說道:“你不過是個小嘍啰,說分就分啊,寨主不同意,你說話管個屁用?!边@意思好像也是覺得心里過意不去,想給點朱思炫好處。

    黑風寨老土匪稻生說道:“我覺得這主意不錯,仗著這張老臉去和我們周寨主說說,說不定就同意了。我們周寨主仁義,替天行道,從不濫殺無辜、搶百姓良商的財物,也不干霸占婦女的勾當,我看八成能行。你們寨主同不同意,我就不敢說什么了?!?/br>
    當晚北風大作,果然下起了暴風雪,而且一下就是連續好幾天,鵝毛大雪紛飛,逼得人都睜不開眼睛,路上行人幾乎絕跡,街頭用來收容乞丐的草房冷鋪凍死了大半,甚至有半夜大雪壓垮了屋頂,整個草房變成一個冰雪棺材的慘景。次日凍餓死的尸體會不翼而飛,反正那幾天黑山縣百姓們盡量都不去買rou包子吃。

    坐在熱騰騰火炕上的群匪逃過了一劫,內心有一種叫做良心的東西在滋生著,朱思炫變成了這群野狼眼里純潔無辜的小白兔,想著自己吃rou,總要給小白兔留碗湯。

    足足下了五天的雪,大雪終于停了,久違的太陽出來露露臉,表示他還活著,臘月二十九還有一個集市,朱思炫早早起來帶著群匪賣春聯,積雪已經齊腰深了,今日趕集的百姓人不多,都是沒買齊年貨的人在集上逛一逛,補買了東西就往家里趕,不到中午集市上沒幾個人了,春聯賣了五十幾個錢,朱思炫一文不取,都交給群匪,“你們買些酒rou,一起過個年吧?!?/br>
    稻生等人覺得手里的錢燙手,出了十文錢把賣糖葫蘆的草把子全部包下來了,草把子上插著十幾串紅彤彤的糖葫蘆,煞是喜人,稻生就像哄孩子似的把草把子遞給朱思炫,“這個你拿回去吧,放在屋里好吃也好看?!敝焖检女吘固摎q才十二,童心上來,扛著插著糖葫蘆的草把子回簡陋的郡王府了。

    次日,大年三十,王縣令命人送了一車年貨給沈家,黑子送來一個豬頭,沈今竹在院子升了火,將豬頭放在明火上烤,沈二爺父子兩個貼對聯,當對子貼在門框上,沈二爺身形一頓,這對聯上的字好熟悉,頓時想起了舊太子,以前曾經給他講過經。對聯是沈今竹拿回來,難道……

    沈二爺看了一眼在庭院專心烤豬頭的大閨女,她到底做些什么?已經和舊太子見上了?郡王府失火案和她有沒有關系?是誰放的火?沈二爺心中有無數個問題,沈今竹覺察到了父親的目光,側身對視過去,“爹爹有事?”

    沈二爺一怔,想起了以前沈今竹講的聶隱娘的故事,也罷也罷!隨她去吧!反正我也管不了什么,沈二爺說道:“你看看我貼的對聯工不工整?”

    沈今竹注目看了一下,說道:“右手邊的那個再高一個小指頭的距離?!?/br>
    正月初一拜年時,黑山縣縣令第一個登門給朱思炫拜年,噓寒問暖,縣令前腳剛走,老太監就匆匆進來說道:“外頭那群乞丐到了門口,說要給郡王磕頭。王府重地,不好將這些三教九流請上門當貴賓的?!?/br>
    朱思炫看著陋室窘屋,被那句“王府重地”逗樂了,笑道:“我這王府確實不好意思見人,那就出去說話吧。拿到昨晚包好的紅封,雖說只有兩個銅錢的賞錢,好歹也是心意,不能讓人家白磕了?!?/br>
    朱思炫穿著貂皮棉襖,頭戴暖帽,外頭還罩著大氅,帶著老太監出了門,群匪圍著朱思炫拉了幾句家常,然后論個磕頭拿紅包。紅包發到一半,一個身形高大健壯的乞丐跪下磕頭,朱思炫拿著紅包遞過去,一旁在皮襖里捉虱子的稻生突然停住了,說道:“你——就是你!你面生,不是我們一個窩棚的,窩棚一共二十三個乞丐,相處了快一個月,每個人我都認識,都叫得上名字來,就是從沒見過你?!?/br>
    天知、地知孿生兄弟忙攔住了面生的乞丐,盯住細看,推搡著說道:“喲,你是誰啊,休想混在俺們隊里領紅包,俺們——”

