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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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兵器,只能rou搏了,沈今竹鼓起勇氣,決定用她身上最鋒利最堅硬的武器對無臉鬼發起攻擊——牙齒。 嗷嗚!沈今竹撲過去對著滿是胡椒粉的無臉鬼撕咬過去! 撕!硬生生從無臉鬼臉上撕下一張皮來!這皮糊滿了胡椒粉,沈今竹只覺得嘴里又麻又嗆,冰涼的皮刺激的口腔惡心透頂,趕緊呸呸吐掉,咬臉的時候,自己的臉完全貼著無臉鬼,鼻子再次吸入大量胡椒粉,眼睛也沾上了,頓時噴嚏不斷,眼淚和鼻涕齊流,視線模糊,恍恍惚惚中,這被咬了一塊皮的無臉鬼嗖的一聲往屋頂藻井直升上去,然后消失不見。 不過沈今竹很清楚的聽見從藻井處傳來一聲很清晰的“阿嚏!” 沈今竹和峨嵋執手相看淚眼,一起說道:“鬼也會打噴嚏?” 沈今竹視線模糊,胡椒粉刺激的眼睛火辣辣疼,她強忍著疼痛,將峨嵋拉到擱著冰塊的青花大缸處,用冰水洗臉,此時已經過了子夜,一缸冰化開了大半,正好洗臉用,冰水洗去胡椒粉,也緩解了痛感,視線才慢慢清晰起來。 “恐怕是有人故意搗鬼?!鄙蚪裰駬炱鸬厣险粗贩酆涂谒钠?,正反兩邊都摸了摸,嗅了嗅,說道:“鬼會用漿糊涂在皮上,給自己沾上嗎?” 峨嵋接過這神秘來路的皮,照著摸摸嗅嗅,甚至用舌頭舔舔,嘗一嘗,“嗯,確實是漿糊的味道呢。這就怪了,如果這鬼是人假扮的,為什么它只有頭顱和手臂,沒有身體呢?剛才它抱著我的時候,我摸了個空,里面只有衣服,沒有軀干?!?/br> “這個嘛?!鄙蚪裰裢腥嘞?,突然一拍腦袋,“對了!你有沒有看過布袋木偶戲?這種傀儡戲都是人牽著繩子控制著,木偶只有頭、手掌和腳,軀干和四肢都是用布縫起來的。剛才那個無臉鬼,動作和樣子和布袋木偶戲幾乎一模一樣啊,就是沒有腳,還多出一雙胳膊,樣子比戲臺上的木偶大許多,和真人一般個頭而已?!?/br> 峨嵋一怔,點頭道:“在廟會上看過的,咦,你這么一說,還真是像呢,不過廟會上的木偶布袋戲是背后有人掌控,我記得這無臉鬼背后沒有人的?!?/br> 沈今竹看著屋頂的藻井,說道:“是提線木偶吧。我記得最后,那個無臉鬼嗖的飛上去了,直挺挺的,很像是有人在上面拉動似的?!?/br> 峨嵋也看著屋頂藻井,七月十三月光雖明亮,但是也無法看清藻井的花紋,灰糊糊的一片,“你是說有人在房頂cao縱無臉鬼木偶?可是這屋子的房梁被藻井蓋住了,屋頂和房梁都是沒法藏人的?!?/br> 沈今竹則摸了摸脖子,說道:“如果是真木偶,樹枝做的胳膊怎么會那么有力氣?第一天晚上還掐我脖子,我差點喘不過氣來?!?/br> 正在這時,臥房門被打開了,金釵和冰糖提著燈籠進來,剛邁進門,就被胡椒粉的氣息嗆的打噴嚏,冰糖拿著帕子捂著口鼻,將窗戶全部打開,而金釵見沈今竹無妨,便跑到隔壁耳房里,叫醒值夜的纓絡,訓斥道:“叫你夜間睡的警醒些!你倒好,我們睡在西次間都能聽到動靜,你還這里挺尸!你是不是想被趕出去,做第二個紫霞!” 纓絡頭暈腦脹,睡眼迷離,渾然不知發生何事,驚慌失措的跑到臥房,照例被嗆的打噴嚏,三個噴嚏下去,腦子倒是清醒了??粗鴿M地的朱砂經書,破碎的瓷瓶,幾乎是無處不在的胡椒粉,心道不好!