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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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澄還小,坐在凳子上摸不到飯碗,奶娘又被趕走了,福嬤嬤便和金釵兩個將他抱到羅漢床上,挑了些容易克化的菜肴,給他喂飯吃。 所以飯桌上只有沈今竹和徐海姑兩個同齡不同輩的小姑娘,吃了沒幾口,徐澄開始搖頭拒絕投喂,“我要吃奶糕!” 福嬤嬤勸道:“澄哥兒乖,吃了飯,歇了中午覺,睡醒了就吃奶糕?!?/br> “你們騙人!”徐澄叫道:“我爹爹說祖母這里有奶糕吃的!” 福嬤嬤等人又勸了幾句,徐澄被奶娘慣壞了,那里會聽?掙扎著下了羅漢床,跑過去扯著徐海的裙子:“jiejie,我們回家,這里沒有奶糕吃?!?/br> 食不言寢不語,方才徐澄鬧騰,徐海雖裝作沒聽見繼續吃飯,心里卻是著急的,這會子弟弟任性撒起嬌來,她不能不管,住了筷子,清茶漱口,方說道:“打擾表姑用飯了,我先哄哄他?!?/br> 這時屋外蟬鳴頓起,沈今竹被徐澄吵煩了,聽這蟬聲更煩,也停了筷子,問道:“沾蟬的人呢?吵死了,還怎么吃飯?!?/br> 兩個滿頭大汗的小丫鬟跑進來回道:“表小姐,那蟬飛到高處,我們粘不到,揮著竹竿敲也瞎不走?!?/br> “我自己來?!鄙蚪裰衽芑胤块g取了兩個物事,擼起袖子出門,徐海徐澄好奇,也跟著出去,只見沈今竹站在屋外據說有五百多年的銀杏樹下,從繡袋里摸出一個琉璃珠子,將珠子放在彈弓的皮甲內,瞇縫著眼,颼颼一氣打了五發,兩只蟬重傷墜亡,一只驚恐飛走。 整個世界安靜了。 徐海徐澄瞪大眼睛,沈今竹輕松拍了拍手,“好了,開始吃飯?!?/br> 中斷的午飯重新開始,徐澄沒有再鬧騰,福嬤嬤喂什么就吃什么,時不時用眼角余光驚恐的看著沈今竹。 ☆、第21章 獻殷勤纓絡來探路,發毒誓人往高處走 沈今竹并不知道是自己“大顯神威”震懾住了這對姐弟,更不知道此舉同樣震驚了院里除福嬤嬤、金釵玉釵之外的仆人——這三人在烏衣巷住過大半月,已經見怪不怪,打彈弓算什么?沒上樹就不錯了! 伺候完三個小主子歇午覺,三等丫鬟纓絡低聲吩咐當值的小丫頭子,“不準偷懶睡覺,瞪亮了眼睛瞧著有沒有蚊蟲,輕點拍死,別吵醒表小姐和哥兒姐兒?!?/br> 纓絡去了院子后排倒座房處,輕輕敲響一個房門,“金釵jiejie,睡了沒?我是纓絡?!?/br> 一個小丫頭開了門,纓絡快步進去,小丫頭飛快將房門關上,屋子里隔著兩木桶冰,散發著深深涼意,驅走了暑熱,纓絡艷羨的看了冰桶一眼:一等丫鬟就是舒服啊,有人服侍著,夏天都有法子搞到冰使用,我這個三等丫鬟可沒這個臉面。 金釵對鏡卸釵環,眼里滿是疲憊,“表小姐睡了?今兒我跑了好幾個地方,可把我累壞了,想好好歇個午覺,有什么事情快說?!?/br> “這——”纓絡看了鋪床的小丫鬟一眼,金釵有些不耐煩,“她是我的人,有話快說?!?/br> “我來幫你?!崩t絡拿起梳子幫金釵通頭,“表小姐要來瞻園常住,聽福嬤嬤說一切都要和咱們園里的其他小姐們一模一樣,莫要被人小瞧了去。