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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今萍嵋在線閱讀 - 第80節

第80節

    在還沒有開海禁的時候,市舶司太監是個肥差中肥差,大家爭著搶著來這里,大明一共有三處市舶司,分別是浙江寧波、福建泉州和廣東的廣州,而這三處最大最肥的就是廣州市舶司了,在開海禁的時候,市舶司負責海外貿易的稅收;而在海禁期間,這個三個市舶司負責前來大明朝貢的國家使者們的接待工作。

    因以前海禁時,大明禁止海上私人貿易,所以許多商團紛紛加入朝貢使者的隊伍里頭,將貨物夾帶其中。使者們獻給皇帝的貢品是免稅的,商團夾帶的貨物實行十抽二的稅制,市舶司負責使者們的食宿,但是商團的人是不管的,任由其在外面投客棧住宿,所以這種依附于使團的貿易就叫做朝貢貿易。

    但這并不意味著商團可以混進使團想帶多少貨物就帶多少貨物,每個使團靠岸,都要拿出以前大明頒發的文書和勘合,上面明確寫著朝貢的日期和期限,隨行人員的人數,船只,還有朝貢貨物的估值,如果超過估值的數量,是要被丟棄大海的。但是事實上,只要給市舶司足夠的賄賂,這些超額的貨物最后都進入大明境內了。

    所以海禁的時候,市舶司的油水最為肥厚,因為走私海商們為了使得進出港口,就必須對市舶司太監行賄,守備韋春令人咋舌的家產,就是靠著收受賄賂和后來干脆自己開始走私貿易而積累起來的。

    韋春后來被下詔獄,凌遲處死,慶豐帝又宣布開海禁,首先在福建漳州開放了月港,在月港設立了督餉館專門負責海外貿易的稅收,如此一來,大明三大市舶司的存在就沒有什么意義了,如今寧波和泉州兩個市舶司已經撤銷,留下廣州市舶司專門負責接待外國使節,是個只花錢,不收錢的清水衙門!

    嗚嗚,懷義這兩年只有出項,沒有進項,幸虧他在金陵城銀作局、兼任雞鳴寺守備太監時撈的夠多,家底禁得住啃——可坐吃山空的日子何時是個頭呢?

    懷義棄了望遠鏡,對著即將進港口的暹羅國使團船只長吁短嘆,一個小內侍夾著腿過去說道:“公公,夫人和小姐給您送午飯來了?!?/br>
    聽到妻女來了,懷義皺起的苦瓜臉才有些許笑意來,回到里間,見飯菜都已經擺好,女兒懷賢惠正在擺箸分湯,見懷義進來了,笑瞇瞇的說道:“爹,今天的木瓜鯽魚湯是我親手做的,您嘗嘗味,娘說您最近食欲不振,都瘦了呢?!?/br>
    一聽孝順女兒貼心的話,原本愁的連午飯都不想吃的懷義頓時胃口大開,笑道:“喲,乖女兒也學會做羹湯了,我嘗嘗?!?/br>
    妻子何氏卻將湯碗挪開,遞過一碗米飯,并布了些懷義喜歡的rou食蔬菜,說道:“先喝了湯占了肚子,就吃不下飯了,飯后再喝湯?!?/br>
    懷義向來是個聽老婆話的,果然乖乖吃起飯來,懷賢惠端著湯碗喝著木瓜鯽魚湯,懷義停了筷,說道:“你娘剛才也說了,先吃飯后喝湯?!?/br>
    何氏舉筷說道:“就由著她吧,賢惠這個冬天總是貓在家里不動彈,腰上長了一圈rou,還是個沒出嫁的大閨女呢,可不能再胖下去,少點吃飯,喝湯墊一墊肚子就行了?!?/br>
    “胖了?”懷義端著飯碗湊過去細看,懷賢惠也側身過去讓繼父看著自己的下巴,“是真的,您看看,這下巴都快變成雙層了?!?/br>
    懷義看了,笑道:“雙的好,雙的顯富貴,以前雞鳴寺那些佛祖菩薩個個不都是雙下巴嗎?!?/br>
    何氏翻了個白眼說道:“人家菩薩是用來供奉的,你的女兒是要嫁人的,姑娘家的帶個雙下巴肥肚皮不像話?!?/br>
    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吃著飯,懷義破天荒的添了飯,懷賢惠喝了兩碗湯,吃了個水飽,一時飯畢,外頭小內侍來請,說暹羅國使團已經全部進港口,快要下船了,請公公過去迎接,勘驗國書和勘合。