不管這里出了什么事情,這胡椒粉都是我弄來的,而且這么大動靜都沒醒,是我的失職,這——這該如何是好?齊三家的剛離開一晚,就出了這么大事,她會不會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我也趕出園子?不!我不能出去,我若是被趕出去,紫霞就是我的下場! 沈今竹對峨嵋使了個眼色,站起來說道:“各位jiejie,都是我的錯,吵了你們休息,我晚上把胡椒瓶放在案上的經書上,晚上起夜,不小心撞倒了案幾,上面的經書和胡椒都撒了一地,連峨嵋都被嗆醒了,我們用冰水洗了臉,已經無事啦?!?/br> 金釵等人還以為沈今竹又是被夢魘住了,夢游傷身,見沈今竹神情平靜,一切看似正常,緊繃的心弦開始放松,冰糖心細,問道:“表小姐,這胡椒瓶從那里來的?此物怎會在小姐的閨房?” 纓絡大急,?紫霞死后,心中的愧疚和外面的閑言閑語,已經將她壓的喘不過氣來,還要在表面保持一副寵辱不驚、云淡風輕的樣子,一時心力交瘁,此刻又即將被趕出園子,頓時覺得萬念俱灰,人生一世,怎么就那么累呢,付出了那么多,四處討好奉承,算計斗心眼,揣摩主子的心意,對主人百依百順,好容易在園子里站穩了腳跟,卻被一瓶胡椒粉打回原形! 難道我就逃不出那個豬圈般的家?逃不過不把女兒當人看的偏心父母?逃不過被胡亂婚嫁,然后重復母親的悲劇人生? 想到這里,纓絡的眼神變得絕望瘋癲,突然很理解紫霞為什么狠心撞了太湖石死去,既然生無可戀,活著又有什么意思,不如—— “這胡椒瓶是我從烏衣巷帶過來的啊?!鄙蚪裰窨粗娙藨岩傻难凵?,說道:“這有什么奇怪的,我連慣用的馬桶都拿過來了,區區一個胡椒瓶又不占地方?!?/br> 這的確是表小姐會做出來的事情,但是——金釵問道:“表小姐,您把胡椒瓶放在案幾上做什么?” 沈今竹撒謊都不帶眨眼的,說道:“峨嵋睡前說有些鼻塞,我就拿了胡椒瓶給她嗅著,打噴嚏通竅用?!?/br> 冰糖看著滿屋狼藉,尤其是無孔不入的胡椒粉,即使開了窗戶也依舊嗆鼻,說道:“這屋子不能睡了,明日一早再好好打掃。表小姐和峨嵋小師傅移步到東次間睡吧,現在是下半夜,挺涼快的,也用不上冰。若是覺得悶了,奴婢給您打打扇子?!?/br> 冰糖服侍著沈今竹和峨嵋去了東次間歇息,睡回籠覺。架子床上,峨嵋悄聲問道:“怎么不說實話,有人扮鬼嚇你呢?我可以為你作證,我平日不說謊的,她們肯定相信?!?/br> 沈今竹摸著枕頭底下撕裂的無臉鬼皮膚,說道:“經歷這幾晚,她們不相信我,我也不信她們了,說不定她們中間有無臉鬼的同伙呢。何況姑姑今日不在,沒人給我做主的。我打算想想法子,把幕后黑手揪出來,定要它好看!哼,可不能白白被嚇(尿床)一場?!?/br> 臥房里,金釵看著依舊跪在地上出神的纓絡,嘆道:“起來吧,今晚你睡迷了,誤了值夜之事,明日齊三家的來鳳鳴院,我會全部告訴她,怎么懲罰,請她定奪。你放心,你我以前同在四夫人院里當差,你又是個聽話的,我不會添油加醋的胡說一氣,只是表小姐連續兩夜夢魘幾乎傷著自己,值夜的要更加小心才是,你卻——唉,聽我一句勸,我也是七歲進的園子伺候四夫人,那時齊三家的還是三等丫鬟,我們共事十來年,很了解她的脾氣,最不喜歡油嘴滑舌狡辯的。明日無論她說什么,定下什么懲罰,你千萬不要為自己辯解,也不要喊冤,應下就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你好自為之?!?