金釵jiejie,是不是說表小姐搬到以前淑妃娘娘住過的院子,近身伺候的也必須要有六個三等丫頭、四個二等、兩個一等丫鬟?” 梳齒緩緩劃過頭皮,金釵微闔著眼,享受這舒適的酥麻感,“是啊,還有一個穩重的教養嬤嬤和管事娘子?!?/br> “金釵jiejie,你說——”纓絡揉著金釵的太陽xue,“表小姐這個人平日如何?今天看見她拿著彈弓打蟬,那個準頭呀,我看許多男孩子都比不過呢?!?/br> “你這小油嘴,是想問表小姐好不好伺候吧?!?/br> 纓絡笑嘻嘻的揉著肩,“什么都瞞不過金釵jiejie,我呢,也沒什么大志向,能混上二等就心滿意足啦。金釵jiejie,你說夫人會不會選我呢?” 金釵若是這么容易被人套出話來,她就爬不到一等丫鬟這個地位了。她瞇縫著眼睛繼續享受著按摩,漫不經心的說道:“我那知道夫人的心思,我們做下人的,夫人安排什么就是什么,那容得我們挑挑揀揀?!?/br> 纓絡不是輕言放棄之人,“我明白的,聽候夫人差遣就是——可這心里呀七上八下的,心想若是被選了去,又不知表小姐性格喜好,怕伺候不好呢,金釵jiejie在烏衣巷住過大半月,還請指點一二?!?/br> 言罷,纓絡服侍金釵躺在床上,慢慢給她按著脊背,力道恰到好處,金釵緩緩的放松自己,意識有些模糊了,喃喃道:“表小姐才八歲,還是個孩子,沒定性,喜怒也無常,不聽勸,更不喜歡別人把她當孩子哄——但話又說白了,半大的孩子可不都是這樣么?唉,不說了,我要睡了?!?/br> “jiejie好生睡,我走了?!崩t絡揮著扇子在蚊帳里呼扇了幾下,驅趕蚊蟲,而后輕輕放下帳簾,小丫頭子親自送纓絡到門口,纓絡塞給她一個小銀馃子,悄聲道:“記得經常在金釵jiejie面前替我美言幾句?!?/br> “嗯?!毙⊙绢^子重重點頭道:“等纓絡jiejie高升了,可別忘我了呀?!?/br> 纓絡頂著烈日從后排倒座房回到東廂房處,打瞌睡的小丫鬟聽到門簾響動,忙揉了揉眼睛,做正襟危坐狀,隨手抓起麈尾驅趕蚊蟲,殊不知慌張中將雞毛撣子誤拿成麈尾,被纓絡識破了,纓絡擔心吵著熟睡的沈今竹,就沒立刻罰她們,她自己拿起麈尾,示意小丫頭離開。 沈佩蘭院子鮮花甚多,最招蚊蟲,有細小的飛蟲甚至連紗帳都能鉆過,夜晚黑了燈無妨,白天偶爾有飛蟲鉆進去咬人,所以主子們午睡時,小丫頭子就要不停的揮著麈尾驅趕,這種累活本不是纓絡這個三等丫鬟做的,她為了接近沈今竹,給自己留下個好印象,舍了午覺,親自上陣。 纓絡一邊揮著麈尾,一邊艷羨的看著沈今竹的睡顏,若有所思:人吶,投個好胎比什么都重要,表小姐這樣的刁蠻大大咧咧的性子,若投胎到她們這種子女眾多、重男輕女的世仆之家,幾頓打、再結結實實餓幾天飯,保準就懂事聽話了。 可偏偏人家會投胎嘛!性子再皮,表小姐還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疼著,還能來瞻園和國公府的小姐們一起上學玩耍,一應份例也是一樣的,將來再找個好夫家,一輩子都不用愁,哪像自己 纓絡是徐府家將之女,說是家將,其實就是奴婢,祖先也曾跟隨徐府老祖宗徐達南征北戰——不是打仗,而是給醫官們打下手,救治傷員,時間長了,也練成了一套醫術,這醫術代代相傳,只傳男不傳女,男人們跟隨一代代徐家人在營地當軍醫養家糊口,女人們大多做家務針線,機靈點的選到在瞻園做丫鬟,到了年齡或配小廝小管事,或者放出去嫁給軍漢小軍官,一直生活在下層。 