    沒等這對親兄弟把話說完,乞丐猛地發力,撞飛了兄弟兩,并且掏出了懷中的匕首,直沖向朱思炫,老太監嚇得手一哆嗦,一摞紅包落地,他就站在朱思炫旁邊,一邊尖叫著“有刺客!護駕!”,一邊攔在了他前面,朝著刺客的匕首撲去!

    老太監用身體擋住了第一輪攻勢,稻生反應過來了,跑過去一把將朱思炫抱住,往小巷墻壁處滾去,只聞得幾聲火槍響,朱思炫剛才站的地方多了好幾個窟窿!眾人抬頭一看,對面小院的墻頭上站著幾個男子,端著火槍繼續朝著朱思炫方向射擊。稻生將朱思炫護在身下,槍槍都打在他身上了。稻生忍痛叫道:“都他媽一群孬種!給你們好吃好睡好臉色看,你們就不能亮出家伙和這些人干一架!”

    此事老太監被捅了好幾刀,力竭而死,刺客脫身,再次揮著匕首往朱思炫方向沖去,眾匪都是干殺人越貨勾當的,此刻被激出了血性,紛紛亮出了兵器,攔住刺客rou搏,刺客寡不敵眾,幾乎被當場分尸了。墻頭那些刺客也遭遇了飛刀和彈弓的反擊,新“郡王府”周圍還埋伏著各種勢力,正在僵持之中,因為大雪封山,即使找到藏寶圖也尋不了寶藏,都等著對方先出手找到了藏寶圖再搶到手去,此刻聽到動靜,還以為有一方按賴不住性子還是動手了,如同點燃了鞭炮上的引線,紛紛聞訊出動,各路人馬將這條巷子圍的水泄不通,刺客插翅難飛。

    得到支援的群匪發動了發功,撞破了院門,去搜尋開槍的刺客,刺客見勢不對,紛紛咬向了衣領,個個表情扭曲痛苦,七竅流血而死。

    這時老土匪稻生也即將油枯燈滅,他在朱思炫耳邊輕輕說道:“臣——不辱使命?!敝焖检派硇我徽?,今日太多的意外了,他以為老太監是安泰帝的人,和刺客是一伙的,但是老太監卻英勇犧牲;乞丐個個暗藏著兵器,冒著槍林彈雨反擊,一股彪悍之氣,那有討飯時的畏畏縮縮?稻生老伯臨終前的那句話,居然是朝廷的密探,支持父親的舊臣?朱思炫的貂袍上全是稻生的鮮血,流出來很快就結成了冰。

    黑山縣縣令覺得自己原本風雨搖擺的官職已經到頭了,連混飯都混不上了,大年初一,光天化日之下,匪幫在縣城公然火拼、留下一地尸體不說,連郡王爺都被搶走了!黑風寨周寨主寫下了書信,說他請郡王去山寨做客,當做貴賓好好伺候,等郡王交出藏寶圖,他絕對會把郡王全須全尾的放回來!