/br> “多謝金釵jiejie指點!”纓絡回過神來,眼神恢復了靈動,對金釵是千恩萬謝,又說道:“我走了困,心里又不安的,此刻也不想繼續睡了,就留在臥房里收拾打掃吧,不指望這點小事能將功贖罪,只希望稍減輕齊三家的怒氣,哪怕是降了品級,只要能留在院子和金釵jiejie一起當差,我就心滿意足了?!?/br> 金釵看了她一眼,回到西次間繼續睡覺。臥房空無一人,只留下殘燈數盞,隔著窗戶,纓絡見流蘇走遠了,忙沖到值夜的耳房,關上房門,閉上眼睛慢慢嗅著房間的味道,順著氣味四處察看,終于在墻角蔭蔽處發現一撮灰白的香灰,纓絡沾上一點香灰放在鼻尖聞著,還放在舌尖嘗了嘗,瞬間臉色巨變。 ☆、第33章 問流蘇求魚舍熊掌,為求生纓絡顯本領 流蘇坐在馬車上,眉頭緊鎖,上好的玉女桃花粉也遮掩不住眼圈的青黑,外頭艷陽高照,馬車里擱著兩個冰壺,也消解不了內心的煩躁。 她看了看腰間的西洋懷表,此時已到午初(上午十一點)了,居然這么晚了,表小姐昨晚不知睡的好不好?流蘇心中著急,敲了敲馬車的板壁,說道:“再快一點,一定要趕在午飯前去瞻園?!?/br> 坐在車轅子上的小紅撥開夾板門簾的一角,探頭說道:“三少奶奶,有小翠留在鳳鳴院當耳目呢,您不用擔心的。昨晚哥兒發熱,您守在床邊徹夜未眠,在車上稍微打個盹睡會吧,這車趕的太快就顛簸了,您睡不安穩的?!?/br> 除了在瞻園,小紅她們都叫流蘇三少奶奶。 流蘇搖搖頭,說道:“小翠年少無知,那里應付的了園子那些人精?快些走吧,才做了三天掌事娘子就連番遲到告假,雖說夫人寬容體諒,可我心里過意不去?!?/br> 小紅關上門簾,命車夫快點趕路。齊家的宅邸在城南七賢坊的小王府街上,離瞻園有些遠,隔著好幾個街坊,還跨越一個秦淮河,坐著馬車也要大半個時辰。 這也是規矩,齊家是國公府的豪奴,豪奴再得勢,也不敢在家主眼皮子底下建豪宅,過著和主子差不多的豪奢生活。一般都把宅子遠些建,再說瞻園甚大,占了一整條徐府街,周圍都是勛貴望族,齊家想在周圍找個宅子擴建也做不到。 所以齊家在瞻園當差,大多都是起早貪黑來回趕,偶爾太晚或者事情沒辦完,瞻園仆人裙房里也有暫住的房間,只是不如在家里呼奴喚婢翻身當主人那么舒服暢快罷了。流蘇是女人,倒可以在鳳鳴院的東西次間過夜休息,但是她心系剛斷奶生病的兒子,不得已驅車在齊家和瞻園之間往返。 流蘇對著西洋懷表內蓋上的鏡子看了看自己的儀容,柳眉微蹙,叫了小紅進來,吩咐道:“為我換妝,不要插戴太過貴重的首飾了,換一些簡單大方,又不失體面的首飾?!?/br> “這——”小紅不解,說道:“您前幾天剛去瞻園時,不是吩咐說打扮的華麗些嗎,現在怎么又變了呢?!?/br> 流蘇說道:“當年我從瞻園風光嫁到齊家,誰都知道我去做三少奶奶享福去了,重歸瞻園當差,算是衣錦還鄉吧,既然身著錦衣,又何必夜行呢?徐家是江南豪族之首,瞻園更是占據了富貴二字,里頭誰不是勢利眼,捧高踩地之輩?我若是太過素凈了,未免被人猜疑輕視,連帶著差事做不順,還丟了夫人和表小姐的臉面。如今已經當了三天差,顯擺夠了,旁人也知我過的好,到了該收斂的時候,整天打扮的比正經主子還華麗,這不是給齊家招猜疑么?這些東珠啦,金鑲寶首飾等不用明晃晃的掛一身,選擇一個佩戴即可——即使正經主子,也沒有整天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的?!?