纓絡是家中老二,所以和福嬤嬤一樣,本名都叫做招娣,頭上有個哥哥,底下三個meimei,兩個弟弟!纓絡所有關于童年的記憶就是哥哥跟著父親學醫,不沾家事;母親似乎總是在懷孕、生孩子,又懷孕、又生孩子,挺著肚子做家務;她搖搖籃,洗尿布,給弟弟meimei喂飯,看孩子,每天都要做不完的事情,連晚上也不曾睡過囫圇覺——要給弟弟meimei把尿的,若尿在床上,第二天打罵自不必說,早中要餓兩頓飯。 那個小的哭了鬧了,母親并不去哄,而是罵她一頓,她一邊哄哭泣的弟弟meimei,一邊聽著母親的辱罵,覺得自己不是父母親生的,不過是家里撿的,當做免費的傭人而已。直到三個meimei也大了些,也成了家里免費傭人、母親發泄壞脾氣的對象、弟弟們練習拳腳的沙包,纓絡才明白:其實她也是親生的,只是在父母眼里,女兒天生就是罪人,底下沒有長小丁丁就是罪!生出罪人,留她們一條命,給飯吃就不錯了,乖乖的伺候家里的男丁,長大了再換一筆彩禮錢給男丁們蓋房娶媳婦才是罪人們的出路。 纓絡聰明伶俐,知道父母靠不住,開始為自己謀劃,百忙中偷偷聽父親給哥哥講醫術,這種軍中醫術大多是口口相傳,再拿小兵糙漢、或者無錢看病的貧苦奴婢平民們當練手實踐,就是開藥方時寫幾個字。初始,纓絡拿著柴火棍偷偷在草木灰里學寫字,全部都是藥材名,后來拿著家里掛著的黃歷學上頭的字,竟也能半懂不懂看一些書了。 又借口盡孝道,給父母揉肩捶腿,調理身體,求父親和哥哥教了些人體經脈和基本藥理知識,纓絡在繁重家務中鍛煉出來手勁按的人舒服呀,父親和母親很滿意,哥哥覺得有個人打下手,自己看病也輕松許多,就沒提防meimei偷師,偷偷學了個大半。 纓絡十四歲那年,居然出落的不錯,手腳勤快能干,人緣好也是名聲在外——家中長女,不勤快的早打死或者賣了。慢慢開始有同為世代家奴的人打聽她是否婚配,父母看她的目光都變了,那不是看女兒,是在看銀子呢。橫豎家里還有三個免費傭人,都可以接替大女兒了。 從幾個姑姑的婚姻現狀來看,纓絡覺得家里判斷女婿的唯一標準,就是價高者得,嫁過去是生是死是懶得管的。纓絡開始啟動積累的人脈資源,處處吹捧討好,送鞋做襪子,為自己尋得內院大廚房打雜的活計,暫時逃離胡亂婚配的命運。 她還誘之以利說通了父母,當然,對于把女兒不當人看的父母,動之以情是白費的,纓絡早看透了,她說: “每月的月錢我都留著送回來,不花一個銅板,橫豎廚房管吃管住?!?/br> “大廚房每季做一次新衣,我穿舊了,還可以留給meimei們穿?!?/br> “柳家嫂子的幺女您都知道吧,在大廚房兩年,每次回家都揣著大包袱,他們家時常能吃到魚、rou,排骨,雞蛋,都是用豬油炒菜呢?!?/br> 排骨!纓絡的大弟弟吞了吞口水,“爹娘,你們趕緊要大jiejie去吧?!?/br> 纓絡看著爹娘神情已經松動了,又煽風點火道: “做的好呀,有賞錢呢,聽說主子們都大方,小碎銀子稱都不稱斤兩,拿起來就賞人,銀子我都攢著,好給大哥做聘禮娶大嫂?!?/br> 這下戳動了要害,大郎的聘禮不夠,人家不點頭呢。爹娘對視一眼:大閨女向來聽話懂事,吃咸鴨蛋,從來是流油的蛋黃給哥哥弟弟們,蛋青給meimei們,自己舔舔蛋殼嘗嘗味就行了,銀子肯定不會私藏,正好留著給大郎。 