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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盼是想要徑直回自己的灼華閣的。她現下心思雜亂,不想見任何人。 然而,灼華閣離御花園尚遠,日頭又近黃昏。顧盼想起今日皇帝不曾說要來看她,仿佛是要去看理貴姬越荷,心中更是百種思緒,翻涌不休。 她心頭既積著事,腳步又走的快且急,轉過彎兒一不留神就撞上一張小桌,忍不住哎呀一聲,心頭火氣,道:“誰在這邊擺的東西!” 原來這是長樂宮東明閣的地界兒,自和慧妃故去后,只楚懷蘭一個人孤零零守著。 她雖不得寵,好歹宮室里沒旁人拘束,漸漸的便自己放縱開來。今日無非是思鄉情起,想要張羅著準備晚些時候拜月,沒想到橫里出來一個顧盼撞上。 楚懷蘭素來嘴上便不肯吃虧,聞言頂道: “婕妤好大的火氣!我這案好好擺在那兒,難道不是婕妤自己撞上來的?” 顧盼定睛一瞧,眼前人青紫衣裙,眉濃目清,可不是楚懷蘭!一時間選秀時被對方壞了好事的記憶撞入心頭,若非楚懷蘭,她——她還不在這宮中呢! 又模糊記得楚懷蘭與越荷交好,顧盼頓起心火邪氣,聞言便冷笑道:“好!好!好!你倒還知道我是個婕妤呢!”接著再不與楚懷蘭說話,只對著貼身侍女吩咐道:“楚貴人失禮沖撞于我,又違制置案于長道,命在此罰跪,明天日出之前,不許起來!” 說完這句話,她便負氣而走。 楚懷蘭愣在原地,只想著好好的哪來一樁飛來橫禍。將要轉身分辯,顧盼的宮女早過來扭了她跪下,嚷著不準違背主子的意思。而顧盼人早沒了影兒。 晦氣,真是晦氣!鬼知道她又發的什么瘋?我呸! 她兀自在心頭罵著,可是被逼下跪的屈辱,卻終究使這位前朝公主之女,紅了眼眶。 ———————— 當日皇帝正是去了越荷處。 晚些時候,楚懷蘭遭顧盼罰跪之事已然傳遍了全宮。概因太后去世之后,宮中人人謹慎小心,素來跋扈的霍昭儀又看顧著馮韞玉的胎,顧盼鬧的這一出,動靜就有些大了。 皇帝去越荷宮中前,便隱約聽宮人說了一嘴。 他雖沒太放在心上,到底是有些不悅的:楚懷蘭雖不像個有腦子的,倒也不是心機深沉、無事生非之流,顧盼隨意處罰,未免太不仁慈。這一點,就很不像太后了。 及至到了清安閣,詢問了幾句越荷遷宮后的情況。見對方不著痕跡把話題往楚懷蘭身上引,心下便有些了然和感嘆。 皇帝微笑著問道:“你是要給楚貴人求情?” 楚懷蘭與越荷的出身,是免不了牽連的。越荷若不出聲,便顯得無情?;实壅强粗辛诉@一點,才不覺得她是故意在拿事情做筏子,指責顧盼——盡管顧盼的確有些行為失常。 越荷道:“圣上英明?!庇值溃骸皨彐獑栠^宮人事情始末,楚貴人雖有些過錯,跪一夜也實在太傷身了。嬪妾與楚貴人有些交情,擔心她撐不住?!眲e的卻只字不提。 她應當找個機會,和楚懷蘭好好談談。最好勸解了對方的心事。 前頭她還是想左了些,即便她未必看懂人心,也該先盡了力??偛荒苡X得尷尬,便不去相處,最終徹底生疏陌路?!羰强梢?,能不能把阿椒接到永和宮來,一起住呢? 她現在也算勉強如和慧妃所愿,有了些庇護楚懷蘭、乃至前朝人士的能力了罷。 越荷兀自思忖,而皇帝自然不知后宮瑣事,對她近日與楚懷蘭的生疏更分毫不曉。 他沉思了片刻,又向貼身內監問了一遍始末。拜月,思鄉也。楚懷蘭是前朝公主的女兒——點她入宮,不正是為了昭示仁慈?如此……攔著人家思家,倒尷尬了。 “你有心了?!被实蹖捨康?,又對內監道,“去讓楚貴人起來吧,江南那邊進貢的綢緞賞她兩匹?!庇窒氲竭@樣未免傷了顧盼的面子,他最近對她還是頗為喜愛的。 補充道:“也給顧婕妤賞一桌御膳房的素齋?!?/br> 越荷求過情便差不多盡了自己的本分,此刻也只是淺笑不語。 皇帝吩咐完了,又湊過來和她說話。越荷一面應著,心中卻想到了楚懷蘭那邊——前幾次,楚懷蘭便有些不待見她了。不知道今晚的事,能否…… 也只是淺淺一嘆罷了。 ————————— 待消息遞到東明閣,已經是星光漸淡。 楚懷蘭一雙膝蓋跪得青紫麻木,偏偏還得被兩個侍女扶著叩謝恩典。末了顫巍巍起身,由楚翹心疼攙扶著回室內。連錦則是抱著皇帝賞賜的兩匹綢緞跟在后頭,一言不發。 三人俱是默默無語,至回到了殿內,點起燭火,用溫水和藥膏揉開了腿上的淤青,神思才與痛覺一并回歸。 楚懷蘭禁不住“啊呀”了一聲。 “主子忍一忍,很快就好?!背N半跪在地上為她敷藥,垂著頭不敢讓懷蘭瞧見自己的眼淚。而連錦扯著主子的袖子,恨不能讓主子摟著自己哭一場出來。 楚懷蘭安靜了半晌,忽然問道:“今天越荷給我求情了吧?” 聲音很篤定,帶著隱約的嘲諷,眼底卻有淚光閃爍。 她不等侍女回話,便自顧自說道: “是了,圣上在她那里,她就是為了圣上心中的形象也必然要給我求個情……什么時候,我竟然落魄到了這個地步?”她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