    “又來了使團了?”何氏蹙眉說道:“自從皇上宣布了開海禁,又將寧波和泉州的市舶司撤去,各國使節紛至沓來,全都往你這里涌,整天忙的腳不著地,白天晚上陪著這些使節,連家里都顧不上了,這個月咱們一家三口在一起就吃了三頓飯而已,每次都是我和賢惠來你這里,唉,何時是個頭啊,還是在金陵城的日子過的逍遙自在?!?/br>
    懷賢惠也撒嬌說道:“爹爹,走了這么多地方,我還是覺得金陵城最好了,廣州來了兩年多,地方都逛遍了,剛開始的新奇也司空見慣,怪沒意思的,尤其是夏天熱的要命,也不像在金陵可以去雞鳴山上避暑去,整天待在放著冰盆的屋子里又覺得憋的慌。爹爹換個地方做官吧,不拘去那里,也不用非要回金陵,只要換個地方就成了?!?/br>
    何氏教訓道:“賢惠,你爹爹自有安排,那容得你指手畫腳,挑三揀四的,你爹爹這么辛苦,還不是為了咱們這個家?!?/br>
    懷賢惠還嘴說道:“我又沒說非要走,您著什么急啊?!?/br>
    何氏忿忿道:“你還敢頂嘴?真是越大越不聽話了?!?/br>
    懷賢惠梗著脖子說道:“我不是頂嘴,我只是解釋——”

    “——這不是頂嘴是什么?”何氏打斷道。懷義趕緊將母女倆個勸開,說道:“你們倆個就是太閑了,好端端的沒事吵什么架啊。賢惠,你也是快十五歲的大姑娘了,你母親脾氣有些急,你讓著她點,???夫人你也是,賢惠過不了幾年就要嫁出去,你還能陪她幾年?都別吵了?!?/br>
    因馬上要招待暹羅國使節,何氏便幫著懷義穿上御賜的四爪蟒袍,戴上sao包的長雉尾金冠,看著盛裝打扮的丈夫,恍恍惚惚中,何氏仿佛又回到六年前在雞鳴寺初遇懷義的場景,那晚盂蘭盆會,他就是這身打扮,金冠雉尾,好一副風流態度,那時她還是有夫之婦,慌忙的把他送的禮物還給他,卻不料被女兒掉了包,將自己貼身戴的臂纏金給了他,從此種下這段緣分。

    懷義看著妻子的眼神,摸了摸金冠上的長雉尾,問道:“怎么了?是不是覺得這個雉尾顏色不夠鮮亮了?”

    “嗯?!焙问涎陲椀狞c點頭,笑道:“舊有舊的好看,這樣就挺好,新的太過鮮亮了,你是做官,又不是登臺唱戲?!?/br>
    懷義呵呵笑道:“我最近學幾折粵戲,等回去唱給你聽?!?/br>
    何氏問道:“都學了什么呀?”

    懷義說道:“穆桂英掛帥?!?/br>
    何氏捂嘴笑,“你演穆桂英?”

    懷義說道:“不,我演佘太君?!?/br>
    何氏樂了,懷義說道:“你不信?我這就唱給你聽,‘天波府一門皆忠良,不報私仇明大義。今日里強敵寇邊燃眉急,且把這恩恩怨怨暫拋棄?!?/br>
    啪啪!懷賢惠鼓掌笑道:“爹爹唱的真好?!?/br>
    夫妻兩個回頭一看女兒,何氏頓時冷了臉,“賢惠,你穿著小內侍的衣服做什么?胡鬧!”

    懷賢惠笑道:“剛了飯就犯困,睡覺肚子又長rou,干脆和爹爹一起去碼頭迎接暹羅國的使團,去見見世面,將來回到金陵城或者去其他地方,也好拿出這段經歷向小姐妹們炫耀炫耀,瞧我爹爹有本事吧,尋常官員都見不到這個場面呢?!?/br>
    接待加上安排住宿,起碼要到半夜,懷義擔心他不在家,這對母女又要吵架,干脆將女兒帶在身邊吧。懷義安慰了妻子幾句,便和女兒一起出門了,一邊走,一邊叮囑接見使團是注意事項,“……你不用伺候別人,只負責給我端茶遞水就行了,來的人都長的奇奇怪怪,穿著奇裝異服,但是別好奇的盯著人看,目不斜視看著前方,用眼角的余光瞟幾眼就成,千萬別笑,一來是對使節不尊重,二來有損我大明的國威,好像咱們沒見過世面似的?!?/br>
    懷義此人吹噓拍馬、坑人撈油水十分在行,辦事的能力也是極強的,若沒有兩把刷子,金陵守備太監懷恩也不會向慶豐帝舉薦他來廣州市舶司做守備太監,其實這個職位自從開海禁之后就基本斷了油水,但是極能鍛煉人,懷恩此舉,是在考驗栽培懷義,以后是否能堪當大任,懷義這幾年也隱隱猜到了些,所以一直兢兢業業的干著本職工作,雖然很愁沒有銀子進賬,但從來不上表叫苦。