當夜拍板同意纓絡去大廚房,第二天清早,纓絡起來打掃屋子,給水缸挑滿水,熬粥做早飯,甚至摳了兩個銅板去外頭買了油條煮到粥里去——這油條若只是切切分了吃,三個meimei休想沾邊,煮到稀飯里,meimei們才可以沾些油腥。 纓絡走出家門,沒有一絲留戀,她發誓不會再回來了,若真在瞻園不能出人頭地,被迫灰溜溜回家嫁人生孩子,重復母親的生活,再讓她的親生女兒走一遍她的苦日子,她寧可去死! 從大廚房打雜的小丫鬟,到如今四夫人院里叫得上名姓的三等丫鬟,纓絡費盡心機,籠絡討好,左右逢源,花了四年時間,已經十八歲了。其實論年齡,她還比金釵大一個月呢,這也不妨礙她一口一個“金釵jiejie”叫的甜。 現在十八歲的纓絡面臨一個重要問題:她的事業遇到瓶頸期了,繼續往上爬的可能性很小。為什么?主要還是她的年齡和資歷,舉個很簡單的例子,同是瞻園的家生子,人家金釵七八歲家里就安排擠進二門來當差,十二歲成了三等丫鬟、十四歲升二等,十六歲時四夫人有個一等丫鬟出去嫁人了,瞅著空升了一等。 人家金釵隔兩月回一次家,四人抬的轎子、伺候的丫鬟婆子、賞的布匹吃食等物裝一大箱子,家里有干凈的房備著,只等金釵回家住三晚,平日都是鎖起來,等閑的人都不讓見金釵jiejie一面呢,外男更是如此。 金釵估摸二十出頭時會嫁人,或嫁給瞻園某個年輕大管事,生了孩子后回二門里做管事娘子;或是嫁給外頭商戶做掌家娘子,甚至舉家脫了奴籍,嫁入書香門第,夫貴妻榮做誥命夫人呢。 金釵的未來就是纓絡的目標??衫t絡十八歲了,才剛升上三等,再不能更進一步的話,某天當家主母魏國公夫人清點人口,她這個年齡,地位又無關緊要的丫鬟肯定是要回家或者要被配人的,配的也都是些不大成器的小廝,至于回家?算了吧,她寧可一出園就抹了脖子。 如何更進一步?四夫人身邊八個二等丫鬟都在十六歲左右,幾乎個個是奔著升一等去的,而金釵等四個一等丫鬟至少兩年后才會嫁出去一個——若是有那種發誓終身不嫁的,一等丫鬟的名額就永遠占著,現成瞻園里就有好幾個這樣的老姑娘呢。 即使兩年后二等丫鬟有了空缺,纓絡也不敢保證能打敗眾多對手擠上去。當然,也有孤注一擲,一勞永逸的法子——某天被男主子看中,做通房姨娘,生兒育女,等孩子長大,也能過上老封君的體面日子??衫t絡相貌在底層算是好的,但在瞻園卻是平庸,而且從小被父親漠視,被大哥弟弟們欺負,纓絡天生對男人們不信任。 沈今竹的到來讓纓絡心思活絡起來,若引得了表小姐的注意,要她過去服侍,論理是要升一級的,只要升到二等,暫時躲過配小廝,以后的路就開闊了 正思忖著,沈今竹在床上翻了幾翻,揉著眼睛坐起來,纓絡忙擱下麈尾,掛起紗帳,親切笑道:“表小姐醒了?喝不喝?先喝點水吧?!?/br> 沈今竹睡眼惺忪搖頭道:“不要水,沒味,我要喝綠豆湯?!?/br> 纓絡說道:“好,這就去端,在冰盆里鎮著呢,可香甜了?!?/br> “不要冰?!鄙蚪裰衲X子突然靈光一閃:前日大嫂那里放了冰葡萄粒的綠豆湯才好喝呢,于是說道:“加凍成疙瘩的甜葡萄?!?/br> 這——瞻園可沒這個吃法,纓絡只是一頓,而后笑的更甜了,“好,奴婢去一趟大廚房冰窖,給表小姐去尋冰葡萄。奴婢叫做纓絡,小姐有事只管吩咐?!?