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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表情很古怪,介于困惑和切齒之間。 進來前,外間的宮人警告過,金羽如今情緒很不穩定,今日算是比較好的了。圣上派了人在暗中看著,不會讓她傷到理妃,但娘娘自己也需小心。 金羽喃喃道:“……究竟什么意思?什么章程?他就不怕我讓你知道?” 她自顧自低語,似乎又陷入沉思中。 越荷卻只是望著她:金羽的肚子挺高了,如今是真正的七個多月。 她懷的是雙胎,本就比旁人吃力??v然近來一直在補營養,但是先前虧了底子,又心緒郁結,看著臉還是消瘦了。但改變更明顯的是她臉上的神情。 金羽從前總是有種神采飛揚的得意。 哪怕學會了謹小慎微,她骨縫里也散發著那股生氣。只是后來生氣漸漸被腐氣給壓倒。如今不知為何,她的神采好似又猛烈地回來了,看著幾乎讓人害怕。 可越荷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那肚子高高挺,瞧起來便讓人心驚。 越荷原本有許多話想問,可是不知為何。 在這刻,看到金羽格外鼓出的肚子,越荷脫口而出:“你就不擔心你的孩子?” “什么?”金羽疑惑地看她,似是根本不明白這個問題,“你說什么?” “我說,”越荷整理思路,“你做出這樣的事,縱然不顧惜自己,難道沒有考慮過自己的孩子么?你沒想過他們會因你受圣上厭棄,落入什么境地,沒想過——” “便是不管他們又怎樣!” 金羽竟然被激怒了。她胸口起伏,昂然冷笑。 “理妃,你當真可笑。滿嘴仁義道德,可是兩個沒出世的胚胎是人,莫非我金羽便不是人么?” 姣好的眉目扭曲了一瞬:“我沒想要他們!憑什么要我為他們束手束腳、奉獻犧牲?” 越荷被她這與眾不同的思路震了一震:“是你帶他們來這世上……” “我說了,不是我自己選的!”金羽咆哮,“就算以前是,懷上他們的時候也不是,我沒想要生!我知道你聽不懂的,你們根本不會考慮有其他的選擇,對嗎?” 她忽然舉起一盞茶,重重砸在地上。 “我殺了寧妃之子,她便瘋了一樣要咬死我,至今仍在設法使力。理妃,你也如此,倘若有人害了你的孩子,你恐怕也要不惜代價去復仇的?!?/br> “為了什么呢?也許為了權勢,孩子就是寧妃的命?!?/br> “她是生不成了,沒有親生孩子她便永遠缺這一份底氣。你呢?” “咱們不是一起入宮,但也認識這么多年,我素來知道你有些清高,對么?” “那你愛你的孩子,是因為愛皇帝么?”她逼問。 “不?!痹胶傻?,卻不知自己為何如此果斷,“無論圣上如何,那終竟是我的孩子。我會愛我的孩子,與我的丈夫無關?!彼谧约旱幕卮鹄?,隱隱地察覺了危險。 越荷的心有些顫抖。 金羽的選項,使她回到了上一世的最末,流產那刻。 細細想來,她的今生,何嘗不是為了那個夭折的孩兒而入宮復仇? 心中忽然爬上一陣異樣,仿佛,并不應該如此。 金羽已繼續說下去:“是啊,是啊,那你是第三種了,你是天生的母愛??墒恰彼抗庖焕?,“難道女人天生就要做母親嗎?女人就非要有母性么?” 難道不是如此么?她愛前世那個孩子,愛喜鵲兒,的確發乎內心…… 金羽嗤笑:“你定然覺得我奇怪,覺得我是個怪物??晌乙彩桥?,我就沒有母性。所謂的‘女人都有母性’,不過是沒有母性的被稱作了怪物,不被看做正常女人?!?/br> “可我想通了,我就要說。生命最后時刻,我要為自己而活?!?/br> “我一點不想要這兩個小崽子,也沒心思為他們考慮。你們誰也別想著用這兩個小崽子的前程來威脅我,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自己?!?/br> 金羽是完全放開了。她從前很在意才女包袱,在意自己的形象。 可是如今,困居南宮,甚至她自己已多次有死志…… 難得來一個人,難道還不許她痛痛快快說些心里話么? 甚至她覺得,或許這個時候的自己,才是真正想明白了一些事。 越荷的確被她的話語嚇到了。 但她為此掀起的驚濤駭浪,并不愿讓別人看見。她把那些種子埋藏到心底。 越荷天性自有一份豁達包容,前世以女子之身隨侍戰場,不是沒有受過議論,也并非沒有抗爭過。 所以她詫異一瞬,安靜地說:“若你覺得能過得好,不喜歡小孩子也無所謂?!?/br> “只不過,宮里人人都想活好。你既沒避孕,對孩子的到來,總有些責任的。如你所言,你也要自己的選擇權……對,這是我從前沒考慮過的?!?/br> 她道:“但孩子既然在你肚子里,不可能拿掉……你這樣怨憎心態,到頭傷的是自身?!?/br> 但她勸人,關心也是真誠的,是貼近她這個人。這是天賦還是本能? 金羽又在用剛進門時那種詫異的目光打量她了。 “怪不得?!绷季?,她道,“怪不得,你能做女主角。你是比旁人通情達理些?!?/br> “什么女主角?”越荷問。 金羽卻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