    才聽到這個噩耗,衙門的捕頭又來說,搜過那些刺客的尸首和藏身之處,頗有蹊蹺,居然有錦衣衛的牙牌文書!縣令心里是門清,八成是錦衣衛來滅口的,可是錦衣衛在他地盤上被土匪弄死了,麻煩就更大了。

    不愧為是當過九年黑山縣令的老江湖了,縣令當機立斷,吼道:“什么錦衣衛、毛衣衛的,這窮疙瘩地方哪來的錦衣衛軍爺,肯定是土匪造的假文書!趕緊上報朝廷,就說土匪們為了郡王爺的藏寶圖火拼,我們拼死保護郡王,打死土匪五十余人,我胳膊中了一箭,英勇負傷,無奈土匪勢大,我們寡不敵眾,郡王被擄走,我欲自殺謝罪,被刑名和錢谷師爺攔下,還是割傷了喉嚨,不能言語,請求朝廷支援剿匪,給我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我定身先士卒,救出郡王!”

    捕頭提醒道:“大人,大雪封路,我們的信送不出去啊?!?/br>
    縣令說道:“那就飛鴿傳書?!?/br>
    捕頭說道:“飛鴿傳書十次有九次到不了地方,經常丟失信件,這里連娘們都會弓箭,大多都射下來填肚子了?!?/br>
    縣令說道:“送不送到是鴿子的事,我們要是不上報,就是我們的錯了,管他呢,先寫了再說,記得留檔,將來好給上官查驗?!?/br>
    九年風風雨雨走過來,這官沒白當??h令隱隱覺得藏寶圖有問題,黑山縣這個窮疙瘩地方有好幾股勢力相互博弈,背后絕對不是財富這么簡單,心想朝廷為了東宮易主之事早就暗流涌動了,這個消息傳出去后,必然會掀起軒然大波,剿匪是假、斬草除根是真,順王一系絕不會坐以待斃,到時候還不知會出現啥事,等開春雪化了,先把妻兒送走,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反正是走不掉的,留下來看結果吧,如今這日子,是能活一天是一天,快活一日是一日。

    或許是天意,縣令的飛鴿傳書躲過了弓箭的圍追堵截、躲過了老鷹海東青的獵殺、躲過了暴風雪的襲擊,終于到了遼東上官的案頭上,上官大驚,八百里加急上報到京城,可是京城已經一片混亂——火藥局王恭廠爆炸,死傷過萬,巨樹、石墩、尸首如同下雨般從天而降,連皇宮也都如遭遇了地震一般,有宮殿倒塌,飛瓦傷人,新立的東宮太子受重傷,國儲危機!

    ☆、第189章 遇災禍京城修羅場,撕破臉后院起紛爭

    京城王恭廠爆炸案,死傷過兩萬余人,據說當時聽到巨大的咆哮聲,猶如傳說中的遠古巨獸蘇醒,然后看見王恭廠上空升起一個巨大的、黑色的猶如蘑菇靈芝狀的云彩,瞬間天昏地暗、地動山搖,萬物騰空而起,連駙馬大街上五千斤重的石獅子也被沖擊的騰空而起,飛到了順誠門外,尸首和各種人體殘肢從空中如雨點般的落下,爆炸波及之地的情景猶如人間地獄,百姓如此,皇宮也遭了秧,在紫禁城修繕房屋圍墻的兩千多工匠們從腳手架上跌落下來,成了“rou袋”!

    乾清宮受損最為嚴重,當時安泰帝正在用早飯,掌印太監冒死將安泰帝推出了殿外,當時在乾清宮服侍的太監、等候傳喚的幾位御史大人均喪命,而抱著五歲的太子跑出殿外的太監摔倒在地,用身體護住太子,腦漿都被砸出來了,等侍衛們從斷壁頹垣中挖出太子,太子早已經昏迷不醒了,林淑妃看見渾身浴血的兒子,當場昏厥過去。