/br> ☆、第22章 借銀針婆媳斗心術,說佛法舌戰朱老太 且說徐松夫婦吵架,秦氏氣急攻心暈倒在地,請醫問藥,可到中午都沒醒,連太夫人都驚動了,顧不得外頭毒日頭,親自過來瞧秦氏。 “怎么還不醒?”太夫人有些惱了,問大夫,“不是說一劑藥下去,半個時辰準醒嗎?” “只是一時氣急,論理,早該醒了?!贝蠓驊饝鹁ぞふf道:“剛才把過脈了,脈象趨于平穩,已是好多了,其實不醒也無妨的?!?/br> “你這大夫,說醒也是你,說不醒也是你,好端端的人一睡不醒了,你倒是說無妨!真是庸醫誤人!”徐松今日夫綱大振,振的有些過火,直接把媳婦振暈過去,此時看著秦氏慘白著一張俏臉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胎兒也不知保不保得住,甚是心疼,想起以往夫妻恩愛和生母臨終囑托來,著實有些后悔,便對著大夫發火。 這大夫被叫庸醫,心里也是一肚子火,但懼怕國公府權勢,不敢拂袖而去,又不甘心壞了名聲,暗道:不是想要這婦人醒過來嗎?這還不簡單! 大夫從藥箱里取出一套針來,“恐是藥性還沒發出來,我斗膽施針,打通經脈,即刻就醒了?!?/br> 徐松有些猶豫,一直保持緘默的沈佩蘭說道:“就讓他試試吧,醒了也好喂藥吃飯,單是灌些參湯怎么夠?應該吃些米粥rou蛋什么的——如今是兩個人吃飯呢?!?/br> 也對,胎兒要緊。太夫人和徐松對視一眼,示意大夫施針。 大夫取了一枚牛毛粗細的銀針,銀針寒光閃閃,掠過秦氏緊閉的眼皮,正待去扎腦門上的xue位時,秦氏嚶了一聲,猛地睜開眼睛,像是被銀針嚇的驀地坐起,抱著徐松的胳膊叫道:“不要扎!我怕疼!” 眾人面面相覷,沈佩蘭懶得點破,淡淡道:“媳婦醒了,大夫,煩你再看看脈像,崔大家的,準備擺飯?!?/br> 太夫人是吃過午飯來的,沈佩蘭和徐松一直守在秦氏身邊,著急秦氏的身體,兩人只用過一些糕點墊了墊。 秦氏抱著徐松胳膊嚶嚶哭泣,哭訴自己委屈傷心,徐松低聲哄勸,無非是些都是自己的錯,委屈了娘子云云。沈佩蘭對這些習以為常,垂首看著自己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等著吃飯。太夫人看四房鬧到如此地步,心里暗暗搖頭。 太夫人是曹國公府嫡女,娘家經歷了從沒落到振興,重現輝煌后又急速衰??;在婆家更是不必說——當年魏國公府奪爵之爭,兄弟相殘,二死四傷被逐出家門又何其慘烈,秦氏這點小伎倆當然被她識破了,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又有些后悔: 當年不該一時心軟,答應原來的四兒媳病重時提出娶自己侄女秦氏的請求。這秦氏相貌類似四兒媳婦,甚至生的更好些,可是性子差遠了,從今日裝暈的小伎倆來看,通身小家子氣,簡直就是爭寵姨娘做派! 后娶的四兒媳婦沈佩蘭嘛,當初太夫人看中了沈佩蘭,除了某些特殊原因,沈佩蘭心寬豁達的性格很得她喜歡,繼妻就該這樣,凡事看的開,不在乎小事,才能寬待原配子女,家庭和睦??涩F在來看,沈佩蘭的心似乎太寬、太無所謂了。 秦氏懷頭胎徐海時,借口保胎,連初一十五都不去沈佩蘭那里晨昏定省,生了孩子后也是如此,沈佩蘭不理會;秦氏生了兒子徐澄,自覺腰桿硬了,屢屢頂撞挑釁,沈佩蘭只是說,兒媳年輕,性子急,敲打幾句就住了;秦氏又有孕,沈佩蘭說孕婦脾氣古怪也實屬平常,再后來,秦氏小產,沈佩蘭更體諒了,說就原諒這個傷心人吧。 