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她驚愕回頭,對上尚坤深不見底的雙眸。在這一刻,突然她生出一股陌生感,尚坤不知出于何種心思放過那頭獵物,因為她嗎? 尚坤注視麋鹿逃離的方向,淡淡道:“阿圓,我再也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凡事都出自你心甘情愿?!?/br> 與他處得久了,憶君也變得異常敏覺,猶豫半天仍是問出,“平安奴,有人強迫過你殺人,是老國公對不對?” 他收回目光,瞳孔收縮半垂下眼簾,又從背后抽出一支白羽箭,拉著憶君的手瞄準草木,無波無驚問道:“這回換成果木,你敢不敢射箭?” “敢”,憶君不假思索回道。 “倘若再換成人,你還有膽量射出箭矢?” “要看何人,與我不相干的人自是不能,可是仇家又另當別論?!睉浘恼Z氣真摯無比,她又補充一句,“其實,我只是空口一說,事情沒逼到非要爭個你死我活,也是下不了狠心?!?/br> 尚坤摟著她微點一下頭,思緒又不知飄到何方,只松開手中的滿弓,將那白羽箭復放回箭囊中。 風聲過耳,紫驊騮馱著兩人小跑步回官道,與等待在那里的親衛們會合,又在郊外接上阿苒等人,憶君換乘到馬車中,在天黑前回到上京城。 憶君的身體真是比以前好了許多,在外受凍竟然只小病了兩三日,服過幾劑湯藥,躺在床上靜養幾日就大好。 尚坤只要得空在府中,就圍著她團團轉,語調溫柔得像哄小孩子,極盡溫柔小意。她瞧得出來,他嘴上雖不說滿心愧疚,定是為她的生病而不安。 沒關系,她總要跟上他的腳步,而不是讓他一直來遷就她。 何況,他愿意帶她去尚家營,更是肯對她袒露心聲,一點小病吃藥,在她眼中不算什么。 “平安奴,你戀著我什么?”服過藥,憶君躺在被中問傻話。 “戀你是個小傻瓜?!鄙欣ば?,捧著她的小臉奉若珍寶。 ****** 因憶君生病了,不能出門親眼目睹定國公率大軍出征。這日,她只陪在晉陽大長公主身邊,一邊扎著花等待消息。 大長公主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眼睛定在堂前的甬道,偶爾要個茶水,也是心不在焉抿一口放下,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屋里的憶君說話。 “世人都道尚家顯赫,無人瞧見尚家男人流的血,也無人聽見尚家女人淌的淚水。本宮在這里等過夫君,送過兒子,后來又盼著平安奴早日回歸。若是有淚,也早都流干嘍?!?/br> 憶君放下手里的小繡繃,從一旁宮女手中接過茶,親捧到大長公主身邊,勸慰她,“大長公主莫多想,只管歡歡喜喜等著國公爺平安回京,對付幾個鹽寇小流賊,不會費多大勁?!?/br> 晉陽大長公主輕搖頭,長嘆一口氣,接過熱茶才抿一口,珠簾打起卻是云尚儀進屋,目光閃爍兩下半福身回話,“回稟大長公主,宮門口的轅旗被風吹斷?!?/br> 第91章 瓶中紅梅 端著茶盞的手未動分毫,大長公主輕抬眼皮,緩緩問道:“何時的事?長壽現在哪里?宮里怎么說及此事?” 一連三個提問,云尚儀站直身幾步走到大長公主面前,依次說來,“就在午時前,國公爺祭旗的時辰。今兒風刮得急,宮門前的轅桿攔腰折斷。圣上笑語天公發威,為我大周軍士壯大聲勢,此行出征定如這疾風斷桿而勢如破竹,可喜可賀,已命國公爺按原定時辰開拔?!?/br> 晉陽大長公主輕哦一聲,放下手中的茶盞,落在桌上發出咣當聲響。老人疏淡的長眉橫挑,目帶威儀輕嗤,“上不得臺面的小伎倆,夏阿嬋是愈發輕妄了,你們說,她想做什么?