    之前火藥局工廠爆炸發生過幾次,但是其破壞力有限,這一次王恭廠爆炸案死傷如此慘重,居然還波及到了皇宮,許多受害者的尸體衣服等物居然奇跡般的落到了并無震感的昌平縣,實在蹊蹺,難以單純的用火藥局失火爆炸來解釋,再加上安泰帝囚禁侮辱長兄、在朝中排除異己、廢長立幼,東宮易主等事不得民心,朝野之中頓時盛行“天譴”之說,天子無道,所以天降災禍。

    迫于壓力,安泰帝發布了“罪己詔”,此時他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了,不是和大臣們議事安撫百姓、收拾殘局,就是守在東宮太子身邊,希望兒子能醒過來。

    奉先殿里,今日廷議的主題依舊是賑災和廷推新的工部尚書,因為此事罪魁禍首火藥廠屬于工部管轄,事發后工部尚書兼任內閣次輔被彈劾成了篩子,引咎辭職,安泰帝死里逃生,唯一的兒子重傷昏迷,也深恨這個尚書,并無挽留,直接就準其辭職,工部尚書和內閣都出現了空位。

    上一任工部尚書是德高望重的王大人,去年沈今竹奇跡般迎回了海南島垂釣的順王,王大人奏請安泰帝親自去海澄縣迎接順王回京,并且準許太子朱思炫上朝聽政,開罪了安泰帝,隨后其老母得了“急病”去世,不得已丁憂辭官,回老家守孝去了。新的工部尚書是安泰帝的心腹。

    誰知這位心腹入閣不到一年,就出了這等大事,被迫卷包袱滾蛋了。今日廷議的主題是推選新的工部尚書,但是御史們依舊不依不饒的要刑部立案,說此人瀆職,玩忽職守,對王恭廠監管不力,釀成大禍,勢必要將此人下獄,定罪量刑,否則如何面對地下兩萬冤魂!

    人走茶涼,不僅御史如此,連工部自己人都開始咬以前的上官了,眾人深知齊心協力把上官咬出來定罪是正經,否則問責就要問到自己頭上了,死貧道不如死道友嘛。

    安泰帝的頭被飛瓦擊中,此刻還裹著傷藥覆著傷口,幸虧當時頭上戴著狐皮暖帽,否則傷口就要見骨了。他已經連續三天都沒有休息,此刻眼冒金星,還出現了耳鳴,連底下議論聲也聽不太清楚了,群臣的聲音越來越刺耳,他心煩意燥,一拳擊在龍案上,吼道:“準奏!刑部、御史臺聯合徹查此案。外頭有數萬災民等著安置、馬上就春暖花開,再不清理街道,掩埋尸首,很快就滋生瘟疫,整個京城都要變做一座死城!當年東海之變,又有韃靼人犯變,直逼山海關,朕都堅持天子守國門,沒有遷都金陵,如今邊關安寧,我們反而要被瘟疫趕走嗎?”

    見安泰帝發怒了,也“揮淚斬馬謖”,將曾經的心腹重臣推出來受死,眾人就閉了嘴,開始廷議賑災。一直議論到了中午,賑災之事終于有了頭緒,安泰帝覺得自己四肢發軟,快要“駕鶴西去”了,鑒于去年臘月順王回歸大朝會上吐血昏厥的黑歷史,安泰帝不會容許自己再犯這樣的錯誤,他虛弱的擺了擺手,說道:“退朝吧,推舉新的工部尚書一事,等下午再議,先把賑災之事做好,不能再死人了?!?/br>
    一旁的東廠廠公懷義很有眼色,趕緊過去扶著安泰帝從龍椅上站起來,平日站在皇上身邊的是掌印太監,此人有些陰私手段,比上一任被懷義玩的團團轉、最后假傳圣旨毒死的福全強多了,可惜此人“紅顏薄命”,為了救安泰帝,埋在了乾清宮里,被砸的稀爛,也成了“rou袋”。

    安泰帝剛站起來,一個禮部的大臣突然站出來說道:“此事因火藥而起,臣請奏將京城四座火藥廠全部關閉,以防再起禍事?!?/br>
    兵部右侍郎出列,指著禮部大臣罵道:“一派胡言!我大明六成的將士都配備了火器,你關閉火藥廠,是要大明將士用血rou之軀去迎戰韃靼人還有紅毛番的炮火嗎?”