直到這次秦氏當眾將沈家二小姐沈韻竹三日和離、丟失嫁妝的事情當笑話講,太夫人才第一次見沈佩蘭發怒,她暗想早該如此了,遂做主將秦氏禁足,足足過了一個多月,徐松、包括四郎來說情她都沒點頭,沈佩蘭親自來求,她才解了秦氏的禁足令,目的就是警告秦氏,沈佩蘭是你婆婆,她是可以管束的。也在暗示沈佩蘭,你該管一管秦氏了。 沒想到秦氏根本沒有教訓,一出來就鬧開了,徐松這小子色厲內荏,都說一哭二鬧三上吊,這才到“鬧”這個階段,徐松就敗下陣來。沈佩蘭呢,一直隔岸觀火,直到秦氏裝暈不肯醒,沈佩蘭才出手“接針扎人”。 由此可以看出,沈佩蘭不是不敢管,也不是沒有手腕調[教秦氏,而是根本不想管、也不屑于管! 這可怎么行!管束兒媳是當婆婆的職責,怎么可以任其妄為,將來釀成大禍怎么辦?得想辦法啊,太夫人陷入了沉思,略有深意的看了沈佩蘭一眼,“我先走了,松兒和秦氏小夫妻倆年輕沖動,行事有時沒個分寸,你這個做母親多教教他們,我老了,孫子這一輩管不著了,四房你多費費心?!?/br> 沈佩蘭似乎沒聽出太夫人弦外之音,低頭稱是,將太夫人送到了院門口?;厝r飯已經擺上了,沈佩蘭獨自吃著中午飯,徐松的飯就擺在臥房里,陪著臥床的秦氏吃飯。 隔著門簾,沈佩蘭聽見秦氏嬌滴滴要徐松喂飯,徐松居然也都依了,要菜給菜,要湯就盛湯,夫妻倆個蜜里調油,還時不時傳出陣陣笑,沈佩蘭嚼著飯,心中冷笑:怎么管?王母娘娘法力夠大,把織女弄到銀河邊上,那牛郎還不是想著法子騎著牛追過去了么? 沈佩蘭心寬,無論那邊兩口子怎么秀恩愛,她照樣吃的有滋有味,令一旁服侍的焦大家的佩服不已。 飯畢,沈佩蘭又瞧了一回兒媳婦,見其雙頰微紅,神采飛揚,徐松說秦氏吃了一碗碧玉粳米粥,幾塊鴿子rou,一個素包子,四個魚丸并半碗魚湯,知其已無恙了,叮囑了幾句,說晚上再過來看看,便回去了。 徐松送沈佩蘭出了院門,沈佩蘭在涼轎下頓住,問道:“海姐兒和澄哥兒晚上要不要和我一起過來?” 當頭一棒,徐松被砸醒了,從溫柔鄉里回到現實,早上吵架的言辭歷歷在目,徐松囁喏片刻,舉棋不定,說道:“哥兒姐兒先在您那里住幾日吧,我叫丫鬟婆子把他們慣用的被褥衣衫送過去?!?/br> 這個繼子,說他是個明白人吧,有時也糊涂,外表堅毅,其實耳根子軟,意見搖擺;說他擰不清吧,大體上還是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當然了,好兒子只是對他親爹和前面走了的jiejie而言,沈佩蘭知道,繼子對她只是面子情,她也沒什么不忿,因為她對繼子也是如此。 曾經也想過,也確實嘗試過把他親生兒子,好好和秦氏相處的,可惜——唉,以前的事情就不要提了,正思忖著,涼轎已經到了自己的院子,福嬤嬤在院門口候著呢,親自扶了沈佩蘭下轎。 沈佩蘭說道:“大中午頭的,不去歇午覺,等在這里做什么,三個孩子呢?” “聽說三少夫人病倒,傷了胎氣,夫人不回來,奴婢不放心,哪能睡的著?!备邒叩溃骸氨硇〗阍跂|廂房,海姐兒和澄哥兒在西廂房睡著,兩個孩子小,叫玉釵當值,應是妥當的?!?/br> “那澄哥兒沒了奶娘,肯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