/br> “三少奶奶哄我呢,瞻園也有這樣的主子的?!毙〖t一邊給流蘇換妝,一邊笑道,“奴婢在瞻園這三天,倒是聽了不少掌故,聽說四夫人的媳婦秦氏,即使懷孕坐月子也是極重儀容,每日換好幾套衣裳,晨妝晚妝都不省的,連睡覺都帶著脂粉呢?!?/br> 流蘇在四夫人沈佩蘭跟前做一等大丫鬟時,沒少參與和繼子媳婦秦氏的各種明爭暗斗,算計挖坑都做過,對秦氏可以說是了如指掌,聽小紅這么說,流蘇笑笑,說道:“秦氏和少爺是青梅竹馬的親姨表,夫妻這么多年,雖然時常吵架,但其實感情甚篤,床頭吵架床尾合,女為悅己則容,秦氏是用了心對待少爺的?!?/br> 跟了流蘇往返瞻園和齊家三天,小紅罕見流蘇展笑顏,原本產后圓潤的下巴開始有些尖翹,很是心疼主子,取下流蘇耳垂貴重的東珠墜子,換了一對銀點翠的耳環戴上,說道:“三少奶奶,要是太累了,就向夫人請辭如何?橫豎有許多人搶著去鳳鳴院做掌事娘子呢。在齊家好端端做三少奶奶,等哥兒大些再說。昨夜哥兒抓著您的手不肯放,您去一趟凈房的功夫,哥兒找不到人,哭的踹不過氣來。奴婢瞧見怪心疼的。早上雖然燒是退了,哄睡了,要是醒過來不見娘,估計又是一陣鬧。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不都是在家里相夫教子么?奴婢瞧著她們過的比您輕松自在多了?!?/br> 提起兒子,流蘇眼圈兒一紅,雖說奶是斷了,但心里的牽掛不會斷,看到兒子哭,她心里針扎似的疼,可是——流蘇將淚水憋了回去,苦笑說:“我這個人吶,不像兩個妯娌,可以留在家里安心相夫教子,整日養尊處優當少奶奶,我當差慣了,可能是天生麻雀的命,做不慣籠里金絲雀吧?!?/br> 小紅不解,“您是好些人羨慕的三少奶奶呢,那些小門小戶的當家太太、七八品的誥命夫人都不如您過的好,可不能把自己比作麻雀、金絲雀這些鳥禽的?!?/br> 流蘇若有所思,說道:“你還真信這些話呀,不過是我們這種家族自欺欺人的話罷了,真真走出去交際應酬,我們這些少奶奶在別人眼里不過是奴兒罷了,七八品的誥命夫人都不屑與我們為伍的。齊家在七賢坊小王府街是最大的宅子,可與周圍鄰居是幾乎是老死不相往來,往來應酬的都是商戶和別家的豪奴,對面張秀才家,窮的一日三餐只有晚飯吃干飯,早飯和午飯都是稀粥,我生了哥兒做滿月,送了大白饅頭和雞蛋給街坊領居報喜,這張秀才的娘子面色饑黃,孩子們饞的口水直流,她還是提著一籃子饅頭和雞蛋送還回來了,說沒有人情往來,不好收這些東西,真真好風骨?!?/br> 小紅不屑的呸了一聲,說道:“不知抬舉的東西!不過是為了博得賢名,故意這么做罷了,她若真不想要,咱們送喜蛋時她就不該接,巴巴的又提著籃子送回來,不就是做給別人看的么?虧得還是當娘的呢,孩子瘦成那樣、饞成小狗似的,她要送就背著孩子偷偷送唄,為什么要當著孩子的面?少奶奶且寬心,不用理會這不顧孩子死活、沽名釣譽之輩?!?/br> 流蘇展顏一笑,說道:“你目光倒是犀利,不過我覺得張秀才娘子是有些迂腐,窮酸窮酸,窮成那樣還要維持體面,就是窮酸,她倒不是為了沽名釣譽,當著孩子們的面,估摸也是教育鞭策他們上進吧?!?/br> 小紅搖頭道:“奴婢不明白什么是風骨,奴婢是挨過餓的,挨餓的滋味真難受啊,風骨能吃還是能喝?還不如一根rou骨頭呢?!?