    “我省得?!睉奄t惠點點頭,突然話題一轉,說道:“我以前聽您說過,暹羅國是我們大明‘永不征戰’之國,和我們交好,幾乎每一個國王登基都會派使團去京城,領取金印和冊封昭書,以示正統地位。今日暹羅國帶著五百人的使團來我們廣州,這是您當市舶司守備太監以來接待的最大使團了,爹爹,您不請其他官員一起來么?”

    懷義佯怒道:“怎么了?你覺得爹爹的品級不夠格獨自接待暹羅國使團?還要拉著其他人給我壯膽子助威勢?”

    “不是。在我心中啊,爹爹是最厲害的人了,不過呢——”懷賢惠說道:“您也看見暹羅國那么多船只了,招待這些人吃住,還要安排車輛船只送他們進京城,朝廷給市舶司的銀兩有限,接待完暹羅國的使團,現在才到二月,一小半的支出就沒了,將來你打算自掏腰包嘛?現在漕運總督平江伯就在廣州巡視,你不如請平江伯來這里,將來您也好開口請平江伯勻出幾條漕運船來把暹羅國的人送出去?!?/br>
    外國使團來廣州進港停泊,一路保護使團安全,裝有火炮的戰艦是不能跟著進運河上京城,只能在此停留,等待使團回來再護送離開。同樣的,使團的海船體型太過龐大,也不能直接駛入運河,都是要換船或者換車,這是一筆龐大的運輸開支,大明為了顯示國威,是吃喝住行全部承包了,廣州市舶司的責任是負責核對勘合接待,然后把使團送到水陸驛站,一路上由當地的官員和驛站接待,才算完成任務。

    懷義沉吟片刻,說道:“你說的有理,我先把平江伯請到招待宴會上,才好開口請他幫忙,唉,以前都是別人求我,現在也輪到我去求別人了?!?/br>
    懷賢惠笑道:“爹爹不用妄自菲薄,您放心,平江伯這個面子還是要給您的,都是為朝廷辦事,皇上也下過旨意,命各路官員配合市舶司接待外國使節,莫要怠慢呢?!?/br>
    懷義點頭道:“我這就寫帖子給平江伯,邀請他來今晚的午宴?!?/br>
    懷賢惠親自給父親磨墨,似乎不經意間說道:“爹爹,您再給一個人寫帖子,邀請他也過來吧,反正都是請,多一個更熱鬧?!?/br>
    懷義問道:“請誰呀?”

    懷賢惠小臉一紅,說道:“平江伯帳下的百戶,叫做徐楓?!?/br>
    若是尋常百戶,懷義斷然不會瞧在眼里,也不配他親自寫請帖,可是這個徐楓雖然只是個百戶,但他是魏國公的嫡子、魏國公世子的親弟弟呢,將來前途可不比一般的百戶了,另下帖子請他來,倒也合適,只是——

    懷義的筆頓了頓,問道:“平江伯帳下那么多青年才俊,你為何單要請徐楓來?”

    懷賢惠無所謂的笑道:“都是從金陵城出來的老鄉嘛,見見又何妨?他是魏國公的嫡子,也能給爹爹的晚宴添光彩了?;噬喜皇钦f要沿路官員盛情款待使團嘛,他這個百戶也是官了?!?/br>
    懷義是個人精,不用回頭看女兒臉上的紅暈,就知道她心中所想,暗道女兒大了,少女懷春也實屬平常,只是這徐楓出身高貴,和我們門不到戶不對的,而且賢惠已經是曹國公府李家的小姐,是徐楓的晚輩,如果賢惠還沒叛出國公府,還要叫徐楓一聲表叔呢,這亂了輩分,更不可能結合的。不行,得想辦法把女兒的心思扭過來,別再癡心妄想做白日夢了。

    不過等到晚上市舶司開大宴,懷義才發現原來自己想的太簡單了——他女兒懷賢惠穿著小內侍的服飾站在身后,眼角的余光根本不在徐楓身上,而是伴隨徐楓一起赴宴的吳訥!