    禮部大臣是個保守派,立刻反駁道:“我大明是馬上得天下,那時候沒有火器,不照樣將蒙古人驅趕出了中原!是你們兵部cao練廢弛,戰斗力衰弱,才使得大明邊關不穩,沒有槍炮,我們用意志來取勝!還有,臣請奏大明重新海禁,片板不得下海,自從開了海禁,世風日下,人心思變,紅毛番想要霸占我大明領土,有了后來的東海之變,此禍皆是開海禁而起?!?/br>
    安泰帝聽的腦仁疼,他刷的一下抽出旁邊錦衣衛的繡春刀,緩緩走到禮部大臣跟前,禮部大臣一副大義凌然的模樣,昂首說道:“圣上只管取微臣項上頭顱,微臣冒死覲見,死而無憾!”

    安泰帝將繡春刀遞給禮部大臣,朝著配著燧發槍的錦衣衛招了招手,說道:“你和他對打,什么時候用刀和意志勝了他手里的燧發槍,朕就關閉火藥廠?!泵鎸@樣愚昧的蠢貨,安泰帝疲倦的連發火都忘記了?;鹌鲗Υ竺饔卸嘀匾?,安泰帝再明白不過了,他在漳州就藩多年,深知開海禁造福于民,這兩樣事情是他必須堅持做下去的?;鹚帍S確實危險,但是涉及到保密和防衛,不能搬遷到郊外,否則一旦火器被盜被搶,流入民間,引起的災禍會比爆炸更大,所以只能設在戒備守護森嚴的京城或者金陵城。

    禮部大臣目瞪口呆的拿著繡春刀,安泰帝在懷義的攙扶緩緩走出奉先殿,身后又有大臣叫道:“太子病危,國儲動搖,臣請去黑山迎回崇信王?!?/br>
    安泰帝腳步一滯,差點又吐血了,論誰也受不了別人在一旁說你兒子快死了,趕緊把侄兒接回來吧,你兒子就沒當太子的命!安泰帝頭也不回的繼續往前走,怒道:“朕還沒有死,朕說的話不管用么?退朝!退朝!”

    懷義體貼的找了暖轎請安泰帝上去,平日批閱周折的乾清宮已經坍塌成了斷井頹垣,為了方便看兒子的病情,安泰帝命人將奏折都運到了東宮,守在兒子身邊。

    還在正月里頭,天氣依舊寒冷,內侍打開夾板門簾,安泰帝聞得一陣女子嚶嚶的哭聲,頓時眉頭微蹙,內侍低聲說道:“是淑妃娘娘來瞧太子了?!卑蔡┑勐牭男臒?,說道:“請淑妃回宮?!闭湛蘅尢涮涞?,太子就會好了?

    內侍來請,淑妃知道安泰帝的說一不二的脾氣,雖說舍不得兒子,還是忍痛走了,行至御花園,看著滿園殘雪,心中無比凄涼,她深知一生的富貴都在兒子身上,兒子若有不測,她這輩子就到頭了——我不甘心!

    正思忖著,劉皇后的宮女來請,說皇后在暖亭烹茶,請淑妃娘娘品茶賞梅。兒子遭遇劫難,林淑妃沒有這個雅興,但是要給皇后面子,她理了理情緒,跟著宮女到了暖亭。

    劉皇后依舊麗色無邊,美艷之色使得早春的梅花都含羞,不過縱使如此,林淑妃依舊能發現皇后眼角的落寞之意,安泰帝如今以保養為主,對子嗣不再強求,加上初試就受挫,始終沒有走出心里的陰影,不再臨幸嬪妃了,免得自尊心再受傷。劉皇后這朵鮮花還沒到最美的時候,賞花人就不再出現,就更談不上結果。

    “茶里頭加了梅花,淑妃嘗一嘗?!眲⒒屎蟀参空f道:“淑妃眼皮有些腫,剛從東宮出來吧?太子吉人自有天相,不要太擔心了?!眲⒒屎笥行┬覟臉返?,淑妃就是靠兒子才一直綿里藏針,和自己針鋒相對嗎,要是沒有兒子,看你能猖狂到幾時!