/br> 流蘇說道:“風骨呢,就是那些文人們眼里的rou骨頭,饑民為了一根rou骨頭不惜性命大打出手,拼的你死我活,文人也是如此?!?/br> 小紅窺探著流蘇的臉色,說道:“奴婢能不能斗膽問三少奶奶一個問題?!?/br> 流蘇淡笑道:“你是不是想問,既然我佩服張秀才娘子,當年我為什么沒嫁給讀書人?” “什么都騙不過夫人?!毙〖t訕訕道:“都說寧娶大家俾,不娶小戶女,少奶奶這樣的品格,別說是秀才娘子,就是舉人娘子也做得。數遍南邊的豪門貴族,誰敢在瞻園面前稱大家?!?/br> “這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在勛貴武將當中,江南自然是徐家第一、西南是黔國公沐家獨占鰲頭,可是在文人眼中,武將之家是比不過文臣的,以后千萬別說這話。至于為什么不嫁給讀書人嘛——”流蘇雙目微闔,像是在回憶往事,驀地睜開眼睛,說道: “表小姐讀的書有一句‘魚和熊掌不可得兼得’,人要有所取舍,我選了魚,舍了熊掌,不過是趨利避害罷了。唉,嫁給誰不是嫁呢,我羨慕誥命夫人受人尊敬,但也害怕以后被真正小姐出身的夫人們翻出過去當副小姐的經歷,被人輕視,被當了高官的丈夫嫌棄。以前伺候四夫人的寶絡jiejie,如今還是五品宜人呢,我瞧著她的日子也不太好過。何苦來哉?還不如嫁給豪奴當少奶奶,大家都是奴兒,圖個舒坦?!?/br> 小紅瞧著流蘇不愿意說這個,便將話題引開,故作輕松問道:“您說徐家和沐家在文人眼中都不算真正大家,那他們覺得那種人家才是大家???” 流蘇想了想,說道:“我也不太懂,大概是孔圣人后裔衍圣公家,或者是出了閣老的書香世家吧?!?/br> 主仆倆人聊著,在快到徐府街時新妝已成,流蘇攬鏡自照,頭上的狄髻已經取下,一頭青絲綰成高髻,上頭罩著黑【絲發網,以防頭發被吹散,只戴著一支累絲嵌寶銜珠金鳳步搖,耳垂一對銀點翠耳環,剛剛補的胭脂抹得恰到好處,氣色粉潤,儼然一個打扮得體、意氣風發少婦,貴氣又不顯輕狂,心中很是滿意。 進了二門,路上已經有小丫鬟從大廚房抬著食盒回各院了,流蘇坐著涼轎到鳳鳴院,剛進院門走到照壁處,昨天告密的看門婆子就迎過來說道:“齊掌事您總算回來了,老奴有要緊的事情給您說呢?!?/br> 留守在鳳鳴院的小翠也站在看門婆子身邊頷首示意,流蘇心里咯噔一下:難道昨晚又出事了? 前排倒座房里,看門婆子扯著自己的衣袖把凳子好一個擦,討好的請流蘇坐下,流蘇不賴煩坐下,說道:“有話快說,我還要去看看表小姐?!?/br> 看門婆子說道:“說的就是關于表小姐的,昨天半夜,表小姐正房的燈亮的通明,直到天亮方休,老奴謹尊您的教訓,沒有召喚,不得去正房走動,心里雖然奇怪,也沒有去看看,別人有人沒有,老奴就不知道了。天剛亮,我還沒開大門呢,纓絡面色蒼白,急匆匆叫我起來開門,說她要出去辦事。老奴想起昨晚,剛關了院門,也是這纓絡來叫門,鬼鬼祟祟的,袖里還揣著東西,不知道是何物,老奴多問一句,她就訓斥老奴多事!” “才剛升了二等,就敢這樣對待老奴,那要是升了一等還了得,老奴——” 流蘇打斷道:“說重點!” 看門婆子說道:“老奴沒辦法,放了纓絡出院門,嗯,沒過多久,金釵就派人到處找纓絡,老奴那里知道她去了那里?這纓絡膽子也真大,差事不要了,出門辦事也不和金釵說一聲,這要是您在院子里,保管她沒有這個膽子——” 流蘇冷冷道:“你再啰嗦,我就不聽了?!?