天子之妻尚不滿足,她想要做攝政攬權的太后,白日做夢。有本宮在一日,不會坐視武氏出亂象?!?/br> 事關朝政大事,憶君和云尚儀都垂頭不語。云尚儀久居宮闈,于內情心知肚明,嘴上不肯吐半個字。 而憶君卻是真正的門外漢,兩眼一抹黑只略知大概,又在大長公主面前不敢造次隨意開口。 晉陽大長公主自說自話,下地穿上鞋履去看屋里擺著的梅花,拿起剪刀左右修剪幾下,仔細端詳后,拿起剪刀喚人,“阿圓,你也過來搭把手?!?/br> 憶君驚訝,想到大長公主說一不二的性子,她走上前接過剪刀看向寶瓶里插著的紅梅。這還是早起尚坤親自帶人,去后花院梅林挑選砍下枝條,同她一起獻給大長公主。 說實話,她真不知道如何下手,想著梅花本意高潔孤傲,取干枝疏斜暗香浮動的意境,從旁剪下兩個枝條,再拿手扶正,檢查再無需要改正的地方,才對晉陽大長公主復命。 晉陽大長公主挺胸抬頭,巍巍氣勢如山,神色不見喜怒,淡然問道:“本宮之前已經做了修剪,怎么,你瞧著不妥?” “不是,大長公主的眼光豈是阿圓可比擬,不過春蘭秋菊各有千秋,經大長公主之手,一物一景大氣雄厚。又經阿圓修剪,梅花只是尋常人家的擺設用物,算不上奪奇爭艷?!?/br> 憶君倒也沒怯場,一字一頓解釋自己的作為。 “普通之物也是你的手藝,本宮說的可對?” 憶君點一下頭,算是回應大長公主的問話。 “就擺在這里,讓平安奴回來看一眼?!?/br> 大長公主發話,轉身坐在一旁的椅上,正視憶君,目中帶著審視,她明白孫兒是離不開眼前這個人。平安奴能放下舊事開開心心度日,她比誰都要高興,該有的賞賜和恩惠全給了阿圓,可他還不滿意,報怨她把阿圓當成一個奴婢看。 一個小小的侍妾,真是給大長公主出了難題,冷著阿圓,也讓平安奴心里不痛快??扇粢恢迸踔A,將來又如何行事? 晉陽大長公主真有點犯難,索性走一步看一步,她清了清喉嚨發話,“你將來要長伴著平安奴,做尚家的后宅婦人,不能只坐享榮華。他身邊如今沒個得力的人,既然信重于你,有的事你要替他擔起來,再不濟不能為他添憂增愁。本宮說的,你可都明白?!?/br> “阿圓曉得,當一心只為郎君一人考慮,萬事以他為先,即使是我阿娘和阿兄也要退后一步?!睉浘脑捓镎孢€沒摻假。 “你是說,就是本宮也比不上平安奴要緊?!?/br> 晉陽大長公主半真半假戲語,眼瞧著阿圓瞪大眼睛不知如何回話,她哈哈大笑起來。 這個孩子,撒謊都不會,眼睛直愣愣出賣了自己。有人把平安奴看得比她更重,她又怎么會生氣。 正說著話,外屋傳來動靜,卻是尚坤回府,他裹著寒氣一頭扎進屋內,眼睛瞄向憶君卻是笑著向祖母請安。 “外頭可冷?”同天底下所有慈善的老祖母一樣,晉陽大長公主時時關心孫兒的起局,噓寒問暖。 尚坤簡單行個禮后,解下脖間披風上的系帶,交到憶君手里,趁機輕捏一把她的手,才坐到晉陽大長公主身邊說話,“太陽底下曬得暖烘烘的,回來騎馬被風吹了一小會兒,也不覺得有多冷?!?/br> “你不覺得冷,可刮斷轅旗的大風從何而來?”晉陽大長公主斜倚在軟枕上,笑看孫兒捧著熱茶喝。猴急的小崽子,當著她的面和阿圓*,人坐在她身邊,心早都飄到別處去了。 尚坤就著憶君手中的熱茶抿了幾口,眨巴眼睛像是在問她,這半日都在做什么,嘴里應承著,“或許是夏家吹的氣,碗口粗的轅桿說斷就斷,他家真是財大氣粗。我瞧著,舅舅定要找欽天監問吉兇,已打發了人過去安排?!?/br> “祖母,你和阿圓悶在府里都做什么?遠在外頭,還能聽見你的笑聲,等我走近了,這屋里也變得靜悄悄?!?/br> 說著話,尚坤已緊摟憶君坐在他身旁,半日功夫在外,一回來才知有多想著她。