    林淑妃捧著茶盅飲了一口,冷冷一笑,說道:“皇后沒有當過母親,不曉得當娘的揪心,自己生的兒子,即使沒病沒災的也會牽掛擔心,何況如今太子還昏迷不醒呢?!彼袢招那樵愀獾搅藰O點,兒子生死未卜,安泰帝嫌棄她哭泣煩人,根本不想見自己,一肚子怨氣無處發泄,正好遇到劉皇后。

    劉皇后大怒,“你——你敢諷刺本宮無子?!”

    林淑妃繼續在劉皇后傷口上撒鹽,說道:“皇后此言差矣!皇后娘娘母儀天下,這宮里不管誰生下孩子都是你的孩子,太子都要叫你一聲母后!可是你不配叫“母后”!太子病危,你卻還有心情賞雪看梅,還有余力往太子生母心口上捅刀子!老天開眼,幸虧你常年被青樓老鴇灌了不宜受孕的藥物,無法體會為人母親的快樂,否則有你這種膽子大、腦子蠢、心眼狠的母親,那孩子不知會遭多少罪!”

    劉皇后臉色煞白,低聲說道:“我們有過協議的,我不說你設計誣陷福王妃與和尚通jian,你也不能提我當過瘦馬的過去!你是要撕破協議,和我同歸于盡嗎?”

    林淑妃冷冷一笑,說道:“如果你還記得這個協議,就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詛咒我的兒子不得好死很有意思嗎?我早就發過誓,不準任何人踩在我頭上,你是皇后又如何?手里有我的把柄又怎樣?我本來就是失去過一切的人,我不容許再失去現在。誰要是毀了我,我會把她拖進地獄和我作伴?!?/br>
    劉皇后喃喃說道:“你失去過一切,我又何嘗不是?家中被‘洗女三代’的道士蠱惑,將我遺棄在山林,先為獵戶女,后為賣笑瘦馬,同是天涯淪落人,都是家族的犧牲品,你我應該惺惺相惜才是,為何偏要刀戎相見,把彼此都逼到絕境?!?/br>
    林淑妃冷哼一下,說道:“揚州瘦馬慣會唱念做打,這一套對付男人或許可行,但對我是無用的,你我休戰,是因為彼此手里都有對方把柄,勢均力敵,誰都無法占上風。你我和解,你繼續當皇后,說服你們劉家支持我兒子當太子,將來輔佐他登基當皇上,你我都是太后,保你劉家世代富貴。一切都是利益交易,有何情誼可言?還惺惺相惜,我林萍兒豈會和一個揚州瘦馬惺惺相惜!”

    林淑妃心情不好,將劉皇后一頓臭罵,就是想著利益平衡,誰都不會戳破誰,索性盡冷嘲熱諷之能事。劉皇后沒想到向來隱忍的淑妃今日會如此鋒芒畢露,先是被罵懵了,畢竟當了幾年千金小姐,在后宮也有所錘煉,她很快鎮定下來,反諷道:“一個伺候人的奴才秧子而已,靠著兒子和寵愛才有今天,裝什么高貴?你那點底細誰不曉得?連皇上都不想冊封一個當過奴婢的奴才為皇后,別說你生了太子,你就是生十個兒子,依然當不了皇后,試問世人誰會愿意見一個奴婢母儀天下。你說我冷心腸不配為人母,你就配了?當年你為了絆倒福王妃,居然用太子冒險,冰天雪地的逼著奶娘抱著兒子投湖自盡!”