    醉翁之意不在酒!女兒的意中人不是徐楓,而是徐楓的外甥吳訥!請徐楓是為了把吳訥引過來,這吳訥穿著一襲月白色的道袍,相貌俊秀,皮膚白皙,五官比女子還要精致,舉止高貴優雅,聲音溫和,彬彬有禮,儼然一華麗貴公子的模樣,原來女兒喜歡這種類型的男子。這吳訥氣質如金陵城早春的陽光般溫柔和煦,和身邊皮膚微黑,身形魁梧健壯,散發出一股殺伐之氣的舅舅徐楓截然不同。

    吳訥給暹羅國白王子殿下敬酒,仰脖將甘甜的梅子酒一飲而盡,懷義清晰的看見吳訥脖子上猶如梅花般的疤痕,頓時想起六年前在雞鳴寺,當時還是李賢惠的寶貝女兒和吳訥相罵打架,還把人家脖子咬下一口來的往事!頓時覺得女兒和吳訥更加不可能了。

    吳訥脾氣再好,再不記仇,這脖子的疤痕現在還沒消退,怎么可能娶賢惠呢,吳家雖然敗落了,可是吳訥還是魏國公的外孫子,當寶貝似的養在瞻園呢,他親jiejie吳敏剛剛嫁給了南直隸解元李魚,未來的狀元夫人吶,賢惠,你當真不是做夢么?

    看見女兒一副花癡模樣,懷義心頭卷起了驚濤駭浪,暗嘆女兒終將會是情場失意人。

    戲臺上正唱著懷義最喜歡的《穆桂英掛帥》,穆桂英和楊宗保在陣前邂逅,大打出手,卻心心相

    惜。穆桂英唱道:“挽絲韁勒戰馬偷眼觀看,楊宗保確是個英勇少年?!睏钭诒SX得奇怪:“穆桂英在馬上她且戰且看,因何故只招架東躲西閃?!蹦鹿鹩⒃囂綄κ值奈渌?,心生一計,佯退將楊宗保俘虜了回去當山寨丈夫去,唱道:“我佯作敗陣使巧計,小將軍因何故馬下偷閑?!比绱吮牒返膶钭诒尰厝チ?。

    伶人剛將最后一個“閑”字唱出來,就只見坐席上徐楓突然僵直不動了,舉著酒杯就像老僧入定一般呆立在原處,此時吳訥剛剛敬酒回來,見舅舅如此情形,還以為忙關切的問道:“舅舅?舅舅!你怎么了?是喝對了嗎?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徐楓回過神來,將美酒一飲而盡,說道:“無事?!贝藭r宴會正酣,主賓共歡,四處觥籌交錯,言談

    甚歡,沈今竹坐在角落最不起眼處,和徐楓四目相對,手里的酒杯也是滯在胸前,那一瞬間,好像時間已經靜止,四周所有的人和事都不見了,連喧囂的粵曲也似乎消了聲音,全世界都只有她和他。

    且說沈今竹隨著五百人的超級大使團上了岸,白王子殿下和阿育公主分別遞上自己國家的上表文書和勘合,懷義核對無誤之后,安排了兩國的使節和隨行人員一共三百人左右住在市舶司,其余兩百人是隨行的商團,他們帶來的貨物交了十抽二的稅之后,就地解散尋找買主去了。而弗朗科斯和沈今竹偽裝成白王子殿下的隨行人員入住市舶司。

    沈今竹在人群里看見懷義,不禁心頭大呼:懷義是市舶司守備太監了?!沒想到會這么快遇到老熟人,沈今竹心頭先是大驚,而后是狂喜,再后來又猶豫了,懷義對她而言,關系也僅僅止步于老熟人,她并不信任他。暗想還是靜觀其變,先等等吧,等上岸伺機尋找錦衣衛的人給干爹捎信比較穩妥,無論如何,先要回一趟金陵看看祖母她老人家。

    三年了,沈今竹從大姑娘長成了豆蔻少女,面貌和身形都有大的變化,加上她一身西洋騎士的打扮,還戴著寬檐大帽子,帽子上插著的鴕鳥毛幾乎遮住了她的巴掌臉,打扮成這樣,即使站在親姑姑沈佩蘭面前,恐怕都認不出她來。