/br> 看門婆子急忙說道:“老奴剛打聽好了,知道她去了那里,一大早她跟著大廚房采買的出了門,去了集市,自己雇了一頂轎子回來,走的是后門,直接去找四夫人去了,這會子還沒回鳳鳴院?!?/br> 沒有經過上頭jiejie和院子的掌事娘子容許,私自出門,這可是犯了大忌,纓絡這丫頭膽子夠大,鬼鬼祟祟的要做什么?流蘇蹙著柳眉,問:“還有事情嗎?” 看門婆子說道:“有的,那金釵也不是省油的燈,昨晚那么大的動靜,哄騙我們說是半夜表小姐臥房里有老鼠,推翻了燈油,差點起火,老奴反正是不信的。這金釵明明和冰糖一樣都是一等大丫鬟,人家冰糖還是從太夫人院子里出來的呢,金釵倒好,您不在這啊,她事事要管,事事自專,也不和冰糖商量,簡直——” 沒等看門婆子把話說完,流蘇拂袖而去,小紅隨意掏了個小銀馃子給她,低聲道:“繼續打聽消息,把眼睛放亮點——下次記得說重點,別總是講那些有的沒的?!?/br> 看門婆子將小銀馃子牢牢攥在手心,依舊絮絮叨叨說道:“我說的都是重點啦,冰糖姑娘多好的人吶,對誰都客客氣氣的,大家都服她,比金釵要好的多,連我這個老婆子也——” 小紅也懶得聽了,快步跑出去追趕流蘇和小翠,一旁小翠低聲把昨晚的事情告訴流蘇,“半夜表小姐臥房的燈突然又亮了,奴婢聽得動靜還有些大,雖不真切,也能聽出有瓷器砸破了。奴婢想要過去看清楚,但是金釵下了令,誰都不準靠近正房半步,后來正房的燈亮了整個下半夜,據說是表小姐的臥房進了老鼠,嚇得小姐不得已半夜搬到東次間去睡,金釵要纓絡打掃房間,找老鼠??墒且辉绶块g打掃干凈了,也沒聽說找到老鼠,卻遲遲不見纓絡?!?/br> 流蘇說道:“把金釵和冰糖都叫來?!?/br> 小翠應了,金釵和冰糖都盼著流蘇回來,說昨晚臥房的混亂和纓絡的反常舉動,金釵說道:“夫人不想讓人知曉表小姐的夢游癥,叮囑我們幾個保密,所以我一聽見臥房有動靜,便命小丫鬟守在正房前的庭院處,誰都不讓靠近,早上對外說表小姐臥房進了老鼠,撞翻了油燈,四處亂竄,弄的房間亂七八糟,還起了一場小火,先應付過去旁人的猜疑?!?/br> 冰糖倒是有些欣慰說道:“還好昨晚表小姐不是夢魘住了,今天四夫人請了吳太醫親自給表小姐把脈,吳太醫說一切安好,連安神的太平方子都沒開呢,說估計是表小姐還小,單獨住一個院子,沒有跟著長輩,有些害怕,故夜有所夢?!?/br> 金釵說道:“表小姐無事就好,可纓絡這丫頭反常的緊,先是昨晚那么大動靜都沒醒,表小姐幸虧有峨嵋小師傅陪著,要不然不知會嗆成什么樣了。我不過是說了她幾句,又沒有懲罰她,一切要請您回來定奪,她就心虛了,先是做低伏小主動打掃臥房,乘著我不注意,一大早的不知跑到那里去了,這會都沒回來?!?/br> 聽說沈今竹并無大礙,流蘇面上不顯,心里其實放松了許多,至于纓絡么,不過個二等丫鬟,不聽話,趕出去換了便是。 正思忖著,外頭小翠過來說道:“原管事來了,說要見您?!?/br> 原管事不是一般的小管事,她是當家主母魏國公夫人的心腹,也是陪房,專門管著瞻園二門里頭丫鬟婆子的訓導和派遣,誰能進這個園子、做什么活計,或者把誰趕出去,除了瞻園大小主子們,奴仆當中就是原管事說了算。 這可是連自己公爹——前院國公府齊大總管都不敢輕視的人物。流蘇不敢怠慢,忙迎了出去,隔著老遠,原管事就伸手打招呼,笑道:“喲!