    林淑妃瞳孔一縮,“這是誰說的?無憑無據不要亂講!”

    劉皇后笑道:“沒有誰敢說,是我猜的。奶娘已死,死無對證,你在怕什么?是不是心虛??!林萍兒,你心里很清楚,這事你做的出來,你利用安遠侯的善良,用兒子來了一場豪賭,從此使得皇上和福王妃夫妻離心,在心里種下了耿介,再買通了和尚演戲,制造和福王妃私通的假象,讓皇上對此深信不疑,為了掩恥毒死了福王妃。你才是最不配當娘的蛇蝎女人!老天不忍心看在太子被你這個冷血無情毒婦利用,憐憫太子一生悲苦,才會降下天譴,將太子收回去,重新投胎做人,到了來世,他會有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的母親,不會因為任何利益來傷害他!”

    林淑妃冷冷說道:“青樓出來的瘦馬,見識比頭發短,如何懂得什么是悲苦?身為王府庶長子,不

    能繼承親王爵位,這才是苦;身為大皇子卻不能冊封太子,繼承皇位,這才是苦!你若還不懂得這些,就去南宮看看順王還有順王妃他們過的是什么日子,就去想想那日順王為了參加太后葬禮,像狗一樣從南宮墻壁里爬出來的情景,那才是苦……”

    兩個女人互相揭短痛罵,在東宮的安泰帝渾然不知后院失火了,皇后妃子串通在一起,瞞著他這個真龍天子。惦記著昏迷的兒子,他無心看奏折,宣太醫過來問道:“太子何時才能醒?”

    已經有好幾個太醫被趕出去挨板子丟飯碗了,這個太醫戰戰兢兢說道:“雖說宮殿坍塌時被內侍護在身下,可是埋在瓦礫下太久了,太子呼吸不暢,身體被重壓,五臟內腹都受了傷,加上驚嚇過度,這——微臣也有兒孫,以己度人,深知皇上心疼。不過事已至此,微臣斗膽說一句,與其強行讓太子醒來感受成年人都難以承受身體上的痛苦,不如一直睡著,當做這一切只是噩夢?!?/br>
    太醫說出了殘酷的實情,安泰帝反而不發怒了,他頹然坐在龍椅上,三十多歲的他已經生了白發,比哥哥順王還顯老態,難道這真是天譴嗎?南宮如此簡陋,順王一點沒事,太子卻成了昏迷不醒的活死人,沉默了許久,安泰帝說道:“朕知道了,你下去吧?!?/br>
    太醫緊張的里衣都濕透了,哆哆嗦嗦的從地上爬起來,剛走幾步,安泰帝問道:“真的一絲希望都沒有了嗎?”

    太醫不敢把話說死了,只得說道:“皇上放心,只要有一絲希望,太醫院都不會放棄的?!?/br>
    也就是說基本沒有希望了,傷成這樣,非死即殘,大臣們不會容許一個殘疾的皇子當國儲,安泰帝沒有說話,他走出御案,到了太子寢宮,摸著兒子日漸消瘦的臉頰,將頭貼在兒子小胸膛上,聽著孩子柔弱的心跳,他只有這么一個兒子,順王除了崇信王,還有一對郡主,論子嗣,哥哥還是比自己強些。

    憑什么!哥哥昏聵荒唐,懶惰貪玩,而我勤政愛民,從不懈怠,無論身懷疾病、還是兒子重傷,都堅持上朝,批閱奏折。若是天譴,應該到哥哥頭上啊,為什么偏偏是我兒子!安泰帝吻著兒子的額頭,摳了摳兒子的手心,暖聲說道:“兒子快點好起來,父皇不逼你讀書了,父皇帶你出宮踏青、放風箏、你喜歡什么,父皇都給你買回來,父皇容許你養那條西洋斑點子哈巴狗,不會訓你玩物喪志,其實父皇小時候也喜歡貓狗的,少年時還趕著獵狗隨先帝打獵,等你長大了,父皇還會帶你微服出巡,看大明萬里河山?!?/br>
    或許是父子連心,太子的手指頭開始蠕動了,安泰帝狂喜,大聲說道:“你聽到父皇說話了對不對?兒子快醒醒,熬過了身體之痛,整個大明都是你的!父皇會不惜一切,來與你共享這河山!”