    所以懷義在一堆烏壓壓的人群中并沒有認出沈今竹,市舶司招待暹羅國和北大年使團的晚宴上,沈今竹也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可即使如此,在她不經意間舉杯抬頭時,隔著大堂盆景石雕、隔著杯盤狼藉的一桌桌酒席、隔著觥籌交錯的人群、隔著添酒熱菜的小內侍們,她還是宿命般的看見了他。

    三年了,每每在噩夢中驚醒,為她憂思欲狂的少年相貌和氣質都變了模樣,從天真無邪的小小少年,變成了鋒芒畢露、陰郁狠戾、殺敵過百的百戶。

    三年了,時常在午夜夢回中出現少女面貌更是發生了巨變,以前快意恩仇、恣意妄為的中二期小少女,眼神里開始有了隱忍,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了,她穿著奇裝異服卻怡然自得,好像她就是生在那個世界一樣。

    ——盡管如此,他們還是宿命似的同時抬頭、同時舉杯、四目相對之時,他們就是知道這個人就是她和他!

    好像過了許久,吳訥走回座位上去,恰好遮住了沈今竹的視線,她猛然回過神來,遠遠對著徐楓眨了眨眼睛,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

    這個眨眼噓聲的動作是那么的熟悉,兒時無數次和她在瞻園調皮搗蛋,甚至四處“禍害”金陵城時,她就是如此做派,在那一瞬間,穿著奇裝異服的她又變成了記憶中古靈精怪的初戀小情人。

    徐楓借著飲酒掩飾著心中的狂喜,是了!她不知怎么的去了遙遠的暹羅國,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和我們聯絡上,她這幾年到底經歷了些什么?和她聊天的紅頭發老頭子是誰?他們怎么看起來很熟悉的樣子……

    過了一會,沈今竹裝作對徐楓旁邊的珊瑚盆景很感興趣的樣子,負手走到那里,偷偷將一個紙條拋到了徐楓懷里。

    子夜,市舶司四夷館,碑林。從宋朝開始,廣州就因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設立了市舶司,歷朝歷代皆是如此,市舶司四夷館的各種石碑記載了各個朝代和外國通商交往的盛況,幾百年過去了,這里就形成了碑林,石碑和樹木交雜其間。

    夜晚人跡罕至的石碑林,月黑風高不僅僅是殺人夜,也是偷情幽會的絕佳時機,徐楓穿著一襲黑色的熊皮大氅在碑林中穿梭著,時不時學著鴿子發出有固定韻律的咕咕聲。

    尋覓了約一盞茶時間,徐楓突然聽到東南方向也傳來一樣韻律的咕咕聲,頓時心頭狂喜,趕緊循聲而去,但見一座一人多高的石碑前面,沈今竹穿著奇裝異服看著他。

    徐楓快步跑向前去,卻在和她有一拳距離時生生停住了,他無數次夢想著如果見到她會如何如何,可是真真見面了,他卻不知所措,他夢想最多的是一見面就抱著她,親吻她,再也不放手了,當著她面告訴他有多么心悅她,思戀她,再也不會想以前那樣無數次欲言又止了??墒谴藭r此刻,他又不敢了——他擔心自己依然待在夢境里,每次夢境他都抱了空、親了個空,然后在悲痛中醒來,想起她消失在懸崖的激流中,好久都沒有消息了!

    其實沈今竹和他想的是一樣的,等待會面時是驚喜,可真正見面,恐懼和不安卻控制住了她的心靈。以前她在遙遠的巴達維亞,為了生存和尊嚴,不得不和科恩父子虛情假意的周旋,刻苦的學習他們的語言和文字,甚至晝夜不休的整理公司的賬目和文件,就是為了向科恩證明,她可以為公司貢獻更多,她遠遠比做一個情婦或者高級妓【女更有價值。

    她漸漸長大,看出惡魔科恩的眼神開始在自己身體上邪惡的停留,每次回臥室睡覺,她都關上門鎖,而且用桌椅堵住門口,枕頭和抽屜都放著匕首,就怕某一天夜里科恩會破門而入,失去貞潔她可以接受,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她會堅強的活下去并伺機復仇,可是被科恩染上了梅【毒,她就會慢慢的像科恩的第三任妻子一樣爛成一攤膿水。所以她無路可退,只能選擇同歸于盡了。

    有時候她做噩夢,科恩真的闖進來了,她驚慌的往枕頭下面摸匕首,可是回回都摸了空,她驚恐的看著科恩步步緊逼,散發著梅【毒特有臭氣的胳膊就要抓住她了,這時徐楓突然出現,將科恩打倒,她激動的撲向徐楓,抱著他哭訴她這三年的驚險和艱辛,惡魔科恩卻突然站起來,一槍擊中了徐楓,然后她在悲痛和恐懼中驚醒!