上次見你,還是在你兒子的周歲宴上呢,當了娘之后,越發標致了,齊三真有福氣,娶了你這個賢內助,還一舉得男,哎喲喲,那時要不是我兒子還小,準一把從齊大管家手里搶走你這個好媳婦呢!” 已經是成親生子的婦人了,流蘇聽這話,面上也不害羞,只是淺笑道:“原管事說笑了,誰要是有您這個婆婆,那才是有福氣呢?!?/br> 原管事走近流蘇,伸手在她嘴上摸了一把,笑道:“你這張嘴呀,比冰糖還要甜呢,我喜歡的什么似的,可惜無福享用你這張甜嘴了?!?/br> 一旁站著的冰糖聽了,腦中繃緊了弦,低著頭,不敢向前看。原管事掃了冰糖一眼,大熱的天,那目光看的冰糖身體發涼,原管事的目光很快挪開,笑聲不斷的和流蘇說話,“吃過午飯沒有?” 流蘇說道:“還沒呢,原管事可曾用過飯?您若不嫌棄,就留在鳳鳴院吃中午飯吧,我叫大廚房做幾個您愛吃的菜送過來?!?/br> 原管事說道:“我來呀,是有正事,可不是來吃飯的。國公夫人說了,鳳鳴院還差幾個丫鬟,要我抽空把人補上是正經。我想啊,這送到鳳鳴院的丫鬟,一定要頂頂好,才能入你齊三家的法眼不是?我就挑呀選呀,費得功夫都趕得上宮里頭選秀了,今日一早,國公夫人問我,人送過去沒有?我說人沒選齊全,還沒送呢?!?/br> “國公夫人聽了,把我好一頓臭罵!說中元節都快到了,這人還沒送過去,是不是要等到過中秋???得罪了表小姐,真是該打該打!我著急了呀,趕緊把人張羅張羅,一忙就是一上午,終于把人選好了,中午飯都沒顧得上吃,趕著給你送過來!” 沈佩蘭早就吩咐過,國公夫人那邊派的丫鬟,收下便是,不要多話。流蘇笑道:“這樣勞煩您,我都不好意思了,人送來我安排著,留在這里吃頓飯吧,算是給您的謝禮?!?/br> 原管事看著天色,說道:“這頓飯我改日再領,時候不早,我要趕回去給國公夫人復命去,要不然吶,我又要挨罵啦?!?/br> 聽這話,流蘇不敢再留飯了,笑道:“如此我就不留您了,聽說聚寶門大街上饕餮樓最近出了好幾個不錯的新菜品,得空您賞臉和我一道去嘗嘗?!?/br> 饕餮樓的菜最大的特點不是好吃,而是貴,一頓宴席沒有幾十兩銀子根本就不能成宴,比大廚房叫幾個菜隆重多了。 原管事面上笑容更濃,說道:“好,那我就在家等著你下帖子了?!?/br> 言罷,原管事合掌拍了拍,“把人都領過來吧,這里頭有我選的,也有各房夫人們送來伺候表小姐的,都是頂好的丫鬟?!?/br> 一個婆子領著七個少女站在葡萄花架下,一字排開,每個人手里都提著包袱。原管事笑道:“好了,我的任務完成了,七個丫鬟全部補上,這數字還吉利,七仙女似的,呵呵?!?/br> 原管事一陣風似的來了,又一陣風似的走了,她揮一揮衣袖,留下七個仙女。 原管事一走,冰糖如釋重負的暗中吐出一口氣來,緩緩抬頭,可是流蘇和金釵心情卻異常沉重——只見這七仙女中,有一個丫鬟眼皮紅腫,面有淚痕、一臉掩飾不住的憤恨之色,正是玉碎太湖石紫霞的親meimei,三房六小姐徐碧蓮的二等丫鬟青霞! 想想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再想想冰糖和原管事以往的糾葛。流蘇幾乎欲哭無淚,這種手段狠辣的膈應之事,又偏讓人說不出什么來,的確像是三夫人和原管事的手筆!兩人都是記仇護短愛面子之人,還真做得出把對鳳鳴院心有怨恨的青霞送過來這種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