    話音剛落,太子驀地睜開了眼睛,只是眼神木然,沒有一絲神采,安泰帝正要再說些什么,太子幼小的身軀突然劇烈抽動起來了,口吐白沫,表情痛苦。安泰帝大聲叫道:“太醫!宣太醫!”

    一大波太醫使出吃奶的勁跑進來對太子施救,約過了一個時辰,太醫伏地痛哭說道:“臣等——臣

    等無能,太子脈搏虛弱,回天乏術了?!?/br>
    安泰帝回到太子寢宮,看著被子下面身體依然在痛苦抽搐的小小人兒,一滴淚水滾落下來,他屏推眾人,坐在床邊,悄聲說道:“是不是看到牛頭馬面拿著勾魂鎖走進來了?莫怕,父皇是真龍天子,他們不敢近身的。覺得很痛苦嗎?沒事的,父皇親自送你一程,很快就不覺得疼了,父皇要給你造一個大大的地宮,好多和尚道士給你祈福做法場,早日轉世投胎做人,記得下輩子莫要再投胎帝王家了、莫要再姓朱,浮華背后全是丑惡、算計和孤獨?!?/br>
    安泰帝目光一凜,用手捂住了太子的口鼻。小人兒微弱的掙扎著,安泰帝瞪著血紅的雙眼,在兒子耳邊喃喃道:“不要怕,你得不到的東西,你堂哥也休想得到,他不會再回來了,天譴,呵呵,我連兒子都沒有了,我還怕什么天譴,誰都可以當太子,就是他不能!”

    安泰三年,一月二十七日,年僅五歲的太子夭折,謚號懷獻。國儲崩亡,舉國悲哀的同時,朝廷又開始熱議立國本了。安泰帝冷冷的看著下面吵得不可開交的臣子,心中一片荒涼,跟著崇信王去黑山縣的都是一群廢物,冬天大雪封山封路,多好的行動機會啊,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讓崇信王逃脫了,什么土匪為了藏寶圖挾持郡王進了山林,瞧這個手法,八成又是沈今竹在搞鬼,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都全家發配流放了,居然勾結土匪,還能折騰出風浪來!既如此,就莫怪我無情,下出格殺令了。

    ☆、第190章 黑風寨親人喜相逢,求不得洞房愛別離

    果然如黑屠夫所說的那樣,整個正月大雪都毫無融化的跡象,反而變本加厲的下起了大雪,茫茫林海、皚皚白雪的景色初看時覺得壯美,時間長了,就是單調、連續好一個月,心里無端就生了些荒涼寂寥之感,覺得自己似乎被整個世界都遺忘了。

    朱思炫聽了一夜的北風,早上起床時大雪堆的連窗戶都推不開了,黑風寨小嘍啰端著洗臉水進來,往爐子里添了幾塊炭,例行公事般問道:“郡王昨晚歇的還好?”

    朱思炫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拿著牙刷沾了沾青鹽擦牙,他被軟禁在黑風寨整整一個月了,寨主和伺候的人對他很客氣,從來不曾折辱了他,只是不準他走出這個石頭城堡,說外頭不安全,有人想搶他身上的藏寶圖。朱思炫解釋了好多次,他沒有什么藏寶圖,周寨主卻不厭其煩的每天問一次藏寶圖的下落,而且還說一些摸不著頭腦的話,“有和沒有不是你說了算,等想清楚了再告訴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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