    十五歲的沈今竹歷經磨難,早已褪去了十二歲時的青澀和羞怯,情之所起時,她可以毫不猶豫的對著心上人表白,可是那些噩夢卻令她止步不前了,就怕自己一旦碰到徐楓,便會出現噩夢里的場景。

    一對有情人就這樣僵持著,都熬過了千山萬水的阻隔,卻被胸口一拳的距離攔住了,只能用貪婪的、含情的眼神打量著彼此。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今竹說了第一句話,說完之后她特別后悔——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都已經過了三年了,怎么和徐楓一開口說話就是帶著調侃甚至挑釁???!小時候打架習慣了吧!

    沈今竹說道:“二月的廣州早就不冷了,你穿著熊皮大氅不嫌熱呀?!?/br>
    言罷,沈今竹捏緊了拳頭,暗暗咒罵自己怎么那么笨??!說這些口不對心的話!恨不得扇自己兩耳光。

    正懊悔呢,沈今竹看見徐楓解開身上的黑色熊皮大氅,溫柔的披在自己身上,說道:“我怕你冷?!?/br>
    一聽這話,沈今竹忐忑不安的心猶如冰雪遇到炭火,頓時融化了,大氅還帶著徐楓的體溫,暖和的似乎能將她吹眠了,熊皮大氅蓋過了她的腳面,一股透骨的溫柔包裹了她的全身。

    三年前分離時,她和徐楓差不多身高,而現在身姿頗為修長的她站在他面前,也只齊他的胸膛,昔日的少年已經長成了一個能承擔風雨的男人,一個她可以放松身心,可以??吭诖吮茱L遮雨的港灣。

    一股無形的疲憊襲來,三年的隱忍和戒備使得她身心俱疲,徐楓的熊皮大氅包裹著她,高大身軀如一座山一樣攔住了風雨,她好想靠著他的胸膛上小睡片刻,享受著廣州春夜的靜謐和美好。

    正當她打算往徐楓胸膛靠過去的時候,集聚在徐楓心頭的各種疑問同爆發了,他連連問道:

    “你是如何從懸崖脫險的?為什么脫險之后不去托人給我們傳消息?”

    “你怎么去了暹羅國那么遙遠的地方?你加入暹羅國的使團回來,穿的不是暹羅國的袍服,為何穿的是像是佛郎機紅毛藩的衣服?宴席上不停的和你說話的紅毛藩老頭子是誰?”

    “你——你這三年都經歷了些什么?你不要害怕說出來,不管你說什么,我都——我都可以接受的,當初是我們沒有好好保護你,你——”

    徐楓正待還要問,沈今竹突然踮起了腳尖猛地抱著他的脖子往下拽,將自己的嘴牢牢貼在他的唇上!

    男人有很多東西都是無師自通,不需要教的。

    徐楓只是微微一怔,然后含住了沈今竹的唇,唇齒相依,纏綿不絕,猶如一場春雨過后,行人在鄉村道路上行走,泥濘不絕,滋滋發響,粘稠的春泥在摩擦間散發著一股原始的芬芳,醉人心弦。

    彎彎的上弦月似乎被人間男女的情愛羞住了,躲進烏云里,收起了最后的一點光亮,顯得石碑林更加安靜了,滋滋的親吻聲頓時顯得格外響一些,兩人身體同時一僵,有些尷尬,更多的是難舍難分的分開了。

    兩人的唇上都亮晶晶的,且不敢直視對方,腦中都有個小人在大叫:哇!我剛才怎么那么大膽!好難為情啊,可是又想再試一次怎么辦?

    小人在心肝里頭抓撓著,身心無處不癢,羞羞的緊緊貼近對方,相擁在一起,這股癢才消了,可是沒過一會,一股更厲害的癢襲來,連親吻的擁抱都止不住癢了,徐楓覺得自己的身體天人交戰,幾乎快要炸開了,沈今竹也覺得身體突然軟綿綿的,兩人濃重的喘息互相刺激著對方。

    沈今竹猛地將徐楓往后一推,一聲悶響,徐楓猝不及防,后腦勺連著身體都砸在石碑上,嗷嗚!沈今竹如一頭小狼崽撲過去,將他堵在石碑上,再次抱著他的脖子親去,第一口咬到了他的下巴,收勢不住,在下巴上留下一排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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